就事論事而言,假如我們把視線從心理挪回到現實,就會發現這句話應該改成另外一種意思。
那就是原生家庭的傷害對於普通人而言,需要用一輩子去阻止它的惡化。
有時候談治愈是很奢侈的事。
許多人老是有一種奇妙的遐想,認為從原生家庭中脫離出來以後,傷害就終止了。
接下來受害者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在歲月裏從容地修補缺陷,可能唯一需要付出的力氣,就是在心理當中不停地搞自我建設。
但這完全是不可能的。
因為對普通人而言的社會真相是。
當你走出原生家庭,結束了父母所帶來的傷害以後。
來自外界那新的傷害也正在馬不停蹄地奔向你。
這就好比你拖著千瘡百孔的身體艱難地推開了地下室的門,卻發現外界的陽光下面到處都在飄著刀子。
倘若這放在影視劇裏那麽它真的很黑色幽默。
但它也很殘酷。
家庭當中的惡意總是流向地位最低者,但巧了,社會當中的惡意也完全一致。
還能有什麽比一個普通且有缺陷的人更能招致惡意的呢。
於是絕大多數受害者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有去治愈的時間,他們完全是在這片陽光下捂著傷口倉皇逃竄,內心的緊張感逼迫著心臟開始狂跳,偶爾可以騰出來的時間都拿來用作了祈禱。
祈禱不會成為那些刀子的目標。
他們需要一邊防備新的傷害,然後還得竭力克制原生家庭所造就的傷口別再蔓延。
因為心理缺陷和人類一樣可以成長。
假設原生家庭造就了你的自卑,那麽你的自卑並不會停滯,來自於社會當中的種種壓力和挫折,會像粘稠的牛奶一樣餵養給你的自卑。
你可以明顯感覺到那自卑起初如同胎兒,然後又隨時間慢慢滋長。
直至活活擠出你的血肉,占據你的軀殼。
你看,普通人的心理缺陷就像一根掛著千百個鈴鐺的紅線。
哪一個鈴鐺響了,那都將引起創傷的共顫。
所以普通人只能一直疲於奔波,去一個又一個地捂住鈴鐺。
這怎麽可能治愈的了呢。
只不過太多人永遠都在克制創傷,於是他們便認為克制也算一種治療。
說實話那真的是很浪漫的想象。
思考心理問題切勿胡思亂想,這幾乎是一個定律,它代表著當你想要去深究一個心理創傷的時候,你必須要有一個足夠安全和寂靜的精神空間。
只有平靜的水面才能夠看到真正的倒影。
若是起了漣漪,那便什麽都看不清。
但那真的不容易做到。
今天絕大多數人談及心理問題的時候就只談心理,這幾乎就是一種回避現實的空談,那效果和剃了光頭的和尚站在路邊蠱惑他人信奉菩薩沒有什麽區別。
心理難道不就是現實的延續。
那麽現實是什麽。
現實就是普通人你哪有那麽多足夠安全又寂靜的充裕空間, 現實就是普通人需要工作,掙錢,養活自己,需要拼命去給自己掙那丁點兒大的立足之地。
快節奏的時代對於人的大腦是一種壓迫。
它決定了一個行走在社會中的普通人幾乎無法避免焦慮,需要時時刻刻琢磨和憂心著各種問題。
你得想法子有口飯吃,你得想法子有個地方睡,你還得想法滿足部份生活需求。
你甚至連病都不敢得。
還有各種各樣的人際關系逼迫你得去考慮。
還有亂七八糟的突發事件等待你去處理。
甚至還有一雙來自於原生家庭的大手,隱約盤旋在你的上空。
無數資訊和情緒充斥在你的大腦裏日夜不停,因焦慮而導致覺都睡不好的情況下,那又哪來充裕的精神空間去留給治愈心理缺陷。
我知道,這裏有大把的咨詢師會闡述此刻心理咨詢的重要性。
他們會把那描繪成你繁重生活當中難得的放松空間。
在他們的幫助下,你將學會在緊張的生活裏擠出從容,然後去治愈那些原生家庭遺留的傷口。
我覺得那大概真的會有效果。
但它也真的很貴。
起碼我會覺得那是一種相當奢侈的消費。
所以這理應是一個很悲哀的共識,那就是對於普通人而言,從你踏出原生家庭的那一刻開始,你能夠竭盡所能去克制創傷的蔓延,就已經精疲力盡了。
那些所謂做到了治愈的,你與其去相信他們擁有魔力。
你還不如相信他們的好運氣。
有些人可以遇到合適的工作,熱情的朋友,友善的同事,成熟的愛人,他們的確可以在平穩的現實處境下去慢慢塑造新的膏藥來彌補創傷,他們也的確可以在漫長的時間下去溯源問題,然後提煉自我。
可是你能嗎,你有那樣的運氣嗎。
好運如果是大多數人都能擁有的,那麽它就一文不值。
我不想像個偏執的瘋子一樣宣揚什麽主觀能動性,什麽自我的力量,什麽心理暗示,雖然那才是精神病患應該做的事。
但我說過只有傻子才需要癡愚的信徒。
在這個世界上做任何事都是需要成本的,或者說籌碼。
動不動談治愈,那真有一種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富家天真。
對於普通人而言,能夠完成和原生家庭的切割,能夠最大程度上克制舊創傷的蔓延,並阻止新的傷害落在身上,就已經足夠了。
太多人在虛構出一種脫離現實的治愈,並以此來引導其他人跌跌撞撞闖入那偉岸的妄想,但偏偏我是個很獵奇的奇怪東西,所以如果有人來虔誠地向我詢問那得救的秘法。
很遺憾我最多只會說兩句話。
做不到治愈。
那為什麽不用一輩子去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