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梅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莊,大家過著每天相同的生活,但是每天卻發生著不同的事情。
聽說我家門對面張奶奶的地裏種了幾棵辣椒苗結果了,左舍有人順手摘幾個,右鄰這家炒菜添幾個,吃著有點辣。
最近張奶奶門前種下的幾棵辣椒苗結出的辣椒不少,村裏村外的都是親戚,大家也沒客氣,誰家想吃了都來摘幾棵辣椒回去炒菜。
誰也沒註意到張奶奶生氣的眼神,小聲的辯解著,那不是她種的辣椒。
只可惜誰也不聽,誰也不想聽。
我生活在一個普普通通打小村莊,村裏的人像書裏描寫的一樣淳樸,辛勞,熱情,刻薄,勢力,蠻橫。
美好的贊揚和貶低在同一批人群中出現,這並不沖突。
我們稱贊他們的美好品質,但是在這樣美好的稱贊下長大的我才知道這樣的稱贊背後隱藏著最復雜的人性,
對門張奶奶最近在擴建門口的土地。
她老伴去年死了,兒子常年在外打工。
本來有崗上的幾畝地夠老兩口拾掇拾掇夠老兩口一年到頭的吃喝的。
可惜老張頭這一死,她自己也受刺激,得了個輕微偏癱。腰也彎了,背也直不起來了,腿腳也不利索了,
只能把那幾畝地包給別人,自己一年能拿六百塊錢。
對於張奶奶來說,一年六百已經不少了。
自己種地一年到頭也只能夠吃而已,要是認真算起來去賣錢。估計賠的本都不剩下什麽。
自己孫女今年也該考大學了,於是就把地租給別人了。
但是人老了,還是像侍弄個什麽,不然總感覺活著沒有什麽意思。
於是在門口核桃樹下無聊曬了幾天太陽的張奶奶決定在門口多種點青菜。
這幾天她開始擴建門口的空地了。
張奶奶之前在房子的側邊都種了青菜,現在想要在挨著側邊的門口的地裏再種點什麽。
可能是豆角,好養活,弄幾根竹竿就能爬起來。
或者是菠菜,我孫女愛吃,涼拌粉條都能多吃半碗飯。
要不然種點韭菜吧,到時候包餃子吃,割了一茬還能長。
張奶奶坐在小板凳上一邊想一邊手不停的薅著雜草。
青草被連根拔起,抖落了泥土,被狠狠的甩到邊上。不到一晌午就已經顯露出菜地的面積。
晌午了,張奶奶給自己下了碗面條。
門口摘的兩根青菜,自己榨的菜籽油。
她端著碗,蹲在門口吃飯,已經長大的核桃樹為她遮擋陽光直射,投下一片陰涼。
來往的村裏人跟她打著招呼。
「吃飯了?吃的啥飯啊?」
「哦哦,吃的面條。你吃沒,來吃點吧。」
「不了,不了。都做好了。」
「喲,嬸子在鋤地啊?這地種點啥啊?」
「哈哈,準備種點菜,到時候想吃了來摘啊。」
「行!」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放暑假回家,第一頓飯總是很豐盛。
我吃著菜,冷不丁吃到一個辣椒。
太辣了,辣的我眼淚瞬間流出來了。
我拿紙擦了擦,指著那道薯仔絲。
「奶奶,這也太辣了吧。」
「哦,摘得辣椒太辣了,下回我少炒點。」
我記得我家並沒有種辣椒,不禁疑惑。
「在哪摘的辣椒?」
「對面老張那摘的。」
奶奶吃著菜,漫不經心的說著。
「張奶奶種辣椒幹啥?她家又沒吃辣的人。」
「不是她種的,前面那個霞娃種的。」
「啥?霞娃為啥種這?」
我一臉疑惑,可惜我奶奶並沒有那麽多耐心再替我解答。
「問恁些幹啥,你問我,我咋知道。」
「吃飯!」
張奶奶家門口已經被擴建出了一片小菜地,但不知道為什麽門口的核桃樹不見了。
菜地裏整整齊齊的種著兩排辣椒,辣椒秒長勢喜人,每一棵辣椒苗上都掛著好幾個辣椒。
青辣椒紅辣椒的看著也挺喜慶。
張奶奶並沒有在門口吃飯,她那扇門掩著,陽光也照不進來,她沒有開燈,屋裏有點暗。
她在桌子上吃著飯。是早上做多了剩下來的白粥,還有半個饅頭,配著自己腌的鹹菜,慢慢的吃著。
吃完午飯,張奶奶就像往常一樣,搬了一個凳子在門口靠墻坐著曬太陽。
暖暖的陽光撒在她身上,她怔怔的看著自己的菜園。
邊角的地方,她種著幾茬韭菜。她不肯把自己的目光從韭菜上移開,可辣椒長得枝繁葉茂,占據了大半個菜園,余光還是看到了那兩排辣椒。
張奶奶想自己將菜園打理的太好了,當初薅完雜草,鋤完地,她還專門去村裏養牛的地方,問人家要了兩筐牛糞。
用她那搖搖晃晃的小三輪裝了回來。
三輪是她家老頭子買的,她開的次數不多,歪歪扭扭的。路上都鄉裏鄉村和她打招呼,她只能開的很慢,像蝸牛一樣一點點的向前走著。
但這並不妨礙她一路滿臉笑容的回應著每一個問候。
到家後沒有一顆停歇,她又將車上的牛糞和土地混合。
她期待著這片土地肥沃,到時候她可以大豐收。
懷抱著這樣的美好期待,忙碌了一天的張奶奶進入了夢鄉。
生活總是猝不及防的給你一擊,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到。
連天的暴雨終於停了,就在張奶奶準備上街去買點種子回來播種的時候,有人登門了。
霞娃抱著自己的孩子還沒進來就喊。
「張嬸兒,你在家不?」
「在,在,在,誰啊?」
張奶奶聽見有人喊自己,急忙從裏屋走出來。
「張嬸兒,我看你那地裏種著生菜,我想摘幾顆,你看行不行?我們家小女吵著要吃,」
「看你說這,想吃你就來摘就行,娃娃想吃你還客氣啥,全摘了都行。」
「哈哈,這不是跟你說一聲嗎。張嬸兒,我看你門口又開了片地,你要種啥呀?」
「是哩,準備種點東西。還沒想好呢,正準備上街看看?」
「張嬸兒,剛好我那幾顆辣椒苗,我沒地方種了,種你這你看行不。」
不等張奶奶回話,霞娃繼續說。
「現在這個時候都不好買啥種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呢。我那已經買了,你直接拿來種就行。我還能收你錢了?」
沒給張奶奶拒絕,霞娃就放下自己的孩子,沖他說。
「去,回去給你張奶奶拿咱們屋裏的辣椒苗去。」
小孩兒離開了禁錮,一溜煙兒就跑出去了。
張奶奶想說些什麽,又沈默了。
或許她是想說她吃不了辣,又或者說她想種點別的。但是她沒說了,就像砍核桃樹的時候一樣沈默。
核桃樹是前幾天張奶奶親手砍得,核桃樹有些年頭了,每年也會結很多核桃,高高掛在樹上。引來人們駐足。
一人摘幾個看熟沒熟。這打幾個看,那摘幾個瞅瞅。眼看沒熟還要罵幾句,說這樹不行。
還有幾群小孩來回搖晃,核桃砸的那裏都是。砸傷了小孩,大人來鬧。
以前她家老頭在的時候誰來鬧過,不過是沒了當家人,人老被人欺而已。
在一聲聲吵嚷中,張奶奶從一開始的吵架到沈默,最後親手拿斧子砍了樹。
人群四散開,鬧事的大人罵罵咧咧的回去了。有幾個人走過來又開始指責她不應該砍樹。
人們站在岸上指導她過河,卻要看著她一步步陷入泥潭,不讓她呼救,還要她稱贊他們的正確決定。
張奶奶恨恨的說,「都給老子滾,再不滾老子給你一斧頭。」
看熱鬧的人離得遠了一些,又在遠處聚成一群議論紛紛。
張奶奶的力氣並不大,哪怕是在氣頭上也砍不動一棵樹。她只是在樹根處砍幾下,砍飛了樹皮。
張奶奶摸著劃傷的樹皮默默流淚。
枯坐一夜。
第二天張奶奶就找人砍了這棵樹。大樹轟然倒塌,沒了遮擋陽光直射進房子,將堂屋照的亮堂堂。
張奶奶沈默著將議論聲咽下,她已經老了,核桃樹是她最後對抗的資本。如今轟然倒塌,她的信念摧枯拉朽般被摧毀。
所以就這樣沈默地接受了霞娃的「好意」。
兩家離得不遠,不一會兒小孩兒拿著一個袋子回來,霞娃拉著張奶奶種下了。
一袋子苗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正正好好兩排辣椒苗,占了菜園一大半。
種完辣椒苗,霞娃拉著小孩兒回去了。
徒留張奶奶看著地裏蔫蔫的兩排辣椒苗。
下午的時候,張奶奶還是搭了別人的車去了鎮上。
她在小販的攤位上挑選了很久,買了一包韭菜籽回家。
張奶奶認真的把韭菜籽撒到菜園剩下的土裏。
在幾場大雨的滋潤下,辣椒已經結果了,韭菜也發出了新芽。
張奶奶盯著看著綠油油的辣椒,在太陽下站了很久,伸手全摘了。
辣椒在鍋裏上下翻炒著,嗆得她睜不開眼,連連咳嗽。
張奶奶端著一碗米飯,面前是一盤子辣椒炒雞蛋。
一口下去,辣的她直咳嗽,又喝了一碗茶才緩過來。
只能眼睛渾濁的看著盤子裏的菜,人老了,吃不得太辣的。
張奶奶開始後悔為什麽要炒雞蛋。
最後還是舍不得糟蹋糧食,只能把盤子裏的雞蛋挑挑揀揀,就著一口菜三口飯的吃了。
又過了幾天。
辣椒陸續都結了果,霞娃姍姍來遲。
霞娃把所有的辣椒都摘了,嘴裏說著家裏孩子愛吃辣的,來摘點辣椒。
張奶奶掩著門,隱在暗處沒有出去,只是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後來張奶奶也鮮少出門,地裏的辣椒誰都來摘幾個,我奶奶有時候也摘幾個炒菜,我總是抱怨炒的菜太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