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葉檀
2024年7月15日,離第一次化療藥物註射兩周年。
兩年等於二十年,毫不誇張。
從鬼門關回來的人,
會回到原來的狀態嗎?
前年的7月15號,第一支化療藥物透過輸液港進入我的體內,這種乳白的藥水有一種很美的簡稱,白紫。
我知道進入了艱難時刻 ,關於化療藥物的副作用很有多可怕的敘述,很快我會虛弱脫發,沒有胃口,骨瘦如柴。
實際情況是,我盼望著第一次治療,因為骨轉移的痛苦太深,比起痛,還是虛弱比較能夠承受。 人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不撞南墻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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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掛水沒感覺。為了防止手腳神經系統被徹底損壞,我戴著冰帽和冰手套,像個來自馴鹿世界的冰雪怪人。
小小的三個人的房間只能轉身,躺在床上正對著上海水泥叢林的萬家燈火,其他兩位病友治療了一段時間,效果不錯,能夠起身走路,抱怨家長裏短,讓人羨慕。
終於安靜下來了,在我思考不動人生的問題。
焦慮像一條蛇,日夜纏繞著我 ,總覺得該停下來,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回過頭想想,除了這樣的方式又有什麽樣的方式可以讓人停下來呢?
覺察自己沒有悟性,離陽明先生所說的賢人和聖人差得太遠,此後發現到有人身體健康、事業有成還能停下來思考人生問題,我都會不自覺的高看一眼,覺得此人離思想彼岸的距離要比我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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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飄飄忽忽的,偶爾有幾句話刮進了耳朵,老公怎麽樣,生病後女兒和兒子哪個貼心,婆婆去年給媳婦們分了多少錢。
天哪,鬼門關都走了一遭了, 這些事還這麽重要嗎?
半年後從鬼門關回來才知道,這些事屬於習性難改。只有身體稍微好一點,還是會惦記、看重世間的一切,甚至別人的一個笑、一個白眼都會念念不忘,如果不是人人修煉,我們還是會一如既往的不愛自己。 好了傷疤的常態就是忘了痛。
掛完水,偶爾靠著兩個枕頭歪著,被醫生們看到會聽到勸告,躺下躺下,要不索性站兩分鐘,你現在容易骨折,這樣靠著壓力太大了。
第二天,短發利落的護士長張男一路說著話,大步流星的走到床頭,站了很長時間。那個夏天的午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主要是她說, 如果人生還剩下一年該怎麽辦?還剩下半年該怎麽辦?還剩下十天呢?什麽是我們議程中最重要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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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的今天,已經很少討論這些話題了,當初一起的病友們身體大多好了,各歸各的家庭和職業身份,我恢復了部份工作。此時,如果姐妹們聚會,相信她們更願意聊聊孩子們的話題,聊聊自己的生活,聊聊越來越熱的天氣。
這些人生議題成為我做出所有決定的背景板,難以決定的時候,會問自己一個終極問題,這件事真的那麽重要嗎?重要到影響最後的人生嗎?
答案是, 絕大部份人和事,一點也不重要。
晚上聽著窗外的蟲聲蛙鳴,會問自己,如果當下就不在了,會有什麽遺憾嗎?想得越多,越坦然,越覺得蛙鳴聲實在好聽。
看了病友推薦的【當下的力量】,給自己一個舒服看書的小空間,玻璃窗外是兩棵大樹。時間長了,形成一個習慣,累的時候看看窗外大樹上的光影變幻,夏天的時候樹竿樹葉閃爍不停,就像下面有個金色的水塘。看著陽光一點點穿越綠色的空間,心裏很平靜,
安住當下,身邊也就沒有太多煩惱。
放低預期,觸目皆良人
化療的那半年,媽媽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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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動路,家裏請了兩個阿姨,每天早早吃完飯9點睡覺,真正的入出而作入落而息。媽媽拿個小枕頭睡在身邊,從未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幕。記得小時候跟著外婆才睡那麽早,早上4點多,外婆就起來去菜場搶小菜了。
半年後化療順利結束,媽媽出去旅行放松。以前也長時間在一個屋檐下,但第一次朝夕相處,覺得奇異而陌生。有生以來,母女之間第一次長時間聊天,沒想到雞毛蒜皮的事情如此之多,而我都不知道。
讓老人體會巨大的壓力,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他們承受的壓力有時候會突然爆發,當我8點半就上床休息的時候,她說,你這種作息我都吃不消,睡得太早了。有時候,她會坐在樓梯上,如全身虛脫癱軟動。
親近的人之間,難免會過度期待,長期友好相處不容易,對方芝麻大點的缺點會被放大成西瓜。 天天跟兩個阿姨和媽媽相處,我變得沈默而敏感。恰好此時,我從小來往密切的舅舅得了大病,索性把自己關進黑匣子,聽著【西藏生死書】,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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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能走路,一步一挪到一樓,看到阿姨揮汗做飯,幾個人喝啤酒聊天。我目不斜視,如在真空裏,走進廚房跟阿姨聊天,然後,幾天看著窗外不說話。
深秋的時候,窗外葉落,偶爾查閱一個工作資料,看到那些個市場分析,電光火石般,一件件正在發生的事情穿梭而過,而我意興闌珊。
我曾經很容易冒火,以效率為第一優先目標,在創業的時候如同炮仗一般, 到現在還有小夥伴回憶我當時不分場合讓他下不來台的事,我對著一篇文章一頓炮轟。他繪聲繪色的回憶完了,我懵圈,完全想不起來,這些東西不在我的記憶檔案裏。
當時,我的目標是實作最簡單的交往,讓自己情商為零,直奔工作目標,不必應付那麽多嘰嘰歪歪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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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 其實是忽視 ,這些東西不重要。最後,不得不應對各方情緒的時候,只能是疲於奔命。
做了一個簡單的決定,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 。做自己該做的事,把他人的因果交還給他人。
首先是感恩。
在瑞金醫院的乳癌中心,門診、過道人山人海,對在人群裏盡心盡責的那個人問好微笑,他們整天在壓力山大的環境裏,保持正常的情緒已屬不易,還得四、五分鐘看一個病人。
復查中,最難受的檢查是磁共振 ,關在逼仄的空間裏,忍受巨大的聲響,有人拿著鐵錘對準我太陽穴持續敲一小時。做完磁共振,眩暈腳軟,腦仁生疼。
我躺在儀器上,試著將身心開啟,想像陽光穿過北印度的菩提樹叢,竟然體會到了一種安寧。耳邊的巨大聲響,是現代醫學的善意化身,有了這份加持,我才得以清楚地知道身體的每個細節,冰冷的機器背後,有一股溫暖的善意在擁抱我。
第一次,我對磁共振的恐懼,化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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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著水吃著元菌荔枝,回想起朋友在艷陽下開著車一箱箱給我送水、給我寄東西的場景,天哪,我何德何能,怎麽可以這麽幸福。
現在每天吃的菜有魚有蝦有肉,有青菜絲瓜西蘭花,這些食物來自五湖四海,淡淡的菜蔬有濃郁的陽光果香,從一開始嘴裏淡得出奇到表揚阿姨做得不錯,現在吃濃郁的東西甚至有不適感,學會享受天然的恩賜。
治療關鍵時期,為了保持安靜,探望的人不多, 有的人走著走著就淡了,有的人平淡如水,走著走著就近了,有的相忘於江湖,有的一個擁抱記起了前塵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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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後跟沒想到這輩子會擁抱的人擁抱過,跟沒有想到的精神上很依賴的人平淡的不動感情的談過公事,還有了不亞於親人的人,照顧了我很長時間。
哈,忘了說, 我的主治醫生瞿醫生長得很美 ,當然,在我眼裏,沈主任、廖醫生、丁醫生、柴醫生他們長得各有千秋,美貌善良長發短發相得益彰。有的朋友會嘲笑我的審美品味相當不高。我得承認,生病後,我的衣服基本就沒超過200塊錢。隨著我對他們喜愛程式的加深,在我眼裏他們越來越美。
所謂良人,是讓自己變成良人,而不是期望遇到的人都是良人。 結果反倒是,我遇到的良人越來越多。
生活中總是會有各種煩惱,想明白了,還是有煩惱,只不過,如一場春雨落後即無,如一篇草稿閱後即焚,雪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記東西。
學會了過眼即忘,學會了不在意,也就學會了拒絕。 不敢拒絕是怕失去,能失去的本來就不屬於你,也什麽好怕的呢?
人生本無意義,
做得多了也就有了意義
人生本無意義,做得多了,也就有了意義。
人類是偶然突變的產物,恐龍不滅絕也就沒有人類,而人類基因處處都有細菌的痕跡。
年輕時曾跟一位歷史學家有過一段感慨激昂的短暫對話,聊到歷史上有那麽多當時的大事,還有那麽多升鬥小民的喜怒哀樂,到終局時,箱子一關,任你捶拳狂喊,也都聽不到了。
秦始皇的一統霸業,醒世恒言裏明代小市民的各種欲望,全都沒有了。只有當下的那一點好處、那一點幸福,還有心裏坦蕩蕩的舒適。
本來無一物,何必自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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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時候晚上散步時,透過後窗看著對面上世紀80年代的小小住院樓,晚上開著日光燈拉上黃色隔離簾,病友們躺在床上吃東西聊天,床邊放張小凳子, 一切舊舊的,如同小時候的年代劇,每一張床都有一個家庭故事,這樣的萬家燈火,這麽的紅塵萬丈,讓人感到自己的事再大,不過是小事。
早上醒來,抱著電腦給檀香們回信。
病後開通了檀姐姐郵箱,朋友們把心事寫給我,每周回復一封,已成習慣。來信的人通常正在人生痛苦,有35歲的高管失去了職位,有自己患病發現對方出軌的,有創業失敗,有兄弟姊妹失和。
這周寫給一個離婚、抑郁、獨內建娃的女孩,就像寫給自己的妹妹。寫罷,剛過早上九點。
並不是我在幫助他人,而是他人在每周一次療愈我的內心,療愈結束渾身舒暢,窗外已是艷陽高照。 果然,心靈獲得拯救的途徑是善待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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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堅持至今的事是散步。
化療結束那一天,告訴自己,要天天走路啊, 會正常的走路這件事本身就是幸福,渾身的肌肉骨頭都好,有元氣滿滿的感覺, 有月亮有陽光,實在是不可思議。
從開始的幾千步到現在的一萬步。聞到過雷雨中青草的氣息,寒風中枯枝死亡的味道,垂絲海棠在並不詩意的城郊詩意的開放,散步小徑上幾只肥胖的流浪貓看到行人會躺下來,肚皮朝天求摸摸,兩年時間,他們已經有一雙兒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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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正傳裏,阿甘就是跑。裏面說,如果你遇到了麻煩,不要逞英雄,你只要跑,好嗎?還
說, 生活就如同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將得到什麽。
既然生活如同巧克力,還有一個好處是,可以享受。
是的,我在逐漸回歸以前的生活,但我再也不會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大家也要學會啊,勇敢、快樂,而不在乎的活著。
(免責聲明:本文為葉檀財經據公開資料做出的客觀分析,不構成投資建議,請勿以此作為投資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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