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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活(142)

2024-11-27心靈

夏天天長,吃飯的時候,就已經八點多了,吃完飯已快十一點了。

兩人出了飯館,坐進趙小禹的桑塔納裏,趙小禹卻遲遲不著車。

他在想著,是現在就回礦上,還是在許清涯那裏睡一夜,明天再走。

不能再耽誤了,前前後後做了兩個多月無用功,再耽誤下去,養豬場明年也倒不過去。

許清涯說:「看場電影怎麽樣?」

「好!」趙小禹幾乎是脫口而出,啪地打著了車。

到了影院,在等待檢票的時候,趙小禹看見一排自動售貨機,上面寫著「幸運寶箱」字樣,有幾個人圍在那裏。

趙小禹指著那些機器說:「這應該就是白斌的,咱們去碰碰運氣。」

兩人走過去,透過售貨機的玻璃,看到裏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很多精致的小木盒。

許清涯建議道:「咱倆這樣,你買的送我,我買的送你。」

趙小禹說:「好主意!」

許清涯先挑了一個,往機器裏塞入二十塊錢,在鍵盤上輸入編號,從下面的出口彈出一個木盒來。

正要開蓋,趙小禹喊道:「等會兒,咱們一起開!」

然後他開始挑選。

他挑得很仔細,把幾台機器都看了一遍,時而還用手指掐算掐算,口中念念有詞。

許清涯大笑:「你別逗了,神神叨叨的,莫非還能算出來?」

聽到廣播裏提醒檢票時,趙小禹才挑好一個。

兩人互換了盒子,面對面站著,虔誠的樣子像是在舉行著什麽儀式。

趙小禹數道:「一,二,三,開!」

兩人同時按下了木盒的按鈕,趙小禹的心臟一陣狂跳,因為盒子裏裝著一顆紅彤彤的心形吊墜,知道價格很便宜,但做工倒也精致,體積還不小,有鵪鶉蛋那麽大,難得還是立體的。

「呀,你送我一顆心!」許清涯叫道,把盒子裏的東西拿出來,竟然和趙小禹的盒子裏是同一款心形吊墜,「我買的是什麽?」

趙小禹小心翼翼地抓住鏈子,將吊墜拿出來。

「這麽巧?」許清涯轉頭望望售貨機,「不會全是一樣的東西吧?」

這時,一對情侶走到售貨機前,每人買了一個盒子,一個開出一串鑰匙鏈,一個開出一面小圓鏡。

許清涯笑了,將吊墜掛在脖子上,趙小禹也將吊墜掛在了脖子上,兩人手拉著手走進影廳。

電影很長,也許精彩,因為影廳裏的人時不時地討論幾句劇情,但趙小禹一直不知道演的什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時而打個哈欠。

許清涯說:「瞌睡了?那咱們回吧。」

趙小禹低聲說:「我不想回。」

許清涯把兩人中間的隔擋扶起,拍拍自己的腿:「那睡會兒吧。」

他們坐著的這排座位上,只有他們倆,趙小禹把幾個座位中間的隔擋扶起,頭枕著許清涯的腿,躺了下來。

他側躺著身體,臉貼著許清涯的小腹,一股芳香沖入鼻孔,然而他的眼淚卻忍不住流下來。

他的心如止水,但就是淚流不止。

這樣睡著很舒服,仿佛漂泊的孩子,終於回到了家。

大腦漸漸迷糊,他睡著了。

銀幕上出字幕的時候,許清涯叫醒了他。走出影院,坐進車裏,趙小禹說:「把你送回家,我就去礦上了,後會有期。」

許清涯嗯了一聲:「後會有期。」

已是後半夜了,原本繁華的舊區也變成了一座空城。

街燈亮著,昏昏暗暗,給城市增加了一絲淒涼和美麗。

車窗開著,夜風吹進來,吹在兩個人的臉上,兩人誰也不說話,空氣中流淌著別離的傷感。

到了許清涯住的小區,許清涯說:「這麽晚了,要不明天再走吧。」

趙小禹說:「也行。」

兩人上了樓,進了屋,趙小禹道了聲晚安,就回自己的臥室去了。

衛生間傳來了嘩嘩的水聲,仿佛澆在了趙小禹的心上,讓他的心尖顫啊顫。

過了一會兒,一陣腳步聲傳來,臥室的門開了,穿著睡衣的許清涯站在門口。

趙小禹躺下了,但還沒關燈,他擡起頭疑惑地望著她。

許清涯嘻嘻一笑,過來坐在床沿上,脫掉拖鞋,將兩條腿放上來,然後平躺在趙小禹的身旁,和他隔著二尺的距離。

沈默了一會兒,許清涯問:「你在想什麽?」

趙小禹說:「我在想西沙窩的沙棗樹,好多年不去那裏了,不知道那些樹還在不在。」

許清涯笑了,說:「我也在想這個。」

小時候,兩人經常去西沙窩打沙棗,打下一堆來,兩人就並排平躺在沙丘上,邊吃沙棗邊說話,這個情景曾無數次地在趙小禹的夢裏出現過。

趙小禹也笑了,將一條胳膊伸展,許清涯挪動的身體躺過來,枕著趙小禹的胳膊,把頭埋在他的臂彎。

兩人誰也不說話。

趙小禹將毯子拉過來,蓋在兩人身上,擡起另一手,關了燈。

前半夜他枕她的腿,後半夜她枕他的胳膊。

趙小禹睡得很香,醒來時天已大亮,許清涯不在身旁。

下了地,去幾個房間找了找,沒找到許清涯,心頭一陣莫名的失落。

最後在餐桌上看到一張自黏便箋,自黏便箋上壓著一把鑰匙,還有昨晚從影院買的那個心形吊墜。

趙小禹:

我去上班了,鍋裏有紅薯粥,烤箱裏有麪包,記得吃。

你今天要走了吧?知道你忙,我就不留你了。你拿著鑰匙吧,要經常回來喲,因為這是「咱們家」,嘻嘻,和我永遠別見外。

你如果不拿走鑰匙,就把「你的心」帶走吧,心丟了的感覺不好受,二選一,哈哈。

祝好!

許清涯即日。

趙小禹去廚房盛了一碗紅薯粥,拿了一塊麪包,慢慢地吃著,邊吃邊看著那把鑰匙和那個吊墜。

吃完,洗了碗,坐在餐桌邊,將鑰匙和吊墜擺在兩邊,用手指來回點著兩個物件,嘴裏念念有詞:「公雞頭,母雞頭,不是這頭就那頭。」

這是鄉間兒童常用來做選擇的一個遊戲,最後一個字落到哪個選項上,就選哪個。

當趙小禹念完了最後一個「頭」字時,手指停留在吊墜上。

他有點沮喪,其實這個遊戲,在只有兩個選項時,是可控結局的,但他開始得有點隨意了。他拿起筆,在自黏便箋的空白處寫了回復。

許清涯:

感謝你這段時間為我做的一切,鑰匙我就不拿了,不然哪天你領男朋友回來,我突然闖進來,那多尷尬啊!

我走了。

祝好!

老同學即日。

拿起吊墜剛走到門口,忽然又站住了,心想,剛才我定的規則好像是選中哪個,留下哪個,而不是帶走哪個。

對,就是這樣的。

他得意地笑了,返回到餐桌邊,將吊墜放下,將鑰匙和信箋拿走了。

外面是個艷陽天。趙小禹托人從農林局請了一個技術員,讓他選幾片適宜種莊稼的地。

可這個技術員除了誇誇其談,似乎並沒有多少真才實學。

在他眼裏,這一千來畝地,好像隨處都可以種莊稼,但需要改良土壤,當問他如何改良時,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搬出一堆化學元素,似是而非地說一通。

浪蕩了幾天,一籌莫展。

趙小禹覺得還得靠自己,他在農村種過好多年地,經驗還是有的。

他憑借著經驗選了十幾畝地,把農村的母親接上來,讓她參謀。

孫桂香看後說:「也就你選的這幾塊地像個地,只要把石子清理清理,水充足,就沒問題。」

趙小禹說,這裏不比黃水縣,是高原地區,澆不上黃河水,但附近有個很大的坑,蓄著不少雨水,他把那個坑簡單地修一修,做成水庫,用水泵往地裏抽水,只要不是旱年,澆水應該不成問題。

他還和環衛局達成了合作協定,他投資一台吸汙車,從市區化糞池裏抽水,拉到這裏澆地,用糞水滋養半年地,明年開春就能種。

到時候再把養豬場倒過來,有條件的話,再養些雞鴨什麽的。

城裏人只需花一筆錢,就不僅能吃到放心菜,放心肉,還能經常帶著家人來體驗生活,度假,野炊,聚餐,開篝火晚會什麽的。

趙小禹說:「鼎盛涮坊說他們的羊是吃有機蔬菜,喝礦泉水,聽世界名曲長大的,我給咱們的豬吃冬蟲夏草,吃人參,喝啤酒,喝茅台五糧液,聽搖滾,聽交響樂……」

他還想往水居里投放一些魚苗,等魚長大了,一來可以賣魚,二來可以開個垂釣園。

孫桂香問:「雨水可以養魚嗎?」

趙小禹說:「我找人化驗過水質,可以養魚,再打幾口機井,經常給水居里補水。」

孫桂香最後說:「行,你想怎麽幹就怎麽幹,我和你胡叔永遠支持你!」

又惋惜地說:「可是這麽大一塊地,你才能用多點啊?」

趙小禹說:「管他呢,反正這地是咱家的,等你兒子有錢了,給你蓋一座皇宮,讓你當女皇,我當太子,金海是貝勒,芳芳和小蛇就是公主,老胡是總管……」

孫桂香在市裏住了幾天,趙小禹給她在賓館開了個房間。

臨走的前一天,趙小禹開著車,帶著孫桂香在街上逛了一天,給她買了一堆吃的用的。

孫桂香埋怨道:「你每個禮拜都回家,又不是多遠的親戚,破費這些幹什麽?」

趙小禹說:「我回家,是你親我;來了這兒,是我親你,不一樣的。」

晚上,趙小禹請孫桂香吃大餐,叫了金海和芳芳。

又給許清涯打了電話,許清涯說,她這段時間很忙,走不開。

趙小禹失望地哦了一聲,說:「那你忙吧?」

「生氣了?」許清涯問。

「沒有。」

「你就是生氣了,小氣鬼!」許清涯嗔怪道,「可是我真的很忙,過段時間,我回村裏看你媽去。」

因為是數伏天,天氣很熱,趙小禹穿著半袖衫,芳芳送他的那塊表就張揚地露在外面,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孫桂香看見了,一把抓住趙小禹的手腕,說:「我還沒註意,多會兒買的表?這是金表吧?」

「是金表。」趙小禹指了指胡芳芳 ,「是芳芳這個椽女子給我買的,媽,她一個月才掙三四千,這塊表你猜多少錢?四萬多!我當總經理的時候,都沒舍得買這麽貴的表,一塊表都能換一輛車了。」

一句話說得所有人都不自在起來。

芳芳更是羞澀地低下了頭,下意識地按住了手腕上的手鐲,好在趙小禹並沒有提起手鐲的事。

趙小禹說:「我當然知道啊,可這也太貴了吧,我現在睡覺都不敢往下取,就怕家裏來了賊偷走呢。」

金海的心裏像針紮一樣疼痛,感情豐富的他

女生送男生手表,分明就是愛的意思,天天見,時時見,分分秒秒陪伴你。

表是什麽?表是鐘,就是鐘情於你;送表就是送鐘,是要和你生死相依,共度百年。

何況那麽貴,一年的薪金,天老爺的,這得愛到什麽程度啊!

金海仿佛聽到了表針的嘖嘖聲,像一支支利箭,將他的心臟紮得千瘡百孔。

在他的視線裏,趙小禹那張笑臉,頓時變得齷齪、惡心、醜陋不堪;而胡芳芳那張原本美麗的臉,也變得輕浮、矯揉造作、奇醜無比。

他幾乎想要逃離了。

吃到中途的時候,趙小禹忽然扭扭捏捏地說:「媽,許清涯說她過段時間去看你。」

孫桂香哦了一聲:「她最終還是沒幫到你吧?」

「她已經很盡力了,是我那土實在不行。」趙小禹解釋道,「媽,她其實可厲害呢,是她們單位的技術大拿。當初她們單位生產不出合格產品來,差點倒閉了,最後從南京把她請過來才起死回生。她們單位的副總、老板對她可尊敬呢,她瞪一下眼,他們就不敢說話了。她管著三四十號人,還全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

他說得神采飛揚,仿佛在歌頌著一位叱咤風雲的大人物似的。

孫桂香笑了,說:「我怎麽也想不出來許清涯瞪人的樣子。」

趙小禹尷尬地笑笑:「她是不會瞪人,我說的就是那個意思。」

「談戀愛了?」孫桂香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沒有沒有。」趙小禹連忙否定,臉卻紅了,「我就是想說,她真的可多幫我了,為了那點土,加了兩個多月的班,二十四小時連軸轉。」

他的臉上又現出一抹柔情和憐惜來。

孫桂香又笑了,心裏哼了一聲,狗都能看出你的心思來了,還裝!

而此時的許清涯正在車間裏加班,她坐在一堆壘起來的瓷瓶子上,指揮並監督著幾個工人幹活。

工人們正在維修著一座小型的抽屜窯。

這座窯是建廠時安裝的,能放兩個窯車,是專門做小試用的,因為使用的是瓶裝液化氣,成本太高,後來改成了使用發生爐煤氣,噴嘴進行了改裝,但又因為這座窯沒有強制鼓風和抽風系統,煤氣的熱值和壓力達不到燒成要求,上下溫差太大,且無法再改回去,便廢棄了。

前幾天,許清涯向公司領導打了個報告,申請啟用這座抽屜窯,並承諾她可以偵錯成功,公司領導同意了,派了幾個工人對其進行維修。

這樣,她就不用在一百多米長的隧道窯上做小試了,想怎麽燒就怎麽燒,再也不用擔心出質素事故和安全事故了。趙小禹召回了鏟車司機,又從房宇集團的工地上請來一名技術員,讓他拿著水準儀測繪和找平土地。

技術員問:「趙總,你這是要建什麽?」

趙小禹說:「種地。」

技術員說:「趙總你太牛了吧,種地都這麽精益求精的。」

趙小禹說:「用工業的手段種地,這就叫做農業現代化,我將來還要用飛機飛播,搞人工降雨。」

「真的假的?」技術員有點不信。

趙小禹也笑了。

不過,精益求精,倒確實是他的要求。

土質不好,水資源緊缺,他要盡可能地把地搞得平整和水平,以使每棵莊稼都能雨露均沾,得到雨水和糞水的滋潤。

辛苦了半個來月,種的地和蓋豬舍、蓋房子的地基都搞好了,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搞錢,買一台吸汙車,請工程隊,購置生產原材料。

趙小禹正蹲在山頭盤算的時候,山路上出現了一輛紅色的汽車,隨著起伏的山路忽隱忽現,宛若一團跳動的火焰。

片刻後,一輛紅色的路虎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笑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在打盹,就有人送來枕頭了。

他早已計劃好了,用商品混凝土建豬舍和房子,省時省力又耐用,隨便去哪家攪拌站賒幾車混凝土,三兩天就完工了。

這幾年,定東市前前後後建起了幾十家商混站,甚至還專門搞了個商混園區,混凝土的價格一降再降,早已不是陳子榮當年開商混站時那種供不應求的局面了,賒賬買賣到處有。

蓋豬舍用C15或C20混凝土就足夠,中間穿插幾根細鋼筋,實在花不了多少錢,大費用是在施工上。

趙小禹正在糾結,是請大哥幫忙,還是和外人合作。

請大哥幫忙不是為了占便宜,是免得大哥以後埋怨他見外。

但請大哥幫忙,也挺麻煩的,這麽點小工程,對於財大氣粗的大哥來說,就是九牛一毛,不,連一毛都算不上,就是放了個屁,吐了口痰。

大哥一出手,估計又是大手筆,不經他同意,就把正規的工程隊派來了,把高標號的混凝送來了,本來一塊錢的營生,非得幹成五塊錢的。

給他錢吧,自己沒有,也沒那個必要;不給他錢吧,又不想欠他這麽大的人情。

這回好了,九妹來了,自家人好用。

這段時間,趙小禹竟把九妹給忘了,九妹現在也是大人物啊!

住在許清涯家裏那段時間,陳慧給他打過幾次電話,要約他吃飯,他拒絕了,並下了命令:「這段時間,不要打擾我,我要專心搞實驗!」

陳慧滿面笑容地從車上下來,進入三十歲的她,體態越發豐腴了,梳著大波浪卷發,穿著一件大紅的連衣裙。

「九哥,你不回家了?」她邊走邊問。

「這就是我的家,」趙小禹站起來,指了一圈這片地,「我的家無邊無際,海闊天空,海闊憑我躍,天高任我飛。」

「可是太荒涼了,你不孤獨嗎?」陳慧走到趙小禹面前站定,放眼望著遠遠近近的丘陵,她的紅裙子和長發在風中飄舞。

趙小禹說:「心中若有桃花園,何處不是水雲間,我沒覺得孤獨,反而還挺喜歡這裏的。前段時間刮大風,那種感覺超爽,外面刮的風越大,我在屋裏睡得越香。」

猶豫了一下,又說:「九妹啊,你在酒池肉林中,被人前呼後擁,自然體會不到這種空曠的意境。」

轉而又說:「再說明年我把養豬場搬過來,人歡豬叫,怎麽會孤獨?只怕太吵了。」

「唉,你寧願和豬在一起,也不肯和我在一起。」陳慧酸酸地嘟囔道。

「這話說的,什麽叫我和豬在一起?」趙小禹嗔怪道,「我搬的可不只是一個養豬場,整個家都要搬過來,我媽、老胡、金海、芳芳、小蛇,都要來這兒,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我們就告別了。」

接下來,趙小禹向陳慧詳細講了自己的設想,帶著她參觀了這片地,最後回到趙小禹住的那間破爛的工棚裏。

工棚確實夠破爛的,是用單層紅磚蓋的,墻面沒刮白,只用水泥砂漿抹了一遍,顯然有些年頭了,到處開著一指寬的裂縫。

屋頂掛著一盞白熾燈泡,上面積滿了汙垢。

地下鋪著紅磚,但積了厚厚一層泥土,坑坑窪窪的。

陳設更是簡陋,墻角擺著一張木質的單人床,床頭破損嚴重,斑斑駁駁;下面的床箱還開著一個洞。

還有一張寫字桌,同樣是破破爛爛,一條腿斷了,用紅磚支著,桌上擺著一台老式的電視機。

當地安著一個炭爐子,當肚上開著裂,火筒已薄如紙,到處是砂眼。

陳慧的眼淚都要下來了,心疼地說:「九哥,你就住在這兒?」

「是啊,」趙小禹沒註意到她的表情,「我的安樂小窩。」

走過去坐在床沿上,拍拍嶄新的床單,不無炫耀地說:「芳芳買的,都是高檔貨,有個妹妹可真好啊!來,九妹,過來坐!」

陳慧無心坐,把屋子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忍不住說:「這環境也太差了吧?」

「我沒覺得啊!」趙小禹爽朗地一笑,「比不上你給你爸媽蓋的新居,但比他們的舊居,還是綽綽有余的,起碼不用十來個男女擠在一盤破炕上。」

「那倒是。」陳慧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幹笑了一下,收起了嫌棄的表情,走過去坐到床沿上,拉起趙小禹的一只手,「九哥,那我能不能也來這兒,你要我不?」然而,趙小禹並沒有聽出九妹的話外之音:「我當然要你啊,可是你能放下現在的榮華富貴嗎?」

陳慧在心裏說,我什麽都能放得下,只是你說的「要」,和我說的「要」,是不一樣的,笑了笑,調侃道:「那你給我什麽職位啊?」

「我這裏沒有職位,所有的人全是一家人,形同一體,你是胳膊我是腿,沒有誰高誰低,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趙小禹定定地看著陳慧,語氣變得鄭重起來,「慧,哥倒真的希望你能放下,來這兒和哥一起幹,咱們同甘共苦,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肯定不如你現在掙錢多,但是安心。」

陳慧咬咬嘴唇:「我暫時還是保持現狀吧,先幫你把這個莊園搞起來再說。」

她今天的成就來之不易,就此放下著實不甘。

這兩年,她充分體會到了錢的妙用,不敢說,錢是萬能的,也敢說,錢是九千九百九十九能的,剩下那一個不能,也是因為錢不夠多。

錢就是地位,就是權力,就是背景,就是榮耀,可以改變自己的身份,可以改變家人的生活,可以讓原來站在你頭上拉屎撒尿的人對你點頭哈腰,可以氣死像三嫂四嫂那樣的勢利小人。

當然,最實惠的是,在九哥危難之時,可以毫不猶豫地慷慨解囊。

前半生,陳家人活得太窩囊了,在後半生都要找回來。

再說,九哥有了新的愛人,自己只能遠離,留在他身邊,天天看著他們郎情妾意,不是自找罪受嗎?

前段時間,她給九哥打電話,九哥正在許清涯家做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和九哥生活了那麽長時間,也沒見九哥做過飯;九哥深愛的筱雨,也從沒吃過他做的飯。

當時陳慧酸了一句:「這是找到真愛了吧,整個人都大變樣兒了。」

九哥沒好氣地說:「別胡說!她太辛苦了,我不能住在她家,用她幫忙,還讓她伺候著。」

這話就像刀子一樣紮在陳慧的心口。

從二十歲開始,到二十七歲,整整七年,自己累死累活,也要把九哥當成皇帝一樣供著,有時還要忍受他的各種嫌棄,許清涯只憑兩個月的付出,就輕易奪走了他的心。

臨掛電話時,九哥甚至說:「以後沒事別打擾我,我要專心搞實驗。」

到底在專心搞什麽,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但不管怎麽說,九哥能從筱雨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就是最好的事,也是她最大的心願。

今天看到他的氣色和精神都不錯,也就放心了。

她只有祝福他們。

她從不後悔為九哥付出的一切,因為九哥對她的付出,值得她用生命償還。

趙小禹切了一聲:「你太小看你哥了,你以為不用你幫忙,你哥就沒辦法了嗎?不瞞你說,搞這麽點小專案,我不用花一分錢就能搞定,空手套白狼是我的基本功。」

「那是,九哥哪有幹不成的事?」陳慧奉承道。

趙小禹話鋒一轉:「不過,既然你今天來了,我就不舍近求遠了,這個專案就交給你了。」

「哈哈,你這是既想占我的便宜,又不想領我的情是吧?」陳慧笑了。

趙小禹也笑了,說:「不過,咱們公是公,私是私,一碼歸一碼,你們房宇集團也基本是在墊資施工吧?我也是賒賬買賣,你該怎麽算賬就怎麽算賬,我不占你便宜。」

他起身走到寫字桌前,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幾張圖紙,一張一張給陳慧講解,豬舍蓋什麽樣的,房子蓋什麽樣的,用什麽材料。

陳慧忽然說:「九哥,你幹脆一步到位,搞個大四合院,你們家人可以住,也可以給那些來度假的人住,這裏又有蔬菜,又有牲畜,還有水產,你完全可以搞一些特色美食,反正全是你的地,空著也沒成本。」

趙小禹思考了一會兒,說:「這些我也想過,只是不敢把步子邁得太大,先把地種好,把養豬場搞好,等盈了利,再一步一步來。」

「你別一步一步來了,直接來吧!」陳慧胸有成竹地說,「現在本地人的消費觀,和外地人完全不同,你搞得越大,他越喜歡;你搞得越新奇,他越來勁,只要你敢立個廟,就有人來燒香;你敢挖個坑,就有人來下葬,抓緊這個時機,正好猛賺一把,再過幾年,本地人的消費觀理性了,反倒不好做了。」

對於這點,趙小禹也深有同感。

定東市像陳慧這樣吃一頓飯,做個頭發,買個包包,都要跑到北京的人多了去了,陳慧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他認識一個做房地產的,隔三差五換車,他選車不考量效能,不問價格,唯一的標準是,定東市還沒出現過的車型,一旦出現了第二輛,立馬換,每換一輛新車,就得意地說:「老子又能沙和兒(舒服)幾天!」

但趙小禹還是想穩打穩紮:「九妹,我現在都擔心這點地,和這些豬都承包不出去,你的計劃,還是放在下一步吧。」

「九哥,」陳慧說,「這兩年你都在外面跑了,不了解原生的情況,聽我的,沒錯!你小打小鬧,倒有可能賠;你鬧大了,反而賠不了。這是定東市特色。就你那十幾畝地,幾十頭豬,真要是綠色無公害的,不用你出馬,九妹就給你承包出去,現在本地人就好這個,懂不懂且不說,先裝一裝再說。九哥,我承認你腦子好,可是現在的定東市,賺錢不靠腦子,有膽子就行了。九哥,你可是有點OUT了,消沈了三年,跟不上時代步伐了。」

「可是我沒那麽大的實力啊!」趙小禹還是有點為難。

陳慧思索了一會兒,說:「基建部份,我們房宇集團包了;其他投資,我從金融公司給你搞點無息貸款,用不了多少錢,小意思。大哥欠我們兩千多萬,多少年了,一直沒還,你這點錢算什麽?」

趙小禹盤算了一會兒,終於橫下一條心,一拍桌子:「行!假如賠了的話,就這個礦,加上這些產業,全頂給你們——那我重新規劃一下。」

陳慧臨走的時候,趙小禹問:「小魚兒呢?」

陳慧嫣然一笑:「我明天給你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