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妻子輕輕拉住我的手說:"老胡,都是我連累了你,要不... 你就和他..."聲音哽咽了。
窗外下著小雨,雨滴打在窗戶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我的心也跟著往下沈。
我叫胡建平,1968年從北京下放到吉林延邊。那是個寒冷的冬天,天空灰蒙蒙的,飄著鵝毛大雪,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掩埋。
我家裏兄弟姐妹六個,爹是個小職員,每個月薪金就那麽幾十塊錢。一家人擠在四十平米的筒子樓裏,晚上睡覺都得疊羅漢。
剛到長白山下的大龍村時,我穿著皺巴巴的藍色棉襖,腳上是一雙磨破了的解放鞋。背著個破舊的帆布包,裏面裝著幾件修補程式摞修補程式的換洗衣服和一本【毛澤東選集】。
村裏人看我們這些知青就跟看外星人似的,躲得遠遠的。有人還說:"這些城裏娃娃,能受得了咱這苦日子?"
我被分到村東頭一間破舊的草房。屋頂漏風,墻上糊著發黃的報紙,晚上能聽見老鼠在墻裏打洞的聲音。
第一個晚上,我蜷縮在木板床上,蓋著從家裏帶來的薄被子,聽著外面嗚嗚的風聲。想著遠在北京的家人,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白天幹活時,我總是笨手笨腳的。割谷子把手劃得全是血口子,鋤地半天都鋤不出個好樣。村民都躲著我們,說我們這些知青是城裏來的,手無縛雞之力。
唯獨一個叫崔秀蘭的姑娘,總是笑瞇瞇地看著我。她個子不高,圓圓的臉,說話輕聲細語的。眼睛彎彎的,像兩輪新月。
每次看到我幹活累了,她就會偷偷給我遞個煮雞蛋,或者塞給我幾個烤紅薯。那紅薯是她省下的口糧,烤得外焦裏嫩,香得讓人流口水。
記得那年臘月,天寒地凍的。我在山上砍柴,不小心從陡坡上滑了下來,摔斷了腿。疼得我直冒冷汗,躺在雪地裏動彈不得。
天漸漸黑了,山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我以為自己要死在山上了,耳邊只有呼嘯的北風聲。
突然,我看見遠處晃著一盞馬燈。是秀蘭!她背著我走了十裏山路,送我去衛生院。那天晚上,她的背都被我的重量壓得通紅。
從那以後,我倆就好上了。我經常去她家,幫她爹媽幹活。她爹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整天埋頭種地。她媽是個爽快人,見我勤快,對我很是喜歡。
可知青們都說我傻,說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我戰友張德明常勸我:"老胡,你可想清楚了,這一輩子可就這麽定了。回城的事,誰說得準呢?"
1970年春天,我和秀蘭結了婚。婚禮很簡單,就擺了幾桌酒,請了村裏的鄉親。我穿著借來的中山裝,秀蘭穿著件紅布棉襖。
她的臉紅撲撲的,像朵盛開的山丹花。辦酒席的時候,她偷偷塞給我一個荷包,裏面裝著她攢了兩年的錢。
婚後的日子雖然清貧,但格外甜蜜。秀蘭會織毛衣,常給我織些暖和的衣物。晚上,我們坐在煤油燈下,她織毛衣,我念報紙,墻上我倆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1972年,我們有了女兒,取名小芳。秀蘭生產那天,我在地裏幹活,跑回來的時候,褲腿上還沾著泥巴。
兩年後又添了個兒子,叫小強。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每天看著秀蘭和孩子們,心裏就像灌了蜜一樣。
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的訊息傳來,我心裏又燃起了希望。白天幹活,晚上打著煤油燈復習。秀蘭每天給我煮姜茶,怕我累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考上了延邊師範。那天接到錄取通知書,全村人都來祝賀。秀蘭抱著孩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畢業後,我被分到北京二十七中當老師。把秀蘭和孩子們接到北京時,她抱著孩子,站在天安門廣場上,眼睛裏閃著淚光:"老胡,咱們真的在北京安家了。"
在學校門房給她找了份看門的活計,一家人總算在城裏紮下了根。剛開始,她連坐公交車都不會,常常迷路。
日子漸漸好起來,我們住進了學校分的兩居室。秀蘭把家收拾得幹幹凈凈,陽台上種滿了花。她最愛種滿天星,說那些小白花像天上的星星。
孩子們也爭氣,小芳考上了師範,小強在重點高中讀書。每天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誰知道1994年那個夏天,我突發腦血栓。癱在床上動不了,全靠秀蘭伺候。看著她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我,我心裏難受得要命。
家裏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兩個娃還在上學。秀蘭不得不出去打工,在老戰友張德明開的飯店幹活。
張德明的愛人幾年前去世了,這些年他對秀蘭特別照顧。每天讓她提前下班回來照顧我,薪金還給得高。有時還給我們家送些補品。
日子本該就這麽過下去,可村裏人開始議論紛紛。說秀蘭和張德明不清不楚,說她是攀上了高枝。
特別是我妹妹,直接跑來罵秀蘭不要臉:"哥,你可睜大眼睛看清楚,她天天往張德明那跑,像什麽樣子!"
秀蘭整夜整夜地哭,我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聽著她的啜泣聲。那聲音比刀子還要難受。
那天晚上,外面下著小雨,秀蘭幫我擦身子時,忽然說起張德明。說他一個人孤單,說他為人善良。
我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裏五味雜陳。想起當年在延邊,要不是張德明,我早就凍死在山溝裏了。那年冬天,我發高燒,是他背著我走了二十裏地去鎮上打針。
我對秀蘭說:"去找德明吧,我這樣子,只會拖累你。趁著孩子們還小,你還能..." 話沒說完,就哽咽了。
秀蘭撲在我懷裏哭了:"你說啥糊塗話!當年要不是你,我現在還在山溝裏挖地種地。你給了我和孩子們好日子,這輩子我都不會忘。咱倆是過命的夫妻,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張德明後來還是常來看我,每次來都給孩子們帶禮物。有一次,他紅著眼圈對我說:"老胡,你有個好媳婦,我這輩子也找不著這樣的了。"
日子就這麽過著。每天早上,秀蘭都會推著我去小區裏曬太陽。路過的鄰居都誇她賢惠,她就笑著說:"自家男人,不心疼誰心疼?"
昨天是我們結婚30周年。秀蘭特意包了餃子,還倒了兩杯米酒。她端詳著我的臉說:"老胡,這些年苦了你了。"
我搖搖頭,看著她布滿皺紋的臉,心裏暖暖的。那些皺紋裏,刻著我們共同走過的歲月。
窗外的雨還在下,我握緊了秀蘭的手。就像當年在山上,她握著我的手一樣緊。
人這一輩子啊,沒啥比個好媳婦更重要的了。這話,我記在心裏三十年,要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