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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華!【喬家的兒女】絕對是震撼人心的名篇佳作!

2024-07-23女人

第四章

二姨說:那錢是要還的。

喬祖望說:那是自然,我還會貪你的錢不成。可是,你姐的單位是大集體,是沒有公費醫療的,不說什麽超生罰我們款都算好的了。你也知道,你要不寬限我些日子,那我只有帶著你姐留下的這幾個娃兒跳玄武湖去。

二姨心想:那麽你跳去好了,玄武湖又沒蓋蓋子,嚇唬哪個嘛!

接下來的那些天,喬家的大人孩子都開始不好過起來。

讓他們不好過的,就是那個小東西。

天熱起來,小東西被從小包裹裏解放了出來,穿了身四美小時候的粉色舊衣褲,紮手舞腳地睡在床上。這麽小的孩子,其實還沒有完全學會定睛看東西,可是這小東西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黑水晶似的亮,眼光落到誰身上,都像是滿含深情。

鄰居的女人們一個個過來搶著把他抱在懷裏,嘆著說:真是個標致的娃兒。真是,喬家還沒有長得這麽好的娃兒呢。

喬一成與弟妹們都算是端正面孔,但都不出挑,落入人堆就看不見,像亂石堆裏的幾塊細小碎石。二強因為有兩道微微倒掛的眉毛而顯得有些苦相,不那麽喜落。

女人們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喬家沒有這麽好看的娃兒這樣的話,喬祖望是聽不見的,她們不會當著他的面講,而喬一成卻常常聽在耳朵裏,他會躲在角落裏,目光陰涼地穿過女人們的身體,落在她們胳膊彎裏的小東西身上。無人的時候,喬一成讓小東西躺在床上,自己撐著胳膊俯視著他,與他那水靈靈的黑眼睛對望,忽地伸出手去在他的身上隨便一處用力掐一下。小東西好像反應有點慢,總是隔了幾秒鐘之後才哇的一聲哭起來。喬一成又會急急地把他抱起來,讓他躺在自己細瘦的臂彎裏,把臉緊緊地貼著他哭得變了形的小小臉上。

看著這個漂亮的,可憐可愛的,又可惡的,身份模糊、奪走了媽媽性命的小東西,喬一成年少的心裏,愛恨交加。

小東西回到家裏,以很快的速度瘦下去,大腿上的皮膚都松得掛下來。因為沒有奶水,牛奶也不容易訂得到,即便容易訂,喬祖望也花不起那個錢。

喬祖望吩咐大兒子喬一成,每天煮飯時多放一些水,鍋一開,先把米湯倒出來,放一點糖,餵那小東西。

熱的米湯盛在小碗裏放在八仙桌上,發出一種清甜的香氣,三個小的圍著桌子轉來轉去,眼睛盯在那碗上拔不出來了。喬一成像轟小雞一樣把他們轟開,吹涼了米湯,一勺一勺地餵到小東西喬七七的嘴裏。

營養一定是不夠的,小東西不僅瘦了,而且夜間也哭鬧得厲害起來,一哭而不可收拾,直到把小臉憋得紫漲。

喬祖望一如既往地晚上是要出去打牌的。即便回家來,他也不把小東西抱回自己屋睡,小東西的搖籃就放在喬一成兄妹幾個的大床邊上,夜裏他哭鬧的時候,喬一成睡眼迷蒙地坐起來,束手無策。

喬一成沒有東西給他吃,也不想抱他。

喬一成呆坐在床邊的時候腦海裏突地閃現出一個詞:孤兒。

他還是有父親的,可是,內心卻跟孤兒一樣地倉皇失措。

不,他覺得他其實比孤兒還不如,他還有一串子階梯式排列著的弟弟和妹妹,最小的這個竟然還穿著粉花的娃娃衫,常常吃著自己的小拳頭,一天要吃五頓,還要睡十六七個小時。

他沒法指望爸爸把他與弟妹們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如同母親在世時那樣。

喬一成在黑暗裏摟了母親的照片,玻璃鏡框冰涼地貼著他的肚皮。

十二歲上就明白了父親的不可靠,喬一成覺得自己頂天才。

可是喬一成不知道,其實他還是有點冤枉了他爸爸,喬祖望也並非一點也沒有想到他們接下來的日子。

白天,喬祖望要上班,喬一成與喬二強要上學,家裏只剩下兩個小丫頭,是絕對看顧不了小東西的。喬祖望把他托給鄰居家不上班的女人,可是不過兩天,人家就意意思思的,喬祖望明白她是想要工錢和小娃娃的夥食費,喬祖望想,那夥食費到了她手裏,多半是要變成吃的落入她自己的肚子裏的,實在是太不劃算。

喬祖望的心裏有了一個主意。

二姨正好來看小東西,喬祖望留了她吃飯。

喬祖望把孩子們趕到裏屋,叫喬一成領著他們坐在小桌子邊吃飯,只剩下他自己與二姨。

二姨在飯桌上問:姐夫,這下面的日子要怎麽過?你有沒有個打算?

喬祖望說:打算是有,可是,不好開口。

二姨警覺地擡眼看了他一眼:你是什麽個意思?直說好了。

喬祖望放下筷子:二妹妹,你看,你姐沒了,我一個月的薪金才二十三塊五,我不能不上班,不然連這二十來塊錢都拿不到,一成他們幾個真的要餓死的,現在,我倒還活著,又不能把他們送孤兒院。而今呢,最大的問題是這個小的,這樣養下去,是真的要活不成的。二妹妹,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在你姐死了的分上……

二姨說: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娃兒才那麽小,你現在情況是難,可是姐夫,你也知道,我們家老齊雖然廠子不錯,但是一個月也就那麽幾個錢,每個月還要貼他老媽三塊五塊的,我又是沒有工作的,我自己還有三個小孩……

喬祖望打斷她說:這個你放心二妹妹,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每個月會貼你錢的。你看五塊夠不夠?

二姨沒說夠也沒說不夠,只把薄薄的嘴唇向下撇了撇:姐夫,你也不用跟我哭窮,俗話說魚有魚路蝦有蝦路,你每回在牌桌上也沒少進賬,哪個不知道你是有名的喬精刮子,最會算牌。

喬祖望馬上反駁:我們是不來錢的,輸贏也就買點花生瓜子小籠包子。

二姨從鼻子裏笑了一笑,想,不來錢你每天熬油似的熬夜。

喬祖望看看她的面色,接著說:好了好了,八塊行不行?再多我真的給不起了二妹妹。

二姨不說話了,過一會兒又說:那麽姐夫,那筆醫療費你可不能忘了。

喬祖望說:那個另外算,我隔個三五個月總會還你一些,就算沒有錢,我也會拿些糧票布票或是工業券去頂賬,你放心,我不忘。喬精刮子又不是賴皮。

第二天,二姨就過來抱走了小東西。

跟她一塊兒來的是她的兒子齊唯民,那個喬一成從不愛搭理的小表哥。

齊唯民歡天喜地的,爭著從二姨懷裏抱過小東西去,嘴裏一叠連聲地叫著:七七,七七,七七,笑一個,啊——啊,笑一個!

喬一成暗暗地罵一句:神經病!

這一年的夏天,又出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要地震了!

大街小巷都在傳這個可怕的訊息,政府方面也沒有出來辟謠,似乎也肯定了這個訊息。

每一個人的腦海中都還在想著前一年唐山的那場震驚中外的地震。但由於沒有電視,只聽廣播與看報紙,其實那印象並不十分鮮明,人人都覺得,這種事,離自己是十分遙遠的。可是一下子,原本以為永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厄運卻在一步步地逼近。

還好學校已放了暑假,喬一成每天像圈小豬仔似的把弟妹們圈在家裏,三麗膽子小,不敢亂跑,二強卻改不了男孩子的淘氣,一個沒看住就要跑得沒影,四美還小,根本不大懂地震的含義。

喬一成便發揮想象力,跟弟妹們描述地震的慘狀,說得極其血腥黑暗,嚇得弟妹們再也不敢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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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強每天帶著兩個妹妹,抱了裝滿涼白開水的水壺和那個生了銹跡的曲奇筒,躲在八仙桌下面玩兒。那曲奇筒裏其實早就沒有了曲奇,只有一把變了味兒的曲奇屑。

喬一成每天做完飯也躲進桌子下做暑假作業,翻看課本或是那幾本早就翻爛了的小人書。

他們的爸爸喬祖望卻完全不相信地震的傳聞,充分表現了無產階級的大無畏精神,說南京這塊,是風水寶地,多少皇帝都看中了的,哪會隨便亂震,如今的人,就會聽見風就是雨。

他照舊從容地上班,從容地在單位裏打瞌睡,從容地在晚飯時喝兩杯小酒,再略有些鬼祟地鉆進牌友的家。

又過了半個月,訊息越發地緊了,老天爺也好像給出了一點預示,這號稱火爐的城市,原本熱得像下火似的七月,竟然時常地陰天,天空低沈得像要撲跌到大地上,天邊還會有滾滾的烏雲,隱隱的沈悶的雷聲一聲緊著一聲。

越來越多的人家開始在街邊空地上搭起了簡易的防震棚,一般都是放上一張竹涼床,再把床板豎起來,遮起一小方天地。慢慢地,有人開始弄來大塊兒的蘆席,圍成一間簡陋的小屋,裏面放上了居家必要的一些物什,有條件好一些的人家,居然弄來了大塊兒的塑膠布和竹竿,搭出來的防震棚就相當地像樣了。

晚上,人們就住在這樣的防震棚裏,點著蠟燭,有人還帶了小無線電,低低的歌聲與播音員四平八穩報新聞的聲音傳出來。

喬一成家這一進院子幾乎搬空了,到了晚上,就只剩他們這一家還在。四周黑黢黢的,又靜,靜得連躲在古舊的墻角的蟋蟀都不唱了,只有老鼠在梁上窸窸窣窣地來去。

喬一成想起老師說過,動物比人更能預感自然災害的來臨,嚇得拖著弟妹幹脆睡在八仙桌下。

那桌子實在太沈,他們沒有辦法把它搬到院子中間的空地上,央求了喬祖望幾次他都不同意搬,因為「怕人偷」。

喬一成只好安慰自己,在院子的空地上也不見得更安全,要是真的地震了,四周的房子沖著院子傾倒下來,不是砸個正著!

他可憐的,甚至是錯誤的有關地震的知識,給了他一點點的安慰,支持他帶著弟妹,勇敢地睡在桌子下面,熬過了好幾個漫長的夜晚。

終於,喬一成還是請求爸爸把竹涼床搬到了街面上。他和弟妹們撿來一些紙板圍在竹床邊,活像是一個動物的窩,他們心滿意足了。卻不料當天晚上就飄起了毛雨,雨漸成了線,外面真的待不住了,喬一成只好帶著弟妹們又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二姨父來了,帶著齊唯民,用三輪車載來了一大卷大塑膠袋還有一些竹竿,還有工具。

他一言不發,把大塑膠袋子一個個地裁開,鋪平,再燒了烙鐵細心地把兩大張塑膠布粘在一塊兒,然後立起竹竿。到了傍晚時分,喬一成和他的弟妹們終於有了一間像像樣樣的防震棚,在喬一成和他的弟弟妹妹們眼裏,這小棚子像個透明的仙宮似的,二強也學人家搬來了臉盆水壺,還包了一包衣服。

二姨父齊誌強買來了燒餅,又燒了一大鍋綠豆稀飯,一並端到小棚子裏,跟喬一成他們一塊兒吃。

小棚子一下子坐了這麽些人,顯得有些擠,可又顯出一份格外的安全感。

喬一成看著蹲在地上吃飯的這個高大沈默的男人,腦子裏想起那些三姑六婆們背後的議論,那些讓他似懂非懂的傳聞,讓他不安不快,讓他覺得屈辱,可是,在心底裏,他想,為什麽這個人不是我爸呢?

於是越發恨了,低頭呼呼地喝著稀飯,偶爾擡起頭來恨恨地瞧傻笑的齊唯民,仿佛,自己的好日子,是被這家夥給搶了。

二姨父帶著齊唯民回家了。他們家也搭了防震棚。

這一天晚上,突然雷電交加,大雨滂沱。

喬一成的爸爸喬祖望卻在廠裏值夜班,還沒有回來。

雨好像從空中倒下來的,世界只剩一片嘩嘩的轟鳴聲。不時有閃電劃過,把暗黑的天空撕裂出一個狹長的口子,伴隨著巨大的雷聲,讓防震棚中喬家的四個孩子嚇得魂飛魄散。

小小的防震棚裏一下子淹起了水,水很快地漫過床腿,二強從家裏拿來的臉盆漂了起來,一會兒就漂出了棚子。四個孩子身上幾乎全濕了。喬一成拿出一把奶油布傘,用力地頂開,和弟妹們縮在傘下,像四只濕漉漉打著戰的小狗狗。

喬祖望今晚倒真不在牌桌上,他在廠子裏值夜班,防止壞分子偷盜國家財產,怕是要到天亮才能回來。

小棚子在風雨中搖搖晃晃,好像是汪洋中的一條小船。

喬一成的視力很好,透過半透明的塑膠布,他看見遠處有一團光亮,一點點向這一邊移來。

他記得爸爸和二姨父都有一個大的手電筒,很亮,能在黑夜裏劃出一小條光亮的路來。

這一刻,喬一成格外希望來者是那個沈默的高大男人,有了他,就不怕了。

那亮光終於近前來,有人掀開棚子跨了進來。

是喬祖望。

三麗與四美立刻帶著哭腔叫了起來:爸!爸!爸呀!

喬祖望穿著雨衣,渾身精濕。

喬一成說:爸,你不用值班啦?

喬祖望說:值屁班,哪有小偷這個天出來偷東西?走走走,都回家睡覺去!

喬一成驚道:爸,說不定今晚就會地震的,我們老師說,地震時常伴有雷雨。

四美哭出來,聲音尖尖細細:爸!我怕死了!

三麗也哭了。二強叫道:不怕。反正我們不在屋裏頭。爸,你也不要回家啊!

喬祖望想想也是,這種糟糕的天,似乎真的會發生什麽更加糟糕的事。

他在竹床上坐下來,竹床在一個大人四個小孩的重壓下發出咯吱的聲響。喬祖望說:都睡不成了,坐一夜吧。

四美艱難地挪到父親的腳下,死死地抱著爸爸的腿,三麗見了也爬過來抱住了爸爸的另一條腿。喬祖望難得地,沒有嫌煩地甩開女兒。

天地一片黑暗潮濕,可是一家子都在一塊兒了,似乎也沒有那麽怕了。二強問:什麽時候會震?

喬一成說:不曉得。爸,你說什麽時候會震?

喬祖望沒好氣地說:震,震,你們倒巴望著震!真的震了,我們一家子住哪兒去,窮家破業就不是家啦?也有兩三件東西呢!那房子倒了,我們就損失一大筆了!

正說著,喬一成擡眼看著小棚子的頂,忽然驚叫起來:爸,爸,你看!

小棚子的塑膠頂上積聚了不少的水,把頂壓得向裏凹進好大一塊,好像馬上就要垮塌下來。

喬祖望罵了句粗話,用手頂了頂,無濟於事。喬一成叫起來:爸,別頂,會頂破的!

喬祖望說:沒辦法了,將就吧,反正也淋得差不多了,天亮了就好了。

正說著,那凹著的棚頂忽然微微地傾斜了一下,裏面盛著的水,嘩地倒在地面上,接著又是微微的一個傾斜,又嘩的一聲。

二強驚叫起來:二姨父,二姨父來了!

喬家的兒女

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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