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下酒，我十四歲那年也不會將一根雞腿骨頭砸到薛寧頭上。
此後幾次見面，我想讓他知道我其實挺溫柔可人的，但都失敗了。
【策馬遊，無憂曲】更新中 文/岑聶
001.今年中秋格外人多，但卻並不熱鬧，宮裏舉辦了晚宴，宴請了一眾大臣的親眷來宮中小聚，本是闔家歡樂，群臣同飲的日子，此刻的氛圍卻顯得格外詭異。
穿著妖冶的舞女們在殿中跳著異域番邦的熱舞，鼓點歡快，舞步輕靈，這是皇嫂今年特地準備的新鮮曲目，但此刻的眾大臣和他們的親眷們皆神色緊張肅穆地觀看著舞蹈，仿佛這不是一群妙齡美貌的舞姬，而是一群隨時可能掏出匕首暴起的刺客們。
我坐在皇嫂的下方，看她一臉大惑不解，懷疑人生的樣子，想必她還沒有找到問題的所在之處。
不過這樣的氛圍並沒有持續多久，母後喝完兩杯小酒，看完一曲歌舞後便說乏了，扶著春熙姑姑的手結束了宴會，詭異的氣氛這才漸漸開始解凍，席間先是出現幾聲窸窸窣窣的講話聲，隨後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的談論便蔓延開來，一時之間君臣和諧，臣臣友愛互懷。
皇嫂向皇兄投去一個詢問的目光，皇兄對她聳肩一笑。
這是皇嫂第一次操辦這樣的宴會，自然不清楚我母後當年垂簾聽政時的淩厲手段，一個女人家將一眾大臣收服得服服帖帖，叫人不敢不盡心輔佐當時尚是稚子的皇兄，即使母後已經深居慈安宮多年，大臣們依舊對她心有余悸。
我把玩著手裏的玉質酒杯，裏面是西域進貢的葡萄果酒，喝起來甜香可口。偌大的保和殿坐滿了人，公子小姐們都在外圍，我的視線被烏泱泱的一片人擋住了，堪堪只看見一個若隱若無的側臉仰頭大笑的樣子。
我嘟囔著嘴，心中想著，笑，有什麽好笑的，什麽事能笑得那麽開心？
奈何心中又癢癢的，不知那人何事笑得那麽歡快，我抻著頭朝那方看來看去，可薛尚書那老頭大約是多年不曾親內建兵操練過，如今長得身寬體胖，將他身後一眾人擋了個嚴嚴實實。
我心中難掩失望，好不容易有個見他的機會，怎的連個正面也看不到。
我向身邊的秋琴招了招手，讓她把耳朵湊過來，她聽了我的吩咐後顯得猶猶豫豫，我推了她兩把，她才終於繞去了薛尚書那邊。
我跟皇嫂說有點悶，想去外面透透氣，皇嫂點頭應允，我便歡歡喜喜三步並作兩步溜出了保和殿。
殿外有幾處假山，一個小亭子，兩排桂花樹，天上還掛著一個圓白透亮的大月亮，此情此景也算得上是花前月下了吧！
我站在小亭子裏，臨水而立，作出一個嫻靜俏佳人的模樣，想著薛寧等下出來看見我這個樣子肯定會讓他對我生出綺麗美好的印象。
然而我足足等了兩刻鐘也不見薛寧過來。
秋琴磨磨蹭蹭過來找我，「公主，咱們回去吧，薛公子說他不會來的！」
我瞪大眼睛不解：「他為何不來？」
「奴婢也不知啊，我同薛公子說無憂公主在殿外的湖心亭等他，他只說了他不來！」秋琴為難道。
方才懷著一腔期待等了兩刻鐘的歡欣在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跳腳怒罵，好你個不知好歹的薛寧，你敢拒絕本公主！
秋琴也附和著我，可我還是郁悶了半晌。
002.中秋晚宴過後，天氣轉涼，下起了一場又一場綿綿小雨，天氣總是陰沈沈的，叫人心情總也好不起來。
我的十六歲生辰就在九月初一，皇嫂來看過我一次，問了我兩個問題，一問我想要什麽生辰禮，二問我有沒有心儀之人。
十六歲，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了。
作為大啟最受寵的公主，我什麽都不缺，生辰禮我根本不在乎，我和皇嫂坦白，我喜歡薛尚書家的庶子薛寧。
皇嫂倒是有點驚訝，我之前多番派人關註薛府的事，她一直以為我對薛尚書的二公子薛楓有意，畢竟薛楓不論相貌還是才華都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存在，不知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想要嫁給他，皇嫂輕笑，說她幸好來問了我，因為我皇兄有意把薛楓指給我做駙馬呢。
我大驚失色，連忙撇清我對薛楓無意，我只喜歡薛寧，叫皇兄千萬別弄巧成拙了。
皇嫂問我為何喜歡薛寧，我默了默，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恣意談笑的臉，神情生動而有趣。
我是父皇最小的一個女兒，一出生就得了個「無憂公主」的封號，他希望我一生喜樂無憂，把萬千寵愛都給了我，父皇還在世時，我簡直被寵成了宮裏的混世小魔王，如果不是母後還管束著我，我如今怕是成了嬌蠻跋扈的主，也正是因為我甚少受這些宮規的管制，行事頗有不拘小節之風。
我十四歲出宮玩，在滿醉樓上同燕桃吃酒，看見樓下薛寧幫隔壁萬花樓一個姑娘解圍，那姑娘賣藝不賣身，正被一個恩客纏結，薛寧對那恩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說他人家姑娘不樂意，強扭的瓜不甜，讓他早回家早吃飯，薛寧他啰裏吧嗦同那恩客掰扯了兩刻鐘有余，把人煩得拂袖而去。
我趴在倚欄上看得津津有味，覺得這人像極了我話本子裏看到過的那個去西天取經的和尚。
我沒註意我手裏還拿著個剛啃完的雞腿骨頭，一個松手，雞骨頭就從我手裏落下去砸到了薛寧的頭，他「哎呀」一聲擡頭看上來，我連忙擺手道歉，他看著我一楞，隨即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笑著說沒事，然後走遠了。
這要是從前，我早就邀人上來一起喝小酒了，可我當時有點楞神，腦子一下空白。
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悠閑背影，冥冥之中覺得有故事要發生。
我看過很多話本子，其中就有潘銀蓮支窗的撐桿掉下去砸到東門慶的故事，我覺得方才我的雞骨頭砸到薛寧這場面與我當時看話本時腦海裏聯想到的情景如出一轍。
這人真是妙哉，一下子就讓我代入了看過的兩個話本裏的人物。
我將我這些想法同燕桃講了出來，燕桃問我：「所以呢？你將他比做和尚和淫賊，是想表達什麽意思呢？」
我說不出話來，只同燕桃解釋我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罷了。
燕桃告訴我他叫薛寧，薛尚書家的庶子，的確是位有意思的妙公子。
我此前聽過薛寧的大名，大家傳他最是幽默風趣，慣會活躍氣氛，打架吵架都是一把好手，雖然長得不如別的公子俊朗翩翩，卻也頗得京城姑娘們喜歡。我出宮也不是一兩回了，倒也巧，回回都沒見識過薛寧此人，如今見著了，想起傳聞，心裏莫名有點酸溜溜的。
酸的是竟然還有不少姑娘喜歡他，我很不高興。
因為，我也……挺欣賞他的。
003.我第二次見薛寧不是個偶然，我的侍衛告訴我城外梨花坡的靈溪亭有一堆公子小姐辦小宴，薛寧也在，我裝作出宮遊玩和他們偶遇，想要參與這場小小的流觴曲水對詩小活動。
一眾公子小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初春的天氣裏，他們穿得像是爭艷的嬌花，我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薛寧，他穿黑色的常服，正在和身旁的劉家公子喝酒。只有我出宮時騎著馬兒，穿了一身鮮紅的短打。
我去時他們向我行禮，齊齊問候我三公主好。
第一次見薛寧，我將雞腿骨頭砸到他頭上，雖然當時我沒覺得尷尬，但以我和燕桃看話本子一致得出的結論來看，男子都對溫柔可人的姑娘比較有好感，似我這般大大咧咧的性子都是不討喜的，滿京城的人都傳我無憂公主傲慢跋扈，從不悔改，我覺得我應該找機會改觀一下我在眾人心中的形象。
我裝模做樣地問他們：「你們在這裏玩什麽？好熱鬧的樣子！」
幾位世家小姐立馬向我介紹流觴曲水的玩法，我配合地做出新奇且感興趣的活潑模樣。
但我草率了，我沒瞅見顧清蘭也在這裏，她從人群中探出腦袋瞧見了我，向我走來，我暗叫一聲不好，她已經三兩步湊上來勾我的肩搭我的背。
「咦，趙長歡，你今兒又裝什麽純真小公主，說話怎的細聲細語！」
我溫柔一笑，「清蘭說笑了，本公主說話一向如此。」
「呵呀，奇了怪，你今兒還會說‘本公主’了！」顧清蘭大感驚奇，說著就要來撓我的癢癢。
顧清蘭這臭女人，幼時跟隨她大伯顧修將軍在軍營中呆久了，養成一副沒大沒小的女痞子性格，後來回京，我母後接她到宮中和我做伴，從來不跟我講老幼尊卑，我倆一起打過的架比一起吃的飯還要多。
我本想裝成個溫柔公主和這一眾公子小姐們打成一片，好借機接近薛寧，想同他說兩句話，不想現在被顧清蘭這廝攪了局。
眼看著她的爪子要伸過來撓我癢癢，我平生最怕被撓癢癢，身體已經先腦子一步抓住了顧清蘭的手腕，她眉毛一挑，我便知大事不妙。
果然，她下盤穩了穩，反手一握，想擒住我的右手，如果被她給擒住，那得是多麽掉面子的一件事，我內心欲哭無淚，這狗女人為什麽隨時隨地和我見面都要先動手打一架，都不看場合的嗎！這是在宮外，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余光中，薛寧正好奇地向我這偏張望，一眾公子小姐也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我與顧清蘭，好似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對公主不敬，眾目睽睽之下，我感覺我和顧清蘭成了馬戲團的猴子。
咬了咬後槽牙，我回身一退，施展輕功踏上梨樹枝頭跑了，顧清蘭神色興奮地追了上來。
我隱約聽見身後有人在感嘆：「三公主的輕功習得真好……」
真的，從來只和顧清蘭打個平手的我那天把她踹進了梨花坡山澗的溪水裏，然後揚長而去。
後來我同燕桃說起這件事時仍舊咬牙切齒。
燕桃問我果真對那薛寧上了心？
我說這不是廢話麽，不對他上心我為何想去接近他？
燕桃嘖嘖嘆氣，直說天下女子果然一般模樣，遇見心悅之人時都會莫名變蠢。
這話我聽得懂，她在罵我蠢。
不過，我對薛寧確實太過小心翼翼了，我趙長歡從小就不是什麽扭扭捏捏的小女兒性子，想見誰便見誰，遇事不怕事，行事從來都是無所畏懼。
十一歲時，我出宮去天悅樓吃茶聽書，隔壁桌的公子編排我母後年輕時的閑言，說她乃當世妖妃，我可是當眾將那高我幾個頭的公子揍得滿地找牙，即使他長得風度翩翩，俊眉靚目。
004.皇嫂對我擠眉弄眼，一副「你的心事我很懂」的樣子，她說：「阿歡，要不要我去同你皇兄求一道賜婚的旨意？」
我連忙拒絕了，我要的是兩情相悅，不是簡簡單單的在一起就完事了的婚姻，何況，有我皇長姐的悲劇在前，我斷不會勉強一個不愛我的人娶我。
梨花坡的事情過後，我驚覺自己做事太不果斷了，後來又出宮大大方方去薛府拜訪過幾次，奈何薛寧他三次都不在，害我同他那長著桃花眼，說話總愛吟幾句酸詩的二哥薛楓尬聊了三次，氣得我再也沒去過薛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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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短篇，不定時更新。這篇文和【梧桐落，筠風吟】是同一個系列，女主是謝婉筠的二女兒趙長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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