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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周刊丨左右兩難

2024-07-08社會

本周一,7月1日,匈牙利正式接任歐盟輪值主席國,為期六個月。

盡管匈牙利總理歐爾班提出「讓歐洲再次偉大」的口號,力圖在設定議事日程上有所作為。但對於歐洲人來說,接下來的六個月,可能會是一個極度「顛簸」的時期。

一方面,歐盟的凝聚力和對外影響力都有所下降,面臨一系列棘手問題。

另一方面,歐盟主要國家內部的「左右互鬥」,更使得歐洲處於「左右兩難」的境地。

22:17

2024年7月5日,歐洲理事會主席夏爾·妙思在社交媒體X上發文稱:

歐盟輪值主席國「沒有得到代表歐盟與俄羅斯接觸的授權」。——歐洲理事會主席妙思

這被看作是曾當過比利時最年輕首相的妙思對匈牙利總理的「警告」。

此前的7月4日,據英國【衛報】報道,匈牙利總理歐爾班5日將前往莫斯科與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會晤。

【衛報】預測,此次存取「可能會在布魯塞爾引發憤怒」。

對於種種質疑,歐爾班做出回應。

歐爾班: 我不需要授權,因為我不代表任何方面。我所做的就是去那些有戰爭或戰爭威脅,威脅到歐盟和匈牙利或對他們產生負面影響的地方,澄清事實並提出問題。

實際上,歐爾班不僅按計劃去了莫斯科,還發了社交媒體。

和平使命仍在繼續。第二站:#莫斯科。——歐爾班

普京: 我想你們會讓我知道你們的立場,以及歐洲合作夥伴的立場。

歐爾班: 我想了解一下,你在幾個對歐洲,很重要的問題上的立場。

路透社註意到,這次存取是在北約即將在華盛頓舉行領導人峰會的背景下進行的。

在外界看來,因北約擴員和俄烏沖突等問題,北約和俄羅斯正處於「擦槍走火」的邊緣。

喬治城大學國際事務教授 卓思·庫普尚: 我確實認為(峰會)將會討論北約保護成員國的能力問題。我們有了兩個北約的新成員國,瑞典和芬蘭。芬蘭與俄羅斯的陸地邊界很長,這要求北約更新其防禦北約領土的行動計劃,包括芬蘭、愛沙尼亞以及其他與俄羅斯接壤的國家。

俄羅斯衛星通訊社則引述了斯洛伐克總理羅拔·菲佐的話:「我想表達對匈牙利總理的欽佩,他毫不猶豫地去了基輔和莫斯科。如果我的健康狀況允許,我會很高興加入他的行列。」——菲佐

此前的5月15日,菲佐剛剛遭槍手襲擊,身中數槍。

7月2日,歐爾班在匈牙利接任歐盟輪值主席國後的第二天,首次出訪就來到基輔,這也是歐爾班12年來第一次存取烏克蘭。

歐爾班: 我的第一次存取來到這裏是因為,和平問題不僅對烏克蘭最重要,對歐洲也很重要。

歐爾班強調,這次討論最重要的話題是建立和平的可能性。

歐爾班: 我請總統(澤連斯基)考慮,我們是否可以扭轉順序,首先達成停火。加快和平談判,簽訂與最後期限有關的停火協定,這將給我們一個加快和平談判的機會。我和總統探討了這種可能性,我很感謝他誠實的回答和會談。

「做誠實的中間人」,這是歐爾班向歐盟其他領導人做出的承諾。

【烏克蘭真理報】註意到,與上來就先聊提供各種武器的西方國家領導人不同,歐爾班提到了一份「新協定」,內容包括「支持烏克蘭經濟現代化」,以及「匈牙利在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期間對烏克蘭予以幫助」。

歐爾班: 結束戰爭需要許多步驟,但我們設法采取了恢復對話的重要第一步。我將繼續做這項工作。

歐洲-大西洋一體化與民主中心研究員塔卡奇認為,盡管匈牙利的「歐盟輪值主席國」只是一個引導議題的「技術性角色」,但對於歐盟未來的發展走向至關重要。

2024年上半年,當比利時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時,就以「特事特辦」的風格加快了吸收烏克蘭加入歐盟的談判進度。

6月25日,歐盟正式開啟了與烏克蘭的入盟談判,比利時算是完成了西方「挺烏派」力推的「家庭作業」。

【紐約時報】註意到,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表示,在7月9日到11日的華盛頓北約峰會上,將討論成立某種新機構,為烏克蘭搭建一座「通往最終加入北約的橋梁」。

這無疑給既是歐盟成員同時又是北約成員的匈牙利出了難題。在過去十年間,布魯塞爾的「官僚作風」和「胡亂花錢」一直是匈牙利等國的抨擊物件。

如今,布達佩斯有半年時間將成為它一直批評的「布魯塞爾」,又該如何應對?

歐洲改革中心主任格蘭特認為,歐爾班與特朗普類似,「似乎始終是一個交易型的政治家」。這使得匈牙利在對外關系中更加務實和理性。

俄烏沖突爆發以來,歐爾班曾是少數未存取過基輔的歐盟國家領導人之一。

一直以來,歐爾班對歐盟和北約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持批評態度,否決了歐盟其他26個成員國支持的7項法律決定,使得歐盟無法向烏克蘭提供包括武器在內的66億歐元援助。

6月12日,歐爾班在會見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時強硬表態:匈牙利不會為北約在烏克蘭的行動「出錢出力」。

6月19日,匈牙利公布的下半年優先事項中,並不包含「援助烏克蘭」。與之對照的是,歐爾班把「結束俄烏沖突」列為該國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期間的首要任務之一。

在所有的歐洲國家領導人中,歐爾班也許是踢球最好的。作為曾經的優秀足球運動員,歐爾班把足球哲學貫穿到政治理念中:

「問題不在於球現在在哪裏,而是未來球將在哪裏」——歐爾班

而歐爾班敢於把皮球踢到另一半場的底氣,是在地緣政治版圖中,匈牙利地位的提升。

匈牙利,位於東歐和西歐的十字路口和連線東方的「橋頭堡」,被稱為「歐洲的心臟」。

近年來,隨著門類齊全的汽車產業鏈的建立,又有了「歐洲底特律」的稱號。

在歐爾班看來,「讓歐洲再次偉大」的途徑之一,就是制造業的回歸,匈牙利必須抓住機遇。

1882年,當時在奧匈帝國電報局工作的塞爾維亞工程師尼古拉·特斯拉,在布達佩斯公園散步時,發現了旋轉磁場。

這成為新能源「交流電」的起點。

今天,大部份新能源汽車所采用的就是特斯拉所發明的「交流電動機」。

如今,匈牙利已經成為除德國、中國以外,第三個同時擁有BBA,也就是奔馳、寶馬和奧迪三大豪車品牌工廠的國家。全球最大的100家汽車零部件供應商中,超過一半在匈牙利設有工廠或機構。眾多涉及新能源汽車以及電池的專案也在匈牙利開工建設,其中就包括給特斯拉Model Y提供「刀片電池」的中國廠家比亞迪。

2023年9月25日,特斯拉創始人馬斯克帶著娃,在德薩斯州工廠,為到訪的匈牙利總統卡塔琳·諾瓦克介紹了新能源汽車。

諾瓦克在社交媒體平台X上記錄了雙方的觀點。

「我們就烏克蘭戰爭討論了很長時間。我們一致認為需要立即停火和持久和平。」

「(馬斯克說)生孩子就能拯救世界。」

——卡塔琳·諾瓦克

這多少使人聯想起約翰·列儂的行為藝術「要愛不要戰爭」(Make Love, Not War)。

然而,在歐洲經濟增長乏力的大背景下,「現實」與「理想」以及空洞的「口號」之間正進行著激烈的碰撞,這也大大增加了歐洲治理的復雜性。

而就在匈牙利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的前一天,6月30日,歐爾班宣布與奧地利和捷克的右翼政黨合作,在歐洲議會組建新黨團——歐洲愛國者黨(Patriots for Europe)。據【匈牙利民族報】介紹,該黨團的目標是在歐洲議會內部「改變歐洲政治」。

匈牙利總理 歐爾班: 歐洲人民需要三件事,和平、秩序和發展。而我們眼下從布魯塞爾官僚體系得到的卻是,戰爭、移民和(經濟)停滯。

美聯社註意到,該黨團需要得到另外4個國家的政黨支持才會被承認是歐洲議會中的一個黨團。這就需要與其他力量聯合。據報道,此前,歐爾班曾試圖與意大利總理梅洛尼領導的黨團結盟,但後者開出的條件是「必須支持烏克蘭」。

實際上,多年來,引領歐洲前行的一直是德法英「三駕馬車」,默克爾時代的「默科齊」政治,也就是德法「雙發動機」齊頭並進,象征了歐洲團結的力量。

早在2017年5月,默克爾就提出「歐洲人必須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尖銳命題。但如今,歐洲變得更加追隨美國,也更加碎片化。

【華盛頓郵報】指出,在法國,勒龐領導的極右翼政黨的強勢表現導致總統馬克龍解散議會並舉行大選。

法國「國民聯盟」領袖 勒龐: 這是一個歷史性的結果。國民聯盟在立法選舉中,從未在第一圈就取得如此大的勝利。如今,已有數十名議員在第一圈投票中當選。他們是數百萬法國人民的希望之源。

如果「國民聯盟」在7月7日的第二輪選舉中獲得「絕對多數席位」,該黨主席、年僅28歲的若爾當·巴爾德拉(Jordan Bardella)可能出任法國總理,從而導致政策混亂。

美聯社西歐新聞部主任 查爾頓: 如果馬克龍必須與極右翼分享權力,那就是法國的一種稱為「左右共治」的制度,其中總統和總理分別來自對立的政治陣營。

與此同時,德國也正在為極右翼政黨「德國選擇黨」的成功而感到不安。美聯社認為,意識形態分歧阻礙了政治力量結成更深層次的聯盟。這使得歐洲越來越難以「用一個聲音說話」。

就在歐盟內部紛紛「向右轉」的同時,本周舉行的英國大選卻出現了「向左轉」的趨勢。英國工黨再次上台執政。與法國不同,英國選民開始支持中左翼。

如果翻開歷史,導致英國前幾次首相輪換的關鍵因素,一個是伊拉克戰爭,一個是「脫歐」。

前者反對和美國走得太近,後者反對和布魯塞爾走得太近。

在英國【金融時報】看來,如今英國民意正開始從「離歐」向「親歐」的政策回歸。

7月5日,英國新任首相基爾·斯塔默在唐寧街10號發表就職演講。

斯塔默: 下午好,我剛從白金漢宮回來。在那裏,我接受了國王陛下的邀請,來組建這個偉大國家的下一任政府。

據報道,英國國王卓思在給首相授權的儀式上曾詢問:「你一定累壞了吧?都快趴下了」。

斯塔默解釋說:「睡眠不足」。

的確,在當前的情況下,英國首相位置已經成為「苦差事」,換誰都不好幹。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研究員塞拉認為,保守黨已經連續執政14年,在一系列棘手問題上未能交出令選民滿意的答卷。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選舉心理學觀察站研究員 勞拉·塞拉: 所以我認為最重要的原因是這個國家長期以來一直由保守黨執政,而這個政府並沒有實施人們真正期待的政策。所有因為移民問題而(此前)選擇他們的選民感到失望。所有因為經濟能力而(此前)選擇他們的選民感到失望。工黨取得了壓倒性勝利,並不是因為民眾突然變成了左翼,而是因為民眾對(保守黨)政府的做法非常不滿。

英國廣播公司稱,計票結果顯示,工黨在本次選舉中贏得412席,比2019年增加211席;保守黨贏得121席,比2019年減少250席。

工黨在獲勝後承諾,「改變從現在開始」

英國民眾 羅拔·格林: 我並不驚訝,我認為這對基爾·斯塔默和工黨來說是一個壓倒性的勝利。我只是認為這是這個國家所需要的,我們只需要一個改變。

但在英國廣播公司看來,盡管斯塔默在競選黨首時有著種種發言,但他實際已將工黨引向中間立場。由於工黨逐漸從左翼向中間靠攏,成為中間偏左政黨,其大多數政策與中間偏右的保守黨實質上大同小異。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政治學家 東尼·特拉弗斯: 工黨提出的政策與保守黨提出的或正在推行的政策並無太大區別。實際上(政府)沒有太多公共資金實施新的政策,可用於新政策或改變現有政策的資源十分有限。所以,任何執政黨都沒有太多自由去改變或偏離上一屆政府的政策。

而在此前的民調中,有48%的英國選民表示,其投票給工黨的最大原因是「希望保守黨下台」,因認同工黨政策投票的選民僅占5%。

與之對應的是,被看作是極右翼「強硬脫歐派」的英國改革黨異軍突起。

改革黨黨首法拉奇被看作是引發英國脫歐的「第一人」。早在2016年,法拉奇就組建「脫歐黨」,並在歐洲議會贏得席位。2019年,法拉奇為「脫歐黨」參加競選活動時,曾被人潑了奶昔,當時脫歐黨沒有獲得任何一個席位。如今,法拉奇以改名後的「改革黨」名義再次殺進重圍,又被潑了奶昔。

但這次,「改革黨」贏得包括法拉奇本人在內的4個議席,首次進入議會。

歷經7次競選失敗後,此次勝選的法拉奇聲稱:「英國政壇的中右翼力量存在巨大缺口,我的工作就是填補這個缺口。」——法拉奇

而在歐洲風向標偏右的情況下,對「布魯塞爾官僚體系」不滿的英國又成為被拉攏的物件。

這一跡象在此前的G7峰會上就初現端倪。

6月13日,東道主意大利總理梅洛尼在和時任英國首相蘇納克「尬聊」時,有唇語專家解讀梅洛尼的問候語就是「Are you OK?」,意思是「你沒事吧?」

當時如日中天的梅洛尼不支持率只有10%,蘇納克的不支持率卻高達54%,可謂「最跛的一只鴨」,此前的6月6日,在諾曼第登陸80周年紀念儀式上,蘇納克因要接受采訪提前離場,被指給馬克龍「甩臉色」,「虛榮心太強」而飽受指責。

在國內不受歡迎的蘇納克來到亞平寧半島時,卻贏得熱情問候,頗有「意外驚喜」的感覺。

這與2019年,蘇納克的前任、因主張「硬脫歐」而獲得首相職位,並得到國內強力支持的莊遜,去法國參加G7峰會時,卻頻遭德法意領導人「冷臉」形成對比。

同樣耐人尋味的是,2024年6月15日,意大利總理梅洛尼與法國總統馬克龍在G7峰會期間「互動」時,神態冷漠,霍士新聞將這一表情描述為「死亡凝視」,和2019年瑞典「環保少女」桑伯格怒懟特朗普如出一轍。

據報道,此前意大利要求從G7峰會的最終聲明刪除「安全合法墮胎」的措辭,但遭到馬克龍的譴責。

被看作是「刺頭」的歐爾班和梅洛尼都聲稱要捍衛歐洲「保守價值觀」。馬克龍則強調歐洲「不再天真」,在不損害「開放性」的前提下,保持歐洲的經濟和社會模式。在歐爾班聲稱要讓「歐洲再次偉大」之前,馬克龍也強調「讓地球再次偉大」,目的是推廣法國主導的氣候變遷【巴黎協定】,這又引發極右翼勢力的不滿。

而近期的歐洲政壇可謂格外熱鬧,眾多政治人物紛紛登場,熟悉的戲劇性場景一再重現,但卻從各自的角度采用了不同的劇本,背後是民意的微妙變化。

英國民眾 卡拉克: 現階段很難說(未來)。我認為無論你的政治立場如何,可能都會有一種不滿和沮喪的感覺。

美國【政客】網站總結說,隨著俄烏沖突進入第三年、極右翼政黨席卷歐洲,西方領導人普遍感受到了本國民眾對其多年執政的失望。

英國民眾 卡拉克: 可能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感覺,他們看到領導政黨發生了變化,但最終結果需要實際檢驗。

2024年6月6日至9日,歐盟舉行了五年一度的歐洲議會選舉,27個成員國的約3.57億合格選民中有50.97%參加選舉,選出了720名議會議員。作為歐盟唯一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的機構,歐洲議會的選舉結果直接反映出成員國的政治風向。

7月18日,歐洲議會將在布魯塞爾投票選舉下一任歐盟委員會主席。

盡管現任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尋求連任,並在閉門會議上得到歐盟成員國領導人的同意。

但歐爾班在社交媒體上直言,由於各方意見並不一致,已經「播下了分裂的種子」。歐爾班投了反對票,梅洛尼投了棄權票。

【金融時報】認為,馮德萊恩領導的歐洲人民黨、「社會主義者和民主人士進步聯盟」和「復興歐洲」目前擁有歐洲議會720個議席中的約410個,但可能還需要梅洛尼領導的「歐洲保守派和改革主義者」的選票。而梅洛尼此前已經表示,要謀求「意大利在歐洲應有的分量」。

事實上,勒龐、梅洛尼、魏德爾這三位被貼上「右翼」標簽的「新勢力」女將,已經產生了「鮎魚效應」,與原先的馬克龍、朔爾茨、馮德萊恩「三巨頭」積極互動,使歐洲內外政策不斷搖擺,也增加了未來的不確定性。

今年可以被看作是歐洲「大換血」和「大洗牌」之年。

從法國大革命以來,歐洲的政治場景,就被貼上各種「左翼」和「右翼」的標簽。

但歐洲政壇的這種「左右互搏」,客觀上也是「天平兩端」動態博弈結果,直接反映出最新社會需求的變化。

在英國工黨領袖斯塔默看來,無論是「左轉」還是「右轉」,民眾首先考慮的是「財富創造」和「經濟穩定」。

而這才是政治家引領歐洲國家走出「左右兩難」困境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