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們,聽我說!剛挖到一本寶藏小說,簡直是女頻界的璀璨新星!劇情跌宕起伏,人物鮮活得仿佛就在你身邊。愛情、友情、成長,每一個篇章都讓人欲罷不能,熬夜追更也值了!主角的每一次抉擇都牽動我心,那種共鳴感,不看真的會遺憾一整年!快來,咱們一起沈浸在這精彩絕倫的故事裏吧!
江南小巷第一章冰箱和扁擔
棉紡廠改造了一條小巷,計劃分配給職工做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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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房名單還沒出來,棉紡廠出了一條爆炸性傳聞——三更半夜,二車間廠花帶著兒子敲響了書記家的門,被吵醒的左鄰右舍模模糊糊地聽到了一句,「……家裏住不下,你要不給房子,我兒子就放你家了。」
一傳十、十傳百,傳聞正歡快地往桃色方向一路狂奔時,後續出來了,事件急轉直下,從桃色事件變成了家庭倫理劇。
書記下班後,看到廠花兒子四平八穩地坐凳子上等著吃晚飯,氣不打一處來,踢了他凳子一腳。
凳子翻了,小男孩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你踢我…….,你讓我爸爸給廠裏招待所搞了台冰箱,你不給我媽媽房子,你還踢我。」
小男孩嚎得情真意切,聲傳千裏,周圍幾棟樓都聽見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還了書記清白。
周圍幾棟樓的同事們正贊嘆書記一心為公時,小男孩又嚎了一嗓子,「昨天晚上,你老婆問你為什麽不給家裏也搞一台,你說你存的錢不敢讓你媽知道,你媽會把錢要走的。叔叔,我爸爸真得搞不到冰箱了。」
當晚,書記家雞飛狗跳,在小男孩的哭嚎聲中,書記老媽和書記老婆打起來了。
雙方勢均力敵,打得難分難解。第二天,書記媽去廠醫院開高血壓藥了,她是農村戶口,沒有醫療福利,書記被迫用辛苦積攢的私房錢交了醫藥費。
書記老婆痛斥婆婆裝病,氣沖沖地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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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廠職工各出奇招,拼關系、比拳頭、使陰招之後,十月底,廠領導終於公布了分配方案,在辦公樓前的布告欄裏貼出了名單。
黃玲站在布告欄前一喜一憂,喜的是她分到了兩間臥室,憂的是,她和廠花家分到了同一個小院裏,兩家公用一個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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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就一間房,孩子們已經睡下,燈都關了,黃玲和丈夫莊超英依舊難遏興奮,摸黑坐在小飯桌邊竊竊私語。
筒子樓宿舍隔音不好,走道裏的腳步聲,隔壁的呼嚕聲清晰可聞,夫妻倆就著朦朧的月色,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無法抑制的笑容。
莊超英囑咐妻子,「咱們這一層就咱家分到了房子,這些天要低調,一定要低調,」
黃玲怕吵醒孩子,不敢笑,但她的嘴角一直上翹著,「還用你吩咐,我都吩咐過孩子們了,不要在學校裏多嘴。」
莊超英道,「瞞也瞞不住,就是別太得瑟了,招人恨。」
黃玲輕道,「真沒想到……」
黃玲語焉不詳,但莊超英完全明白她的未盡之意,「你是老職工,每年都是生產標兵,論工齡、輪職稱,廠裏給你房子也是立典型。」
黃玲點點頭。
莊超英道,「對了,一個院住兩家,你知道鄰居是誰嗎?」
黃玲欲言又止,斟酌了一下才回答,「宋瑩,我和她不是一個車間的,不太熟。「
莊超英直覺妻子話裏有話,「不好處?」
黃玲道,「年輕時是廠裏有名的廠花,人很漂亮,很時髦,據說嘴巴不饒人,很潑辣,她兒子和筱婷一個班,筱婷說他很淘氣,經常被老師批評。」
大床上,莊筱婷翻了個身,似乎被吵醒了,夫妻倆立即屏息。
莊筱婷又翻了個身,再次沈沈睡去。
黃玲把聲音壓得更低,「就是把兒子扔書記家的……」
廠花把兒子扔書記家一事,棉紡廠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莊超英立即「啊」了一聲,表示懂了。
宿舍在二樓,隱約能聽見樓下草叢中的蟲鳴聲,莊超英出了一會兒神,「你覺得咱家能分到房子,會不會……會不會和國家恢復高考有關系?」
黃玲茫然搖了搖頭。
莊超英道,「以前高中部都是混日子的,老師們心散,學生們心更散,自從報紙上說十二月下旬舉行高考後,校領導好像有點重視高中了。」
黃玲道,「是啊,現在晚上都有人來找你問功課了,吵得咱家孩子沒地方做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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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10年沒舉行高考了,尤其是市面上幾乎買不到參考書,大多數人也壓根不知道怎麽報名、怎麽備考、怎麽填誌願,莊超英是棉紡廠附中高中部的數學老師,理所當然成為了咨詢中心。
兩個月內,莊家門庭若市,來請教問題、來抄教案的人絡繹不絕。
家裏就一間房,生活被嚴重幹擾,黃玲多少有點意見,但關系到考生們一輩子的前途,又都是同事熟人家的孩子,她只能反復勸慰自己,「忍忍,再忍忍,馬上就高考了,反正前後就兩個月。」
12月底,全國570萬14歲至32歲的考生步入考場。
莊超英在學校和家裏連軸轉了兩個月,高考開考時,他由衷舒了一口氣,以為自己能輕松了。
這口氣剛舒出去,幾乎是同一時間,莊超英收到了教委的通知,因為他在高中任教多年,家庭出身好,又是黨員,他被市教育局選中參與本地區的隔離閱卷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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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超英接到通知時,不可置信兼耳暈目眩,他完全不敢相信他居然有資格做高考閱卷老師。
莊超英學歷只是中專,他自身沒有經歷過高考,本能地對「高考」這兩個字有敬畏之心,在校長把教育局的信箋交給他之前,他從不知道他本人和高考還能產生直接聯系。
校長問,「十年沒有高考了,工作步驟還有點亂,具體怎麽閱卷還不清楚。閱卷是要離家的,不知道要改多少卷子、要改多久,你和家裏商量一下再回復我,如果有家庭困難,可以不去。」
莊超英攢著信箋,手心裏沁出汗,他斬釘截鐵道,「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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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超英匆匆回家告訴黃玲此事,並開始收拾東西。
夫妻倆都有點懵,黃玲慌裏慌張地從櫃子裏抱出多余的被褥,用尼龍繩捆緊,「除了被子、衣服還要帶些什麽?」
莊超英也很茫然,「只說要帶鋪蓋、衣服和隨身用品。」
黃玲拿起桌上的搪瓷缸,「缸子、毛巾是要帶的,你去拿牙膏牙刷,我來找毛巾。」
莊超英去拿牙膏牙刷了,黃玲開啟五鬥櫃找新毛巾,她無意間看到五鬥櫃上的幾個小藥瓶,想起莊超英胃不太好,連忙找出胃藥、感冒藥等常備藥,把藥瓶仔細地裹在了毛巾裏,塞在了搪瓷茶缸裏。
一番忙碌後,被褥捆好了,衣服和隨身用品收拾在了一只人造革行李包中,洗臉盆和暖水瓶也裝進了網兜裏,莊超英準備出門了。
黃玲遲疑問,「要告訴圖南和筱婷嗎?」
莊超英想了想,「不清楚能不能對外說,穩妥起見,你先別向外說,孩子們嘴快,先別告訴他們了,就說我出差了。」
黃玲嘴唇微顫,莊超英知道妻子心中惶恐,安慰道,「只是閱卷,改完卷子就回來了。」
莊超英從床底翻出了挑煤球的扁擔,把收拾出來的行李綁在了扁擔兩頭,挑起扁擔下了樓,黃玲默默地跟在後面。
樓間空地上,一群孩子們正在玩耍,大兒子莊圖南和小女兒莊筱婷也在其中,莊超英笑呵呵地和一兒一女打了招呼,說自己要出差幾天。
莊筱婷好奇問,「爸爸,你去哪兒出差?」
莊超英楞了一下,含糊道,「不遠。」
莊圖南年齡大一些,覺得不太對,納悶道,「爸,怎麽出差還要帶被子?你是去鄉下學校嗎?」
黃玲制止了莊圖南的詢問,帶著兒女把丈夫送到了公交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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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超英挑著扁擔上了公交車,中間轉了一次車,再步行了十分鐘,到了隔離閱卷點,市鐵路管理局大院。
大院鐵門裏一棟招待所,一棟辦公樓。
招待所已不再對外營業,鐵門內三層警衛戒備森嚴,莊超英在警衛的帶領下進了招待所房間,稍事休整後再被帶進了辦公樓。
辦公室內所有的書桌拼成了一張超大桌,桌子正中疊放著一摞試卷,桌邊幾位老師手執紙筆,低頭寫著什麽。
幾位老師見了莊超英,紛紛停下了手中的筆,站起來自我介紹。
簡短的寒暄後,一位老教師言簡意賅地介紹了情況,「這次高考太倉促了,從發出通知到正式考試就兩個月,省教委都沒有正確答案,我們商量了一下,老師們先拿卷子自己做一遍,再翻找出幾份考得好的學生試卷,參考一下考生們的解題方式,最後大家總結出一份標準答案再閱卷。」
另一位老師說得直白,「我們的基礎也……不那麽好,大家也都荒廢好多年了,考生們的解題方法可以幫我們拓展思路,提高閱卷時的效率和正確率。」
老教師從桌中間的試卷裏隨意抽出一份,遞給莊超英。
莊超英低頭一看,這份試卷完全答非所問,考生在數學證明題下默寫了半首【沁園春 雪】,半首詩裏還背錯了兩行。
老教師解釋,「絕大部份考生基礎很差,答不出題目就亂寫,答得好的卷子很少,如果一份卷子正確率高,我們一屋子的老師都爭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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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超英開始了隔離閱卷的生活。
閱卷期間,老師們無法和外界自由接觸,閱卷結束前,老師們也不能自行離開大院。
上百位閱卷老師們住在了招待所兩層樓的幾十間標準間裏,每天早上一起在招待所食堂吃完早飯,一起去辦公樓裏閱卷,晚上再一起回到各人的房間內。
招待所條件艱苦,沒有爐子,莊超英很慶幸黃玲硬把家裏最厚的被褥塞給了他,半夜不會被凍醒,熱水供應也有限,每屋每天只供應一熱水瓶的熱水,莊超英和另一位閱卷老師必須省著用,生活用品更是缺乏,又無法外出購買,老師們之間只能共享牙膏、感冒藥等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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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玲不清楚莊超英參與高考閱卷一事是否需要保密,出於組織性、紀律性的考慮,她選擇了守口如瓶。
同事、鄰居們陸續發現了莊超英的失蹤,莊超英是本地人,父母家就在蘇州,黃玲連撒謊說婆家有急事的借口都沒有,只能含含糊糊說「工作需要」。
莊家兄妹只能在媽媽語焉不詳的回答中佯裝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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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超英還沒回家,房管科正式分發了鑰匙,分到房子的職工們可以搬家了。
莊圖南是五年級的學生,半大小子已經是個壯勞力了,他幫媽媽拆卸了鐵皮爐、把家具煤餅搬上三輪車,莊筱婷剛上一年級,年齡小,力氣小,但也力所能及地幫忙收拾衣物。
一家三口忙碌了半天,用三輪車送第一車家具。
黃玲牽著莊筱婷的手步行,莊圖南蹬車,三人並列進了巷子,按鑰匙上貼的門牌號尋找房子。
巷子很深,黃玲越往裏走,心情越低落,公共水龍頭和公共廁所都在巷口,房子離巷口越遠,生活越不方便。
怕什麽來什麽,分到的小院是巷尾最後一家,位置差到不能更差。
小院裏,新鄰居一家正在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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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瑩很時髦,盡管是搬家,她的衣著也十分出挑,深藍色尖領外套,姜黃色高領毛衣,整個人即光鮮又利落。
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她身邊的男子穿著土氣,煤堆邊的小男孩更是邋裏邋遢。
宋瑩十分自來熟,「玲姐是吧?林武峰,這是咱家以後的鄰居玲姐,棟哲,喊阿姨。」
林武峰連忙放下手裏的熱水瓶,向黃玲伸出手,「玲姐,幸會幸會。」
男孩聽見媽媽的話擡頭對黃玲燦爛一笑,他的五官很像宋瑩,眉清目秀,十分討喜。林棟哲正要開口喊阿姨,突然聽到院外莊圖南和莊筱婷兄妹說話的聲音,他立即跑到院門邊,向外看去。
林棟哲這一轉身,黃玲不可抑制地註意到了他的褲子,褲子的屁股位置上有個大洞,洞口露出了一截內褲,內褲上有一個模糊的「尿」字,應該是用尿素袋子布料改的內褲。
賢妻良母黃玲本能地看不慣宋瑩,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丈夫兒子穿得邋裏邋遢,她壓住心中的絲微反感,和宋瑩寒暄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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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原是最常見的三間式格局——中間廳堂,兩側廂房——棉紡廠在原廳堂中間砌了堵墻,把廳堂分隔成兩間小臥室,三間臥室變成了左右對稱的四間臥室,分給兩家人居住。
黃玲家分到的是東廂房和一間小臥室,她和莊圖南一起把車鬥裏的家具雜物扛進東廂房。
林武峰主動來幫忙,一聲不響地幫著扛了好幾件重家具,在他的幫助下,一車家具很快搬完了。
黃玲決定趕回筒子樓宿舍運送下一車家具。
一家人剛走出院外,院中廚房裏傳出宋瑩的怒罵聲,「棟哲,煤餅都碎了,你怎麽端的?」
黃玲很少打罵孩子,心中又默默地扣了宋瑩幾分。
莊圖南坐上車座,母女倆也坐進了車鬥,三輪車向巷外駛去。
莊圖南騎得很快,寒風颼颼地撲在臉上,黃玲一邊打量小巷四周的環境,一邊隱隱發愁,愁將來怎麽和宋瑩相處。
遠處傳來稀稀落落的鞭炮聲,莊圖南在風中大聲喊,「媽,後天就元旦了,我們是不是在新家過元旦?」
黃玲回過神來,笑著回答,「是。」
莊圖南繼續大聲喊,「剛才鄰居叔叔送了我一張1978年的年歷,我一會兒把它釘墻上。」
黃玲驚訝不已,「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另一輛三輪車超了過去,莊圖南少年好勝,猛蹬了幾腳,向前追趕。
兩輛三輪車你追我趕,一前一後沖出了小巷。
眼前驀然開闊,一條柏油馬路筆直向前,莊圖南放慢了車速,並不停地按車鈴鐺,示意路上的行人閃避。
陽光鋪天蓋地,空氣清晰冷冽,清脆的鈴聲在天地間蕩漾,莊圖南只覺得心中自由暢快,開懷地笑了出來。
黃玲聽見兒子歡暢的笑聲,禁不住也微微笑了起來。
江南小巷第二章刺頭和關系戶的對決
宋瑩正和隔壁鄰居隔墻對罵,「王八蛋,你他媽的王八蛋。」
黃玲覺得宋瑩不該在孩子們面前罵粗話,但單論事件,她百分百支持宋瑩。
小巷有兩條蓋著鏤空水泥蓋板的水溝,每家小院門邊有個金屬出水管,院中的積水可以從出水口排到水溝中。
莊林兩家的小院是巷尾最後一家,左側院墻有鄰居,右側沒有。
鄰居敲掉了院墻墻角的兩塊磚,等於又挖了個洞,他家院中的積水就有了兩個出口,除了從出水口排到水溝中,還可以從洞口排到莊林兩家的小院中。
宋瑩怒罵,「我去報告房管科,你丫個王八蛋,等著!」
隔壁是關系戶,也不是吃素的,「你以為廠裏待見你,你是刺頭,廠裏才把你安排在最後一家,拉屎都要跑幾百米。」
宋瑩怒極反笑,正要反唇相譏,黃玲鼓足勇氣開口,「這事,你們沒道理,我和宋瑩一起去房管科。」
隔壁用離間計,「黃組長,你別幫她,你和莊老師都是老實人,廠裏欺負你們,安排你們和刺頭住一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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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連淹了兩次,院中積水、泥濘滿地,所幸冬季雨水少,積水沒有進屋。
林武峰不聲不響地運了幾麻袋泥巴回來,堆在院子角落裏。
一天早上,黃玲醒來後準備去廚房燒水,她睡眼朦朧地開啟家門,呆了。
院中滿是積水,幾片枯葉漂浮在水面上。
東西廂房、廚房門前都用麻袋堆出了一個高門檻,麻袋裏的泥巴擋住了積水進屋。
宋瑩和林棟哲都穿著膠鞋,站在院墻洞口處刷牙,宋瑩聽見開門聲,愉快地對黃玲喊,「玲姐早,你穿雙膠鞋再出來,昨晚下大雨了,武峰把出水管堵了。」
林棟哲吐出一口牙膏泡沫,泡沫隨著地面的積水從洞口向隔壁院子裏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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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降了幾天大雨,因為林武峰堵住了自家小院的出水管,兩個院子只能靠一個出水管泄水,兩個院子都成了窪地。
莊家兄妹都沒有膠鞋,幸虧莊超英不在家,莊圖南穿爸爸的膠鞋,背著莊筱婷進出院子。
莊超英不在家,林武峰不好和黃玲接觸,他讓宋瑩來向黃玲解釋。
宋瑩快言快語,「玲姐,這房子搞不好要住大半輩子,我們不能大半輩子動不動被水淹,而且,要是這事我們忍了,他們只會得寸進尺,更欺負我們,我們不能軟。」
黃玲遲疑,「要不要先報告房管科?」
宋瑩道,「武峰家是農村的,他爸死得早,村裏人欺負他媽,他護著他媽帶大了弟弟妹妹們,他有經驗,聽他的。」
宋瑩說服了黃玲,她默許了林武峰繼續堵出水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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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繼續下,出水管繼續堵,兩個小院都是滿地泥濘,一池汙水。
唯一不同的是,隔壁院的水進屋了。
隔壁來陪笑臉,林武峰出來交涉,兩人穿著膠鞋站在積水裏談判,黃玲母子三人在屋裏偷聽。
林武峰言簡意賅,「墻上的洞要補,水泥不好搞,搞到水泥我就修水管。」
隔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林工,我去房管科要點水泥,你……大人大量。」
莊圖南震驚了,和藹可親、總是笑瞇瞇的林叔叔居然這樣?!
林棟哲大嘴巴,逢人就說此事,在學校對同學老師說,在巷口打水對鄰居們說,在公共廁所蹲坑時對邊上的「蹲友」說,棉紡廠很快就知曉了這場刺頭和關系戶的對決,知道了來龍去脈和輸贏結果。
黃玲看出來了,看似窩窩囊囊的林武峰才是林家主心骨,宋瑩聽他的。
隔壁哭了,不怕刺頭,就怕刺頭的老公孩子,老公有心眼,孩子快嘴快舌,刺頭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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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水管事件之後,黃玲和宋瑩親近了很多,她決定提個意見。
天氣晴朗,兩人在院中晾衣服,宋瑩正在往繩上掛林棟哲的褲子,黃玲婉轉道,「棟哲褲子後面那個洞有點大。」
宋瑩不以為然,「沒事,小孩屁股三把火,凍不著。」
黃玲不習慣說話太直接,她忍了又忍,把「筱婷是女孩子,棟哲褲子太破不合適」咽了下去。
黃玲試圖曲線救國,「小孩子穿得好一點,人也精神,你可以稍稍打扮一下棟哲。」
宋瑩茫然道,「棟哲還要咋精神啊?他都快成竄天猴了。」
黃玲被迫放棄了委婉,脫口而出道,「等褲子幹了,你把它拿來,我給棟哲打個修補程式,他也是小學生了,上學讓老師同學看到內褲不好。」
黃玲說完就後悔了,怕宋瑩生氣。
宋瑩一臉歡喜,「玲姐,太謝謝了,兩條,他兩條褲子都破了,家裏還有一條,我馬上就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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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中,莊超英閱卷結束,他先是挑著扁擔回了筒子樓,經鄰居指點後,又挑著扁擔進了巷子,找到了自家的小院。
莊超英從沒來過這個新家,不敢肯定這是不是自己家,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院門,往裏張望了一眼。
左側院墻底部用水泥糊了一大塊,墻磚暗紅色,水泥灰白色,非常顯眼。
院子裏有幾條晾衣繩,其中一條繩上晾著一套內衣褲,內衣背心上是「含氮量超過40%」的小字,內褲上是「日本尿素」四個大字,應該是用化肥包裝袋做的內衣褲。
晾衣繩下,一個小男孩正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小男孩聽到院門開合聲,擡頭看了過來,看清莊超英後熱情招呼,「你是莊叔叔吧?你改完卷子了吧……」
莊家兄妹倆同時出現在東廂房門口,莊筱婷驚喜地撲了過來,「爸爸,你可回來了。」
小男孩也熱情洋溢地喊,「莊叔叔,你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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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圖南去廚房給爸爸熱飯了,莊筱婷開心地圍著父親打轉轉,黃玲忙著收拾丈夫帶回來的行李。
莊超英一邊用熱毛巾擦臉,一邊看向窗外,他實在忍不住了,「林棟哲、是叫這名吧,這麽冷的天,他這麽趴在地上,他爸媽不管?」
黃玲連連搖頭,「他趴地上彈玻璃珠,他媽叫他起來,說著說著打了他兩巴掌,他氣得不肯起,在院子裏趴很久了,他爸爸倒是出來勸了勸,他媽完全不管。」
黃玲話音剛落,宋瑩拿著掃帚和撮箕從西廂房裏出來了。
小院地面上有煤渣和落葉,宋瑩掃著掃著,掃到了林棟哲邊上。
宋瑩不耐煩地用掃帚捅了捅林棟哲,「起來,起來。」
林棟哲一骨碌爬了起來,讓宋瑩打掃他身下的那塊地。
宋瑩行雲流水般掃完這一塊地,林棟哲立馬又趴了回去,繼續無聲無息地抗議。
林家母子配合默契,莊超英看得目瞪口呆。
莊超英道,「我剛才進院時,看到對門院上貼著大紅‘喜’字。」
黃玲把臟衣服整理好,堆在箱子上準備改天洗,「咱廠的老吳,就是吳建國,工會看他一人拉扯兩個孩子不容易,牽繩搭線,給他介紹了輪胎廠一位女工,也帶一個孩子,兩人剛結婚。」
莊超英突然又想起一事,「林棟哲剛才問我改完卷子了嗎,他怎麽知道的?」
莊筱婷脆生生道,「新年第一次升旗,升完旗,校長在大喇叭裏說的,說爸爸你去改高考卷子了,是我們學校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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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裏雞犬相聞,有人看見莊超英挑著扁擔回家了,全巷的人家都知道了。
晚飯後,幾戶鄰居擠在莊家聽莊超英擺龍門陣,聽他講有關高考的軼聞趣事。
莊超英曾輔導過職工子弟李一鳴準備高考,他家也住小巷,李一鳴高考後第一次見到莊超英,滔滔不絕地向他訴說感慨。
「考場很少,有些縣鄉沒有考點,考生們要坐船坐車,折騰一兩天才能到指定的考場。我表叔他們大隊的知青就是坐船再坐車來蘇州考的。」
「很多考生還沒摸清狀態,我們考場有個女工考著考著中途想離開考場餵奶,她婆婆就抱著新生兒等在考場外。」
屋內一片笑聲。
李一鳴說著說著動了感情,「我表叔也報名參加了高考。考完後,我想著反正回家沒事幹,不如送他回鄉下大隊,我們和其他外地考生們一起回鄉,船或車每到一個渡口或車站,有同學下船或下車時,其他人就大聲唱起送別歌,實在是、實在是…….」
林武峰是六十年代的大學生,他聽得悠然神往,見李一鳴語塞,替他補充,「青年義氣,慷慨激昂。」
莊超英點頭,補充說明他從其他老師那裏聽到的軼聞,「十年沒有高考,據說很多家庭兄弟姐妹、父子叔侄一起報名、一起進考場。」
對門鄰居吳建國插了一句,「莊老師你別‘據說’了,講點親身經歷。」
莊超英啞然失笑,「閱卷老師進入招待所後就不能再出去,不能回家,不能上街,缺生活用品了也不能出去購買,自己想辦法克服困難,我一小截牙膏省著省著用,才堅持到了現在。」
林棟哲突然激動起來,「招待所肯定有很多牙膏皮,莊叔叔,你帶牙膏皮回來了嗎?能把你的牙膏皮給我嗎?」
莊超英楞了楞,「我不記得我帶回來沒有,好像帶回來了,應該就在廚房,棟哲你自己拿。」
宋瑩道,「棟哲你要牙膏皮幹什麽?莊老師,你別理他,繼續說。」
莊超英想了想,「條件比較艱苦,倆人一天一瓶熱水,喝的水、洗嗽用的水總共就一瓶。」
吳建國興致勃勃道,「還有其他內幕嗎?」
莊超英喝了口熱茶,「我批閱的卷子上有人題詩,有人寫’全體閱卷老師,辛苦了!‘,試卷上各式答案花樣百出,答得好的卷子很少,如果一份卷子正確率高,我們一屋子的老師都爭著看。」
莊超英頗為感慨,「我們爭相傳閱,一是替學生高興,二是開拓解題思路,這次高考太倉促了,教委來不及準備正確答案,閱卷老師們必須自己總結出標準答案,但個人解題方法單一,看到其他的解題思路就趕緊讓其他老師也看看,提高閱卷的效率和正確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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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八卦心爆棚的鄰居們,莊超英對黃玲又說了些「內幕」,「隔離點是招待所,從招待所大門到閱卷大樓共三道崗,保密措施非常嚴格,門崗都是配槍的。」
莊超英輕嘆,「總體看,考生們基礎很差,很多初中的基礎知識點都不清楚,被耽誤太久了。」
莊超英繼續道,「很多鄉下學校的老師們自己都不懂,我聽說有個高中填誌願,全體畢業生都填了‘北京大學’,我估計這個學校的錄取懸了。」
黃玲嘆了口氣,「可惜了。」
莊超英唏噓,「超過錄取分數線的考生2月份就可以入學,不論出身,擇優錄取,國家是真的全面恢復高考了。」
黃玲坐在床沿,邊聽丈夫絮叨邊打毛衣。
莊超英看了一眼已經織了小半的毛衣,覺得毛線有點眼熟,「你把圖南的舊毛衣拆了?」
黃玲點點頭,「小了,我拆了換個樣式打給筱婷穿。」
莊圖南端了一盆熱水進屋。
招待所每天每人只有半瓶熱水,莊超英很久沒燙腳了,腳上都是凍瘡,他脫了襪子,不敢直接把腳泡入熱水中,小心翼翼地用腳趾試探水溫。
水溫正合適,莊超英道,「圖南、筱婷,你們先洗,爸爸接著洗。」
家裏只有一個洗腳盆,一家四口只能排隊洗腳,莊圖南、莊筱婷對視一眼,莊筱婷端了兩個小板凳過來,和哥哥面對面坐好,脫了鞋襪一起洗腳。
莊超英摸了摸小女兒的頭,「媽媽表揚你們了,說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你們都很懂事,圖南幫忙做家務,筱婷認真做作業。」
莊圖南很自豪,「林叔叔教了我很多東西,生爐子、打煤球。」
黃玲打斷兒子的話,「明天還要上課,有什麽話以後再說,你們早點睡覺,洗腳水你爸爸一會兒自己倒。」
兄妹倆洗完腳,莊圖南回了自己房間,莊筱婷乖乖地脫了外套,爬上自己的小床躺下。
黃玲把台燈轉了個方向,抓緊時間再打了幾針,收了袖口。
莊超英慢慢燙好了腳,趿著鞋走到院裏,把洗腳水倒到了出水管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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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共用一個廚房,小桌上有兩套洗嗽用具。
林棟哲從莊家的搪瓷杯裏找出了莊超英那管已經用光的牙膏,帶回自己房間,珍重地放在一個小盒子裏。
林棟哲很遺憾,「招待所一定有很有多牙膏皮,莊叔叔要能把牙膏皮都帶回來就好了。」
林武峰正在給林棟哲被子裏放熱水袋,隨口問,「拿牙膏皮換叮叮糖?」
林棟哲道,「拿到廢品收購站賣錢,一個牙膏皮二分錢。」
林武峰正在幫兒子鋪被子,他突然想起一事,「棟哲,最近家裏牙膏用得特別快,你是不是亂擠了?牙膏要用生活用品票的,你媽知道了要罵你的。」
林武峰摸了摸兒子的頭,故作嚴肅道,「不許再亂用牙膏了,不然我告訴你媽。」
林武峰快三十歲時才有了林棟哲這個獨子,寵溺異常,林棟哲壓根不怕這虛張聲勢的「威脅」,回頭對爸爸做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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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來臨,宋瑩犯了大愁——她和丈夫都要上班,林棟哲沒人管了。
巷子裏孩子多,孩子們你找我、我找你的,幾家輪著玩就能混完假期了,莊超英是老師,時不時地在家,宋瑩頭疼的是午飯問題,林棟哲還太小,不能自己用爐子。
莊超英隔離閱卷時,林家處處照應莊家,黃玲主動找到宋瑩,「你把做好的飯菜裝飯盒裏,超英寒假還要坐班,不常在家,但圖南現在會用爐子了,他中午熱飯菜時順便幫棟哲熱一下。」
宋瑩感激不盡,「我原本打算每天中午回家一趟,給棟哲帶點食堂的飯菜,但天這麽冷,飯菜帶回家都冰涼了,圖南可幫我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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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瑩還是不太放心,乘午休時間跑回家檢視。
廚房裏有兩個爐子,暖和,三個孩子都在廚房裏,莊圖南在蒸飯,莊筱婷帶著林棟哲在一旁的小飯桌上做寒假作業。
林棟哲從玻璃窗裏看到宋瑩進了院子,高興地下了凳子,跑到門邊。莊圖南沒看到宋瑩,伸出手抓小貓似地抓住林棟哲脖子後面的一塊肉,把他拽回小桌邊,拿起鉛筆敲了敲作業本,示意他繼續做作業。
宋瑩笑了,當天晚上準備第二天的飯盒時,她用勺子壓了又壓,把米飯壓得實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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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近,家家戶戶忙著辦年貨。
每人每月有一斤或半斤的肉票,總能買點肉解解饞,可副食品店長年缺肉——肉到貨前,店員會事先偷偷通知親友,親友們在到貨的那一天早早等在門口,店一開門就沖進去購買,沒有門路的人家得知訊息時,肉早賣光了。
過年不能沒有葷腥,大人們發了狠,小孩子們早早地起床,在副食品店門口排隊等開門。
對門吳家是重組家庭,吳建國生了吳姍姍、吳軍姐弟,妻子張阿妹帶了一個女兒張敏。
三家各派出一個孩子代表,莊圖南、吳姍姍、林棟哲。
每早天剛蒙蒙亮時,副食品店門口就排起了主要由孩子們組成的長隊,孩子們穿著厚棉襖,帶著小板凳坐著排隊,等著店開。
莊圖南伸長腿,一條腿占住三個板凳,算三個位置。
吳姍姍帶著林棟哲在一旁,和一群女孩子一起跳格子或踢毽子取暖。
副食品店一開門,所有人拎起小板凳蜂擁向前擠,莊圖南和吳姍姍個頭高些,他們努力守住自己在隊伍裏的位置,林棟哲矮小,他盡力擠到前面看今天賣什麽,如果店裏有葷腥,五花肉、肥肉、骨頭都可以,他立即飛奔回家通報資訊,喊大人們出來買。
糕餅鋪的情況好一些,早點排隊都能買到,不需要靠運氣。
靠著壓榨孩子們,三家大人都置辦上了不同種類、不同數量的肉和糕餅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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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買到肉,莊超英就吶吶地和妻子說,他爸媽和他弟弟一家要來吃飯。
江南小巷第三章小學生趣味數學題
莊家人要來吃飯,黃玲切了一上午菜。宋瑩自詡廚藝不錯,但見識了黃玲出神入化的刀工之後,自愧不如。
冬天蔬菜種類少,易於儲存的蘿蔔、胡蘿蔔、南瓜挑大梁,黃玲切了一上午的蘿蔔絲、胡蘿蔔絲,配上切的極細極細的肉絲,炒出了滿滿四大盆菜——蘿蔔絲炒肉絲、胡蘿蔔絲炒肉絲、南瓜絲炒肉絲、蘿蔔絲炒南瓜絲。
色香味俱全,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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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超英是家中長子,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爺爺奶奶偏心同住的小兒子莊趕美一家,對大兒子莊超英一家是嘴上親熱,行為為零,黃玲兩個月子都是胡亂做的,莊圖南和莊筱婷兄妹都是產後三個月就被迫送到棉紡廠托兒所長大的,黃玲對公婆的感情從剛結婚時的尊重親近到現在的冷淡漠然。
冷漠到幾近於無,就像她刀下的肉絲,細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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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東廂房內傳出了刻意壓制但激烈的爭吵聲。
「棟哲來吃飯,你笑咪咪的,愛國愛華還沒吃你一口飯,你就拉著個臉……」
「棟哲吃他自家的米,他每天的飯盒都滿登登的,宋瑩是在借機貼補圖南。」
「愛國愛華兩個小孩子……」
「你爸一張嘴‘添雙筷子’,就想把他們送來過寒假,一個字不提定量。圖南正在長個,定量壓根不夠吃,占了筱婷不少定量才勉強吃飽,再來兩個半大小子,吃什麽?喝什麽?全家人喝西北風?」
「你、你、你還是莊家的大嫂……」
「莊家大嫂又怎麽樣?你爸媽偏心你弟弟,你結婚前的薪金一分沒給你,你結婚就添了臉盆和熱水瓶,我生兩個孩子什麽都沒得。你弟結婚時,你媽還想拿我娘家陪嫁的縫紉機當彩禮,和我說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要體面些,我當時聽得都楞了,你媽也知道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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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瑩躡手躡腳出了屋門,想去巷口上公共廁所,無意間看到莊家兄妹正站在院子中。
月光輕薄,照在兄妹倆臉上,纖毫畢現地照出了他們的惶恐和緊張。
一月底的夜晚寒意逼人,宋瑩悄聲回了屋,把林棟哲從被窩裏挖出來,「去把你圖南哥哥和筱婷叫進來,別說是媽媽讓你叫的,就說爐子上炕了紅薯,請他們進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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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玲沒想到剛搬了家,兩間臥室暫時勉強能住下一家四口了——莊筱婷還和他們夫妻倆睡一間呢,婆家人就追上來,要把莊趕美兩個兒子莊愛國、莊愛華硬塞來過寒假了,還美其名曰,「大伯可以輔導功課,圖南也有伴兒一起玩兒。」
黃玲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脾氣越來越大,大到完全壓制不住對婆家的怒氣了,她模糊地感覺到,和搬家有關,或許是因為看到林武峰和宋瑩對關系戶的反擊,或許是因為和宋瑩對話越來越習慣直來直去,更或許是因為看到宋瑩的霸道恣意,她羨慕之余,心理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
誰又想忍氣吞聲呢?以前類似的情況,她都是默默忍受,面上若無其事地工作生活,背地裏自己想法消化掉負面情緒,但突然間,她不想忍了,誰想忍氣吞聲呢!
黃玲心中默念,「王八蛋,你們一家都他媽的是王八蛋。」
痛快,盡管沒說出口,只是在心裏念念,但僅僅如此,她也覺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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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廠裏工作不多了,黃玲請了幾天假,帶著兩個孩子、拎著剛買回來的排骨提前回了常州的娘家。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莊家兩口子吵架,林家兩口子慌了——莊圖南不在家,沒人給林棟哲熱午飯了,莊筱婷不在家,沒人監督林棟哲做寒假作業了。
把林棟哲硬塞到吳家湊合了兩天之後,宋瑩憋不住了,趁著莊超英在廚房的時候,湊上去搭腔,「莊老師,圖……玲姐啥時候回來啊?」
林武峰從林棟哲視窗看見宋瑩跟著莊超英進了廚房就知道她想幹啥,怕她說錯話,連忙也去了廚房。
三個大人把狹窄逼仄的廚房塞得滿等等的,林武峰對宋瑩使了個「不要心急」的眼色,「莊老師一人在家,你再添個菜,我們請莊老師一起吃個便飯。」
宋瑩快手快腳炒了兩個菜,林武峰開了一瓶大曲,夫妻倆讓林棟哲端碗回自己房間吃,積極熱情地調解起了鄰居夫妻關系。
幾杯酒下肚,林武峰婉轉詢問,「棟哲怪想圖南的,昨天買鞭炮,還說想和圖南哥哥一起放二踢腳。」
莊超英嘆了口氣,抿了一口酒,「我弟弟想把兩個孩子送來我家過寒假,黃玲想不開,帶孩子們在姥姥姥爺家住幾天。」
宋瑩其實早已從莊家夫妻的爭吵中知道大概了,她忍不住問,「那你侄子呢?玲姐帶圖南筱婷回娘家了,你侄子們也沒來啊!」
莊超英道,「那天他們去了趟公共廁所,說太遠,冬天上廁所太冷,都不肯來。」
宋瑩沒憋住,「哈」的一聲笑出來。
林武峰立即給了宋瑩一個「要給莊老師留面子」的眼神。
宋瑩自顧自說下去,「我就不裝了,院子就這麽大,我多少聽到了一些,玲姐是為定量的事不高興吧?」
林武峰給莊超英夾了一筷子菜,「玲姐又賢惠又能幹,棟哲說,老師們經常拉著筱婷看她身上的毛衣怎麽織的……」
宋瑩連連點頭,「織法可難了,玲姐教我幾次,我都沒學會。」
林武峰繼續,「玲姐又能吃苦……」
莊超英一臉茫然,「他們母子沒吃苦啊。」
宋瑩驚了,「你覺得玲姐跟著你享福了?她把孩子們收拾得撐撐頭頭,她自己可是連件衣服都舍不得做,夏天穿工作服,冬天穿圖南穿小了的棉衣,我摸了摸,棉花硬梆梆的,早就不暖和了。」
說到穿衣打扮,宋瑩滔滔不絕,「鞋也是,鞋幫都破了,鞋底也快磨破了。」
莊超英輕聲道,「我和弟弟妹妹小時候才苦,家裏孩子多,糧食不夠吃,就這樣,我爸媽還堅持讓我們都讀書,每到開學前,我媽一家一戶到處找親戚們借米讓我們帶到學校,米袋裏還要摻上玉米、谷子,混在一起才能勉強吃飽。阿玲從小家裏條件好,她不理解我們兄弟姊妹從小一起吃苦長大的情誼。」
宋瑩膛目結舌,不知道如何反駁。
林武峰把莊超英面前的酒盅滿上,「莊老師,我們小時候誰家不是這樣的,大家不都是苦水裏泡大的,你聽我一句話,一代管一代,你管你兄弟姊妹可以,但不要讓你孩子也跟著犧牲,你吃過苦,就別讓自己的孩子再吃苦。」
林武峰說得誠懇,「當媽的心疼自己孩子,玲姐為了圖南、筱婷才和你置氣。」
林武峰對著吳家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老吳再婚後,家裏幹幹凈凈,夫妻倆也和和氣氣地從不紅臉。可你再仔細看看,排隊買肉,珊珊排隊吹風,小敏在家睡覺。」
林武峰自己抿了一口酒,「那天我家做饅頭,小軍正好來找棟哲玩兒,就跟著一起吃了,好家夥,才三歲的孩子,一口氣吃了三個饅頭,他說他好久沒吃到白面了。你想想,你外甥來你家,就要吃圖南筱婷的定量,玲姐不怕自己吃苦,她怕孩子們挨餓才和你吵。」
宋瑩心中喝彩,林武峰看著蔫蔫的,這幾句話可太有水平了。
莊超英不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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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莊超英去了一趟常州,勸回了黃玲和兩個孩子。
莊家兄妹帶回了一大袋新型曲奇——做成各種動物狀的小曲奇,莊圖南出門找同學玩去了,巷子裏的孩子們圍著莊筱婷邊吃曲奇邊聽她說此行見聞。
「有種面點,叫蛋糕,和雞蛋糕很像,但更松更軟。」
「我外公家有電視,他很喜歡看每天晚上7點的【新聞聯播】,讓我和哥哥也陪著他看。」
吳姍姍道,「我們政治老師上課也說過,說是今年元旦才開始的新節目,節目裏報道全國全世界的重要新聞,是特別好的節目。」
莊筱婷細聲細氣地開口,語氣裏滿是憧憬和向往,「我在新聞裏看到廣州花市,廣州天氣好暖和,花市裏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鮮花。」
莊筱婷想了想,補充道,「廣州火車站又大又漂亮,還有一架現代化的扶手電梯,人站在電梯上不用自己走,電梯就能把人帶上二樓。外公說,全國總共就兩架扶手電梯。」
林棟哲插嘴,「張爺爺家剛買了電視,我們晚上一起去看【新聞聯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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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到初七,都是走親訪友的好日子。
初一,莊超英全家去了爺爺奶奶家過年。
初二,吳建國全家去了張阿妹娘家走親戚。
初三,莊、林、吳三家聚在林家一起吃了頓午飯。
大人們談天說地,孩子們在一旁玩鬧,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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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們走後,宋瑩拆林棟哲收到的紅包,宋瑩勃然大怒。
大人們事先說好,對孩子們一視同仁,每個紅包裏放一元錢,宋瑩拆開林棟哲收到的兩個紅包,一個紅包裏是一張嶄新的一元紙幣,另一個紅包裏是一張一元的國庫券。
國庫券不可交易,不便流通,家家戶戶都有花不出去的國庫券,宋瑩看著國庫券,氣得渾身發抖,「我給出去五元紅包,收回一元人民幣、一元國庫券。大過年的,我花錢給自己添堵。」
林武峰連忙勸慰,「你小聲點,萬一是……,小心被聽見。」
宋瑩斬釘截鐵,「不是玲姐,絕對不是玲姐。」
宋瑩越想越怒,「不用想,肯定是張阿妹包的,互相給孩子紅包就是她提議的,是啊,他家三個孩子,咱家就一個。「
「三對一也就算了,給孩子國庫券就太過分了,花都花不出去。」
「我給他家三個孩子三元紅包,人把我當傻子給一元國庫券。」
……
林武峰好說歹說,勉強安撫住了宋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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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瑩的抱怨隱隱約約地傳入不遠處的莊家,莊超英埋怨妻子,「你看看你做的事,要是宋瑩知道那一元國庫券是你放的,你倆以後還怎麽處?」
黃玲心虛,「我還不是氣阿妹的提議,說是每個孩子一個紅包,她家孩子最多……」
黃玲搖了搖手,「也不是多一個孩子的事,我是氣她把人當傻子看,她提議一個孩子一個紅包,咱家孩子少,我不好反對,林家孩子更少,宋瑩更不好反對,我們倆明知她想占便宜也只有捏著鼻子應下,我氣的是這個。」
黃玲悻悻然,「而且,我看不慣阿妹讓珊珊去排隊買肉,讓自己親生女兒在家睡覺。」
莊超英哭笑不得,「老吳都沒說什麽,哎。」
黃玲懊惱,「我只包了一個國庫券的紅包,打算給小敏,就你手快,遞給棟哲了。」
莊超英瞪了妻子一眼,「糊塗,幸虧是棟哲拿了,不然老吳一家回家,三個孩子一拆紅包,珊珊小軍是人民幣,阿敏是國庫券,張阿妹怎麽看我們這些鄰居。」
莊超英長嘆,「你人怎麽這樣!」
莊超英一句話讓原本心虛愧疚的黃玲突然暴怒,「我就看不得父母偏心,苦這個,甜那個。我人就這樣,你有意見?!」
一貫溫和的黃玲似乎在含沙射影,莊超英覺得她突然間變得很陌生,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莊超英本能地覺擦到了,黃玲似乎已不再懼怕爭吵,只要他再多說一句,兩人一定會吵起來。
又驚又懼之下,莊超英下意識地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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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了林棟哲一元國庫券的紅包,莊超英心裏很過意不去。
新華書店裏書籍還很匱缺,教材都不全,課外書籍更少。年前,他利用職位之便從教務處拿了一本【小學生趣味數學題】,原本是為莊筱婷拿的,現在,他打算送給林棟哲,彌補一下他。
林家母子過來竄門時,莊超英把【數學題】鄭重放到林棟哲的手中,「棟哲,這是叔叔送你的新年禮物。」
林棟哲不可置信地看著莊超英。
黃玲、宋瑩和莊家兄妹都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林棟哲的丹鳳眼越睜越大,越睜越圓,睜成了滾圓滾圓的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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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巷第四章暴躁的前廠花
林家母子這個年過得太不順心。
初三,母子倆都生氣了,林棟哲收到了一個國庫券紅包。
初六,林棟哲生氣了,他收到了一本【小學生趣味數學題】。
初十。母子倆都生氣了,林棟哲被鄰居張家驅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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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莊筱婷和吳姍姍都提過【新聞聯播】後,林棟哲每天晚飯後風雨無阻去巷口張爺爺家看【新聞聯播】——林武峰說,不要在飯點去別人家,林棟哲聽進去了,每天吃完晚飯、放下碗筷就去張爺爺家。
林棟哲看不懂新聞,但他不挑,板板正正地坐好,【新聞聯播】、廣告、電視劇……,有什麽看什麽,一直看到張爺爺關電視才回家睡覺。
巷子裏有電視機的人家少,其他孩子們也來張家開電視,可沒有那個孩子像林棟哲一樣,一定要看到電視節目結束、螢幕上出現雪花點才回家。
張家人幾次暗示林棟哲早點回家,可林棟哲從小被父母寵大,腦中缺根筋,完全聽不懂這些暗示。
初十晚上,張家兒子看著林棟哲,說了一句,「人小屁股大」。
林棟哲奇跡般地聽懂了,他氣鼓鼓地回家向宋瑩告狀,「張伯伯嫌我屁股大,占了他家一個板凳。」
一貫是時髦新潮人物的廠花何時受過這等氣,宋瑩發狠道,「以後不許去別人家看電視了,爸媽存錢,自家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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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過完了,大人上班,小孩開學。
新年新氣象,新年後,小巷內出了一件大喜事——市政工程修進小巷了,水管進院了,小巷裏的住家不用每天早上在巷口的公共水龍頭處排長隊接水,不用捂著肚子跑公共廁所了。
院子裏多了兩個水龍頭,莊家、林家一家一個水龍頭,每個水龍頭上都裝了一只獨立水表和一個帶鎖的鐵皮盒子,用水時開鎖,方便計算各家的水費。
院子角落裏多了一間小小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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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了,蘇州青年文化宮傳出了一則讓全市的青年父母們趨之若鶩的好訊息。
青年文化宮新增了一個部門——少年宮。
老師們在青年文化宮設了考點,面對全市少兒招生,挑選有藝術天賦的孩子們去學習聲樂、舞蹈,三家孩子們除了莊圖南都去參加選拔了。
報名的孩子太多,老師們只能快速挑選學生——一個房間內,一群孩子同時劈叉、下腰,老師憑此判斷他們身體的柔韌性;另一個房間內,一群孩子合唱,老師細心聆聽他們的音質,先把其中音質好的孩子們集中在一起,老師按特定節拍拍掌,讓他們按同樣的節拍重復拍一次,再挑出其中節奏感強的孩子。
簡單粗暴、快速高效的挑選方式下,巷子裏兩個孩子——也只有兩個孩子——被少年宮選上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棟哲是這二分之一。
莊筱婷音準好,被合唱團選中。
大嗓門林棟哲五音不全,但他身體柔韌性好,被選中學習民族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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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瑩喜出望外,拿出箱底壓了許久的一塊天藍色的確良布料,黃玲用她陪嫁的縫紉機,兩個媽媽根據雜誌封面上的最新樣式,自己設計,自己裁剪,給林棟哲做了一件新褲子,給莊筱婷做了一條背帶裙。
從此,每周日下午,林武峰騎車帶著兩個孩子——林棟哲斜坐在車梁上,莊筱婷端端正正坐車後座上——興頭頭地趕往少年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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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附近出了個半公開半地下的書攤,有【西遊記】或【三國演義】等連環畫,1分或2分錢看一本,林棟哲經常去看書,莊筱婷偶爾也去,莊圖南卻只能扼腕長嘆。
莊圖南沒有參加少年宮選拔和不能看閑書的原因是,莊超英想讓他沖刺考省重點。
莊超英是棉紡廠附中的老師。棉紡廠附小附中都是普通學校,學校一般,但離家近,棉紡廠子弟都就近入學,大人孩子都省心省事。
蘇州的市重點中學一中是省重點,錄取率非常低,加上高中畢業並沒有就業優勢,棉紡廠並沒有考一中的傳統。
高考的全面恢復和三月份的全國科技大會讓莊超英敏銳地覺察到了風向的巨大轉變,莊圖南成績還可以,他決心讓莊圖南搏一把。
市面上沒有相關參考書,莊超英想方設法搞到了一中前兩年的招生試卷,再看了看小學課本,自己整理了小學語文和數學兩科的重點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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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超英搞到了真題,做好了莊圖南的思想工作,萬事俱備,一道叫「高考」的雷劈進了小院。
莊超英本想周日帶著莊圖南復習,可他很快就發現「幫忙高考」一事有些超乎他的掌控了——78年高考定在了七月,時間緊迫,幾位考生星期天一早就來敲小院的門,來抄教案或請教問題。
都是熟人同事家的孩子,人都在門口了,不能往外推,莊超英不得不勻出時間幫他們復習。
莊超英原本想忍,考生們敲門,他忍了,李一鳴未經過他同意,帶了他不認識的一位朋友來請教問題,他忍了,但當李一鳴詢問了下面這個問題時,他差點破功。
李一鳴問,「莊老師,高考沒幾個月了,我和我朋友可以平時晚上來請教問題嗎?」
莊超英忍了又忍,婉轉拒絕,「圖南筱婷每天晚上都要做作業,家裏太小,你們來了幹擾他們,實在不行。」
李一鳴的朋友認真道,「莊老師,我覺得您沒分清輕重緩急,高考比小學生的學習重要得多。」
林武峰正巧推著單車帶兩個孩子出門,宋瑩在院中晾衣服,都聽見了這句話,宋瑩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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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臨睡前,宋瑩一邊梳頭一邊又笑了,林武峰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宋瑩繪聲繪色地模仿,「‘莊老師,我覺得您沒分清輕重緩急’,我要是莊老師,我就不讓李一鳴上門了。」
林武峰寬厚,「小孩子嘛,不懂事。」
宋瑩道,「我問玲姐了,另外那個孩子不是咱廠的子弟,是李一鳴在社會上認識的朋友。年齡小,不懂事,倒懂得拿莊老師的時間精力做人情。」
宋瑩掀開被窩躺進去,「你是沒看見,李一鳴朋友說完那句話,莊老師臉色都變了,然後呢,他還是讓李一鳴和他朋友進屋了,那兩人啊,待了兩小時才走。」
林武峰感慨,「莊老師人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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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筱婷已經睡著了,黃玲壓低聲音對丈夫說,「這以後年年高考,難不成家裏長年輔導人功課?」
莊超英說了句和林武峰一模一樣的話,「小孩子不懂事。」
黃玲道,「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大人也不懂?李嬸那天在車間,當著一堆人的面說,‘我家一鳴的教育就交給你家老莊了。’,一車間人都聽著呢,有樣學樣地起哄,‘以後孩子就交給你家老莊了’,難道以後要管所有要高考的孩子?」
莊超英道,「你怎麽老說沒影的事。」
莊筱婷在邊上的單人床上翻了個身,黃玲不再說話。
黃玲等了一會兒,見莊筱婷確實睡熟了,把聲音壓得更低,「不說將來沒影的事,就說眼下,他們已經影響到圖南了。」
莊超英也很無奈,「那怎麽辦?你拒絕他們上門是咱們心冷,看著鄰居孩子在家待業也不拉一把,這話一傳開,唾沫星子能砸死你,你說怎麽辦?
黃玲知道莊超英的顧慮確是實情,也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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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家夫妻倆顧慮重重的心事,被宋瑩簡單粗暴地解決了。
第二個星期日,李一鳴和他朋友早早就來了。
莊超英已經起床,正在廚房裏刷牙,他聽見叩門聲,放下牙刷趕緊漱口,準備漱好口就去開門。
宋瑩龍卷風般從西廂房裏沖了出來,一把開啟院門。
宋瑩明顯是從床上爬起來的,睡衣,雞窩頭,她也不顧門外倆人驚訝的眼光,暴跳如雷地怒吼,「敲什麽敲?大清早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李一鳴的朋友嚇得後退一句,李一鳴硬著頭皮道,「我們來找莊老師,宋阿姨您接著睡。」
宋瑩大爆粗口,「睡個屁?你們先敲門,把一個院的人都吵醒,然後在圖南屋裏討論題目,這屁大點的地兒,圖南睡不了,棟哲睡不了,大家都沒法再睡。」
隔壁關系戶也在喊,「一大早就敲、敲、敲,報喪啊!」
附近幾家小院的院門也開了,有鄰居在門口探頭探腦。
林武峰出屋,和顏悅色地對李一鳴道,「一鳴啊,你們來得有點早。大人們工作都很辛苦,累了一周,星期天也想多睡一會兒,小孩子們就更不用說了……」
林武峰一邊勸說,一邊試圖拉宋瑩回屋,莊超英也匆匆忙忙擦幹凈了嘴邊的泡沫,從廚房出來一起勸宋瑩,「小宋,對不住,對不住,你先回去休息。」
眼見事態就要平息了,李一鳴的朋友突然冒出了一句,「我們也是為了高考……」
宋瑩一把推開林武峰,轉身繼續咆哮,「一鳴,不是我說你,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往莊老師家帶社會上的阿貓阿狗,莊家還有個小姑娘呢,兩間臥室連著,你們每周末在她哥哥房裏一杵杵半天,你爸媽倒是悠悠哉哉睡午覺了,人小姑娘別說休息了,連待都沒地兒待。」
「阿貓阿狗」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林武峰也不勸了,索性讓妻子把話說完。
一位鄰居來和稀泥,「宋瑩,他們還小,不懂人情世故。」
宋瑩道,「我覺得他們挺懂,就這麽巴掌大的地兒,圖南、筱婷沒地兒待,只能拿張小板凳在院子裏看書,他們看不見?」
宋瑩連連冷笑,「莊老師輔導了不少子弟了吧?結果呢,過年時沒一個來給莊老師拜年的。莊老師嘴上不說,心裏能痛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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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黃玲和莊超英一起來了西廂房。
黃玲已經很習慣和宋瑩直來直去了,她開門見山地道謝,「宋瑩,白天我沒出屋勸你,實在是因為街坊鄰居的,有些話你能說,我不好說,今天這事算我欠你份人情,大人情。」
黃玲說得坦率,宋瑩心裏原本因為黃玲沒出場的不悅煙消雲散,「這話咋說的,圖南天天帶著棟哲上下學,管住這皮猴不許他闖紅燈,寒假還幫忙熱飯菜,圖南處處照顧棟哲,我當然要替圖南打抱不平。咦,你們怎麽不直說想讓圖南考一中,要保證圖南的學習環境?」
黃玲道,「考一中心裏沒底,不想事先張揚,怕萬一沒考好,圖南自尊心下不來。」
莊超英也道,「圖南不讓我們說,孩子大了,自尊心強。」
宋瑩道,「呸呸呸,圖南肯定能考上。」
宋瑩又道,「再說,我是真的想睡懶覺,別說‘咚咚咚’地敲門了,進了門還要在圖南房裏大聲討論問題,我是一點都睡不著了。」
林武峰端了兩杯茶過來,放在莊家夫妻倆面前。
林武峰提議,「莊老師,幾個職工子弟輪流來請教問題,確實挺幹擾正常生活的,不是長久之計。要不,趁著今天鬧開了,你去和一鳴他們說,讓他們幾個周日集中起來在某一家復習、互相學習討論,你定個固定時間,比如下午四點,到時間了再過去幫忙解答他們自己解不出的問題。」
林武峰補充,「幾家輪流,吵也是各家輪流吵,家長們總得支持吧。」
黃玲搶著替莊超英回答,「好,我們也這樣想過,就是張不開口。」
宋瑩也贊,「玲姐,這方法兩全其美,就是可憐莊老師周日都沒得休息了。」
林武峰安慰黃玲,「這幾個孩子估計最多再考一兩次了,以後應該都是應屆高中畢業生參加高考了,高中生基礎好,學校也會帶著他們復習,就不會太麻煩鄰居了。」
宋瑩沒轉過彎兒來,「應屆畢業生報名,李一鳴他們就不能報名了?」
林武峰道,「報名是能報,但他們基礎都比較差,沒法和正兒八經的高中生競爭。」
宋瑩直楞楞道,「你怎麽知道他們基礎差?」
林武峰搖頭嘆息,「我在棟哲房間聽到他們討論題目,莊老師,你不容易啊,我聽得血壓都高了,這些孩子基礎太差了,他們中最多有一兩個能上大專分數線。」
莊超英點點頭,預設了林武峰的看法。
宋瑩道,「那要是這次還考不上怎麽辦?繼續在家待業?」
黃玲無奈嘆氣,「所以超英為難啊,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希望他們考上了。」
宋瑩嘴硬心軟,也說不出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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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裏各掃門前雪,各家打掃自己家附近的走道、清理自家門前的水溝,莊林吳三家一家一個月輪流打掃。
這個月輪到林家打掃,林武峰嘀咕了兩次,「門口不知道被誰打掃了,我拿掃帚出門,發現門口幹幹凈凈的。」
宋瑩大概估算出了時間。周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時,她躡手躡腳靠近院門,猛地開啟門。
宋瑩和李一鳴、阿貓阿狗隔著一道門檻面面相覷。
宋瑩吃軟不吃硬,她見兩人私下裏偷偷幫忙,心中頗不是滋味,她率先打破尷尬,「你們還不抓緊時間好好復習,考好了再來幫莊老師掃地,說你呢,阿、阿……」
阿貓阿狗悶聲道,「我不叫阿貓阿狗。」
李一鳴怯生生道,「他是我表叔,他姓宋,宋向陽。」
林武峰也披著衣服出來了,驚訝道,「你是一鳴的表叔?你不是在附近農村當知青嗎?」
宋向陽低頭繼續掃地,「我周六提早下工,坐長途車進城,問完題目周日晚上再坐車回大隊。」
林武峰語調平糊,熟人般閑聊,「來一趟要坐多久車啊?」
宋向陽道,「兩個多小時。」
宋向陽甕聲甕氣地,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宋瑩解釋,「高考真得很重要。」
宋瑩啼笑皆非。
林武峰回院,一會兒拎了桶水出來,對宋瑩道,「你回去再睡一會兒。」
宋瑩看了看丈夫欲言又止,還是回屋了,林武峰跟在兩人身後,在掃幹凈的地面上灑水。
太陽漸漸升起,小巷裏的房屋樹木罩上了一層金光,三人打掃完,站定,相顧無言。
林武峰看著兩人,「回去吧,把今天要問的問題都整理一下,下午我和莊老師一起過來。」
宋向陽楞了一下,李一鳴立即解釋,「林叔叔是交大畢業生,現在是高級工程師。」
林武峰搖頭,「高中課程我早就忘得幹幹凈凈了,不敢誤人子弟,我就是過去看看,能幫忙解題就留下一起做題,幫不了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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