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九九二年的夏天,昨天下雨今天就暴曬。
天氣又濕又熱,衣服也潮乎乎地黏在皮膚上。
白珍珠看著眼前的男人,哪怕是重生一回再聽到同樣的話,她還是被這個男人的無恥程度惡心得想吐。
「你的意思是,讓我同意離婚但是不離家,騙過外面那個女人,然後你在老家一個家,外面一個家,是嗎?」
見她聽懂了,裴向陽情緒激動起來。
他一把拉住白珍珠的手,滿臉深情:
「珍珠,我是真的不想跟你分開。我對雪莉莉沒有感情,是她看上我,強迫我跟她在一起。她爸爸是滬市的大老板,我得罪不起。」
白珍珠搓著手上割豬草留下的黑青色草漿,垂著的眼底一片譏諷。
裴向陽長得確實不錯,身材挺拔高挑,劍眉星目。
尤其那雙眼睛,盯著狗看都滿是深情。
當年的白珍珠就是被裴向陽這副皮囊迷惑了,不顧父母反對死活要嫁。
她十八歲嫁給他,十九歲生兒子,等到兒子五歲,裴向陽從滬市帶回來一個女人。
在那個年代,很多外出打工的男人在外面見了世面賺了大錢,他們第一時間不是接老婆孩子去共同生活,而是迫不及待踹了家裏的黃臉婆再找一個更年輕漂亮的。
還有些男人被大城市的繁華迷了眼,勾搭上城裏的富婆,哄著老家的傻女人離婚另娶。
裴向陽就是這種渣男。
不,他更無恥。
前世,裴向陽用花言巧語騙了白珍珠跟他假離婚,然後他娶了滬市的富家千金住別墅開豪車從此走上人生巔峰,還生了一兒一女。
她呢,離婚不離家,苦苦守著裴向陽的老家,當牛做馬替他伺候公婆撫養弟妹。
最後由於太過勞累身體早早就垮了,唯一的兒子發現父親的背叛去討要說法,卻再也沒能回來。
兒子死的時候才十五歲啊!
那些送兒子回來的老鄉說他是死於車禍,但是白珍珠知道,她的兒子是被他親生父親害死的。
因為那個時候他在滬市站穩腳了,他要把老家的父母弟妹全都接到滬市去享福。
而她這個早就離婚的前妻和兒子就是絆腳石,是他的恥辱,他迫不及待想要踢開。
兒子死了,白珍珠因為身體太差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就跟著去了。
卻沒想到她居然重生了,回到了當年離婚的這一天。
想到兒子的死,白珍珠的眼淚直接湧了出來,順著她的臉頰一路滾到了鼓鼓的胸脯上。
裴向陽的眼珠子都看直了。
白珍珠人如其名,在大灣鎮十裏八村是出了名的漂亮。
這村裏哪個女人不是曬得兩頰斑斑點點又黑又黃,只有她天生愛俏,平時出門都會戴個草帽。不過現在看著也比剛結婚那會兒黑了一些,但是裴向陽知道,她生的白,被衣服蓋著的一身皮肉比雪莉莉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都白膩誘人。
想到白珍珠那柔軟的身子,看到她哭裴向陽心裏就直癢癢,自以為她是舍不得他。
他情不自禁抱住了白珍珠的肩頭,柔聲哄著:
「珍珠你要相信我,我們兒子都那麽大了,我怎麽可能不要你和兒子呢?你放心,以後我每個月給你們娘兒倆的生活費翻倍,保證不讓你們吃苦受累。」
「兒子也該上幼稚園了,我們一定要好好培養他,供他考大學。我還要在大城市裏買房安家,讓你也住上高樓大廈,再也不要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地裏刨食。」
「珍珠,我裴向陽這輩子要是辜負你,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還是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大餅,現在再聽這些話她才明白,這人從一開始就是把她當傻子哄騙。
白珍珠恨不能撕了他。
她厭惡地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剛想一巴掌甩過去,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燙著大波浪的時髦女孩子走了進來。
雪莉莉,這張臉白珍珠到死都沒忘記,哪怕上輩子只見過一面。
「你們藏在這破屋子裏做什麽?」
雪莉莉瞪著畫了眼線的大眼睛走過來,扯過裴向陽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眼神戒備卻又高傲地看著白珍珠。
剛才看到白珍珠她就覺得這個村婦長得過分漂亮,這會兒一哭更是梨花帶雨的。
不過視線在對方臟兮兮的手上和粘了泥巴的腳上掃過之後,她眼中又浮現出輕蔑來。
一個農村女人而已,除了一張臉能看以外她還有什麽?
沒有文化,沒有錢,沒有權,對裴向陽這種一心想往高處爬的男人來說,簡直一無是處。
不足為懼。
裴向陽生怕得罪雪莉莉,趕緊哄:
「沒幹什麽,我這不是在勸她嗎?」
「這農村的女人沒見識,一顆心全系男人身上了,而且她還給我生了一個兒子,這要是離了婚她也不好再找了,不願意正鬧呢。」
白珍珠心中冷嗤,卻並沒有否認。
她記得當年雪莉莉為了打發她,給了她一筆錢。
只是那個時候的她實在太蠢了,被裴向陽的大餅忽悠的暈頭轉向,那錢最後也進了裴向陽的口袋,她一分都沒落著。
果然,雪莉莉不耐煩地看向她:
「要怎樣你才同意離婚?我給你錢好不好啦。」
說著就從肩上挎著的皮包裏拿出來一摞百元大鈔。
這個時候普通工人一個月也就兩三百塊錢,看那厚度,估摸著有兩萬,確實大手筆。
白珍珠卻看都不看,忍著惡心做出一副悲憤欲絕的模樣來:
「他是我兒子的爸,我不同意離婚。」
旁邊地裴向陽看到她這個樣子,眼睛又直了。
這個女人多愛他啊,一個農村女人,看到那麽多錢眼睛都不眨一下,這絕對是真愛。
見自己男人直勾勾地盯著別的女人,雪莉莉都快氣炸了。
她才不管誰是老婆誰是小三,她只知道裴向陽是她看上的男人,誰都不許搶。
「你出去。」雪莉莉把裴向陽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白珍珠緩緩挺直了背脊。
礙事的男人不在,才能把他賣個好價錢。
雪莉莉也不是個磨蹭性子,又從包裏掏出了一沓百元大鈔。
「三萬,只要你同意離婚,這錢就當是我們給你的補償。」
補償?
不,這不是補償,這是她賣畜生的錢。
她該得的。
「三萬?不夠。」白珍珠搖頭。
雪莉莉眼睛卻一亮。
她不怕白珍珠要錢,就怕她不要錢只要人。忙問:「你要多少?」
白珍珠:「那就要看裴向陽在你心裏值多少。」雪莉莉又從包裏拿出兩萬,合在一起厚厚一摞。
「我給你五萬。」
白珍珠還是搖頭:
「我要十萬。」
「什麽,十萬?」雪莉莉變了臉色:「你一個農村女人知道十萬是什麽概念嗎?可真敢獅子大開口。」
白珍珠當然知道十萬是什麽概念。
下溪鎮地處偏遠山區,這個時候村裏的萬元戶屈指可數。
十萬,就是去南方進大廠打工,也得不吃不喝攢十來年。
但是白珍珠知道雪莉莉的包裏恰好就有十萬。
她跟裴向陽商量的是給白珍珠五萬,給裴向陽的父母五萬,算徹底買斷這個男人。
畢竟像這種落後的山溝溝,雪莉莉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也不願意跟這邊的人再有牽扯。
雪莉莉非常有錢,停在路口的紅色桑塔納就是最好的證明,她家在蓉城也有產業,這車就是從蓉城開過來的。
「那我不離婚,周圍就沒聽說過哪個女人離婚的,我要是離婚我就活不成了,會被村裏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我還有兒子要養,我爸媽也會因為我離婚被人戳脊梁骨……」
白珍珠紅著眼睛搖頭。
她自然不是因為被迫離婚哭,她是太想兒子、太想父母了。
她重生了,那兒子肯定也還活著。
既然上天給她機會重新來過,以後,她一定要好好撫養兒子,給他全部的母愛。
還有父母,她一直讓他們操心,卻從沒孝敬過一天,以後一定要帶著他們過好日子。
她也絕對不會再過以前那種牛馬一樣的生活,她要好好愛自己,過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看著白珍珠泫然欲泣的模樣,就跟【封神榜】裏那勾人的狐貍精似的,雪莉莉暗暗咬牙,絕對不能讓裴向陽再回老家。
等他們結了婚,裴向陽這輩子就別想離開她身邊。
心一橫,雪莉莉又從包裏拿了兩萬出來:
「十萬沒有,七萬,不可能再多了,像你這樣的女人一輩子都賺不來。」
賺不來?
裴向陽那個畜生,娶了雪莉莉之後也就前面幾個月往家裏寄過錢,後面就各種借口各種推脫。
她不僅要養兒子,還要養小叔子小姑子。
她沒日沒夜的幹活賺錢,養豬養雞養鴨,沒農活還跑去城裏賣苦力,把自己當男人使,供著這兩人全都上了大學。
現在居然被一個小三看不起。
白珍珠作勢要出去:
「我不跟你談,我要去找向陽,他不可能對我們母子這麽狠心,他心裏一定還有我,他說過會一輩子對我好……」
「好,十萬。」雪莉莉臉色冰冷,下意識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白珍珠垂下通紅的眸子,她就知道雪莉莉會同意。
她能等,但是雪莉莉的肚子可等不了。
如果她沒算錯,這個時候雪莉莉肚子裏已經有裴向陽的孩子了。
那個人渣就是用生米煮成熟飯的手段把滬市大老板的女兒搞到手的。
雪莉莉拿出整整十萬:
「錢我可以給你,但是你今天就要去跟向陽離婚,並且保證你們母子這輩子都不再見他。」
白珍珠咬著嘴唇滿臉屈辱地接過錢:
「好,我答應你。」
十萬,白珍珠恨不能笑出聲,她把渣男賣了十萬。
等雪莉莉回到堂屋,一家子全都看了過來。
裴向陽的母親曹大妞立刻迎上來,滿臉討好:
「莉莉,怎麽樣,她答應了嗎?」
雪莉莉驕傲地擡了擡下巴:
「答應了,向陽,你趕緊拿上證件,我們這就去鎮上辦手續。」
裴向陽楞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白珍珠答應的這麽快:
「這、這就同意了?」
雪莉莉表情不滿:
「怎麽,你舍不得了?」
裴向陽還沒說話,曹大妞就拉住雪莉莉的手安撫:
「沒有沒有,好莉莉,攤上你這麽個金貴的兒媳婦那是我家向陽的福氣,別的女人哪能跟你比。」
裴向陽的弟弟裴向明妹妹裴文艷也圍了上來:
「嫂子,我哥跟那個女人只是包辦婚姻,沒有感情。」
「嫂子,文艷只認你當嫂子,你最好了。」
這時,白珍珠走了進來。
親眼看到這些曾經她付出一切的所謂婆家人的嘴臉,深覺以前的自己真的是眼盲心瞎。
為了這狼心狗肺的一家子,她就像老黃牛一樣從早幹到晚,原來人家早就認了新兒媳新嫂子。
裴家人看到她,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畢竟對於白珍珠這個兒媳婦,裴家老兩口是非常滿意的。
又漂亮又能幹,第一胎就是男孫,現在計劃生育也不用發愁生二胎。
但是跟有錢有勢的雪莉莉比起來,白珍珠這點好就完全不夠看了。
前頭上溪村有個男人從外面娶了個有錢的媳婦兒回來,不僅給家裏兄弟姐妹安排了工作,還給父母修了平房。
那可是平房,據說比鎮上的房子都漂亮,刷了白墻,亮堂堂的。
曹大妞避開了白珍珠的視線,卻也不好再對雪莉莉獻殷勤,就推了裴向陽一把。
催促道:
「趕緊辦你的事去,辦完了順便買兩斤鹵肉回來。你好不容易才回來,晚上好好陪你爸喝一杯。」
曹大妞說的方言,雪莉莉聽的不是很懂,但大體意思聽懂了。
晚上還要在這裏住?
她看了看這土房子,到處都是黃土,因為昨天剛下過雨,地上還有不少帶進來的黃泥,坑坑窪窪的。
屋子裏的家具估計是白珍珠的陪嫁,看著倒還新,但是樣式和花色都土掉渣。
關鍵這家裏幾個女人的手都黑呼呼的,做的飯能吃?
等會兒拿了離婚證她就要帶著裴向陽走,絕對不可能再回來。
這麽想著,雪莉莉就從包裏拿出來一疊錢。
目測大概有兩千,強忍著嫌棄拉著曹大妞的手放進她手裏:
「媽,這錢您拿著,你和爸自己去買點吃的穿的。」
曹大妞樂開了花,她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新這麽多百元大鈔。
這都是托了兒子的福啊,她的向陽就是有出息。
「好好,我莉莉真是孝順的好孩子,不像那有些人,進門這麽多年連一張紙都沒拿給我。」
被點的白珍珠只低著頭。
如果曹大妞知道原本的五萬變成了兩千會不會氣得跳起來。
雪莉莉又把金鐲子退下來,給裴文艷戴在了手腕上:
「文艷,鐲子給你,女孩子身上就要有點首飾才顯得金貴。」
裴文艷眼睛都直了,這可是金鐲子,連鎮長老婆都戴不起的金鐲子。
以後這十裏八村,她裴文艷就是頭一個。
「謝謝嫂子,嫂子你太好了。」
雪莉莉又從包裏拿出來五百,給了裴向明。
裴家人看雪莉莉的眼神就跟看財神爺似的。
雪莉莉成功收買這一家子,這才過去抱住裴向陽的胳膊:
「向陽,我們走吧。」
裴向陽看了白珍珠一眼,心裏有些不滿對方答應的太快。
白珍珠一直低著頭,想見見兒子。
重生之前她見到的是一只骨灰罐,裴向陽沒有讓她見兒子最後一面,直接火化讓人帶回來的。
可能是怕她不相信兒子已經死了跑去鬧,這個該死的男人還讓人帶了幾張照片回來。
照片裏,剛剛十五歲的兒子滿臉滿身都是血。
他緊緊閉著眼睛,腦袋幾乎沒了一半,地上一灘紅白的腦漿。
白珍珠就是看到兒子慘烈得死狀直接一口氣沒上來。
現在兒子朔朔剛五歲,這個時候好像在鄰居家玩。
白珍珠心裏盤算著,兒子長這麽大,裴向陽就只在他兩歲的時候回來見過一次。
既然重新來過,這樣的爹她就不想讓兒子記住。
以後的日子還長,她要見兒子也不急這一時,目前還是離婚要緊。離婚要去政府的婚姻登記處,大灣村離鎮上還有一段距離。
白珍珠是被人從地裏喊回來的,那會兒她剛從紅薯地裏醒來,並且發現自己重生了。
醒之前,她因為中暑加上勞累暈倒了,手裏還抓著一把餵豬的紅薯藤。
手上身上全是泥汙。
她先去洗了臉和手,又回房間換衣服。
雪莉莉給她的錢全部藏在地洞裏了,這個洞是她專門挖出來藏貴重物品的,沒人知道。
路口,雪莉莉的桑塔納被村裏人圍觀了。
看到裴向陽出來,眾人紛紛恭維:
「向陽這是發大財了啊,這車真漂亮,不少錢吧?你絕對是咱們縣最有出息的後輩。」
「向陽,你這比鎮長還要威風啊,又是車又是大哥大的,大哥大多少錢?我看電視裏面那些香港大老板才買的起呢。」
裴向陽梳著大背頭,頭發打了摩絲,烏黑油亮。
他穿著黑色的尖頭皮鞋,花襯衫塞在西裝居里,胳膊下面夾著一只公事包,戴著大金戒指的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的大哥大。
裴向陽被捧的飄飄然,從兜裏拿出一盒煙給大家發:
「大哥大也就兩萬,都是小錢兒。」
那煙是鐵盒裝的,一看就是高檔貨。
人群爆發一陣驚呼:
「兩萬,老天爺,那麽一個黑磚頭就兩萬。」
「兩萬還小錢兒啊?我們想都不敢想哦,向陽可真是厲害。」
「我看向陽比那些大老板還厲害。」
「陽哥,你發財可別忘了這些從穿開襠褲就一起玩耍的兄弟呀,哥幾個以後跟著你幹。」
裴向陽被捧得飄飄然:
「強子你這話說的,小時候你就跟著我玩,我現在發達了那肯定會拉你一把。等我這次回去把專案落實了就給你打電話,到時候你來給我幹,我給你二十塊錢一天。」
「二十?陽哥你沒騙我吧?」
「這麽多老輩子在這作證呢,我騙你幹什麽?」
大家都驚呆了,二十塊錢一天,那一個月就六百,這比去南方進大廠賺的還多。
「陽哥,還有我,我也跟你幹。」
「向陽啊,我們可是沒出五服的親戚,你可別忘了你老表。」
「陽哥,你那專案是幹什麽的,算我一個行不?」
一時間裴向陽被大家包圍了,男人們紛紛要跟他幹,求著他拉一把。
裴向陽被圍在眾人中間,笑得意氣風發:
「大家都別急,我那專案大著呢,要修十幾棟樓房,只要你們肯吃苦,有的是活兒給你們幹。」
「這樣,等我那邊搞好了就通知強子,到時候你們找強子報名就是了。尤其是磚工瓦工木匠,我那特別缺。」
十幾棟樓房,那得是多大的專案,大家都激動了。
村裏就有木匠,給人打家具上房梁,一天最多也就七八塊錢。
裴向陽卻給二十,工錢差不多是他們現在賺的三倍。
有人吸了一口煙,眼睛都亮了:
「這煙什麽味兒?好像是甜的呢?」
其他人也紛紛驚嘆:
「我滴個乖乖,又香又甜。」
「好像我婆娘泡的那個酸梅茶。」「居然還有這樣的煙,向陽真是不得了,這有錢人抽的煙都不嗆口。」
裴向陽見這群土包子可算註意到這煙的不同了,得意介紹:
「這是中華煙,就我手裏這一盒就六十多塊錢。」
說著就把煙塞給了劉強:
「強子,你拿去跟大家全分了。」
其實裏面已經不剩幾支了。
「六十多塊錢一盒,這麽貴!」男人們都驚呆了,這煙他們聽都沒聽過,這抽了能成仙不成?
村裏這些漢子,一般都抽幾毛一包的牡丹、紅梅、黃金葉等低價煙,手裏有錢的才抽一塊五的耙牛牛兒,也就是綠色的軟五牛。
很多老人甚至都是自己種煙葉卷煙抽,抽不完的還可以賣錢。
人群後面的曹大妞心疼得直拍大腿,那麽貴的煙這些泥腿子哪配抽,只有她兒子那樣的人中龍鳳才配。
雪莉莉從車子後備箱拿出來一袋子巧克力,撕開了,一把一把發給路邊的女人和孩子。
村裏的女人看著雪莉莉那精致的紅裙子,時髦的大波浪,鮮紅的嘴唇,都在暗暗猜測她的身份。
跟裴向陽一起回來的,難道是裴向陽的秘書?
電視裏不是都演了嗎,那些開著小轎車的老板都會配一個女秘書。
裴向陽現在這麽有錢,是大老板了,在外面又有大專案,那身邊肯定有秘書。
女人們交換著眼神:
「打扮的妖裏妖氣的,那屁股扭的喲。」
「沒有白珍珠好看,皮膚比白珍珠黃。」
「老板小蜜,我看啊,這女人跟裴向陽肯定有一腿。」
「哎呀媽喲,這是什麽糖?怎麽苦的?」
有個大媽直接吐了:「呸,這洋玩意兒太難吃了,吃不慣,給我孫子拿回去。」
雪莉莉:「……」
曹大妞見雪莉莉那散糖的架勢看得眼皮子一跳,心說這城裏的女人手縫也太大了,每人給兩顆就是了,那麽大一把還不得分光了?
也不知道給她留一些。
恰好白珍珠出來了,曹大妞又趕緊催:
「向陽啊,你們先去鎮上辦事,別耽擱了。」
得趕緊把婚離了這心裏才踏實啊,莉莉可說了,不離婚她就把向陽踹了,那可不行,這金鳳凰兒媳婦可不能飛了。
人群中跟白珍珠交好的劉慧英一邊織著毛衣,一邊跟白珍珠打招呼:
「珍珠,你也要去鎮上啊?」
白珍珠笑著點了點頭:
「有點事兒,慧英,朔朔是不是在你家?」
「在呢,跟佳佳騎木馬呢,朔朔舅舅手藝真是沒得說,小木馬做的可真好。」
「麻煩你幫我看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兒子還活著,白珍珠心裏踏實了。
見白珍珠推著單車,有人好奇道:
「珍珠,向陽那麽好的小轎車你不坐騎什麽單車啊?」
白珍珠才不要坐裴向陽的車。
上輩子她以為這車是裴向陽的,就是坐著這車去的鎮上。
雪莉莉坐在副駕上,她坐在後面,一路上看著那兩人打情罵俏不說,後面曹大妞每次都用「要不是我兒子向陽你這輩子能坐上小轎車?」「都是我兒子能幹你才跟著享福,連縣長老婆都沒坐過那麽好的小轎車。」「嫁到裴家你就是掉進福窩了可別不知足。」這些話來堵她的口。
這福氣,她不要了。
白珍珠朝說話的人笑笑:
「王大媽,我去鎮上順路買點東西,這不是擔心臟了向陽的車嗎?」
王大媽就指了指她:
「你呀,就是勞碌命,向陽好不容易回來,有什麽活兒讓他幹唄。」
這話曹大妞就不樂意聽了:
「我向陽就不辛苦嗎?我向陽現在可是大老板,他那身子哪是幹活的?」
說完狠狠瞪了白珍珠一眼。
沒眼色的東西,就顯著你能幹了,什麽東西非要現在買?
一點都不會替男人考慮,就知道丟男人的臉,回頭要好好教訓教訓。
白珍珠沒有理會裴向陽和雪莉莉,跟劉慧英等人打了招呼就騎著單車先走了。
這年頭離婚的人屈指可數,聽到白珍珠和裴向陽要離婚,婚姻登記處的同誌都覺得驚訝,紛紛開始勸和。「同誌,來抽煙。」
裴向陽又掏出來一盒中華,拿出兩支,給婚姻登記處的男同誌發了一支,自己手上捏了一支。
又給那位同誌點上火,然後嘆了口氣:
「我也不想離,你們有所不知,我常年在外面,她在家就是守活寡。我想帶著她去享福吧,她一個農村女人大字不識一個,去了城裏兩眼一抹黑,買個菜都能把自己走丟,完全不行啊。」
「我想著趁她年輕還不如早點離了,給她一大筆錢,讓她再找一個好男人過日子,我這也是為了她好。」
裴向陽一臉的為難。
白珍珠可是念過高中的,要不是裴向陽哄著她談戀愛,說不定她也能跟她三哥白靜思一樣考上師範當老師。
她由著裴向陽把她說得一無是處,並不解釋。
現在他貶得有多狠,等會就讓他掏錢有多疼。
登記處的兩個同誌就看向白珍珠,見女人低著頭搓著衣角,肩膀輕輕抽動,都很不忍。
女同誌白了裴向陽一眼,他們剛才就看見外面停的紅色小轎車和轎車裏面的女人了。
這男人嘴上說的好聽,不就是現在有錢了就看不上農村老家的黃臉婆了嗎?
在現在這個年代,離婚不僅是大事,而且還是恥辱的,是讓八輩祖宗都蒙羞的事。
婚姻登記處成立這麽多年,處理的離婚案件一雙手都數得過來。
這離了婚,男人在外面闖蕩影響不大,這留在村裏的女人可怎麽活?
光是別人的眼光和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狗屁為了女人好,分明就是逼女人去死。
「妹子,你告訴姐,你是不是自願離婚的?」女同誌共情能力強,怎麽看裴向陽都像陳世美:「現在法律保護婦女兒童,如果你不想離,我們會調解,勸勸你男人。」
白珍珠擡起頭,已經哭得滿臉淚水。
登記處兩位同誌看到她的臉,齊齊一怔。
原本還以為這女人長得醜,想著肯定是男人在外面賺了錢就找了個漂亮的。卻沒想到眼前這女人不僅不醜,長得還很漂亮。
從進門到現在,都要被離婚了人家也只是抽噎著,要換做別的女人,早嚎得整個鄉政府都聽見了,不抓爛陳世美的臉都算好的。
長得漂亮,性子又好,這男人居然還嫌棄。
「同誌,謝謝你,我是自願離婚的。」白珍珠一邊說,眼淚一邊流。
她不喊不叫,卻更能激發人的同情心。
別說旁人了,就是裴向陽看了心裏都不忍,心裏忍不住又得意起來,因為白珍珠答應離婚帶來的不快消了大半。
白珍珠用手絹擦了眼淚,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同誌,離婚需要哪些手續,我不懂,能不能麻煩你給我講一下?」
女同誌看她這個樣子,心中更加同情,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
「你真是自願的?我跟你說你要考慮清楚,這女人不比男人,不管怎麽樣離婚的女人吃虧。」
說著又瞪了裴向陽一眼:
「而且你男人明顯掙了錢,你現在跟他離婚不就虧大了?」
「我真的是自願的,沒人逼我。男人的心不在我身上,這日子過的也沒意思,我同意離婚。」
白珍珠哭得眼睛通紅,她哭只是為了等會兒簽協定的時候為自己爭取有利條件,可不是舍不得狗男人,現在她比這狗男人都迫切地想要離婚。
只是現在離個婚也不容易,先登記打申請,接著是受理調解,還要審查批準,最後才能拿到離婚證。
裴向陽可不想離個婚跑幾趟,怕被人壞事,收起了臉上虛偽的笑容,露出了本來面目:
「同誌,我們真的是過不下去了,我在外面開了大公司,她一個農村女人能給我什麽幫助?」
「你們就別勸了,就算你們不給我辦理,我直接走了十年八年的不回來也不給她錢,你們能拿我怎麽辦?到時候她守活寡、受苦受難就是你們害的。」
女同誌一聽這話臉色一沈,猛的一拍桌: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說話呢?你對婚姻的忠誠在哪裏,對家庭的責任在哪裏?你現在發達了就拋妻棄子,這樣的行為是可恥的,是不道德的,你這種人就應該被嚴厲批評,被審判!」
裴向陽把手裏的大哥大往人家辦公桌上一放,咚的一聲,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我要是不負責就不回來離婚了,你們不過是辦事員,有工作給你們辦就辦。這問也問了,調解也調解了,少磨嘰,趕緊把離婚證給我們辦了,耽誤了我的大生意你們賠不起。」
說完又拿起大哥大,在上面戳了幾下,往臉上一扣就打起了電話:
「趙總,我現在忙,兩百萬的專案先擱著,等我回去再談。」
登記處兩位同誌對視一眼,神情嚴肅了。
要不是白珍珠是重生的,她可能也被裴向陽這裝腔作勢的做派給騙了。
大哥大這會兒根本就沒普及,縣裏的訊號塔都是四年之後才建的。
裴向陽那大哥大的訊號燈是紅色的,說明這列根本就沒有訊號。
打完電話,裴向陽一臉不悅地看著辦事處的同誌:
「你們也看到了,我很忙,多少大生意等著我回去拍板,這點小事就不要墨跡了。」
女同誌還想說話,吸煙的男同誌攔了一下:
「要不先問問他們怎麽協定的。」
男同誌也是被裴向陽這派頭驚到了,桑塔納大哥大,別說這鄉下,恐怕在蓉城都是不得了的存在。
這樣的人他可不敢勸,就像裴向陽自己說的,到時候他一走了之,這女人孩子沒人管過不下去來找他們的麻煩怎麽辦?
裴向陽神情倨傲:
「我什麽都不要,家裏的存款和她的陪嫁都給她,兒子也給她,以後每個月給她兩百塊錢的撫養費。」
兩百塊可不是個小數目,聽著確實大方。
只是裴向陽連兒子都不要的行為,又挨了女同誌幾個白眼:
「除了撫養費就沒別的了嗎?人家好好一個大姑娘嫁你幾年,給你生了兒子,你現在有錢了說不要就不要了,人家女方就活該被你欺負嗎?」
這年頭誰離婚啊?有些女人就是在家天天挨打都咬著牙忍了不願意離,農村很多人甚至還沒有離婚的概念。
眼前這個叫白珍珠的,看著還那麽年輕,又沒有過錯,分明就是被逼離婚的。
既然她也願意離,女同誌就想替她多爭取一點:
「你剛才不是說給她一大筆錢嗎,給多少?」
白珍珠感激地看著對面的女同誌,上輩子這位女同誌也幫她爭取了離婚補償。只是她那個時候太傻了,不過是走了個形式,裴向陽不僅沒給她一分錢,還把雪莉莉給的錢也騙走了。
為了趕緊離婚,裴向陽自然是一個勁兒地畫大餅,不然等會兒什麽婦女主任的再一摻和,這婚今天恐怕還離不了。
「兩萬,我夠意思了吧?」
兩位同誌聽到這個數都是齊齊一楞,鎮上的木材廠一天是八塊錢,裏面的工人做滿一個月也才兩百來塊,雙職工家庭兩萬得攢十年吧。
農村人在地裏刨食,兩萬更是天文數碼一般。
白珍珠拿著錢修一套平房都花不完。
離婚的女人手裏有錢,或者有一套房子,日子也不會太艱難。
女同誌嘆了口氣,看向白珍珠:
「這個條件你同意嗎?你可要想好了,離了婚你們就再也沒有關系了。」
主要是這個男人這麽有錢,白珍珠就算仗著漂亮再找,帶著個孩子肯定不可能再找到這樣的了。
既替她不值,又替她惋惜。
白珍珠紅著眼睛點頭:
「我同意,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
「我要他一次性付清十年的撫養費,而且這兩筆錢要立刻兌現。」錢,要捏在自己手裏才算數。
上輩子裴向陽也是承諾每個月給200塊的撫養費。
但是這筆錢他就給了三回,後面就開始找借口少給,最後甚至是一分都不給。
每次打電話他都是哭窮,訴苦,說他在外面多困難,手裏那麽多工人靠他養,讓她體諒。
又說他如何如何想她想兒子,說什麽還是家裏好外面壓力大,卻再也沒有回過家。
村裏給他打工的劉強等人一個個都賺了錢,陸陸續續回家娶老婆修房子。
他們明知道裴向陽在外面混的風生水起,過著人上人的生活,回村卻統一口風一起騙她,哄著她心甘情願給裴向陽贍養老人供養弟妹。
她真是被騙的好苦。
裴向陽算了一下:
「十年的撫養費是兩萬四,加上離婚補償兩萬,就是四萬四,現在就給你?」
四萬四,這可不是一筆小數。
白珍珠紅著眼睛:
「以後我就是一個離婚的女人了,我又沒文化,更沒有本事賺錢,這輩子也不想再嫁了,還要養兒子。向陽,我只是想手裏有點積蓄,讓我踏實一些。」
裴向陽:「……」
臉色有些難看:
「我手上暫時沒有這麽多錢,這樣,等回家再給你。」
白珍珠卻很堅持:
「不行,我現在就要,否則我不簽字。」
女同誌也幫腔:
「你不會是誇海口騙人的吧?別當著我們的面一套背後一套,回頭一分錢不給。」
裴向陽:「……」他還真是這樣打算的。
白珍珠耳根子軟,對他死心塌地的,現在哄著離了婚,回去後還不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白珍珠捂著臉嚶嚶兩聲:
「向陽,我們可不可以不離婚,朔朔不能沒有爸……」
一聽這話裴向陽就心中一緊。
這時,外面傳來「滴滴」聲,等得不耐煩的雪莉莉按喇叭催了。
裴向陽看著白珍珠哭得傷心,心想這女人就是愛慘了他,肯定是故意耍手段刁難他,其實就是不想離,反正回頭這些錢還是會到他手裏,給就給。
一咬牙:「行,我同意。」
婚姻登記處的兩位工作人員互相對視一眼,這離個婚到手就四萬四……
女同誌想到自己家那個大男子主義還屁本事沒有的臭男人,如果給她四萬四,這婚誰不離誰傻子。
於是趕緊幫白珍珠和裴向陽手寫了離婚協定,讓兩人簽字。
那動作看著比白珍珠都要急,生怕裴向陽反悔似的,還催促他:
「你趕緊準備錢,我這就去找領導稽核,你不是忙嗎,爭取今天就給你辦了。」
聽說還要給白珍珠四萬四,雪莉莉眉頭不由緊了起來,心說這女人真是貪得無厭。
不過區區十幾萬而已,對她來說不算什麽,讓裴向陽離婚才是最重要的。
裴向陽見她沈著臉,以為對方嫌他給多了,趕緊安撫並保證:
「你放心,那女人傻得很,回頭我再找她要回來就是了。」
雪莉莉不高興地催他:
「趕緊取錢去,拿了離婚證我們就走,晚上在縣城住。」
她剛才看了一眼,這鎮上連個像樣的招待所都沒有,什麽破地方。
結果裴向陽取錢也不順利,這鎮上只有信用社沒有銀行。
他就跟雪莉莉商量:
「我回家一趟,你不是給了我媽五萬嗎,我找她先借四萬四用一下。」
說著就對白珍珠不滿起來,搞這一出多此一舉,沒用的女人事情還多,浪費他時間。
雪莉莉本來就等的不耐煩,她懷著孕一直窩在車裏,渾身都不舒服。
現在事情馬上就要成了,沒想到卻卡在錢上了。
不由發起了大小姐脾氣:
「真是煩死了啦,那女人又窮又貪,十萬我全給她了。」
「什麽,十萬全給了?」
裴向陽心中大驚,難怪那會兒雪莉莉給了他媽兩千,當時他還想雪莉莉對他媽真是孝順,給了五萬臨走又給兩千。
那可是十萬啊,他每次找雪莉莉要錢都不敢要這麽多,白珍珠一個農村婦女怎麽敢開口就要十萬?
雪莉莉哼道:
「她死活都不願意離婚,我能怎麽辦?我這肚子眼看著就大起來了,我不管,你今天必須離婚,多一天我都不等。」
裴向陽趕緊哄:
「離離,肯定離,那女人以為這樣就能打消我離婚的念頭?我早就厭惡她了,又貪婪又惡毒,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再看到她。這樣,我們這就去縣裏取錢,順便送你回縣城的賓館休息。」
說著抓起雪莉莉的手親了親:
「莉莉,讓你陪我跑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雪莉莉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他們昨晚就住在縣城的,正好回去就不來這鬼地方了。
這個時候路況差,下溪鎮距離縣城開車要一個多小時,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三個小時了。
裴向陽跟白珍珠說了一聲去縣裏取錢,然後就開車走了。
等他一走,白珍珠也離開了婚姻登記處。
她在鎮上買了兩條豬後腿、一刀子十斤重的五花肉,一扇排骨。
去供銷社稱了三斤酥心糖和花生牛軋糖,四罐子麥乳精,又稱了六斤紅糖、三斤散裝曲奇、三斤江米條。
又要了兩瓶白酒,三條五牛煙,蛇皮袋都塞滿了。
然後騎著單車直奔娘家金鳳村。
金鳳村離鎮上很近,騎車就十來分鐘。
在屋後抱柴火準備做午飯的李秀芬看到女兒回來,高興得扔了柴火就迎上來:
「珍珠,你怎麽回來了?朔朔呢,沒帶?」白珍珠強忍著淚意和撲上去抱住對方的沖動,俏皮笑道:
「想你和咱爸了唄,朔朔在家呢,下次帶他回來。」
「你這丫頭。」農村人質樸,聽到這種情感外露的話都不好意思。
白珍珠可不管這些,從今往後,她就只對愛她的人好。
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而且是唯一的女兒,上面有三個哥哥,都已經結婚了。
白家父母比較開明,每個孩子只要結婚就分出去單過,放手讓他們經營自己的小家。
隨著幾個哥哥相繼結婚,家裏的房子也是越修越多,院子漸漸就成了一個「冂」字。
雖然一大家子住在一個院子裏,婆媳妯娌卻從沒有吵過架,不像那有些人家,因為父母一碗水端不平各種鬧騰。
男人們這個點都還在地裏幹農活,家裏就女人孩子在。
看到白珍珠回來,在院壩裏玩耍的侄子就吆喝開了:
「姑姑回來了,姑姑姑姑。」
三個小子呼啦啦就圍上來了。
「哎!」
白珍珠笑著應一聲,開啟單車上的蛇皮袋開始分東西。「這些糖、曲奇、還有江米條都是你們的,文斌,帶著弟弟們去分了,一樣一包每人三包哈。」
最大的侄子白文斌是大哥白成磊家的,已經十一歲了,還有一個弟弟叫白文軒,今年七歲。
二哥白成祥只有一個兒子,叫白文傑,今年八歲。
三個孩子每人抱了一包糖一袋曲奇一袋江米條,高興的不得了。
以前姑姑每次回來也都會給他們帶吃的,但是沒有現在這麽多,比過年還要多。
「謝謝姑姑,媽,媽,姑姑回來啦!」
「媽,我姑姑來啦。」
大嫂劉芳二嫂許茵聽到聲音都從屋裏出來了,臉上都帶著笑,看到兒子手裏抱的吃的,笑得更燦爛了。
「珍珠回來了。」
「怎麽買那麽多東西,你就慣著這些臭小子吧。」
白珍珠繼續從蛇皮口袋裏掏,一邊笑著道:
「有點事兒要麻煩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這豬腿你們每家一根,煙大哥二哥每人一條。」
「麥乳精每家一罐,紅糖每家兩斤。」
「剩下這些都是爸媽的。」
看到白珍珠一樣一樣從蛇皮口袋裏面往外掏東西,李秀芬臉色都變了:
「你這丫頭,回來就回來,買這麽多東西做什麽?向陽在外面打工也沒賺幾個錢,家裏家外一大家子都要你操持,真是不會過日子。」
看到袋子裏還剩兩罐麥乳精,一大塊五花肉和那麽多排骨,還有兩瓶白酒一條煙兩斤紅糖,李秀芬就一陣心驚肉跳:
「這得花多少錢,回頭被你婆婆知道了又要挑你的不是,你的日子不用過了?娘家不用你惦記。」
大嫂劉芳掂了掂手裏的大豬腿,估摸著快十斤了呢。
「就是啊珍珠,這不年不節的你買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那煙是兩塊五一包的,買一條便宜一塊錢。這一算不得了,小姑子帶回來的這一大袋東西三百都不止了。
白珍珠笑著道:
「馬上快農忙了,給我爸我哥他們補補。」
裴家人口多,分的地也不少,但是真正幹活的卻只有裴向陽的爹和白珍珠。
每年的春播秋收,白家父子三個忙完自己家就到裴家幫忙。
想到這些年父母和哥哥們為自己的付出,白珍珠眼睛就酸了起來。
她趕緊低下頭把蛇皮袋裏的麥乳精拿出來,不敢讓李秀芬看到自己的異樣,否則一大家子就別想吃午飯了。
「還是珍珠知道疼人。」二嫂性子爽利,就不客氣了:「媽,珍珠不是說了嗎,有事兒要說,你趕緊讓珍珠進屋坐,問問她啥事。」
又喊了一聲兒子白文傑,讓幾個孩子去地裏喊男人們回來。
三個小子兜裏揣著糖和江米條,猴子一樣連蹦帶跳地跑了。
女兒回來了,李秀芬叫了兩個兒媳婦幫忙做飯,午飯就全家一起在老兩口這邊吃。
白家這個「冂」字形院子,左邊住著白成磊一家,右邊是白成祥一家,正房住著老兩口和老三白靜思兩口子。白靜思是鎮上中學的數學老師,他媳婦兒張敏敏是校長的女兒,教英語的。
兩口子在鎮上有房子,老兩口只給他們留了一間臥室,節假日回村的話,就跟著老兩口一起吃。
等兩個兒媳婦開始做飯,李秀芬就想拉著白珍珠去堂屋說話。
白珍珠卻說不急,她幫嫂子們一起做飯。
這個時候二嫂許茵肚子裏也有二胎了,月份小還沒顯懷。
白珍珠從許茵手裏接過砍刀:
「二嫂你去歇著,我來剁排骨。」
許茵是個愛說笑的:
「出嫁的閨女回娘家就是嬌客,媽,是珍珠自己要幹活的,可不是我這個嫂子不疼她啊。」
李秀芬嗔了她一眼:
「就你話多,趕緊燒火煮飯,家裏有個老南瓜,中午就箜南瓜幹飯,多下點米。」
許茵接過話:
「媽,我看你籃子裏的雞蛋不少,要不再弄一個辣椒炒雞蛋唄,我最近就想吃辣的,肚子裏這個肯定是個像她姑姑一樣漂亮的小閨女。」
這話李秀芬愛聽,全家都想要小閨女。
豪氣一揮手:
「炒,你想吃多少就炒多少。」
那邊白珍珠手腳麻利地把一扇排骨全剁了,大嫂劉芳準備切肉:
「珍珠,這肉怎麽吃?」
白珍珠竈上一把好手,同樣的食材她做出來味道就是不一樣,大菜一般都是她掌勺
「切一半做紅燒肉吧。」
劉芳有些心疼:「這五花肉買的好,不肥不瘦的,一半是不是太多了?」
白珍珠舀了水清洗排骨,笑著道:
「不多,買了就是吃的,現在天氣熱也放不住。」
李秀芬也道:「聽珍珠的,讓孩子們吃個過癮。」
嘴上這麽說著,李秀芬心裏卻十分擔心。
女兒太反常了,肯定是有大事啊,憂心忡忡地把那兩罐麥乳精和另一半五花肉放回了蛇皮袋,準備讓白珍珠帶回家去給外孫吃。
又想著裴家薯仔種的少,這會兒應該已經沒了,正好白珍珠單車空著,再給她裝一袋子薯仔拉回去。
白珍珠心裏其實非常高興。
她是家裏唯一的女兒,從小就受寵,連跟她龍鳳胎的三哥也跟其他哥哥一樣從小就讓著他寵著她。
可是上輩子她從沒為他們做過什麽,家裏出了事也幫不上忙,卻到別人家當牛做馬任勞任怨,最後年紀輕輕就死了。
不過是一點肉而已,她以後還要給他們買更多肉,帶他們吃山珍海味住大房子。
午飯相當豐盛,一盆油光紅亮的紅燒肉,一盆麻辣鮮香的薯仔燒排骨,一大盤辣椒炒雞蛋,一大盤清炒紅薯尖,還有一盆絲瓜蛋花湯。
雖然只有四菜一湯,可量大。
這個年代已經不餓肚子了,但是放開肚皮吃肉也就逢年過節才行,苦過的人節省慣了。加上白珍珠回來了家裏人都高興,所有人都吃的很開心。
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白珍珠就讓白文斌帶著弟弟們出去玩。
她看了看父母哥嫂,眼神堅定地說:
「爸,媽,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離婚了。」
白家人:「……」
還是許茵先反應過來,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珍珠,你、你說什麽?離婚?是那個離婚嗎?」
白珍珠接著道:
「裴向陽上午回來了,帶著一個女人回來的,要跟我離婚,我同意了。」
話落,一向話少的白老爹「騰」的一聲就站起來了,接著白成磊白成祥也跟著站起來,父子三人陰寒著臉就要往外走。
白珍珠撲過去噗通一聲跪在白老爹面前:
「爸爸,你別去,那畜生我不要了,他不值得你們動手。」
終於反應過來的李秀芬撲上去一把抱住白珍珠哭了起來:
「天殺的裴向陽,我的珍珠啊,你的命好苦啊!」白珍珠原本強忍著眼淚,被李秀芬一哭,眼淚也跟著湧出來。
大嫂也在一旁抹眼淚,離婚啊,這身邊就沒人離婚的,也就在電視裏聽過。
二嫂許茵氣得跳腳:
「裴向陽那個狗東西,就跟【渴望】裏面那個王滬生一樣不是東西,當初是他死皮賴臉要娶的,這才幾年,他居然就學電視裏那些臭流氓找女人,還敢跟你離婚!」
「不行不行,珍珠,咱咽不下這口氣。」
白成祥也道:
「我要去打死那個混蛋。」
白珍珠顧不得哭了,又把人攔住:
「二哥,你先別生氣。離婚協定已經簽了,你們聽我說,這婚不僅是裴向陽要離,我也要離。」
「珍珠!」李秀芬急得不行:「這婚是能隨便離的?朔朔還那麽小,孩子不能沒有爸爸。再說你離了婚,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白珍珠扶起她媽,淒慘地笑了一下:
「媽,那你覺得我現在的日子好過嗎?」
李秀芬一楞,眼淚又開始流。
她抓住女兒粗糙的手,心疼得直抽抽。
女兒還是姑娘的時候,除了上學,放假也就在家做做飯洗洗衣服,做家裏的活兒。
這結了婚,家裏家外一把抓,原本白嫩的手現在比她兩個兒媳婦的手都還要糙。
當初裴向陽求娶的時候各種保證,會讓珍珠過好日子,會愛護她一輩子。
可結果呢?
結婚沒多久裴向陽就跟人出去打工了,那個時候白珍珠已經懷孕了,生孩子的時候裴向陽都沒回來,直到兒子兩歲才回來一趟。
這些年,裴向陽並沒有匯多少錢回來,白珍珠不僅要操持一家子的活計,還要供小叔子小姑子上學,苦的跟牛一樣。
到頭來,她苦命的女兒居然還被嫌棄、被離婚,李秀芬心疼得都快活不下去了。
白老爹狠狠吸了一口卷煙,爆喝一聲:
「離!回來爸養你。」
大哥白成磊也悶聲道:
「這婚必須離,珍珠你別怕,大哥也養你。」
白成祥更是罵罵咧咧:
「咱們離,我早就看不慣那吃人的一家子了,你那小叔子小姑子都那麽大了,什麽活都不幹。他大爺的,他家的孩子是寶?我們家珍珠就是草,我呸!」
大嫂過來拍了拍白珍珠的背:
「別哭了,爸媽還有我們給你撐著呢。」
二嫂性子潑辣,直接就擼袖子了:
「反正已經吃飽了,我們這就去把珍珠娘兒倆接回來,再把裴向陽那狗日的揍一頓。爸,咱們叫上車,順便把珍珠的陪嫁都拉回來,一條板凳都不能給裴家留。」
白珍珠瞬間淚如雨下。
她一直都知道父母哥嫂會理解她的,如果上輩子沒那麽蠢,離婚後就帶著朔朔走了,她那麽乖的朔朔也不至於才十五歲就沒了。
白珍珠回娘家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讓哥哥們幫她去裴家拉她的陪嫁。裴家,她是一刻都不想留。
白成祥轉身就出去找車了,村長家有一輛拖拉機。
白珍珠要先回鎮上拿離婚證,讓娘家人直接去大灣村收拾東西。
等她把離婚證拿到手,就帶著東西和兒子回娘家。
商量好了,白珍珠騎著單車回到鎮上。
裴向陽還沒到,她把大嫂給她裝的一方便袋黃澄澄的雪梨給了那位女同誌。
「姐,這是自家樹上結的,你拿回去給孩子吃。」
又從衣兜裏掏了一包五塊錢的天下秀給了那位男同誌。
扯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
男同誌嘆了口氣:
「你是個聰明的,手裏攥著錢比啥都強。」
女同誌也給她打氣:
「那樣的陳世美不要也罷,你放心,那錢他一分都不能少了你的。」
白珍珠感激涕零:
「謝謝大哥,謝謝姐,有你們為我做主我就放心多了。」
這會兒裴向陽肯定知道她從雪莉莉那裏要了十萬,那個反復無常的小人,這四萬四肯定不會那麽痛快給。
等了不到十分鐘,裴向陽就到了,手裏依然拿著公事包和大哥大,派頭十足。
女同誌看到他進來就道:
「錢帶來了嗎?先給我,我們數數再交給女方。」
上午裴向陽說白珍珠不識字,女同誌就以為她不識數只會寫自己名字,擔心她被裴向陽糊弄。
裴向陽看了白珍珠一眼,後者低著頭,並不看他。
他從公事包裏拿出了五沓錢,擺在了兩位同誌面前。
四萬四,兩位同誌也沒見過這麽多錢,下意識怔了怔。
裴向陽得意道:
「錢在這裏,我說話算話,你們數數吧。」
兩位同誌就認真數起來,四沓一萬的,那半沓是四千。
數完了,女同誌朝白珍珠道:
「沒錯,四萬四,妹子,這錢你拿著。」
白珍珠這才擡起頭,正要上前裝錢,裴向陽卻突然伸手把錢拿了回去:
「這錢我幫她裝著,回去就給她。」
白珍珠心想果然如此,面上看不出情緒道:
「這錢你還是給我吧,我自己拿。」
她從身後拿出一只土黃色的帆布包,是剛才買煙的時候順便買的。
裴向陽把錢往他公事包裏裝,隨口糊弄:
「這麽多錢你一個女人拿著不安全,我給你裝著,你放心,回去就給你。」
他習慣性把白珍珠當傻子糊弄,卻不知道對面的兩位同誌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這分明就是不想給錢啊。
女同誌氣得又一拍桌:
「這位同誌,這錢是說好給女方的,你裝著算怎麽回事?你是不是不想給了?」
裴向陽在心裏暗罵對方多管閑事,他跟白珍珠又不是真正離婚,誰裝著都一樣。
面上理直氣壯:
「同誌你怎麽可以這麽想我呢,等會她騎車回家,帶這麽多錢萬一被人搶了怎麽辦?你們負責啊?」
女同誌卻不吃他這一套:
「這錢是答應給白同誌的補償,不能她還沒沾手就又被你拿回去。不然回頭她說她沒拿到錢,找我們麻煩我們找誰說理去?」
一旁的男同誌也點頭:
「對的,這錢你先還給白同誌,後面你們怎麽解決那是你們的事,我們不會再過問。」
裴向陽就看向白珍珠:
「珍珠,這錢我幫你拿著,我開車,錢放車上安全。」
女同誌生怕白珍珠被哄了,一個勁給她使眼色。
白珍珠走過來,眼神堅定:
「兩位同誌說得對,這錢還是我拿著吧,不要讓他們為難。」
女同誌冷冷哼了一聲:
「離婚證上的章子還沒蓋,女方的補償不到位,只要她反悔,這婚就離不成了。」
裴向陽裝錢的動作一頓,只好不甘心地把錢給了白珍珠,想著等回家再編個借口找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