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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生活在陸地又很怕水,但是卻喜歡吃魚,這是為什麽?

2023-04-06寵物

給你講個故事(大部份是從多個人口中聽說的,進行了語言組織。只有極少部份是親歷。不信的就人滑走或者當故事會看,都行。但是,誰來杠我會罵回去並刪評。。。)

貓不是喜歡吃魚,而是需要吃魚。

二舅家幹的營生跟祖傳的沒一點關系。他兩口子開了個羊湯館,生意超好。

羊湯館每天十二點前要賣掉兩只羊。食客們只吃二舅一個人煮的,二舅站在L型爐竈前,一個人照顧三個炒瓢。哪個不要香菜,哪個不要蔥花,他記得清清楚楚,從不出錯。

爐竈的調味品台子,整整齊齊擺著各種大盆調料,蔥花,香菜、蒜苗絲。羊油辣椒,生姜末。最靠近二舅右手邊的,是一個巨大的帶把手有蓋子的搪瓷缸子,白色,藍沿,上面寫一排紅色的字:「為人民服務」。

二舅忙碌中偷空端起缸子,咕咚咕咚喝一氣兒。然後一只手撐著竈台,另一只手上忙碌著,笑瞇瞇的嘴裏跟他的食客們聊著笑話。

最晚中午十二點鐘,二舅家就賣光了羊。二舅媽打掃清洗所有東西,二舅坐下泡一壺濃茶,楞楞地盯著地面喝茶。等舅媽收拾幹凈拖完地,他們關門回家洗澡,二舅媽上樓補覺,屠戶送來羊,幫二舅掛上,二舅不睡覺,開始把明天要用的羊分割好,放在水池裏擰開水龍頭用流水沖洗幹凈,浸泡著。

他挑起羊內臟去大河裏清洗羊肚羊腸。

晚上二舅也不睡覺,他說他不困。他在深夜的城裏一個人獨自逛來逛去。外公三四點就起來給他熬朱砂安神湯,等他早上六點出來去店裏攔住他,他微笑著接過來端到店裏,墩在鍋台上就忘記了。

他迅速消瘦,整個人在一兩個月的時間裏,像被急速抽取內容物,只剩一具幹癟清瘦的軀殼。他在河裏洗羊肚,洗著洗著一頭紮進河裏,過路的人去拉起來,他睡的打呼嚕,怎麽都叫不醒。叫醒了他繼續洗。

一天到晚就靠兩大茶缸酒活著。他除了酒和茶,偶爾喝一小碗羊湯。什麽都不加,就熬的雪白的,羊湯。

晚上他就繼續滿城跑。他不罵人不發瘋,他勤勞儉樸一如往日。他不吃不睡不少幹一點兒活。

二舅媽哭著跟外婆外公說:你兒中邪了。不吃不喝不睡覺。除了在店裏喊我切調料,回來也不跟我說話,也不上床睡覺,整夜在外面跑。跑到五點多回來換上幹活衣服就走。問話也不答,罵他也不理。

外公外婆叫人捎話給他們的叔輩兄弟。六爺七爺接到話很快就來了,晚上房前屋後都走了一遍。他們跟外公去了祖墳一趟。回來把三個舅舅叫到一起,商量要給祖墳轉向。

大舅二舅沒說話,小舅問祖墳轉向會不會妨著誰?七爺老老實實回答:妨你。你就現在這樣了,再升不了級了。小舅媽馬上沈下臉色,小舅看看小舅媽,說:不轉向不行?轉向是為啥?

二舅媽一開口就哭。說完二舅的詭異行為,她就跪下了,求大舅小舅答應整祖墳。

二舅淡淡的坐在八仙桌旁,臉上有著奇怪晦翳的微笑。如同二舅媽在講一個無關的外人,大舅說:我不管咋都行,我是上門女婿,能回來是媽跟伯還有你兩兄弟大氣。按本來我上門死了都不配進祖墳,這整祖墳你倆說咋樣我都跟著出錢出力。

小舅點根煙,問:二哥,我嫂說的這,你沒叫伯給你把個脈或者到醫院檢查一下?

二舅淡淡的笑著說:我好好的為啥要看病。二舅媽截住話頭,急赤白臉的說:你多長時間沒吃過一粒米了?你多長時間沒睡過覺了?哪個好人不吃不喝不睡覺?

二舅看都不看二舅媽。對著小舅說:我好好的。祖墳你愛整就整。

小舅再問:二嫂,你給我二哥把酒戒了?他怕是喝的太多酒精中毒了。我看祖墳還是不動的好。大家都忙忙的,各家也過的蠻好,沒必要動祖墳驚擾先祖。

七爺插嘴:動不動你今輩子也上不了正職。來去一級的事,你二哥三個娃還小。

小舅假裝沒聽到,跟小舅媽說家裏燒開水著,一起回樓上去了。

二舅給外婆把被子拉開,低著頭在火盆上燒開水。燒好給外婆灌一個暖水袋,塞進被子裏。給外公灌一個,塞進被子裏。跟他們說:你們早點睡,我回了。也不喊二舅媽一起,自顧自地走了。

此後二舅家養了一只貓,平凡的貍花貓。我們方言把貍花貓叫貍貍貓。他家這只貓是六爺送給的,他說二舅需要有個貓避鼠。

二舅媽說貓回來放在地上沒手大,走路都不穩,她跟二舅一天到晚忙,這麽小得費心照看,沒時間。他們不大想要,給六爺說貓太小了,支應不了。

六爺說你養著嘛。

七爺也說你養著嘛。

二舅媽說那時候貍貍貓抓老鼠最兇,是值錢的貓,十塊二十塊才能買到。她猛一下反應過來整墳的事黃了,六爺送來貓肯定有說法,正想開口勸二舅,二舅不知道怎麽想的,嘴裏說不要,沒空支應,他都把貓遞給六爺了,又縮回手說:「叫我媽給我餵大點我再逮我屋。行不行?。」

七爺說:咋不行,在你祖宅養著更好。六爺也連聲說好。

二舅喊舅媽切一大塊羊肉,他一手拿著羊肉,一手握著小貓,把羊肉給外婆讓跟外公包餃子吃,把小貓放下讓外婆幫他照顧。

六爺給了一截木頭,不知道是啥樹身鋸下來的,圓軲轆,中間穿過一根粗鐵絲。穿過來的鐵絲擰在一起,擰到頭折了一個環。拉著鐵絲,那截木頭跟碾子一樣捲動。

六爺說等貓走路穩了,有勁兒了,把貓綁在這木頭上,免得它上房溜瓦害人。

七爺趕緊給外婆一截搓好的繩,黃紅黑綠白,顏色鮮艷雜亂,看著跟條菜花蛇一樣,項圈用紅布纏的密密匝匝,也看不出裏面是鐵絲還是皮帶。紅色配準備綁貓的五色繩一點兒也不好看,感覺不舒服。

二舅說回店裏炒幾個菜過來陪六爺七爺喝酒。外婆站在門口看他出門走遠。

快步回廈子屋拿出木頭錢匣子,拉開數了些一百的,又拿一張五塊的放在上面。她出來給六爺。六爺擺擺手,抽了一張五塊的,他說拿出頭錢就行。

外婆每天用個大鐵勺子,做飯的時候倒一小口水架在火上給貓打面糊糊。面糊煮好跟糨糊一般般樣,趁著糊糊還在鐵勺裏冒泡,㧟一筷子頭豬油進去攪攪。豬油化完用調羹給小貓刮在小碟子裏。

貓兒聞到味道就不住口的喵喵叫,扒著外婆褲腿往上爬。一小口東西,外婆用筷子攪拌著湊到嘴邊給吹,吹溫涼給它放下。它過去伸著舌頭舔,喉嚨裏呼呼嚕嚕表達著滿意。

二舅也會每天留幾片羊肝瘦肉切成細末,關門回來時給外婆,讓給小貓拌漿糊吃。

小貓長得飛快,很快會自己啃羊蹄了。二舅把它抱回了樓上自己家,據二舅媽說它相當避鼠,以前樓道裏骨頭堆裏會有老鼠來偷啃羊骨頭。自從貍貍貓到後樓,再也沒見過一只老鼠。

六爺七爺過年來,給貓兒帶了大包曬幹的野魚。趁它吃的開心,六爺給它戴上了項圈,用五色繩穿過項圈把它綁在了那截圓木上。它挺淡定,整個過程還在吃魚。

吃完走路發現有點費力氣,它停下仔仔細細把那截圓木嗅了一遍。拉著它咕哩咕嚕樓上樓下跑,還跑到外公前邊轉悠了一番。

我們幾個看它拖著個木軲轆跑蠻歡,就給它取個名字叫軋路機。

軋路機過完年就長得虎頭虎氣,二舅看了幾個醫院,見了幾個醫生,做了一堆檢查,都說他是辛勞過度。給他開了各種補藥,叮囑他多休息註意足夠睡眠。

二舅一切配合,也不見有什麽變化。倒是隨著軋路機長大,二舅減少了夜晚出遊的毛病。跟二舅媽也慢慢恢復了部份正常的生活狀態,兩個人不再沈默,有說有笑,有吵有鬧,像所有夫妻一樣相處。

二舅媽迷信二舅的改變是軋路機的功勞,羊肉挺貴,她一點兒也不嫌浪費的給軋路機一裝一小碗。不僅吃完趕緊給續上,每天還要專門留一塊,讓它吃夜宵。

六爺七爺來城裏依然給軋路機帶魚。不是魚幹,是他們下網在山裏的水潭撈的野魚,食指粗細,一拶左右。用專門背水的那種竹背簍,背著水背著魚,活生生倒進外婆洗衣服的大鐵盆裏,把盆放在廈子屋西南角的屋檐下。

軋路機坐在二樓欄桿上,木軲轆懸在半空,叮咚叮咚磕碰著欄桿。它已經很強壯了,根本不在乎脖子上這點重量。它低著頭,瞪著綠瑩瑩的眼,從倒魚開始,一直看到魚盆安頓好。它不叫,也不等人喊,跳下欄桿一路飛奔從後樓跑出來,木軲轆滾的急的不再是咕嚕聲,變成了跳躍著哐哐砸地的聲音。

它從來沒有害怕過任何人,不管盆邊有人沒人,它自己跑過去用後腿站起來,兩只手扶著盆沿看魚。看著看著就自己伸爪子,抓一條出來咯嘣嘎吱嚼著吃,聽軋路機吃魚,頭皮發麻。魚骨碎裂的聲音和它咀嚼的聲音,聽著不像是一只貓兒跟一條指頭粗的魚能發出來的。

七爺坐在門檻上,兩只腿縮回交叉盤在地上,就像是個簡易的籃子,他從肩上取下褡褳,擱在腿腳上,從裏面摸出煙絲,撕一塊紙放在膝蓋側面,低著頭捏煙絲卷煙。

六爺把兩只胳膊背在身後,左右兩只手互相塞在對方的袖筒裏,暖手。因為手在背後,這姿勢迫使六爺站的筆直。

他安靜筆直地站著看軋路機吃魚。

七爺煙卷好了站起來餵到六爺嘴邊,劃根火柴給他點著。六爺把手換到前邊夾住煙,咂幾口,問七爺:「它能行吧?」

七爺往褡褳裏收拾東西。悶聲說:嗯吶。

外婆燒好了醪糟荷包蛋,兩個爺用勺子舀著晃悠悠的雞蛋,咬個口子,吱兒一聲吸幹裏面的蛋液。吃完問外婆二舅最近的情況。

聽說還是不吃飯,六爺咂了一下嘴。

聽說一個月只有三四天晚上睡不著會跑出去整夜整夜閑逛。六爺嘆了口氣。

聽說跟舅媽關系緩和了,一起說話了,六爺沒啥表情。

七爺說,不要給小貓三吃羊肉了,多給吃魚。貓司陰,它能掌控臟東西,魚屬陰,給小貓三補足陰氣,它能力大一些好一些。老二人還在,魂不夠了,祖宗沒法護佑他,就看小貓三認不認他。認他就還能拖幾年,這是命數,嫂子,是命。

外婆從衣袖裏拿出手巾擦眼淚,一串一串的眼淚,怎麽也擦不幹。

外公站在藥鋪後門,隔著一道走廊,聽外婆和七爺說話。他兩只手攏在袖子裏暖手,聽了七爺的話,外公仰著頭,看天,幾顆大淚滴從他眼角淌下,越過耳朵砸在他青色的棉襖肩上。

轉眼,軋路機到二舅家一年多了,二舅還是幾乎不吃飯。二舅還是每天依靠兩茶缸劣質包谷燒活著。二舅還是隔些日子就需要徹夜在城裏逛。二舅還是消瘦的像具幹屍。

奇怪的是,他始終有力氣幹活。

外婆外公從不插手兒女生活。二舅給她送吃食的時候,外婆破天荒跟二舅說:兒呀,你不克財了,關門歇歇吧。一輩子吃用花不了多少錢,你歇歇,將養一下身體再開。

二舅嘴角掛著笑,給外婆外公往桌子上擺吃食。嘴裏應著:媽、伯、我娃多,想再給樓上摞兩層。大女子小女子的嫁妝備好了,給兒子結婚的錢彩禮的錢都備上了。就差摞兩層樓了。弄好裝修好我就歇下再不開店了。

外公說;兒呀,人不克財窮,人克財險。該歇著了。

二舅笑著點頭:你不操心,我就是瘦,哪兒都好著在,我再給娃摞兩層。給娃說個媳子,把娃都交代了再歇。

外婆嘴巴動了又動沒說出一句話。

晚上外婆邁著小尖腳,扶著我肩膀去了後樓。摘洗香菜的表姐擡頭看到外婆,趕緊過來扶住外婆走到矮椅子,外婆坐下說喊你媽跟你噠下來。

樓梯響起軋路機木軲轆的咕嚕聲,軋路機先進廚房,它長得比所有我見過的任何貓都肥壯,皮毛油光鋥亮。軋路機喵叫一聲,咕嚕咕嚕拖著木軲轆走到外婆面前,蹭蹭外婆褲腳,伏低前爪蹭蹭外婆腳,跳到外婆懷裏,臥下喉嚨裏開始呼呼嚕嚕。

緊跟進門的二舅和舅媽,問外婆:媽,有事打發娃喊我們去你屋,你走不了,咋來後樓了?

矮小的外婆仰著頭跟高大肥壯的舅媽說:淑華,你沒看來娃兒最近咋樣?不行你倆商量歇幾個月再開。世上的錢咋掙得完。人要緊。

二舅媽拉個矮椅子坐下,她說:我早就幹夠了。是你兒要幹。他身體還行,不吃飯他喝酒了,一天四五斤酒,誰肚子有多大?哪兒還有空地兒裝飯。你碎兒不答應整祖墳,我有啥辦法。我兒才十四,他命不好,不勞苦拿啥養活一大家子。

二舅媽說著就哭了,她伸直一只腿,在褲子口袋費力的掏出來手絹,擦著眼淚,擤出因哭泣變的清水一樣的鼻涕。

擦幹凈手,她紅著眼睛鼻子,憤憤地用食指使勁鉆鼻孔。

大概是鼻孔裏癢,她沈浸在鉆鼻孔中。不再說話。

外婆看向二舅。二舅把椅子拉近外婆,青黃色的臉上浮起笑容,露出他那對虎牙。他跟外婆說;媽,你不管,我心裏有數。趁生意好我再苦幾年。

二舅媽回過神來,再次念叨小舅不答應整祖墳的事。再次哭得眼睛鼻子發紅。

外婆由著她說。等她數落夠了,再次沈默下來鉆鼻孔。

外婆說:天熱的時候生意差,到時候你們歇三五個月,你們全家吃喝都跟我和你伯。讓來娃兒將養三五個月天冷了繼續開店。你看行不行?

二舅媽說:三伏天都能賣一只羊,咋歇?

外婆也不再說話,軋路機在她懷裏睡著了,發出均勻的呼嚕聲。

「這貓三,胖墩墩的真好。」外婆摸著軋路機的背。

二舅笑著,手上忙著拾掇地上的羊骨頭往蛇皮袋裏裝,嘴裏回答:幾個娃給貓三叫軋路機,喊一聲軋路機它就知道是喊它,能能的,不笨。就是這幾天不吃羊肉,剛想吃魚。淑華說餓兩天試試。

外婆隨意地點頭,不知道聽明白了還是沒明白。

她伸手對我的方向,我趕緊走到她跟前,她趕走軋路機,扶著小桌子站起來。拉拉衣襟,扶著我的肩膀,往出走。二舅媽摘撿著蒜苗,叮囑我:二子,扶你婆走慢點兒,下台階走一階停一步。

二舅去掉手套扔在骨頭堆,過來一手摻著外婆的胳肢窩,一手握住外婆的手,把外婆送出來。

外婆坐在高背椅子上,迷茫的垂著頭。

我跟著二舅一起去後樓幫忙刮生姜。

二舅收拾完骨頭掃幹凈地上樓了。二舅媽也跟腳上樓了。

軋路機在小桌子上蹲坐著,尾巴輕緩的左右搖擺。表姐問它:軋路機,你今兒咋不跟我噠了?它跳下桌子,伸懶腰,輪流把左右後腿也順便伸展了一下。伸完抖抖毛,拖著它的木軲轆咕嚕嚕咕嚕嚕一路出門,從樓梯咕嚕哐哐的上樓了。

廚房只剩我們三個大小女孩子,我們開始輕聲聊天。

大表姐跟我說:你把生姜刮凈凈兒的,不能有一點兒黑星星。我噠現在討厭的很,誰做啥他都看不上。我洗的香菜,他都擔心沒洗凈,他挨個掰開看香菜根根。

小表姐潑辣,仗著二舅寵愛她,說話很嗆人。她說:你二舅經常跟鬼一樣說胡話。我媽叫我問他為啥黑來不睡覺,他給我說出去逛廟會。我問他逛啥廟會黑來半夜三更去?你二舅說黑夜裏城裏才真的熱鬧的很。他說隔幾天想二姑婆就去廟會跟二姑婆坐坐,說說話。我說他怕是精神失常見鬼了,我媽說你二舅是魂遺了,跑的收腳板。

聽到「收腳板」我們三個偷摸摸開心,笑的吭吭哧哧。因為收腳板是罵人話,老人嫌棄娃兒胡亂跑不按時回家,就會罵娃:你是跑的收腳板吧?

玩會兒我該洗澡了,回到外婆屋裏,她已經燒好水,外公正拎著桶給洗澡的大木桶裏倒水。她嘴裏自言自語著什麽,拉過屏風隔擋在外公的床和洗澡桶之間。給我脫了衣服,讓我踩著凳子進木桶坐在木桶裏的洗澡凳子上。她端著一盆水來給我洗頭發,隔著屏風跟外公講二舅他們不肯歇店。

外公悉悉索索脫衣服,鋪床。外婆沒等到他回應。自己嘆口氣,拿只漏水的茶缸給我澆頭發,臟水流到水面上飄的盆裏,她拿起看看,又挖了一塊洗發膏繼續給我揉搓頭發。

外公約莫是躺好了,也想好了,他高聲說:明兒個捎話喊界頭跟轉女來。我做主,把祖墳整了。

外婆歡欣的嗯了聲,又問:那山娃兒不應承咋辦?她專註於等外公回答,手中的水忘記澆在我頭上,漏的水正好澆進我耳朵裏,我唧唧歪歪嫌耳朵進水了。外婆輕拍一下我頭,麻利的接連給我澆了十幾缸子水。她端出盆看看水清了,給我擦頭發。

我看外公不答話。就給外婆講我剛聽說的,二舅的趣事。

沈默的外公突然插話;你二姑婆早就死了,你二舅才十二三歲的時候,她就死了。

外婆用絲瓜絡輕柔的擦著我的背。聽說二姑婆死了,想到二舅說自己晚上是去跟二姑婆聊天,我有點害怕。

不知道外婆在想什麽,給我洗完澡,我坐在被窩裏等頭發幹,外婆一盆一盆舀水端出去倒。她還在自言自語。

她收拾幹凈,拿塊幹毛巾來給我搓頭發。我問她;婆婆,我二姑婆家在哪兒?她咋死了?

外婆說,你二姑婆沒出嫁,就在咱們家裏得病死的。小娃少幹話多,趕緊睡。

沒兩天,六爺七爺背著活魚來了。

軋路機哢嚓咯吱的吃活魚。外婆給他們講了我聽說的。

六爺問二姑婆死的時候有沒有啥不一樣。埋哪兒了。

外婆說,二姑婆死的時候有些怪事。她說閣樓上有兩筐核桃,她死了讓榨油給她過事用。她說完樓上核桃就像有人搖筐子,嘩嘩響。死後頭七,家裏廚房半夜有聲音,搟杖哐哐在案板上空搟著響,刀在菜墩子上剁著響。外婆說把孩子們嚇得都來擠在她跟外公房裏。

沒結婚成家的人是不能進祖墳的,再加上她是女的本來也不能進祖墳。外公給買了塊地皮箍墓,就把二姑婆葬在了距祖墳三裏多路的那裏。

外婆說街坊都說二姑婆是成神了。

六爺說哪兒那麽容易成神。一個未嫁姑娘死的不甘心,一口怨氣頂著,也就頭七能回來吵吵一下自家人。沒事。

外婆也點頭說就頭七吵鬧了,後來再也沒聽見過啥聲音。外婆問:是不是他二姑纏上了來娃兒?給送送行不?

六爺搖頭。七爺說:跟她沒關系。我們問一下來娃兒吧。

等到二舅做完生意,收拾幹凈關門回來。他看到兩個爺在,趕忙喊表姐去買了鹵菜和酒。他們坐著喝酒聊天。六爺問二舅:晚上還是忍不住想出去?

二舅說:我沒事。覺著挺好,晚上偶爾想出去走走,在家睡不著,急的不行。

六爺說:出去都見啥了,說說。

二舅搖頭。

七爺說:說吧,我跟你六噠啥沒見過。知道它們在。你知不知道你二姑死了多年了?

二舅喝一大口酒。猶豫一會兒,說:

我見著我二姑了。還是以前的那個樣子,她在廟會上賣燈籠。我知道她死了,我也不知道為啥我不怕她。

二舅青黃的臉色有一抹微笑,他說看到東門死了多年的,袁家的老爺子蹲在街邊,面前地上放一盤剛摘的紅辣椒,袁老漢拈一個辣椒咬一口嚼著吞下去,喝一口酒。把自己喝的滿頭滿臉都是紅的,禿頂的頭上滿布細密的汗珠。

他遇到韓家死去的老爸,死了的他不再半身不遂,他住在一個有平台的二層土樓裏。在二層的平台上種了很多盆菊花,各式各樣的菊花。每盆都開的特別大,他站在那裏看菊花,看一會兒回來就天亮了。

他跟二姑說話,問二姑過的好不好。二姑就望著他笑。他跟二姑說他結婚,說他三個娃。說外公外婆的身體。二姑催他,快回去幹活兒吧,別耽擱你幹活兒。二舅說他也沒轉多久,一會兒回來就看到天亮了。

六爺說:你怕不怕?

二舅問:怕啥?他們都是死人,我活人還能怕死人?

二舅媽喊二舅回家洗澡,二舅敬了六爺七爺一杯酒,跟著回去了。

外婆殷切地看著六爺,又看看七爺。

六爺搖頭說,小貓三本來管家裏不管門外,來娃兒要往外跑,它不招不擋讓出去,它不會故意不肯給拘住,是沒辦法拘。

七爺點頭說,這是他自己的命。就算整了祖墳,祖宗能為他擋災,擋不住他的命數啊。

外婆問:小貓三沒起作用?

六爺說,小貓三起作用了。它司陰,是它掌控臟東西,沒讓臟東西近來娃兒身。不然哪個人能年把天氣這樣折騰還不生病。

六爺勸慰外婆,人各有命,這不是怪處,不是臟東西纏上他,做個法事就能驅驅趕趕。這是他自己往出走魂。他在奔自己的命數,擋不住了。

七爺憂愁的說,給小貓三純粹吃魚吧,給它聚集足夠多的陰氣,小貓三養的時間還是短了,不夠強大。

六爺說咱們給來娃兒往屋裏布個陣吧。他夜裏只要不出去,慢慢將就著小貓三再大些,有本事拘住他不讓他出門沾染汙穢邪氣,會不會多拖幾年?

七爺搖著頭說:那就布陣嘛。這給自己走魂的人招魂也不是咱精通的東西,試試嘛。

外婆打了半碗漿糊,讓我端著去後樓。我跟著他們一起去,六爺跟二舅媽說咱去你倆房子貼幾張符。二舅媽說:現在除了不吃飯,啥都好著呢,還要貼符?

六爺說:嗯。要貼。你們現在給小貓三純吃魚,不要再給它吃羊肉了。

二舅媽說:遇不到賣魚的還是要給吃羊肉。這饞貓,只吃好的。

七爺說:給吃魚,不要給吃羊肉。沒魚餓天把不怕。

二舅媽說好。

洗洗手解下圍裙。帶著大家來到二樓,看到軋路機肥嘟嘟臥在窗台上,六爺說貓三咋不在你屋睡覺?二舅媽說它脫毛,我不叫它進我屋,夜裏就把它關隔壁屋,它不冷。

六爺推門進去,在幾個地方貼上了符。叮囑二舅媽,你讓小貓三睡你屋裏,來娃兒半夜就不出去了。他只要不往出跑,就一天天好起來了。

二舅媽說不行,它脫毛,愛上床。我嫌它臟。

七爺說:來娃兒命比脫毛金貴。

二舅媽嫌懟了她,陰沈著臉靠著欄桿。

六爺嘆口氣,跟二舅媽說你不跟你七噠生氣,他說話直。還是叫小貓三住你屋裏,對來娃兒好。

二舅媽從鼻孔哼一聲。不知是表示聽見了,還是表示答應了。

六爺嘆口氣,跟二舅媽說,你遇到感覺瘆殺的地方,就攔住來娃兒,他感覺不到。哪裏有瘆殺氣,就不要讓他過去。他太虛了。

二舅媽問:噠噠,你們貼這些東西要多錢?我拿給你。

六爺說不要錢。

走時二舅媽用腳把軋路機從房裏趕了出來。軋路機用頭頂頂門,又跳上窗台繼續睡覺。

七爺盯著軋路機看,二舅媽鎖上門嘴裏說:噠噠不走了,我給做飯。

七爺搖搖頭,說:要回。

出來二舅給準備的剁好的羊腿,他細心的把大料、鹽都準備停當。給兩個爺說:回去冷水倒鍋裏燒,水比肉高三指就行。燒開把血沫子打幹凈再下大料。煮開二十分鐘把大料撈出來加鹽小火燉。吃了喜歡下次來我給再剁。

六爺點頭說:這是把我娃壓箱底的本事學了。

七爺叮囑:叫貓住你屋裏。

二舅又笑,他說:淑華不愛它進屋,嫌它脫毛。噠噠,你不擔心。這貓三除了不進我屋睡覺,一天到晚跟著我的。不進就不進罷!我一天忙的像個陀螺,沒精氣跟淑華為個貓再拌嘴。

六爺點點頭。

外婆每天提著小桶,到東菜場西菜場挨個轉的買小魚。買不到小魚就買只半大的魚回來給軋路機。

軋路機吃大魚不吃頭,只吃肉和眼睛。沒見過它怎麽掏出來魚眼,大魚總是留個頭連著啃的光溜溜的脊椎骨,兩只眼睛是兩個黑紅色的血洞。

軋路機還是睡在二舅窗台上。不知道是不是六爺他們布的陣起了作用,也或者是二舅媽不說了。沒有再聽說夜半二舅出去滿城逛了。

二舅夏天突然決定要加蓋房子。

外婆開心的說房蓋好你二舅就能歇下了。

外公也高興的說:兒呀,房蓋好了你心就松了,狠狠地睡個七天大八夜。

二舅淡淡地笑,好像沒多在意的感覺。

他請好了工隊,預算了材料。去磚窯預定了磚,跟沙場約定了送沙的時間。工隊選好了動工的日子。

二舅媽說軋路機發情了,徹夜在樓頂轉圈,拖著木軲轆咕嚕咕嚕跑,叫的淒慘尖利。二舅媽恨的要死,二舅反而夜夜躺到床上就睡著了,呼嚕震天動地。

二舅媽接連幾夜睡不好,一氣把軋路機讓她娘家人來抓走。軋路機拼死抵抗,渾身毛都豎起來了,幹爺一腳踩住木軲轆,拉著繩子把軋路機提起來,它太肥壯有力,掙紮的時候把脖子上的項圈掙斷開了。它沿著墻面幾下就竄上了樓頂,淒厲的叫著,幹爺跟二舅媽嫌頂樓沒欄桿,用竹竿打了幾下軋路機,沒敢真的去抓它。

第二天是動工的日子。

軋路機整夜在樓頂吵的二舅媽根本睡不成。它發出威脅的哈氣聲,嘶吼聲。在鋼管上撲騰著抓跳,把鋼管蹬的發出刺耳的噪音。直到早上它還在樓頂哈氣。沒休息好的二舅媽罵軋路機,二舅淡淡地說:一個貓三,又不懂事。它叫是你不該打它,不給它回家睡覺。

二舅媽莫名火大,罵二舅對個畜生都比對她上心。二舅又抱著茶缸喝濃茶不理她了。眼看到了動工的吉時,天陰沈沈的好像有雷暴雨,工人一個都沒來。

二舅拿起鏨子和錘子,往樓頂走。二舅媽說等一下工人動工。二舅說:時間快到了,我上去隨便用鏨子打一下,不錯過動工時辰就行了。

他們一起上到樓頂,軋路機站在靠走廊的樓檐上,盯著二舅媽看。事後二舅媽說,她當時就感覺瘆殺,渾身毛直豎,不舒服的厲害。她也生氣二舅不理她,站在原地沒動。二舅背對軋路機,一手扶著鏨子,一手掄起錘,一錘下去。

不曉得他能出多大的勁兒,錘直接反彈了一下,二舅啊了一聲,被彈的直接一屁股坐地上往後倒。軋路機渾身炸毛吼一聲撲倒二舅背上,跟二舅一起掉下樓去了。

二舅媽跑到樓檐伸頭一看,二舅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軋路機站在旁邊。她哭喊著「掌櫃的!娃們呀,你噠摔樓下了。」

大表姐在廚房準備早餐,第一個到二舅跟前,她說二舅看起來沒傷,她抱起二舅的頭,二舅說:「娃呀,這一下日塌啦。我這次要死了。」

外公外婆聽到哭聲來後樓看到二舅在地上躺著,軋路機站著旁邊發抖,貓兒嘴裏一直在流血。

外公跌跌撞撞跑出去喊救命啊,我兒從樓頂跌下來了。

大舅和街坊借了架子車,外婆給鋪上一床被子。表姐先跑去醫院喊小姨找醫生。大舅背起二舅往外走,二舅說:哥,你輕點,我疼的太太。

外公看到二舅後腦一塊兒軟塌塌陷下去,拇指大股的血沿著脖子往衣領裏流。

街坊們幫忙往架子車上擡二舅的時候,二舅清清醒醒對扶著車子哭的外婆說:媽,救一下軋路機。貓三可憐還想托住我唻。

大舅拉著車子飛跑,小表姐拉著二舅一只手跟著哭著,跑著。二舅說:娃呀,你哥唻?我這次要死了。

剛出東門,二舅接連喊了幾聲伯,伯,媽,就再也沒有聲息。

從外婆家到醫院平時走快點也就三分鐘。大舅跑到醫院門口,小姨跟醫生接住放上推車直奔急救室。醫生檢查後說,這裏方便,給你二哥洗幹凈,衣服換好回家吧。

小舅跟我爸爸也趕到了醫院,他們兩個給二舅擦洗身體。小姨跟媽媽出去給買衣服。

爸爸說,來娃子腿彎有個雞蛋粗的大窟窿。骨頭也沒從裏面斷的戳出來。不知道這窟窿咋弄的。

家裏外公上到頂樓,看到地上鏨子錘子還散落著。下樓找二舅媽,最後在廚房找到她。二舅媽嚇得渾身稀軟,坐在廚房地上抖的跟篩糠似的。

外公請對面阿婆來搭手把舅媽摻到二樓,扶到床上躺下。他下來去看看軋路機。

軋路機被外婆用件舊毛衣抱著,半閉著眼睛,嘴裏還在滴答流血。外公給它搗了些三七用湯勺慢慢灌進去。

六爺七爺聽說了二舅要蓋房子,兩人背著魚往城裏趕。七八十裏地,他們那天就是攔不到車。等他們來,二舅都收拾幹凈拉回來躺在門板上了。

六爺問小貓三吶?

外婆說在藥鋪裏,你來看看貓三怕是不行了。來娃兒說貓三還想托住他。

淑華說貓三撲到他背上,在他背上一起摔下來的。怕是被來娃兒壓到了。

七爺抱起看看,問誰把它脖子上的圈解開了。大表姐說軋路機發情了,在樓上整夜整夜跑的鬧。她媽喊她外公來抓到鄉下,抓不住扯斷了。

六爺閉著眼仰起頭,說,命啊!扳不過。

軋路機一直嘴裏血沒斷,一直不落氣,它不發抖了,微弱的呼吸著。

六爺讓把它的項圈拿來,拆開裏面有一張卷成細條的紙,七爺劃根火柴點著了。拿出黃表紙把軋路機的整個項圈和繩一起燒了。

燒完六爺說:貓三,你完工了。不一會兒軋路機就徹底停了呼吸。

七爺用幾塊黃布把軋路機包裹的一頭大一頭小,跟個布棺材一樣。

他們說,先把貓三埋了,我們再回來打理來娃兒的後事。

那時候我小,記憶不夠清晰,也不懂死亡。照樣圍著二舅的棺材轉圈跑,從棺材下鉆來鉆去玩。

後來長大了,跟六爺七爺混熟了。因為記憶中二舅非常愛孩子愛我們,特意問過他們二舅的事。

他們說:人扳不過命呀。啥精都搗鼓了,把你二舅八字綁到了貓三身上,偏偏就出個你二舅媽不準貓三進房。

貓三鬧成那樣子,就沒一個人想到是怪處,不準貓三鎮在樓頂,還把貓三的八字扣給解了。

七爺說:可惜了貓三,解了扣都沒跑,硬生生拿命托你二舅一把,給他爭個說話的時間。

小舅前幾年退休了,到退休也是個副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