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星空 > 心靈

古風故事:美人蠱[完]

2025-01-10心靈

小說轉自網絡,侵權聯系即刪除

為供夫君念書,我偷偷在鬼市賣蠱蟲。

今日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他要買讓女人不孕的蠱。

雖然他蒙著臉,我卻一眼就認出。

這人,正是我的夫君。

1、

「可有讓女子不孕的蠱?」

眼前的男子戴著個鐘馗面具,嗓音刻意壓得很低。

「不能傷到女子身體,只需讓她不孕就行。」

他半蹲在我攤位前,脊背挺得很直,一看就氣度不凡。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

雖然男子穿著一襲黑色鬥篷,又戴了面具。

但是我仍舊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我的夫君,謝時安。

他不是應該在學堂念書嗎,為什麽會在這鬼市?

見我不說話,謝時安有些失望;

「沒有嗎?」

「他們說鬼市之中,就屬你的蠱蟲最為厲害。」

我按捺住心中的重重疑惑,朝他點頭;

「有的。」

「你是要讓那女子終身不孕,還是幾年不孕?」

謝時安一楞,躊躇了一會才低聲道;

「終身不孕。」

「但是切記,不可傷她身體。」

他買這種陰毒的蠱蟲做什麽?

難道是幫朋友買?

我們夫妻兩年,素來交心。

這是第一次,我發現自己對謝時安好像並不了解。

「可有那女子的生辰八字?」

謝時安頓住,仰起頭探究得盯著我。

我用了易容蠱,倒是不怕他認出。

「下蠱,為何還需要生辰八字?」

2、

養蠱是我們苗疆秘法,代代相傳。

謝時安作為土生土長的長安人,自然不會明白裏頭的彎彎繞繞。

所以我毫無顧忌的信口胡謅;

「醫蠱不分家。」

「我這裏讓女子不孕的蠱蟲,有剛養好的,也有養了多年的。」

「養了多年的蠱蟲,藥性十分霸道。」

「我需要知道那女子的身體情況,才能對癥下蠱。」

「倘若那女子體虛多病,蠱蟲下重了,必然要傷到她身體。」

謝時安被說服了,急切得打斷我;

「萬萬不可傷她身體!」

「她生於甲辰年,乙亥月,癸未日,今年剛十八歲,身體素來很好,算得上強健。」

甲辰年,乙亥月,癸未日。

是我的生辰。

謝時安這蠱蟲,竟然是要買來對付我的?!!!

漢人最重傳承,講究三綱五常,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一個女人如果沒有孩子,甚至連住的房子都要被宗族收回。

而且,我們歡愉時,他也常常將手放在我肚子上,滿眼憧憬;

「雲溪,我們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

「如果是兒子,我就帶他好好念書。」

「如果是女兒,希望她可以像你一樣聰明靈秀。」

這些話好似還在耳邊回響,讓我懷疑自己應該是認錯人了。

直到面前伸出一只瑩白如玉的手掌,上頭放著一個天青色的荷包。

那荷包,是我送給謝時安的,上頭繡著兩叢他最喜歡的湘妃竹。

「這些銀子,夠了沒有?」

荷包中抖落出兩錠銀元寶,成色上好,還雕了如意紋。

這樣的元寶,要五十兩一錠。

謝時安平日裏窮得叮當響,哪來的一百兩銀子?

3、

他在白露書院念書,一年的束脩要二十兩銀子。

加上筆墨紙硯,四季衣裳,加起來便是近四十兩。

為了節省開支,我在家裏種菜,養雞養鴨,甚至還打算去買頭小豬仔。

謝時安看我辛苦,便經常帶些書冊回來抄寫。

可是抄書,一年又能賺多少錢?

無奈之下,我才偷偷來到鬼市賣蠱蟲。

漢人對蠱女十分忌諱,視同妖孽。

如果被人知道我蠱女的身份,恐怕謝時安連科舉都沒法參加。

我對著銀子發楞,謝時安以為我嫌銀錢少,又丟給我一個荷包。

「兩百兩,還不夠嗎?」

兩百兩銀子,是我們夫妻兩整整五六年的開銷。

我木著臉從謝時安手中接過銀錠,遞給他一只巴掌大的竹編籮筐。

「這是寒蠶蠱,你將它放在家裏最陰涼處。」

「每晚子時,它都會下一顆卵。」

「把那卵泡在水中讓她喝下,連喝三天。」

「寒蠶蠱下完三天卵後會自然死亡,到時候你將它燒了就行。」

「寒蠶蠱藥性霸道,女子服用完,這輩子絕無可能再有子嗣,你好好考慮清楚,別到時候又來找我解蠱。」

「寒蠶蠱,無解。」

謝時安緊緊握住籮筐,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凸起蜿蜒的青筋。

以往,我總覺得他有雙非常漂亮的手。

骨節分明,手指修長。

可我眼下盯著他的手背,竟覺得那些青色筋脈好似一條條毒蛇,隨時都能撲起來咬我一口。

謝時安丟下銀子,將籮筐抱在懷中急步離去。

起身時,還不忘小心整理身上的鬥篷和面具,生怕被人認出。

我坐在凳子上,仰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第一次產生不想回家的念頭。

我害怕,怕在家裏,見到那只籮筐。

4、

鬼市在每日的子時開放,卯時閉市。

我拎著一筐青菜朝家走去,遠遠地就看到了半開的門。

謝時安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竹青色長袍,正握著掃帚在院子裏掃地。

見到我,他直起身子,眉眼間都是笑意,像初春三月剛剛盛放的桃花。

「娘子,你回來了。」

「怎麽一大早就去菜地?現在天冷,早上露水重,小心著涼。」

他三兩步走過來迎接我,一手拎過菜籃,一手緊緊包住我的手掌。

「手這麽冷,凍壞了吧?快進屋暖暖,我煮了你最喜歡吃的吊梨湯。」

我怔怔地望著他。

這才是我熟悉的謝時安,我的夫君。

我們蠱女在年滿十六以後,就要外出遊歷尋找蠱蟲。

那一年,我在川西遇見了遊學的謝時安。

他和幾個同窗去登山,結果遇上了意外。

我救了謝時安後,他便像個跟屁蟲一樣日日跟在我身後。

我去哪,他就到哪。

再後來,我們以天為媒,以地為證,在一處土地廟裏拜了堂。

蠱女成婚不像漢人那般講究,我們看上誰,喜歡誰,就可以同誰成婚。

不需要三媒六聘,也不需要八擡大轎,只要一顆真心即可。

謝時安說他無父無母,由宗親撫養長大。

我跟著他來到長安,住在城外不遠處的一個村子裏。

謝時安說,等他中了舉人,就帶著我一起回宗族認親。

算一算日子,再有七日,他就要下場考試。

「想什麽呢?」

謝時安寵溺得刮了下我鼻子,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是不是累著了?」

5、

他殷切地牽著我進屋,將我按在椅子上坐下後,端過一個白瓷碗。

梨肉白嫩,散發著一股梨子特有的清香。

此外,還夾雜著一股微不可聞的腥味。

那是寒蠶蠱的味道。

「雲溪,快趁熱喝。」

「這是我特意問隔壁陳大娘學的,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在謝時安期待又緊張的眼神中,我端起碗猛喝了一大口;

「好喝,又香又甜。」

謝時安眼神復雜得盯著剩下的半碗湯,突然伸手奪過;

「是不是有些冷了?」

「我去熱一熱再給你喝。」

他端著碗快步朝竈房走去,高大的背影竟透出幾分狼狽。

謝時安在書院上學,每旬有兩日的假。

可這次,他在家裏呆了三天。

我也喝了三日的吊梨湯。

臨走前,謝時安摸著我的臉輕嘆了口氣;

「雲溪,我要去考試了。」

「你乖乖在家,等著我的好訊息。」

「等我中了舉人,你就是舉人娘子了!」

我乖巧地點頭,倚在院門口看他一步三回頭離去。

這三日,我沒有一個晚上睡著過。

我是在是想不明白,謝時安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直到半月後,家門口來了一輛奢華雅致的馬車。

有個衣著華貴,相貌俏麗的姑娘扶著丫鬟的手,冷冰冰的打量著我;

「你就是我夫君的外室,江雲溪?」

我茫然地看著她;

「你夫君是誰?」

女子嗤笑一聲,甩開丫鬟的手捏住我下巴;

「裝什麽呢?!」

「我夫君是謝府三公子,謝時安。」

6、

打扮貴氣的女人叫葉婉清,戶部侍郎之女。

她口中說的謝時安,乃謝候爺第三子。

兩人都是豪門權貴,天之驕子,十分般配。

她發髻上簪著一顆龍眼大的東珠,晃得我眼睛酸澀,心口止不住的疼。

葉婉清身邊站了個身量嬌小的丫鬟。

穿著條緋色石榴裙,手腕上戴了鑲紅寶石的金鐲子。

她嫌惡的眼神從我頭頂掃到腳底,最後頓在我的銀鐲子上;

「噗嗤~」

小丫鬟捂著帕子,笑得十分開懷;

「夫人,我就說您多心了吧。」

「她什麽身份?泥腿子一個,您竟還親自來接,這賤人福薄,恐怕承受不起呢!」

「誰不知道咱們三爺出手最是闊綽,她手上那鐲子,掃地的婆子都看不上眼的玩意兒,」

「您呀,就放寬了心吧。」

「接進府裏,就當養了條狗,悶了逗個樂子,嫌煩了打發到一邊就成。」

小丫鬟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飛,聲音清脆又響亮。

葉婉清淩厲的眼神逐漸柔和,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她拍了拍小丫鬟的手;

「你這丫頭,眼睛倒是亮。」

「罷了,夫君還在家裏等著呢,接上人趕緊走吧。」

聽到這話,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我的手臂,連拉帶扯把我往後一輛馬車上拖。

「你們幹嘛,放開我!」

這婆子好大的力氣,一雙手和鉗子一樣,我不管怎麽掙紮,都掙不開她們。

見我不肯走,葉婉清沈下臉;

「行了,夫君不在跟前,收起你欲拒還迎這一套!」

「一個農戶女,竟然敢在我面前拿喬!」

7、

今日也是我倒黴。

早上去山中采藥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回家剛沐浴完,葉婉清她們就來了。

我平常出門,身上最少帶著十幾種蠱蟲。

可現在,除了本命蠱外,只帶了兩三只小蠱。

要是碰上危險,恐怕連自保能力都沒有。

我雖然念書不多,但是也常常聽人家說,一入侯門深似海。

我絕不能就這麽貿然進府。

「來人啊,有人強搶民女!」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快放開我!」

我和謝時安住在村尾的山腳下,以前我特別喜歡這處院子。

覺得這兒環境清幽,遠離村民,方便我養蠱。

可現在我卻有些後悔。

扯著嗓子喊了半天,竟是一個村民都沒瞧見!

小丫鬟見我高聲叫嚷,擼起袖子跑上前抽了我重重一耳光;

「你們倆都是死人啊,還不給我堵上她的嘴!」

那兩婆子被罵了一頓,下手更重了。

一個掏出條臭手絹塞住我的嘴,另外一人直接拿出繩子捆住了我的手。

兩人像抗貨物一樣把我抗進馬車,隨即重重將我丟在車板上。

我的頭磕在車廂一角,疼得我眼前發黑,半天沒緩過神來。

「駕~」

車輪滾滾向前駛去,我閉著眼睛縮在角落,一動不動裝暈。

「趙媽媽,咱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其中一個婆子用腳踢了踢我,見我還是不動,有些驚慌;

「這可是三爺頭一個妾室,萬一出了什麽事...」

趙媽媽嗤笑一聲,言語間十分不屑;

「劉媽媽,你膽子也太小了!」

8、

「三爺要是將她放在心上,怎麽會把她養在農家,連個丫鬟都不給她雇。」

「你瞧她身上穿的,這粗布衣裳,咱們府裏混得最差的下人都比她穿的好。」

「還有,」

趙媽媽的聲音刻意壓低;

「我聽老太太身邊的人說,」

「咳咳,這外室呀,曾經傷過身子,不能孕育子嗣。」

「不然就老太太這麽重規矩的人,怎麽可能同意讓三爺接一個外室進門?」

劉媽媽驚呼一聲;

「什麽,不能孕育子嗣?!」

趙媽媽用力點頭;

「三爺說了,絕不讓那外室女影響三夫人的地位。」

「府中更加不會有什麽庶長子長女出現,亂了綱常。」

「再加上這次三爺考中舉人,老太太心裏高興,這才允了三爺的請求,同意外室進府。」

劉媽媽頓時松了口氣,聲音都帶著幾分笑意;

「哎呀,趙媽媽不愧是三夫人的陪房,知道的事情就是比我們多!」

「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妾室,這輩子還能有什麽依靠?」

「年輕時還能靠美色勾搭一下爺們,等年紀大了,活得比丫鬟還不如呢!」

趙媽媽得意起來;

「可不是嘛!」

「我們三夫人,就是太賢惠了,非要親自過來接這外室。」

兩人的話題,逐漸從我身上轉到謝時安和葉婉清身上。

她們口中那個溫柔多情,體貼入微的男人,好像是我夫君,又好像不是。

謝時安和葉婉清原來成婚已經四年。

婚後第三年,葉婉清小產,落下個五個月大的男嬰。

謝時安十分心痛,不願在府中呆著,這才外出遊學。

9、

我躺在馬車上,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繩子捆得太緊,只覺得全身發麻。

整個身體似乎掉進了冰窟裏,寒意一陣一陣上湧。

也許,也許是她們弄錯了。

她們嘴裏的謝時安,不是我的夫君。

我夫君謝時安是個窮書生。

他對我一見鐘情,非我不娶。

他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公子。

他會幫我餵雞餵鴨,會抄書補貼家用。

還會親自下廚,替我煮一碗清甜的梨湯。

他說,等考中舉人,就帶我去見宗親。

考中舉人?

考中舉人!!!

是了,謝時安,考中了。

「嘩啦~」

臉上被潑了一杯茶水,我猛然睜開眼,對上一雙陰翳蒼老的眼睛;

「進了謝府,就給我好好守謝府的規矩。」

「要是等下敢胡亂說話沖撞主子們,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下了馬車,劉媽媽又招來一頂青色的小轎子。

謝府遠比我想象中得要大。

我在轎子裏不知道坐了多久,穿過一道又一道門,被顛得都快吐了,才來到一處種滿了玉蘭花的院子。

院子裏早已候著幾個丫鬟婆子,等我一到,一堆人蜂擁而上,將我推進了屋裏。

換衣上妝,塗脂抹粉。

我看著銅鏡中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陌生到幾乎要認不出這人是自己。

等我被打扮好後,丫鬟們魚貫而出。

沒多久,雕花木門被推開,熟悉的聲音踏門而入。

謝時安穿著華麗的錦袍,頭頂戴著玉冠,氣質矜貴,是我不曾見過的模樣。

「雲溪,多日不見,可有想我?」

10、

我覺得,謝時安還不如死了。

起碼,可以死在我以為他愛我的時候。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頂著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以謝家三公子,葉婉清夫君的身份,站在我眼前。

謝時安走上前,伸手從我頭頂拔下一只金步搖;

「這些東西太俗氣了,你還是不施粉黛最好看,清麗無雙。」

「雲溪,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只是太喜歡你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謝時安拉著我的手,放在他胸口位置。

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哪怕隔著衣衫,我也能感覺到他心臟強有力的跳動。

「雲溪,我們總算是能長長久久在一起了。」

「雲溪,我真開心。」

我抽回手後退一步,仰起脖子,冷冷得盯著謝時安;

「謝時安,我不做妾的。」

謝時安一怔,隨即嘆了口氣;

「雲溪,別貪心。」

「葉婉清爹是戶部侍郎,她娘親更是安北候之女。」

「你和她身份懸殊過大,能讓你進府,她已經做了讓步。」

「你放心,雖然你現在只是一個通房,可我母親已經答應我,等我中了進士,就讓你做良妾。」

我聽人說起過,大戶人家的妾分很多種。

平妻,貴妾,良妾,通房。

良妾是上了碟譜的,就算當家主母,也不能隨意打殺發賣。

通房是最低等的,說起來是主子,其實還不如有臉面的丫鬟婆子風光。

謝時安,憑什麽讓我做妾?

就憑我喜歡他嗎?

11、

我冰冷的眼神刺痛了謝時安。

他拉住我的手,幾乎是有些急切地開口;

「雲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氣的。」

「這院子是我特意為你安排的,離主院很遠。」

「你要是不喜歡那些丫鬟婆子,我讓她們都走。」

「咱們還像以前一樣,養雞養鴨,開辟一塊菜園。」

「雲溪,你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這是我第一次聽謝時安說那麽多話。

他說,他從來沒有喜歡過葉婉清。

娶她,只是在替謝府盡責,替父母盡孝,沒有半分是為自己。

他說我是他生命中最絢爛的那道光。

他還說自己喜歡念書,但是不喜歡科舉,也不想去朝堂當官。

他最羨慕的,就是農家小院裏的平凡夫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將生活過成一首清新雋永的田園詩。

葉婉清是他被逼無奈的現實生活。

我,才是他夢寐以求的人生理想。

讀書人可真厲害啊。

難怪大家都說讀書人的嘴,比刀劍還要厲害。

不但能殺人,還能誅心。

不知道葉婉清聽到這話,有何感想?

「謝時安,你當真要讓我住在這裏?」

謝時安眼眸倏然發亮,嘴角止不住的上揚;

「雲溪,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你放心,我肯定會好好待你的...」

我們蠱女愛憎分明。

愛欲其生,恨欲其死。

而我們最不能原諒的,就是欺騙與背叛。

謝時安,你一定會後悔的。

12、

謝時安將我擁在懷中,滿足得喟嘆一聲;

「雲溪,有了你,我別無所求。」

我的手抵靠在他胸口。

「那你願意,把你的心給我嗎?」

蠱蟲之中,有一種蠱叫噬心蠱。

那蠱蟲形如絲線,能順著人的皮膚爬進體內,直達心臟。

然後,在人心口處築巢產卵,以人心臟血肉為食。

隨著蠱蟲逐漸長大,中蠱之人,每日都要承受噬心啃骨之痛,直到心臟被蠱蟲啃食幹凈。

謝時安悶聲發笑,胸腔微微震動;

「傻姑娘,我這顆心,早就給了你。」

他今日特意熏了香,一股淡雅清冷的味道充斥在我鼻腔。

像冬日裏的雪山,又似清晨的松柏。

謝時安雖然是讀書人,卻學過幾年武功,身材瘦削中又帶著幾分健碩。

真可惜啊。

這張臉,這身體,都是我最喜歡的模樣。

我放下手環住他的腰,將自己的腦袋埋在他胸口。

謝時安,怎麽辦呢?

有點舍不得讓你這麽快就死。

「三爺,三爺,三夫人出事了!」

葉婉清身邊那個小丫鬟急匆匆跑進來,帶進一股子冷風。

看我們抱在一處,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三爺,三夫人的頭疾又發作了!」

謝時安松開我,眉頭緊皺;

「翡翠,你如今是越發沒規矩了!」

原來她叫翡翠啊,長得不賴。

嗯,打人巴掌也很疼。

13、

「三爺,夫人都疼暈過去了,您快去瞧瞧吧!」

謝時安為難地看著我,良久,才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臉;

「乖乖在屋裏等我,我去去就回。」

翡翠緊跟在謝時安身後,臨出門時,回頭對著我挑釁一笑。

外頭風很大,我掩上門半依在貴妃椅上,這才有空仔細打量這間屋子。

當真是富麗堂皇,比我那農家小院好了百倍。

只是有些太大了,空曠又孤寂。

我撫上胸口,覺得這裏和屋子一樣,空蕩蕩的。

男人,為什麽總愛騙人呢?

「姨娘,我給您送飯來了。」

我的難過並沒有持續太久。

一個長著狐貍眼的丫鬟拎著食盒推門而入。

小丫鬟叫豆蔻,她說自己以後就是我的貼身丫鬟了。

豆蔻一邊往桌上放碟子,一邊不著痕跡打量我。

一碟鹹菜,一碗小米粥,此外還有一個黃褐色的窩窩頭。

那窩頭上,甚至還留著一排淺淺的牙印,也不知道是從誰嘴邊奪下來的。

見我盯著鹹菜不說話,豆蔻笑瞇瞇地對我解釋;

「三夫人心善,怕您一下子吃大魚大肉,腸胃經受不住呢。」

「她特意安排了粗茶淡飯,讓您適應幾天,免得水土不服。」

「三夫人可真是菩薩心腸,再也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對了,聽說三夫人頭疾復發,三爺急得不得了,正在主院親自餵她湯藥呢。」

這謝府的丫鬟,口齒都是一樣的伶俐。

只是我安靜慣了,不喜歡院子裏太過吵鬧。

見我垂著眉眼不說話,豆蔻有些不甘心;

「姨娘,按照規矩,明早您得去向三夫人敬茶呢。」

「您這泥腿子出身,自然是不懂規矩的。」

「您放心,今晚我會好好教你。」

「什麽時候學會敬茶了,咱們什麽時候睡覺。」

14、

豆蔻在邊上坐了一刻鐘後,起身把桌上的飯菜都給收了。

然後出外喊了一嗓子,立刻有兩個虎背熊腰的健碩婆子進門。

一個手上拿著鞭子,另一個捧著個木頭盒子。

盒子裏,是一排閃爍著白光的銀針。

「姨娘,開始吧。」

豆蔻有些興奮,兩個婆子也躍躍欲試。

我摸了摸身上僅有的兩只蠱蟲,忍不住嘆了口氣。

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這一夜,我被豆蔻幾人折騰的夠嗆。

要頂著一碗水練習走路,下跪。

但凡我不肯配合,老太婆就要拿針戳我手指。

我憋著氣,硬挺著和她們熬了一宿。

直到兩個老太婆身體吃不消,站在那忍不住要打瞌睡。

豆蔻一手托腮,坐在椅子上頻頻點頭,因為太困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

見我臉色不好,豆蔻這才擺了擺手;

「行了,學的差不多了,姨娘趕緊去睡覺吧,記得卯時起床去向三太太請安。」

我趴在床上,又累又餓,身上一陣陣酸痛,一雙腿簡直不像是自己的。

幾乎是剛閉上眼睛,天就亮了。

豆蔻捧著一套淺粉色的裙子站在一旁。

她循著我的視線在裙子上掃了幾眼,抿著唇笑了;

「按規矩,今日是姨娘進府第一天,得去拜見夫人。」

「姨娘不知道吧,小妾是不能穿正紅的。」

「您是通房,這地位比妾更低。」

「所以啊,您的裙子,只能稍稍帶一點紅~」

15、

大宅院裏,可真沒意思。

每個人說話都陰陽怪氣的,臉上笑著,心中卻恨不得撲上來咬你一口。

難怪謝時安不願意在府中長呆。

誰喜歡每天一睜眼,就面對無數張面具呢?

不過他不喜歡,為什麽要把我也拉到這個地方來...

豆蔻幫我梳頭的動作,實在算不得溫柔。

梳完頭,她又在我臉上胡亂抹了幾把胭脂。

原本白皙的皮膚上糊著一層厚厚的鉛粉,感覺一說話就能帶著粉往下掉。

嘴唇被塗得猩紅,看起來像個吃人的妖怪。

我看著鏡子中濃妝艷抹的自己,嗯,還挺像青樓中迎來送往的老鴇。

豆蔻滿意得點點頭,一邊打哈欠一邊扶住我手臂;

「姨娘,快點,可不敢讓三爺三奶奶久等!」

此時天剛蒙蒙亮,豆蔻給我準備的衣裙十分單薄。

我站在主院的廊下,被風一吹,寒氣直往骨頭縫裏鉆。

真冷啊。

天光越來越亮,屋裏總算有了響動。

翡翠掀開門簾看到我,吃了一驚,隨即朝豆蔻點了點手指;

「你個促狹丫頭。」

豆蔻調皮得朝她眨眼;

「好姐姐,我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辦事情!」

門簾掀開,屋內的暖氣熏得我半瞇起眼。

我還沒回過神,就被豆蔻推進了屋。

膝蓋上被人頂了一下,等我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跪在地上。

16、

江雲溪和謝時安正一左一右坐在塌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尋常的恩愛夫妻。

看清我的臉後,謝時安一楞,隨即有些不悅;

「怎麽化成這幅模樣?」

豆蔻行了個禮,搶著回答;

「姨娘許是沒見過這麽多珠寶首飾,看到什麽都喜歡。」

「還有那些胭脂水粉,姨娘恨不得都往臉上抹,我實在是沒攔住...」

謝時安瞬間黑了臉。

江雲溪拉住他的手,朝他嗔了一眼;

「夫君,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定是你之前虧待了妹妹,才會讓她失了分寸。」

謝時安打量了我一會,嫌棄地別過頭;

「行了,別跪著,趕緊敬茶吧。」

我仰起頭盯著他;

「昨天被她們拉著跪了一宿,現在手腳發麻,擡不起來。」

「豆蔻,你就是這麽伺候你主子的?!」

葉婉清柳眉倒豎,剛要罵人,就被謝時安攔住了;

「婉清,你調教的人,我信得過。」

「她既然進了府,自然該守府中的規矩。」

葉婉清笑了,眉眼舒展,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

「夫君,多謝你體諒我。」

兩人握著手對視,好似眼中只看得到彼此。

我有些不懂謝時安了。

他費那麽大勁安排我進府,就為了讓我看著他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17、

因為我不肯敬茶,謝時安罰我閉門思過三日。

我昨晚就沒吃東西,到了晚上,實在是餓得受不住。

之前就知道謝府不好進,著實沒想到還能餓肚子。

正當我準備偷溜出去找東西吃時,謝時安來了。

他一進門,就心疼得抱住我;

「雲溪,你受苦了。」

都說女人善變,我怎麽覺得男人變得更快。

謝時安掏出帕子,仔細地將我臉上的脂粉擦幹凈;

「順眼多了。」

「你還是這樣最好看。」

「我知道你不愛那些金銀俗物,早上化成那樣,是不是為了氣我?」

「你呀你,婉清畢竟是正妻,你該給她應有的臉面和尊重。」

「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

回應他的,是我肚子發出的一連串「咕咕」聲。

當聽到我沒吃飯時,謝時安眼神冷了下來;

「雲溪,你這是用絕食來拿捏我?」

「你為什麽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只有在婉清面前給足她面子,她才不會為難你。」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為什麽不能理解呢?」

眼前的謝時安,可真是陌生。

陌生到讓我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

曾經那個溫柔愛笑,每天都變著法子哄我開心的男人,仿佛是我幻想出來的。

「乖,好好吃飯。」

「還有,把這些金銀俗物都收起來吧,別再打扮成那樣了,我不喜歡。」

18、

謝時安讓我好好吃飯。

但是他沒給我帶飯。

他安撫了我一通,又要求我三天後再次去給葉婉清敬茶。

他說,希望我能為他受點委屈。

他還說,葉婉清畢竟是大家閨秀,出生名門,絕不會真的苛待我。

最多只是發一點小脾氣。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就覺得,噬心蠱好像差了一點。

謝時安走之前,我拉住他的衣袖;

「明日我能不能回家一趟?」

「我之前給你做了一個荷包,我想繡完它。」

「等從家裏回來,我肯定好好向三夫人敬茶。」

這對謝時安來說,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非常爽快就答應了。

謝時安走的時候,心情大好。

豆蔻的心情,卻不是很好。

她捏著帕子,目光陰郁;

「姨娘還真是好本事。」

「都禁了足,竟還能引得三爺過來看你。」

「都說姨娘是泥腿子出生,我覺得,姨娘更像是那勾欄院裏出來的。」

「這勾男人的本事,連窯姐兒都比不過你!」

我實在是太餓了,餓得沒力氣同她吵架。

豆蔻發泄了一通,見我沒回應,沈著臉出了院子。

看樣子,是去和葉婉清告狀了。

隨她們吧,反正到了明日,我就能回家了。

19、

送我回家的婆子就是上次押我回謝府的劉媽媽。

她斜睨了我一眼,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姨奶奶,可別怪老奴多事情。」

「這村子離咱們謝府可遠著呢,您要是動作再慢些,府門可是要落鎖的!」

我直接擼下手上的銀鐲子塞給她。

這鐲子雖然是銀的,工藝卻十分精巧。

上頭雕著一簇又一簇玉蘭花,活靈活現,看著十分雅致。

這鐲子,是謝時安送我的定情信物。

他說我就像玉蘭花一樣清麗脫俗,不染塵埃。

劉媽媽掂了掂銀鐲子的重量,眉眼間閃過喜色;

「姨奶奶,您可抓緊點。」

她不是苗人,不懂蠱女送出的東西,絕不能亂接。

我把能帶的蠱蟲都帶在身上後,又起鍋燒水,給自己煮了一碗雞蛋面。

等將面湯全都喝光後,才滿意得拍了拍肚子。

吃飽喝足,好辦事。

回到謝府後,豆蔻的態度很奇怪。

沒有像以往一樣對著我翻白眼,也不再冷嘲熱諷。

而是時不時的,看著我發呆。

那眼神十分奇怪,三分幸災樂禍,三分嫉恨,三分痛快,甚至還有一分同情。

我被她看得寒毛豎起,渾身不自在。

不過很快,我就明白了她這麽看我的原因。

因為到了晚上,屋外傳來了響動。

一道身影摸黑,翻窗而入,身上還有股迷香味。

20、

「小美人,別躲呀!」

男人身材很是健壯,手臂上肌肉高高隆起。

我被他按在床上,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幸好,身上藏了不少蠱蟲。

在他動手撕扯我衣服時,我趁著機會把紅豆蠱下在了他手臂上。

紅豆蠱,是我最新研制的一種蠱蟲。

它們如同紅豆般大小,喜歡藏在人皮膚之下。

紅豆蠱爬行過的地方,會留下粘液。

那些粘液讓人奇癢無比,恨不得揭下身上一層皮。

男人看到我露出的肩頭,眼眸大亮,正要彎下身啃咬,突然身體一僵。

他「嘶」了一聲,咬住嘴唇,額頭上青筋曝起。

「直娘賊!」

罵完,男人跳起身拼命撓著手臂。

他之前已經迫不及待脫了衣裳,此刻光著上半身站在屋裏,看起來像得了癲病。

麥色的肌膚上很快被抓出一條條血痕。

紅豆蠱最是閑不住,喜歡在人全身遊走。

尤其是夜間,活動更加頻繁。

除非等它們準備產卵,才會停在某處一動不動。

這時候,皮膚下就會摸到一個小小的鼓包。

「癢,好癢!」

男人越抓越崩潰,不到片刻功夫,胸前和手臂上竟沒一塊好肉。

「姨奶奶,是您叫我嗎?」

「快來人啊,姨奶奶屋裏藏了個男人!」

21、

屋外早已埋伏著一堆丫鬟婆子。

聽到豆蔻的聲音,眾人一擁而上。

有人忙著點蠟燭,有人飛奔出去喊人。

「哎呀,姨奶奶,您這麽做,怎麽對得起三爺!」

「謝府的臉都被你丟凈了!」

豆蔻忙著給我頭上扣屎盆子,等話說完,才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覷,十幾雙眼睛盯著那個瘋狂抓癢的男人,有些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

劉媽媽走上前,突然扯著嗓子大喊;

「哎呀,這不是趕車的張三嗎!」

「之前姨奶奶就是張三接回府的,路上一直盯著張三瞧。」

「沒成想,就幾天時間,竟然和張三...」

要不說,辦事情還得年紀大的人靠譜呢。

小丫鬟們早都看傻了眼,連豆蔻都站在一旁發楞。

關鍵時刻,只有劉媽媽謹記自己的任務。

只是她這番話,現在看來有些不合時宜。

因為張三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嚇人,不像是來偷情,倒像是中了邪。

他一邊慘叫一邊用力撓著臉,恨不得在臉上撓下一塊肉來。

「劉媽媽,救命啊!」

「癢,好癢!」

劉媽媽一跺腳,扯住豆蔻的衣袖;

「怎麽辦,夫人和三爺馬上就到了!」

豆蔻轉了轉眼珠,指揮另外兩個婆子按住張三;

「給我打暈他!」

22、

等謝時安黑著臉趕到時,劉二已經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

我也被人按住,跪在劉二身邊。

地上還扔著我被撕破的衣裙,看著頗為曖昧。

謝時安咬牙切齒瞪著我,半晌,才顫著嗓音問豆蔻;

「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一個字都不許隱瞞!」

葉婉清擔憂地拍著他的背;

「夫君,可別氣壞了身子。」

後宅女人的手段,當真是來來去去就那麽幾樣。

而男人,卻總是會被糊弄住,真是奇怪。

這趕車的張三其貌不揚,五官平平,我為什麽要和他偷情?

謝時安平常看起來挺聰明的,不會連這都相信吧?

「嗚,嗚嗚!」

豆蔻清了清嗓子,剛準備開口,卻愕然地發現自己說不清話了。

她的舌頭迅速腫起,腫到連嘴巴都合不攏。

乍一看,像口中含了一大塊粉色的肉。

葉婉清嫌惡得皺起眉;

「還不退到一邊去,別在這惡心人!」

「劉媽媽,你一直守在院外,你來說。」

豆蔻驚慌失措爬起身站到一邊,滿眼驚恐。

她中了我的粉舌蠱。

舌頭會越來越腫,腫到嘴裏再也塞不下任何東西,連吞口水都費勁。

中這蠱的人,不痛不癢,但是卻吃不下東西。

當然,也喝不進水。

就像嘴巴被人堵住一般。

23、

劉媽媽好似意識到了什麽,有些不安得瞥了我一眼。

「回,回夫人,奴婢進屋時,看到這張三和姨娘滾在床上。」

「呀!」

葉婉清吃驚得捂住嘴,隨後一拍桌子站起身;

「張三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對江姨娘圖謀不軌!」

「來人,給我拖下去打死!」

「至於江姨娘,夫君,一切都是張三見色起義,江姨娘肯定是無辜的...」

謝時安沒有說話,眼眸幽深,死死盯著地上那件被撕碎的白色中衣。

我突然就理解葉婉清為什麽用這一招陷害我了。

不管謝時安信不信,在他眼裏,我已然失了貞潔。

哪怕是被迫的,但到底身體被一個低微的馬夫看了摸了。

這事情,便是橫亙在他心頭的一根刺。

這刺拔不出來,且會隨著時間流逝,越陷越深。

果然,謝時安深吸一口氣,屏退了屋裏跪著的丫鬟婆子。

很快,連張三也被拖走,房裏只剩下我們兩人。

他目不轉睛盯著我,聲音沙啞;

「雲溪,為什麽張三會盯上你?」

「是不是你同他說了什麽?」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總是對其他男人笑?」

我掏出嘴裏的手絹,一言難盡看著他。

所以,謝時安覺得,是我引誘張三在先?

謝時安痛苦得閉上眼;

「你為什麽就不能安分一點?」

「我這般金尊玉貴養著你,你為什麽就不能懂事一些?」

24、

我以前看話本子,最討厭沒長嘴的人。

裏頭那些小姐公子,明明是個小誤會,卻憋著不說,互相猜忌。

可現在,我突然就理解為什麽她們不說了。

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謝府,當真是沒意思極了。

長安,也沒什麽意思。

我有些想家了。

謝時安又關了我禁閉,這次,是整整一個月時間。

只是這次,我的日子比以往要好過不少。

因為豆蔻和劉媽媽,還有葉婉清,都生了病。

豆蔻舌頭腫脹,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天,出氣多,進氣少。

大夫來了好幾個,卻誰都說不清她得了什麽病。

劉媽媽則是每天都拉肚子,在茅房一蹲就是幾個時辰。

她畢竟年紀大了,這麽拉了兩天,現在連床都快下不了。

最嚴重的,還是葉婉清。

她臉上身上長出一個又一個膿包,乍一看,和癩蛤蟆成了精似的。

有著同樣癥狀的,還有她貼身丫鬟翡翠。

府裏都在傳,她們這是傳染了某種不知名的瘟疫。

一時間到處都是人心惶惶,大家都說是被打死的張三,變成冤魂前來索命。

府中人人自危,都沒人來找我茬了。

除了謝時安。

他每日都要來我院中坐一會,尤愛在院子裏的木蘭樹下發呆。

「雲溪,我心裏苦悶。」

「婉清生了病,每天都在房裏發脾氣,還不肯見人。」

「我連禦醫都請了,她的病情卻半點不見好轉。」

「嶽父大人對此,頗有微詞。」

25、

謝時安端起杯子,將裏頭的酒水一飲而盡。

我以前看話本子,頂不愛看兩個女的為了一個男的爭風吃醋。

大房鬥妾室,妾室鬥丫鬟。

為一個男人的寵愛,女人們鬥成烏眼雞。

鬥到最後,死的死,傷的傷。

而男人呢?

加官進爵,另娶美嬌娘。

最多在逢年過節時,站在月下飲一杯美酒,吟上兩句酸詩,以此來表達他對幾位故人的緬懷之情。

你說多奇怪啊。

不管是在話本子,還是在現實中,到最後受傷的總是女人。

我不喜歡這樣。

所以,我給謝時安留了一只最好的蠱,名曰九幽。

傳聞中地獄有十八重,第九重,便為九幽。

中了九幽蠱的人,會忘記一切令他歡愉之事,只記得痛苦。

不但是精神上的痛苦,還有身體上的。

所有他從孩童時期受過的傷,每時每刻都會在他身體裏再次重復。

而外表,卻看不出任何痕跡。

只是可惜,謝時安實在是養尊處優慣了。

從小到大,他竟然沒受過什麽傷。

我只能再給他又加了一味噬心蠱。

「雲溪,你說,那個張三到底碰你哪裏了?!」

「你同他笑了,對不對?!」

「如果你不同他笑,他為什麽只找你,不找別人?!」

我有些訝然。

26、

沒想到謝時安對這事情,竟然如此介意。

九幽和噬心兩蠱疊加,還有一個作用。

中蠱之人會瘋狂的愛上我,越愛我,噬心發作的越加厲害。

最終,他會死在最愛我那天。

不過,謝時安的愛,真是一點拿不出手。

偏執,自私,且乏味。

真是太沒意思了。

我決定離開長安。

走之前,得去見一見我的老朋友們。

哦,豆蔻不用見,她已經活生生把自己餓死了。

劉媽媽也不用見,她躺在床上氣若遊絲,連話都說不出。

所以我背著包袱,偷偷來到葉婉清的房子。

葉婉清素來奢華,窗戶都是用上好的琉璃。

陽光透過琉璃斑駁地照在青石板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暈。

只是現在,那些琉璃窗上都蓋上了厚厚的棉布。

整個屋子被遮得密不透風,看起來像是一個大號棺材。

葉婉清抱著膝蓋縮在床角,瘦得不成樣子。

大半夜有人闖入,她卻連喊都沒喊一聲。

我走上前去,推了推她的肩膀;

「葉婉清,我來看你了。」

葉婉清像被什麽東西嚇到一般,全身一震;

「是,是你這個賤人!」

我搖了搖頭。

葉婉清為什麽和豆蔻、劉媽媽她們一個模樣呢?

我不喜歡殺人。

但凡她們能對我表示一點點善意呢?

27、

「你滿意了,我的臉變成現在這樣,你肯定高興死了吧?!」

「就算我的臉毀了,你也別想得到時安!」

「他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所有勾引他的女人都該死!」

葉婉清猛然躥起,撲過來就要掐我的脖子。

這個瘋女人。

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擡手就是兩個清脆的巴掌。

葉婉清被我打完,竟然翻了個白眼就這麽暈過去了。

她自從中了這蛤蟆蠱,就不吃不喝不睡,身體已經虛弱到極點。

我拍了拍她的臉,絲毫沒有轉醒的跡象。

罷了。

我還是趁著天黑,早點走吧。

走之前,我給謝時安留了一封信。

我告訴他,我在長安呆得不開心,想回川西去。

我曾在川西有過婚約,現在想想,在謝府的日子我過得並不開心。

所以我打算去找我以前的未婚夫。

算一算時間,再有一個月,就是謝時安科舉殿試的日子。

他最近一直被他父親押著讀書,想來應該沒那麽快找到我。

所以我一路遊山玩水,慢悠悠地回了川西。

我在川西有一處小院,當初,我就是在那收留的謝時安。

沒曾想,等我回到川西時,竟發現屋裏升起了裊裊炊煙。

謝時安,竟比我還要更早到川西!

看到我,謝時安瘋了一樣沖過來;

「江雲溪,你竟敢丟下我!」

「那個奸夫呢,你快說,奸夫在哪裏!」

未婚夫什麽的,自然是騙他的。

28、

我笑著伸出手,按在他心口處;

「疼不疼?」

謝時安點點頭,隨即又猛然搖頭, 一把將我擁進懷中;

「雲溪,別離開我。」

「只要你不離開我, 什麽苦我都能承受。」

我仰起頭仔細盯著他的臉。

謝時安瘦了好多, 顴骨突起,兩頰凹陷,眼底還隱隱發青。

他紅著眼眶, 眼眸中密布著細小的紅色血絲。

呀, 噬心蠱已經快要破體而出了呢。

看來, 今天就是謝時安最後的日子了。

「謝時安, 你跟我來。」

一路上謝時安都緊緊攥著我的手,生怕我跑了。

我帶著他來到村子裏的後山處, 繞過兩片林子後,來到一處墳地前。

那兒, 整整齊齊立著三個墓碑。

謝時安不明所以。

他的噬心蠱發作的越發厲害, 沒走一會兒,額頭上已經沁滿了細密的汗珠。

難為他了。

從長安到川西,這一路定是相當不容易。

「謝時安,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未婚夫嗎?」

我伸出手指了指墓碑;

「我沒有未婚未, 倒是有過三位夫君。」

「你是第四位。」

29、

謝時安猛然瞪大雙眼;

「你, 你說什麽!」

我掏出手絹, 將墓碑上沾染的塵土擦拭幹凈;

「他們呀, 都和你一樣。」

「總喜歡騙我。」

「你說男人,為什麽總要騙人呢?」

謝時安沒有說話。

他瞪大眼睛, 仰面倒在地上。

沒一會, 一只通體鮮紅的蟲子,從他嘴巴中緩慢爬出。

我一把抓住噬心蠱握在掌心,長舒出一口氣。

我的本命蠱,喚做美人蠱。

它以噬心蠱為食, 吃得越多, 便能讓我越漂亮。

這只噬心蠱, 我等了整整兩年呢。

我沒有再看謝時安一眼, 站起身回到家中,拿好鋤頭再次上了山。

沒多久,山林中再次立起一塊無名墓碑。

冬去春來,我們鎮裏白雲山上的玉蘭花又開了。

每到這時, 都會有許多外地的書生前來遊玩。

他們在寺前的壁畫上題詩,在廟裏和住持論佛, 十分熱鬧。

我穿著套清麗的月華衣裙, 靜靜得等在一處林子後。

「哎呀!」

沒多久,一道清亮的男聲從遠處傳來。

我提著竹籃走過去, 只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書生正皺著眉頭蹲坐在地上。

他腳上踩中了一個捕獸夾, 白色的襪子上滲出了點點血跡。

我驚呼一聲跑上前,蹲下身柔聲問道;

「公子,你沒事吧?」

書生怔怔得望著我, 隨即臉上浮出兩抹紅雲;

「沒, 沒事...」

我仰起臉,眨著眼睛,含羞帶怯望向他;

「我家就在山下的村裏, 公子別擔心,我帶你去找大夫。」

我扶著書生朝山下走去。

身後,潔白的玉蘭花落了一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