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移民的身份如同詛咒,現在是來這裏最糟糕的時機。」現居紐約的藝術家兼策展人法蘭西斯科·多諾索(Francisco Donoso)發出如此感慨。最近,他剛創作了一本藝術書籍,其中收錄了近12年來收集的一百多份移民檔,希望借此講述自己作為無證移民和「童年抵美者入境暫緩遣返計劃」(下稱「DACA計劃」)受益者的心路歷程。
當地時間2025年1月5日,美國亞利桑那州,墨西哥難民剛剛越過邊境墻的一段進入美國。視覺中國 圖
DACA計劃也被稱作「追夢人」計劃,2012年由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簽署並實施,旨在讓像法蘭西斯科這樣年幼時被父母帶入美國的青少年無證移民免於被遣返,並能合法獲得工作。
「追夢人」計劃為法蘭西斯科提供了居留權和工作機會,但無法為他提供成為美國公民或永久居民的路徑。「它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負擔。」法蘭西斯科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形容道。
還有10天,美國即將第二次迎來新任總統當勞·特朗普。競選期間,特朗普以「驅逐非法移民」為競選主軸收獲大批擁躉,誓言在上台首日實施「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遣返計劃」,一系列表態讓美國境內1130萬無證移民陷入恐慌之中。然而,在去年12月接受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采訪時,特朗普改口稱,「追夢人」是社會的貢獻者,願在上台後與民主黨合作尋求解決DACA問題的方案。這一表態顯然與特朗普首個任期廢除DACA計劃以及任命移民鷹派人士的做法相矛盾。
無論特朗普上任後最終對該項政策采取什麽行動,勢必將在美國社會引發不小波瀾。由於無法預料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上台後將對無證移民采取的政策,法蘭西斯科稱,他已決定和瑞士籍伴侶離開美國。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27日,危地馬拉首都危地馬拉城, 來自美國的危地馬拉移民在年末最後一班遣返航班抵達後,在返鄉接待中心受到幫助。視覺中國 圖
「設定好的生活」
20世紀80年代初,厄瓜多爾石油價格暴跌引發債務危機,通貨膨脹加劇,薪金大幅下降。這場經濟危機的余波一直延續,導致像法蘭西斯科父母這樣的中產階級不得不另尋謀生之路。1993年,法蘭西斯科的父母帶著三個孩子離開厄瓜多爾,投奔在美國定居的親戚。
他們最初懷著「遲早會回去」的想法,將落地美國作為權宜之計,但2001年發生的「9·11」事件打亂了他們的計劃。「9·11」事件後,原本在移民問題上持溫和立場的小布殊將移民執法作為打擊恐怖主義的手段,對尋求入境的移民實行更嚴格的審查措施。2002年,美國透過【國土安全法】後成立國土安全部,由美國移民及海關執法局(ICE)、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USCIS)和美國海關及邊境保衛局(CPB)負責處理移民事務。
「我們的簽證過期,無法離開美國,也沒辦法續簽。9·11事件發生後,如果離開美國,重新入境幾乎不可能,我們就只能待在美國。」法蘭西斯科說。
德恒律師事務所矽谷辦公室主任、美國資深刑事辯護律師朱可亮向澎湃新聞表示,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美國政府對美墨邊境的管理比較松懈,執法部門無法調配足夠人力抽查入境的無證移民,從而導致大量無證移民滯留美國。據他的觀察,部份無證移民在抵達美國後,一般會借用親戚朋友的身份租賃住處或借住別人的住處,部份人在缺乏合法身份的情況下從事體力勞動或低技術工作,他們往往無法辦理銀行賬戶和正常納稅,通常以現金結付薪金。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3日,墨西哥威克斯特拉,移民們在清晨時分前往美國。 視覺中國 圖
2007年,擁有繪畫特長的法蘭西斯科在幾經輾轉後獲得紐約州立大學帕切斯學院的全額獎學金,但身份問題仍是個困擾。「‘你為什麽會在國際學生的名單上?’輔導員對我的國籍很疑惑,她覺得我是美國人。我只能回答‘不知道’,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法蘭西斯科苦笑道。
剛上大一的法蘭西斯科沒有社保號,無法和其他同學一樣找到校內或外面的兼職工作,只能擔任學生宿舍助理換取學校減免夥食費和住宿費。讓他感到焦慮的不止於此,沒有合法身份等同於無法正常就業,報稅、申請信用卡和貸款更是無從談起。
早在2001年4月,民主黨參議員迪克·德賓(Dick Durbin)和共和黨參議員奧林·哈奇(Orrin Hatch)便提出了【非美籍未成年人發展、救濟和教育法案】(the Development, Relief and Education for Alien Minors Act,簡稱「夢想法案」)。法案提出,「凡16歲前進入美國,居住五年以上,在學校或者軍隊紀錄良好的12到30歲年輕移民將被給予永久居留權」。「追夢人」(Dreamer)一詞源自於此。
而在多次立法未果後,2012年6月,奧巴馬繞開國會,宣布以總統行政令推動實施DACA計劃。與擬議的【夢想法案】不同,DACA不為受助人提供獲得公民身份的途徑。奧巴馬曾如此解釋DACA計劃的局限性,「這不是大赦,不是豁免,更不是獲得公民身份的途徑。」
「在電視上看到這條新聞後,我們真的很興奮,叔叔給我介紹了一位移民律師,幫我準備好所有檔。」一年後,政府批準了法蘭西斯科的申請,當時他已經畢業有一段時間,求職遭遇諸多不順。收到身份證明和工作特許檔後,他感到「如釋重負」。
DACA並不適用於所有無證移民,申請者必須滿足「在美居住5年以上,且在16歲前首次進入美國,2012年6月之前未滿31歲」,包括學生、擁有研究生學位的人、在武裝部隊服役的軍人以及從未犯下重罪的移民,受益者必須每兩年更新一次申請。
據美國移民政策研究所(MPI)2021年釋出的最新數據,像法蘭西斯科這樣在年幼時被父母帶入美國的青少年無證移民「追夢人」數量接近300萬。而並非所有「追夢人」都符合DACA計劃的要求。據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的數據,截至2024年8月,目前美國活躍著的DACA受益人超過53.5萬名,其中絕大多數人出生在墨西哥、薩爾瓦多和危地馬拉。
當地時間2024年11月5日,在墨西哥塔帕丘拉,一名小女孩和她的母親在前往美國。視覺中國 圖
如今,不少「追夢人」已經成年並成為美國就業市場的中堅力量。非營利組織「美國進步中心」對DACA受益人進行訪談後得出結論,在成功申請DACA後,47.4%的受訪者找到薪酬更高的工作,40.6%的人改善了工作條件,40.6%則找到「更適合其教育和培訓背景」的工作。移民改革倡導組織「FWD.us」2024年11月釋出的數據報告顯示,DACA計劃實施10年後(2022年),DACA受益者創造的薪金總額約為1080億美元,貢獻了200億美元的聯邦稅和薪金稅,以及130億美元的州稅和地方稅。
但在法蘭西斯科看來,DACA讓他們免於被驅逐出境,但也意味著一種被設定好的生活——他們需要每兩年向政府更新資料,證明具備留在美國的資格。雖然從小在美國長大,但他們沒有投票權和被選舉權,在國會中更沒有代表和發言權。盡管努力工作和納稅,但各項福利計劃卻沒對他們開放。「我們被困住了,我們必須有份工作和上大學,這樣才能得到保護,但我們沒有獲得公民身份的路徑。」
由於DACA受益人並非美國公民,他們被排除在平價醫療保險等公共福利專案之外,1996年頒布的【個人責任和工作機會協調法案】(PRWORA)禁止合法移民(包括DACA受益人)享受醫療補助、兒童健康保險計劃、營養補充援助計劃和其他公共福利計劃。
根據美國移民委員會的最新數據,超18萬名在校大學生符合DACA計劃的申請條件,其中約85%的人就讀於公立院校。在這類DACA受益人群體中,67.6%的人表示DACA為他們「帶來了更好的教育機會」,但許多人無法申請聯邦學生貸款或其他聯邦援助專案。目前,僅有25個州和哥倫比亞特區為無證學生或DACA受益人提供州內學費的優惠條件(註:美國公立大學對本州學生和州外學生持不同收費標準,州內生學費比州外學生更低)。
「追夢人」的「美國夢」
作為DACA計劃的受益者,出生於格魯吉亞的亞美尼亞人羅拔後來卻成為這項政策的批評者。
「如果有別的選擇,我真不希望來美國。」1990年正值蘇聯解體前夕,為了躲避動蕩的局勢,羅拔透過旅遊簽證同父親來到美國。此前,他的祖父換了幾次名字,變賣了全部家產,最終才靠親戚的幫助安頓下來。為了謀生,他們僱用幾個墨西哥非法移民,購置皮革和機器,專門制作香奈兒的贗品售賣。
「這是不光彩的生意,(錢包)特別假,也很危險,爸爸經常抱怨錢的事情,爺爺告誡我‘以後應該找個擅長的事情,用頭腦和雙手賺錢’。」
但沒過多久,羅拔一家成為無國籍人士。聯合國難民署2010年在報告中指出,蘇聯解體時,一些美國境內的蘇聯公民未能被新獨立的國家接受為公民,無法返回這些國家,從而成為無國籍者。按照當時的美國法律,無國籍者沒有合法身份,他們滯留美國期間面臨著被拘禁的風險,而且必須定期向移民官員匯報自己的狀況,以及逐年申請工作特許,他們在旅行方面也受到限制,有些人甚至不能離開目前所在的州。
多年來,羅拔和祖父母向美國政府送出多次政治庇護申請,但移民部門以「原籍國不存在生命威脅」為由拒絕他們的請求。後來,羅拔的父親放棄了身份申請,轉而去日本重組家庭。
「我被爸爸遺棄了,(沒有身份)去哪兒都很難,沒人關心我是不是非法滯留者。他們(政府)只關心我有沒有登機的證件,能不能透過美國運輸安全管理局(TSA)在機場的安檢。移民局的人可不會像‘蓋世太保’那樣砸開你家的大門,把人攆上飛機驅逐出去。我收到驅逐令後就沒了下文,沒人管我的死活。」羅拔告訴澎湃新聞。
「我被困住了,無處可去。」這是羅拔在采訪中屢次提及的字眼。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4日,洪都拉斯聖佩德羅蘇拉,洪都拉斯移民從美國被遣返,抵達拉蒙·比列達·莫拉萊斯機場。視覺中國 圖
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稱,「庇護制度」(asylum)是美國的基本國策。但美國申請庇護的門檻太低,導致案件大量積壓。這個申請程式可以長達5至7年,在此期間申請者可以「合法居留」美國,獲得工作特許、社會安全號碼,甚至可以買房、生子或逐漸在美國紮根,這也使得大量移民選擇非法越境。根據2023年美國人口普查估計,移民占美國人口的比例已飆升至14%,創下100多年來的最高水平。美國國土安全部在2022年1月估計非法居住在美國的移民人數為1100萬。
為了上大學,羅拔找到了加州格連代爾的亞美尼亞人社群。「我給他們看了入境的卡片,上面寫了一些基本情況。」在一位熱心老師的幫助下,他如願入讀一所社區大學的IT專業,父親在申請政治庇護時為他申請的社會安全號碼和稅號也讓他得以在畢業後找到一份程式設計師的工作。2010年和美國籍女友結婚時,羅拔的驅逐令仍在生效,因此無法第一時間獲得綠卡。兩年後,他聘請了一名移民律師用DACA移除了驅逐令,最後才順利拿到綠卡。
「周圍的人告訴我,只要堅持在美國上學和工作,法律總有一天會改變,驅逐令會取消。我照做了,我從14歲等到31歲。」由於等待時間過久,羅拔對當下的移民制度產生怨念。他視自己為遵紀守法的人,與那些從南部邊境進入美國的「作弊者」存在本質不同。羅拔說,他的祖父母一直向政府送出檔,但祖父沒有等到合法身份就去世了,祖母現在患有老年癡呆,身體狀態每況愈下。
在他看來,DACA計劃為非法入境的人提供保護以及被「犯罪者」濫用,對他這種合法入境的人「並不公平」,而移民系統更是「完全亂套」。
「我認識一個從秘魯來的無證移民,但她不應該出現在美國。如果沒有合法入境權,你就不能非法進入這個國家。我有合法入境權,所以我能夠改變我的身份。大多數人認為他們可以把一個小孩帶到這裏,讓他們在這裏長大,過10年或20年,這些孩子就獲得大赦或公民身份。但這不是該計劃的運作方式,這是誤解。「「它給人們帶來了虛假的希望。」羅拔說道。
羅拔住在加州的洛杉磯,他形容這所城市「非常民主黨」。
「外國人的數量也多了」。他指了指窗戶,「樓下都是墨西哥人,總能看到他們吸毒,但沒有一個警察來管。所以人們說的‘民主’算是一件壞事,因為加州是一個庇護之城。你去商店,所有東西都鎖起來了,根本拿不走。普通人的態度很重要,但執法部門和政府的態度才是真正的問題。」
根據南加州大學公平研究所2024年7月釋出的報告,加州洛杉磯縣的無證移民超過89萬,且主要集中在洛杉磯市,該地可能至少有38萬名無證移民。【洛杉磯時報】去年8月報道稱,洛杉磯市去年早些時候從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獲得2200萬美元移民服務資金,其中不包括聯邦政府向非政府組織和其他移民福利團體提供的其他補助。
最近一段時間,美國本土圍繞H-1B簽證(該簽證允許美國雇主在找不到合格美國雇員的情況下,臨時雇用外國工人從事專業工作。申請人通常必須至少擁有學士學位或專業工作同等經驗,並可憑此簽證在美國工作長達六年)問題爆發激烈爭論,加州也因擁有最多H-1B簽證持有者而處於風口浪尖之中。根據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USCIS)的數據,2024財年,加州超過9600家企業尋求當局審批至少一名H-1B員工,該州共批準了78860份新申請簽證和續簽簽證。
以馬斯克為代表的科技界人士認為,該簽證對於保持美國在科技領域的領先地位至關重要,以MAGA(美國優先)陣營為代表的反移民派堅稱這項計劃削弱了美國勞工的利益。耐人尋味的是,特朗普在這場爭論中站隊支持馬斯克,而前南卡羅來納州州長和美國駐聯合國大使、來自印度移民家庭的共和黨建制派人士妮基·黑利(Nikki Haley)則站在MAGA派一邊,直言「應優先考慮美國人,投資本國教育系統和勞動力,而非外國勞動力。」
在這場爭論中,羅拔直言「國外來的人」搶了他們的工作,而移民「正破壞這個國家」。「如果美國不完全由自己的人民建設,怎麽能成為令人感到自豪的國家?」羅拔反問道。
「如果你去矽谷,你會看到所有的應用程式都是由非美國人開發的。就業和經濟都很困難,移民是更大的問題。政府該做的是讓我們活下去,擁有生孩子的自由,擁有創業的財務自由,擁有追求美國夢的財務自由。只有這樣人口才會正常增長,你也不需要開啟邊境來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試圖透過社會工程解決更多的問題。」
「連美國人都不知道誰可以實作(美國夢)。」失業已半年的羅拔為「美國夢」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夫妻倆、兩個孩子和一條狗住在白色尖樁籬笆圍著的房子裏,這些是我們可以想到的(美國夢)。現在東西貴了,人人都要上班,還有‘家庭’這個概念嗎?回家開啟電視,所有人都是同性戀。」
然而,「美國夢」之外,羅拔似乎別無選擇。女兒每個月上體操課和美術課等興趣班便要花費一千多美元,他自責「並非稱職的父親」,憂心沒有穩定收入可能沒辦法為女兒攢大學學費。「我的妻子和女兒不想離開美國,我也不能強迫她們離開。我在俄羅斯有親戚,但如果真的回去,也不知道能做什麽。」
DACA存廢之爭延宕,長久之計需立法
移民倡導組織「UnitedWe Dream」數據顯示,DACA計劃受益人的平均年齡已超過30歲,在美居住時間超過16年,超過一半的DACA計劃受益人已婚,其中一半已為人父母。
鑒於特朗普曾在首個任期內廢除DACA計劃,並在此次競選期間多次發表針對非法移民的歧視性言論,不少DACA受益人對此擔憂不已。
去年特朗普在當選後的11月7日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他在上任後的首要任務之一是解決非法移民問題,讓邊境「強大而有力」。當被問及他競選時作出的大規模驅逐非法移民的承諾時,特朗普稱,他的政府「別無選擇」,只能執行這些承諾。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評論稱,保守派長期反對DACA,堅稱該計劃最終將「獎勵非法移民」。
路透社報道稱,特朗普的政治言論可能導致更多美國人對移民問題持強硬態度。路透社與民調機構益普索於2024年12月5日至10日進行的民意調查顯示,約33%的受訪者表示大多數或所有非法移民都應該被允許留在美國,低於2017年(39%)。在共和黨人中,歡迎非法移民入境的人數比例下降尤為明顯,支持非法移民留在美國的比例從2017年的18%下降到9%,這一數碼在民主黨陣營基本未有變化(61%)。
值得註意的是,杜文·霍曼和史帝芬·米勒(Stephen Miller)等反移民強硬派也在新一屆政府擔任要職。以米勒為例,他不僅是「骨肉分離」政策(註:美國移民局在處置攜帶孩子的非法入境者時,強制把大人與孩子分開,將孩子送往福利院等待親屬接收)的幕後推手,還發表過支持終止DACA計劃的言論。他在2023年11月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曾強調,由於目前最高法院保守派與自由派大法官之比為6:3,2020年最高法院判處DACA終止令無效的情形或將難以重現。
「特朗普在首個任期廢除DACA後,這個專案就停止接受新的申請。我認識一些在上大學的無證移民,由於沒有DACA計劃提供的合法身份,他們無法申請獎學金,只能過著一邊打工一邊上學的生活,有的人甚至要休學一個學期賺學費。」法蘭西斯科說。
對於那些已經為人父母或成為家中頂梁柱的DACA受益者而言,如果DACA計劃終止,他們的生活無疑將發生巨大顛覆。因為一旦DACA賦予的居留特許到期,DACA受益人將喪失合法的就業權利,理論上說隨時可遭遣返。
卡莉努·塞拉托·索托是一名中學數學老師,幾年前在達拉斯買了一套房子,兩個孩子均出生在美國。由於擔憂特朗普所承諾的大規模驅逐出境計劃可能會包括像她這樣的DACA受益人,索托向全國公共廣播公司(NPR)表示,她已經請求母親(目前為合法居民)在她和丈夫被驅逐出境後幫忙照顧孩子。
為了擺脫特朗普上台可能帶來的不確定性,法蘭西斯科下定決心離開美國,與丈夫搬到瑞士生活。他坦言四年前自己曾寄希望於民主黨,希冀拜登政府在DACA計劃之外為他們創造獲得居留權和公民身份的機會,但實際情況讓他倍感失望。在他的身邊,也有不少同為DACA受益者的朋友籌劃離開美國。
「即便特朗普最後不會廢除DACA計劃,但他任命的人對特朗普說的一切非常認真,這些人才是我們真正害怕的人。他們是制定政策的人,是進入國會和最高法院擔任關鍵法官職位的人,他們將在聯邦層面、州層面,當然還有最高法院層面對這些案件作出裁決。現在美國有如此強烈的反移民情緒,真的很不公平。」
也有評論人士指出,特朗普上台對DACA計劃所造成的影響仍有待觀察。墨西哥裔美國人法律辯護和教育基金會主席兼總法律顧問杜文·薩恩斯(Thomas Saenz)認為,盡管特朗普叫囂驅逐非法移民,但他知曉DACA受益者對美國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重要性。特朗普在第二任期究竟將就DACA計劃采取何種措施,仍然不得而知。
「盡管DACA在移民政策中占據重要地位,但特朗普並沒有親自宣布終止該計劃,他在首個任期將這一決定委托給時任司法部長傑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表明他在終止DACA的意願可能沒那麽堅決。」薩恩斯說。
除了共和黨執政所帶來的沖擊,法律爭議也讓DACA計劃的未來充滿不穩定性。在反對者看來,奧巴馬在任內沒有經過國會的同意實施DACA,其行為逾越了總統的職權範圍。
朱可亮告訴澎湃新聞,美國的移民法並未授權總統創造新的移民身份,這也是DACA計劃存在較大法律爭議的主要原因。他表示,由於憲法只做原則性的規定,執行層面或存在較大的解釋空間,這也造成美國存在大量與憲法有關的官司。
直至今日,圍繞DACA專案本身的爭論和訴訟仍在持續,而最具標誌性意義的裁決當屬2020年6月美國最高法院否決特朗普下達的DACA廢除令,以及2023年9月德薩斯州南區聯邦法院法官安德魯·哈南(Andrew Hanen)再次認定DACA計劃非法的判決。
非營利性組織「移民平等」(Immigration Equality)則警告稱,在2023年得州聯邦法官再度裁定DACA計劃違法後,相關訴訟可能移交第五巡回上訴法院和最高法院進行審理,DACA計劃的命運可能到今年5月或6月便能最終知曉。該組織則預計,美國最高法院很可能同意地方法院的意見,永久性地終結DACA計劃。
朱可亮認為,DACA計劃是總統透過行政權力創造的一種移民身份狀態,新總統上任後有權對其進行修改或廢除。「簽證身份、公民身份和獲得相應身份的途徑理應由國會透過修改或設立法律來決定。在總統只有行政權力的情況下,透過行政命令頒布的DACA計劃顯然無法為無證移民提供安全和穩定的身份,立法才是解決DACA受益者身份問題的長遠之計。」
澎湃新聞記者 黃粵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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