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轉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系即刪
我得知自己是個惡毒女配。
我把傅雲卿囚在身邊,色令智昏地舔了他三年。
伺候他堪比伺候親爹。
他又窮又病,我以為他是亂世流亡的小可憐。
誰知他搖身一變,成了一手遮天的敵國太子。
病懨懨的小狐貍,竟是黑心大尾巴狼!
我想抽身而退。
他卻將我死死拽緊,眼色泛紅:
「沈長樂,你敢把我丟掉試試?」
1
傅雲卿是南鳶國的太子。
他很不受寵。
要不然,就不會被派到我們北陵國來當質子了。
他生得美,一身白衣,不染纖塵。
初時,人們都嘆他出身貴胄,卻一身淡薄。
可沒幾日,人們便開始紛紛嘲笑他:
「太子殿下可是手頭又緊了?」
原來,他不是淡薄。
他就是太窮了。
窮到買不起別的衣裳。
所以才總穿那一襲白。
傅雲卿表情總是淡淡的,聽到有人輕賤他,他也面不改色。
我卻能捕捉到他眼底那抹淡淡的譏誚。
——這位太子殿下,縱使落魄,也依然倨傲。
他舊疾發作,沒錢買藥。
活活硬扛到快要病死。
最後還是他的隨身侍衛跪到了我跟前,磕得滿頭青:
「求公主救救我們殿下吧!他已經昏了兩天了!」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於是我小手一撐,挑眉淺笑:
「你家殿下身子骨弱,不如搬到朝華宮,本公主親自照料。」
我對傅雲卿的心思,整個北陵國都知道。
傅雲卿若是進了我的宮,再想出去,可就難了。
那侍衛大約是在「讓他家殿下病死」和「讓他家殿下失身」之間,艱難地抉擇了一下——
最後,傅雲卿在昏昏沈沈中,被擡到了我的香床上……
但傅雲卿最慘的境況,並不是又窮又病又面臨失身。
而是還有一撥又一撥的人在追殺他。
從南鳶國,足足追殺到了我們北陵國。
笑死。
這太子也不知道到底招了多少仇家?
都淪落到來我們這兒當質子了,那些人卻還是不肯放過他的命。
以防萬一,
我親自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他的湯藥,都是我親自測了毒,又試嘗過,才敢餵到他唇邊。
他昏迷了幾日,我就幾日沒合眼。
直到他高熱退去,我才撐不住,去小憩片刻。
傅雲卿終於轉醒了。
可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
而是我皇姐:沈嘉如。
「太子殿下,用藥吧,小心燙。」
沈嘉如小心翼翼地餵傅雲卿喝藥,音色嬌柔,像是善良的仙子。
我冷眼看著這一幕……
那藥分明是我囑咐了人去給傅雲卿熬的。
怎麽現在倒成她的了?
2
世人都說,沈嘉如降生時天降祥瑞。
那代表著她身有鳳命,可以旺國運。
現在,她只是搶了我給傅雲卿的藥而已。
我又怎能怪她呢?
她可代表著國運啊。
從前。
我每招惹她一次,父皇都會狠狠罰我一次。
他嫌我不懂事,不敬皇姐,沒有公主的樣子。
於是,他讓我抄書,打我手板,讓我在人來人往的宮道上罰跪……
可分明,我才是嫡公主。
偏偏所有人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包括我。
我一把搶過她手中的藥碗,重重摔在地上,挑著唇角冷笑:
「想借本公主的花去獻佛?沈嘉如,本公主還沒死呢。」
沈嘉如楞了下。
但她早已對我的作為習以為常了,所以並沒有惱。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地上的碎片一眼,嘆了口氣:
「長樂,我只是過來看你。
「見南鳶太子在你宮中養病,恰好侍女送來湯藥,便幫忙照顧一番。
「你怎可如此不懂事?會讓人笑話的。」
她講起話來,總是最有道理、最懂事的那個。
可是——
「讓人笑話?這裏就三個人,沈嘉如,除你之外,誰會笑話本公主?」
我邊反問著,邊扯開她。
隨後,我腰肢軟軟地在床榻邊坐下,看著床上眉眼如畫的少年太子:
「傅雲卿,難道你要笑話我嗎?」
傅雲卿與我對視。
他大病初醒,眸光柔軟,臉色蒼白如雪:
「長樂公主……」
「傅雲卿,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得聽我的。不許叫我公主,我要你叫我長樂。」
他眼神一怔,久久沒應聲。
我面色不顯,心頭卻忍不住一澀。
他大約是不想與我如此親昵吧?
可最終,他還是微微啞著聲音開了口:
「長樂。」
我立刻展顏一笑。
低眸看到傅雲卿骨節分明的手,便故意覆了上去,把玩。
他的手微冰,卻白皙漂亮得很,像精美的玉器。
沈嘉如那雙承載著國運的慧眼,一向看不上我如此放浪的做派。
所以她也沒多久留,輕哼了一聲,轉頭便走了:
「我勸皇妹還是好自為之吧!」
我知道,明日,整座北陵皇宮之中,又會盛傳我怒摔碗盞,大發脾氣的閑言。
父皇對我的失望,大約又會再多上幾分吧。
可我已經無所謂了。
數十年已過,他們對我的厭恨,不差再多這麽一筆。
只是,待沈嘉如走後,我卻忍不住對傅雲卿解釋起來:
「傅雲卿,我打翻那藥碗,是因為沈嘉如沒有試毒,便要直接餵給你。
「外頭想要你性命的人很多。縱使那藥是我宮裏人熬的,可也不敢確保萬無一失,沒驗過的東西,我是不會讓你入口的。」
我說完,忽然又覺得可笑。
我和他解釋這些做什麽?
外面人都在背地裏罵我這位公主行事猖狂,有胸無腦。
我名聲差到了極致。
就算解釋,他大約也不會信的。
可傅雲卿卻望著我,眸色極深。
他薄唇翕合,溫溫淡淡道:
「嗯,我知道。」
恍惚間,他唇角似乎微微勾了下。
可我再仔細看,卻又捕捉不到了。
許是錯覺吧。
我趁他病,將他擄來,弄得整座宮裏都是我與他的風言風語。
恐怕他就算真的對我笑,那笑裏也會藏著刀……
3
自那之後,我便把傅雲卿當成了男寵,養了他三年。
但他這個男寵當得實在不稱職。
他常年身體欠佳,天氣轉寒時尤甚。
我們北陵國很冷。
他有寒疾,臉色便總是蒼白,我見猶憐。
可嘆美色當前,我只能看著,一直沒忍心真的將他拆骨入腹。
但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
於是我謀劃了個良辰吉日,終於決定對他下手了——
為了計劃順利,我特意對他下了銷魂散……
4
傅雲卿藥效發作,原本的玉肌冰骨染上薄紅,勾人至極。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可眼底卻又似乎藏了一抹揶揄:
「公主是想與我歡愉至死嗎?」
「急什麽?」
我面上穩如老狗,心中卻慌亂不堪。
因為就在剛剛,我神思恍惚間,仿佛做了個夢。
有一股莫名的意識進入了我的腦海。
我看到了許多光怪陸離的畫面和情節。
這個世界……竟是一部荒誕至極的小說。
傅雲卿是男主。
而我,卻只是一個愛他愛瘋了的惡毒女配。
他一出現,就像是勾了我的魂。
讓我這三年來,色令智昏。
但他從一開始,卻是為了沈嘉如而來!
他和其他許許多多的別國皇子一樣。
他想探查沈嘉如身上那個「身負鳳命,興旺國運」的傳說。
沈嘉如才是他的女主。
最讓我冷汗頻出的,是我在那故事中的結局。
我一步步阻礙他和沈嘉如的感情。
我今日誆他喝下銷魂散……
以後,我還會強逼他娶我。
最終,我的無腦作為招致了他對我的無邊厭恨。
他會在與我新婚之夜徹底爆發,狠狠剜出我的心肝!
想到這兒,我下意識地捂了捂心口。
傅雲卿看了我的動作,低眸看我,神情竟好似有些緊張關切:
「怎麽了?不舒服?」
我頭皮一麻,下意識地顫聲道:
「本公主好得很,不勞你費心!」
我從前一向將他捧在心尖,千般哄,萬般寵。
除了算計著逼他做那種歡愉之事外……
絕不對他說一句重話。
而今,我態度乍變,傅雲卿倒是微微怔住了。
但很快,他便淡淡笑了下:
「好,是我多事了。」
「……」
我眼睛澀澀的,鼻尖也酸得很。
——我多希望他關切我的那句話是出自真心。
5
銷魂散的藥效越來越明顯。
傅雲卿的氣息也在漸漸加重。
我糾結極了。
怎麽偏偏是在這麽個節骨眼,讓我看到了那個故事?
若我此刻強行與他歡好,他未來只會更加恨我入骨。
可我要是不碰他……
銷魂散已經灌下,沒有解藥,他可能會死。
他是南鳶國的太子,死在我手,極可能掀起戰亂。
更何況,我怎忍心他死?
思來念去,我看著傅雲卿,深吸一口氣:
「傅雲卿,你想要我嗎?」
傅雲卿生著一雙冷淡卻勾人的丹鳳眼,清美至極,嘴角微勾,淡笑啟唇:
「公主藥都已經下了,又何必再……」
說話到一半,他頓住了。
因為,沒等他說完——
我已經跳下了床,提著裙子,往殿門外面沖去!
我邊沖邊回頭,紅著眼睛沖他吼道:
「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我。
「我這就把你的心上人給抓過來!」
傅雲卿:「……」
他楞在當場,表情寸寸崩裂,最終轉變為一臉的震驚!
6
當我吭哧吭哧,把迷暈了的沈嘉如拖過來,又將她一把推到傅雲卿懷裏時……
傅雲卿的震驚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沈長樂,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用點漆般的眸子深深凝著我,語氣譏諷。
我還是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到真切的怒意。
可他的目的不正是沈嘉如嗎?
既從未真心待我,那我將沈嘉如送到他手裏,他該高興才對,氣什麽?
我承認,我手段卑劣,把沈嘉如迷昏了弄過來,是存了試探他的心思。
我問:
「你仔細瞧瞧我這位皇姐,有沒有感覺她很特別?」
果然,傅雲卿微微頷首,唇角浮起薄笑:
「確實特別。」
我死死地攥緊了指甲,掐痛了掌心,冷笑:
「那她特別在哪兒?」
傅雲卿低眸掃了床榻上昏迷挺屍的沈嘉如一眼,答:
「她睡得,特別香。」
「???」
傅雲卿又用微微嘲諷的語氣,接連補充:
「她的呼嚕,特別響。」
「……」
「她的口水,特別長。」
「……」
我無語了。
而他卻伸出微涼的指尖,一點一點地把我緊掐的掌心松開。
又輕輕撫過上面的紅痕,蹙了蹙眉:
「沈長樂,你是傻子麽?」
7
我輕哼一聲:
「本公主自然不是傻子,傅雲卿,只怕是你一直把我當成傻子。」
沈嘉如有「北陵第一美人」的稱號。
可這睡相……
好吧,確實差了點。
傅雲卿輕嗤了一聲。
他笑得勾人,卻不達眼底:
「所以,公主灌我喝下那種藥,就是為了把我塞給你的皇姐?」
對上他清冷嘲諷的目光時,我便知道,這人已經是怒到極致了。
於是,我立刻換上難過萬分的神色,往回找補:
「傅雲卿,我喜歡你,盡人皆知。
「可我猜測,我限著你的自由,困了你三年,你心底應是厭我的。
「今日灌你飲藥,是我一時糊塗,我後悔了,不該如此逼迫你,折辱你。
「只是錯已犯下,若不解了藥效,恐會折你壽命。
「我想著,我皇姐是北陵第一美人,你以後一定會喜歡她的,所以,為了保你性命,我便撮合你們……」
就在這時,傅雲卿忽然靠近了我。
他蒼白的臉上似笑非笑,似惱非惱。
微一低頭,他伏在我的頸窩,輕聲吐字:
「沈長樂,我以後會喜歡誰,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
我心臟猛地一跳。
為什麽我覺得,他像是在試探我?
8
我正遲疑著該怎麽回答他。
他卻又在我耳邊輕輕地呵笑了一聲:
「看來公主今日應是沒有心情行事了,既如此,我先走了。」
我:「?」
銷魂散的藥效可烈得很,他走得動嗎?
可下一秒,他竟利索地起了身,哪還有之前虛弱撩人的模樣?
看著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我默了。
所以,剛才傅雲卿都是裝的?
但銷魂散是我親眼看著下人們灌他喝下的!
難道那裏面根本不是藥?
「來人,把剛才那罐子銷魂散給本公主拿來嘗嘗!」
我揚聲吩咐。
宮侍們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們大約是在懷疑我有病。
我懶得解釋,索性自己沖上去,對著瓶口——
咚、咚、咚!
我豪飲了數口。
然後,我咂了咂嘴,氣樂了。
好一罐子清口留香的十全大補老母雞湯!
怪不得之前傅雲卿被灌藥時,不僅不慌,還喝得矜貴優雅,有滋有味的……
「去給我把佩兒叫過來!」
銷魂散是佩兒替我準備的。
下人們領命去尋人。
這才發現,佩兒竟然一早就被人用迷香熏暈了。
她是一邊打著呼嚕,一邊是被人擡進來的……
我小心地湊上去聞了聞。
絕了。
佩兒身上的迷香,跟我用來熏倒沈嘉如的迷香,是同一款。
這種香頗為名貴,只有我這兒才有。
而能自由出入我寢宮,還能隨心所欲地把玩、使用我這些貢物的,就只有傅雲卿了。
這一切,都是他的手筆。
此時此刻。
我的床上,躺著被我迷昏了的沈嘉如。
我的床下,躺著被傅雲卿迷昏了的佩兒。
而我,聽著她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不禁陷入了苦思:
此情此景,與我所預知的劇情對不上。
——傅雲卿是怎麽提前知道我會灌他歡藥的?
9
第二日。
沈嘉如睡醒後,特意跑到我的宮裏來質問:
「妹妹,昨日的事,你是不是該跟我解釋一下?」
她穿著華麗赤紅的宮裙。
本就是北陵第一美人,紅裝加身,更顯得多了幾分矜傲。
而且,托我的福,她大約是睡飽了,整個人的臉色都白裏透粉。
自打昨日我知道沈嘉如是這個世界的女主之後——
我便忍不住細致打量她的一舉一動。
我的生母是北陵國皇後。
沈嘉如的生母,則是我母後的死對頭:慧貴妃。
這兩個女人,在宮裏已經鬥了大半生。
她們當初誰都想率先生個皇子。
不成想,生出了我和沈嘉如。
沈嘉如是長公主,而我則是嫡公主。
面對她的質問,我輕輕一笑:
「皇姐不是都知道了麽,還需要我解釋什麽?」
我以為,這一次,沈嘉如還會像從前一樣,隨便斥我兩句,讓我以後不許再胡鬧,再表演一番姊妹情深,不計前嫌。
卻不想,沈嘉如竟變了一副面孔,朝我冷笑起來:
「長樂妹妹這麽多年了,還是很喜歡和我搶東西呢。
「不過呢,東西也好,人也罷,你都是註定搶不過我的。」
她話有所指,說完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轉身要走。
所以,她氣場全開地來我宮裏跑一趟,就是為了譏諷我兩句,給我表演個變臉?
連她的貼身侍女都忍不住問:
「長公主,那您被下迷藥的事兒呢?就這麽算了?」
沈嘉如聽了,走到宮門口,又回過頭來,高傲且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又對她的侍女說:
「不著急,讓她再蹦跶些日子。
「虧我從前還忌憚她好歹是嫡公主,處處忍讓她,卻原來……
「不過是個惡毒女配罷了。」
沈嘉如說話聲音不大,卻也沒有故意避諱。
她大概篤定,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好死不死,我聽懂了。
所以——
沈嘉如也覺醒了意識?
她知道自己是女主了?
10
憑著沈嘉如這副尾巴翹上了天,還咒我早死的態度來看——
就算我離她遠遠的,她也不會放過我。
或許在她眼裏,我就應該對傅雲卿求之不得,慘遭虐死,為他們的感情奠定基石?
我不爽了。
人人皆是紅塵俗子,披荊斬棘來世一遭。
要麽死得慘烈,要麽活得風光。
惡毒女配是麽?
很好。
我還可以再毒一點。
11
我開始回憶。
確切地說,我是在復盤劇情。
說來可笑。
我以前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操縱著,但凡所作所為,都如同強行降智了一般。
我只知道無腦喜歡傅雲卿,卻從不去思索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其實傅雲卿自尊心極強。
他最是吃軟不吃硬。
我一直拘著他的人又有什麽用?
——我要拘的,該是他的心才對。
說起來……
他的生辰到了。
可惜,傅雲卿為質三年,南鳶國的國君像是早已忘了他這位不受寵的太子。
時至今日,竟連個信也沒有。
我為傅雲卿備了生辰宴。
諸多世家臣子和皇子都看在我的面子上,特來為他慶賀。
宴上。
他一直坐在我的身側,表情淡淡的。
我若側頭看他,他便薄薄淺淺地一笑。
嘖。
這神態看似恭敬,也不知心裏頭罵沒罵我。
我故意小聲試探他:
「傅雲卿,老母雞湯好喝麽?」
傅雲卿唇角微揚:
「公主不是親自嘗過了嗎?」
又叫我公主。
他故意的。
不過……他這算是跟我攤牌了?
果然,不只我在盯著他,
我的宮裏,也有他埋下的眼線。
若是以前,我許會暴怒。
可現在,我卻覺得,這太正常不過了。
以他的手段,不知道已經在暗中培養了多少人。
我聽出他語氣裏的揶揄,不僅不惱,反而還笑:
「是嘗過了,味道不錯,可惜冷了,不如你再請我一次,本公主要喝熱的。」
他似是沒想到我會是這種反應,深深看了我半晌,才恢復笑意,緩緩吐出一個字:
「……好。」
這時。
沈嘉如被宮侍們簇擁著進來了。
除我之外,其他同宴者皆紛紛向她見禮。
長公主嘛,她的派頭一向如此。
尤其這些日子,她越發張揚。
傅雲卿自然也得跟她見禮。
只不過,他才微一躬身……
沈嘉如便急忙上前來,要扶他起來。
可我卻在關鍵時刻搶先一步,拽住了傅雲卿的手——
傅雲卿回眸看我。
我笑靨粲然:
「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是北陵嫡公主,都從不舍得讓你在我面前折腰。
「你用得著拜她麽?」
傅雲卿當眾被我以這樣低的姿態表白,難得有些怔楞。
可我那點小心思自然是瞞不過他的。
他掩唇低咳了幾聲,而後望著我,溫溫淺淺一笑:
「長樂,這樣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我說好就好。」
我依然不放開他。
甚至還故意轉頭看向沈嘉如,笑瞇瞇地問:
「今日是南鳶國太子的生辰,皇姐應該也不會想讓太子給你見禮吧?」
沈嘉如的臉色當即就沈了下去。
她已經知道傅雲卿是男主,本就是來推動自己與他的感情線的。
如今我這麽問,她若還硬要讓傅雲卿見禮,那於她有弊無利。
於是,她也只能順著我的話,露出一抹溫和嬌柔的笑:
「自然不用,殿下請坐。」
傅雲卿坐回我身側。
他低眸,瞧著我的手,低低地笑了笑:
「公主還舍不得放手麽?」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覺得他的笑容裏難得多了幾分溫和真誠。
他在高興?
摸不準他到底是喜歡被我牽著,還是不喜歡。
我稍稍緊張了一下,索性橫了心:
「舍不得,不放了。」
於是將他牽得更緊。
管他喜不喜歡?
反正我喜歡。
……
12
沈嘉如是有備而來的。
她為傅雲卿精心準備了一份極特別的生辰禮——由她親自演繹的一場劍舞。
美人舞劍,且這美人還是身負鳳命的北陵長公主……
單是這一條,便足以傳遍天下。
更何況,沈嘉如舞得美輪美奐,艷驚四座。
最後一刻,她用劍尖挑著酒盞,遞到了傅雲卿的身前:
「願太子殿下——生逢俱如意,日沐南風吹。快事長伴友,樂銜月下杯。」
這是要讓傅雲卿喝下她的酒才行了。
她倒是會挑場合。
這種時候,傅雲卿要是拒絕,那便是真的無禮。
可是我醋了,酸了,不樂意了。
我用力捏了捏傅雲卿的手指。
傅雲卿側眸瞥了我一眼,唇角輕勾。
隨即,他竟撓了撓我的手心……
這是回應了我?
我詫異地望向他。
只見他忽然蹙緊了眉,掩唇低咳起來。
那張俊美清貴的臉上染了病容,脆弱至極,仿佛馬上就要乘風歸去。
我下意識地揪了下心。
但下一瞬,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
我一邊暗罵他腹黑狐貍,一邊配合著他演了起來——
「皇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信手捏起劍尖上的那杯酒盞:
「誰都知道,太子殿下一向病體欠佳,你怎敢讓他飲酒?這一杯,本公主替他喝了。」
說完,我根本不等沈嘉如反應,便把那酒喝了個精光。
沈嘉如回過神來,大約是氣得想發作,可她擡眼看到傅雲卿蒼白的臉色,卻又啞口無言。
半晌,她才像是又想起了什麽,收了劍,輕笑一聲:
「皇妹既然酒量好,那今夜大家敬上的祝酒,就都由皇妹替太子喝了吧,也不枉熱鬧一場。」
沈嘉如一向比我更受父皇的寵愛,聲望自是不低。
她的話一出口,宴上的人便會了意,開始紛紛敬酒。
沈嘉如這是在故意坑我。
她知道,我酒量很一般。
頂多三盞入喉,我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可大殿之下的祝酒詞一聲接著一聲。
我捏著酒盞,皮笑肉不笑。
心裏暗暗琢磨反擊之策。
而就在這時,我的酒卻被一雙清清寒寒的手接了過去——
傅雲卿拈著酒盞,眼神譏誚地望著下座眾人,冷笑:
「今日既是孤的生辰宴,你們敬的是孤,自是孤來陪你們喝。」
所有人都聽楞了。
沈嘉如不可置信地望向傅雲卿,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
我還從未見過那樣的傅雲卿。
那一夜,他擋在我身前,飲酒入喉,一杯又一杯。
我不記得傅雲卿最後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只記得,他將所有人都得喝得醜態百出之後,第一次主動攬我入懷。
傅雲卿帶著淺淺的醉意,輕輕俯在我耳邊:
「別怕,沒事了。」
我:「……」
他輕輕吻了下我的耳垂:
「長樂,我走不穩了,你扶我一下好不好?」
我心尖都在顫。
可我哪裏扶得了他?
我連忙喚宮人們過來幫忙。
可傅雲卿卻把侍者通通趕走,執意死死拽著我,眸光微醉:
「不許他們碰我,只要你扶。」
「……」
本以為他是病懨懨的狐貍。
沒想到,他竟是深藏不露的大尾巴狼。
13
從宴殿到寢宮的腳程原本不算太遠。
卻奈何傅雲卿步伐不穩,又五步一喘,十步一咳。
一盞茶的路程,我硬是扶著他走了小半個時辰。
他死活不讓旁人近身。
我自小又被人服侍慣了。
他幾乎半邊身子都倚在我的肩上,為了扶穩他,我簡直累了個半死。
「傅雲卿,本公主連自己的親爹都沒這麽伺候過。」
把他在床榻上安置好,餵他喝下解酒藥。
我氣鼓鼓地嗔了一句,伸手戳他的臉。
他卻一把攥住我的手,緩緩睜開迷醉的眸:
「沈長樂。」
又連名帶姓地喚我。
我瞧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還有色澤泛白的雙唇,知道他此刻必是難受得很。
我覆在他唇上,淺淺地吻了一下:
「忍一忍,我這就給你傳醫官。」
他聞言,卻將我拽得更緊,臉色蒼白,眼眶卻泛著紅:
「你敢把我交給別人試試?」
「……」
他的語氣忽然陰郁狠戾,卻又透出幾分委屈:
「沈長樂,你想扔了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沒有。」
我覺得他著實是醉過了頭。
傅雲卿譏誚地笑了下:
「你有。
「你之前想讓別的女人睡我。」
我一怔。
竟無言以對。
是,我腦子抽了,之前才會想到用那樣的法子試探他。
結果我什麽都沒試探明白不說,反而還被他將了一軍。
現在,這把柄也算是被他拿捏了。
我想了想,索性躺在他身側,笑吟吟地瞧著他:
「傅雲卿,你可願意當本公主的駙馬?」
那樣,從此以後,便只有我一人可以睡他了。
傅雲卿眸色極深,眼神沐著醉意,仿佛比平時更要溫柔三分。
我以為趁這位殿下酒醉,稍微哄哄,他許是會答應的。
可他最終卻搖了搖頭,答了我兩個字:
「不願。」
我笑容僵住。
所以,他還是瞧不上我?
我與他之間,最後還是會像那劇情所推演的一樣——
我強嫁給他之日,便是被他剜心之時?
那他今夜的所作所為又算什麽?
我冷笑一聲,當即把他推開,抽出手來,起身欲走。
傅雲卿重重地磕在床頭上,悶哼一聲。
我心一橫,強忍著不回頭去看。
疼死他算了。
在那場無比真實的夢裏,他將刀刺入我胸口時,任由我哭得那麽傷心,眼神都沒有松動半分。
我管他作甚?
氣死了。
可就在這時——
我卻又聽到傅雲卿如同夢囈一般,聲音輕輕的,在我背後道:
「孤是太子,當然做不了你的駙馬。
「你以後,是要跟著孤回南鳶國,當太子妃,當皇後的。」
……
14
我僵在原地半晌。
忐忑地回頭望去:
「傅雲卿,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他眼神惺忪,染了淺淺的醉意,無奈地勾了勾唇角:
「長樂,我這次來北陵國,就是專門為了把你拐走,給我當太子妃的。」
「拐我?」
我還是不懂。
最初分明是我將他強擄過來的。
怎麽他卻說,是故意來拐我的?
按照原劇情而言,他分明是為了沈嘉如而來才對。
於是我又去搖他,讓他把話說清楚。
他揉了揉眉心:
「想知道?等日後你隨我回了南鳶國,我再告訴你。」
我故意揶揄他:
「傅雲卿,本公主與你朝夕相處三年有余,我只知你是個藥罐子,卻沒想到,你竟還是個酒壇子呢?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信不信,明日整個北陵將到處是你的傳言,恐怕就連我父皇,都會懷疑你。」
傅雲卿朝我淡淡一笑:
「倒也不一定。」
我正疑惑著。
他卻忽然神色不適,以巾帕抵唇,劇烈咳了幾聲。
待巾帕取下時,我的心狠狠一揪——
那上面染了一抹刺眼的血紅。
「傅雲卿……」
我的聲音微微發顫。
可他卻雲淡風輕地將那沾血的巾帕一扔,笑道:
「稍後便要勞煩公主為我宣請醫官了,就說我酒醉傷身,咯血病危。
「唔,對了,醫官就請平日為我診疾的孟醫官就可。」
我蒙了。
據我所知,傅雲卿的確體弱,可他的病並不致命。
他是這個世界的男主,前期境遇慘淡,以後卻會漸漸好轉。
然而此刻,他說話時雖然精神尚可,臉色卻白得嚇人,乍一看還真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我一時分不清真假,卻也不敢耽誤,扭頭便要去傳孟醫官。
可傅雲卿頂著一臉病容,卻不知是從哪兒生出的力氣,竟擡手把我拽了回去:
「急什麽?」
我一個不穩,眼看就要磕到床角,卻被他穩穩護住了頭。
化險為夷的瞬間,傅雲卿反手一攬,把我抱在懷裏,輕輕低笑:
「別怕,我無大礙,只是會昏迷數日,長樂,從明日起,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要摻和,任憑事態發展就好。」
現在的劇情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預知。
我忍不住追問他道:
「傅雲卿,你到底在謀劃什麽?」
他垂頭,輕輕吻我:
「接下來幾日,你若閑得無事,便開始備嫁吧。」
說完,他又對我笑了笑。
只是,不待我回應,他便好似再也沒有力氣,頭一沈,真的昏迷了過去。
我再搖他,也搖不醒了。
「……」
我只楞了一會兒,便開始盤算。
傅雲淵剛才說……讓我備嫁。
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劇情至此,已經完全崩亂。
我難道還是會嫁給他?
那沈嘉如呢?
一時間,我難免又想起在那場夢裏看到的畫面——
該不會我嫁過去以後,傅雲卿這只大尾巴狼……又要剜我的心肝吧?!
……
15
孟醫官為傅雲卿診過之後,傅雲卿「病危」的訊息,當夜就傳遍了整個皇宮。
聽說,我那不服老的父皇,當時正在某個新晉的妃子宮中,勤勤懇懇地播撒雨露。
得知南鳶國質子忽然病危,他一時急火攻心,差點也跟著昏過去。
到了第二日的朝上。
大臣們也都不得不跟著我父皇一並為此事頭疼了起來。
其實,傅雲卿若真是因為自己體弱而病危,倒也還好。
可偏偏,在那之前,滿宮上下都已經傳開:
「南鳶太子一身傲骨。
「他直迎眾客譏諷,以帶病之軀,含笑宴飲三百杯。
「宴罷,他風姿依舊,而淡看眾客醜態百出矣。」
所以,誰都知道,傅雲卿是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被沈嘉如這位長公主以及她那一派的支持者們狠狠地灌了酒之後,才吐血昏迷的。
這牽扯就太廣了。
萬一傅雲卿挺不過去,整個北陵國都是理虧的。
而傅雲卿身邊,還有一眾跟隨他多年的侍衛。
一封飛信發出,此事將鬧得天下皆知。
我父皇快要愁死了,也氣死了。
他急需出氣筒。
於是,他把我和沈嘉如一共傳喚了過去。
我到時,沈嘉如正一臉無辜,抽抽搭搭地解釋著:
「父皇,生辰宴是皇妹為南鳶國太子辦的,那酒,原本也是說好由皇妹來代飲的,我等只是照常敬酒而已,未曾想過,會惹出這種禍端啊。」
說著,她還低下頭來揣測:
「父皇,我覺得,傅雲卿應該是不會死的,您大可放心,千萬不能自亂陣腳。」
我在殿門後,聽著聽著就笑了。
我當然能猜到沈嘉如的想法。
她無非是知道傅雲卿是這個世界的男主,不會這麽容易死掉,所以才懷疑其中有詐。
可是,她太心急,也太自以為是了。
亂了陣腳的不是我那父皇。
——而是她。
她忘了,我們的父皇啊,他並不知道也根本不可能理解這一切。
於是我收了笑意,款款走了進去。
我先向那位高高在上的男人行禮,又側目瞥向沈嘉如,淡道:
「皇長姐是在教父皇做事嗎?
「連醫官都說質子病危,皇長姐因何卻篤定他不會死?
「若照皇長姐的意思,難道我們什麽都無需做,就靜靜等著?」
微微一頓,我又狀似好奇地問:
「那我們是等他活過來呢?還是等他死透了呢?」
待我說完,沈嘉如的臉色瞬間變了。
而我們那位偏心眼的父皇,看向沈嘉如的眼神,也第一次變得極其失望。
但可惜,即便如此——
他也舍不得對沈嘉如說一句重話。
他還是把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我的頭上:
「你還敢振振有詞?要不是你偏要給他辦什麽生辰宴,又怎麽會惹出這種禍?!」
罵聲至。
一方硯台也狠狠砸到了我的額角上。
一時間,我額角破了血,血與墨交織,將我的臉染得狼狽不堪。
我攥緊了指尖。
這種羞辱與責罵並不是第一次。
我不知不覺竟已經習慣了。
沈嘉如在旁冷冷地看著我,嘴角輕勾。
我知道,她現在已經連姊妹情深都懶得裝了。
但我也無所謂。
我忍著額角的劇痛,繼續道:
「父皇,事已至此,傅雲卿若再留下,便是燙手山芋。
「您需要早做決斷。萬一他真死在我們北陵,不僅會給南鳶國挑起戰端的借口,就連其他諸國,也會對我們口誅筆伐。
「所以,傅雲卿就算要死,您也得讓他回到南鳶國再死,絕不能讓他死在這裏。」
我張口閉口之間,便是傅雲卿的生死,好似之前三年的戀慕,不過逢場作戲一般。
那是因為我思慮了一夜,終於猜出了傅雲卿的目的。
他已經布好了局。
我的確可以乖乖的,什麽都不摻和,等待一切塵埃落定。
那樣,我也不會被這方硯台砸得這麽狼狽難堪。
可那太慢了。
我想為傅雲卿添上一把火。
沒辦法,他這才只是短短昏迷了一夜。
……我就已經開始想他了。
若我不激一激我這位優柔寡斷的父皇,還不知要拖延多少時日?
16
我的激將果然起了作用。
父皇急急忙忙地給南苑國君傳了一封皇書。
只不過,那封皇書,一字未提宴飲之事。
皇書中說:
傅雲卿病重,讓南鳶國趕緊把自家的病太子接回去。
同時,還因當初兩國是互換的質子。
所以,把傅雲卿還回去之後,他們也得把我們北陵國派去為質的皇子還回來。
但是,傅雲卿那些手下卻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早就將真相提前傳了回去。
南鳶國君一下子拿到了把柄。
那位國君索性不再兜圈子,據說,他給我父皇的回信只有一句話:
「太子病重可歸,貴國質子可還,只需長公主以身賠罪,為太子沖喜,遠嫁南鳶國既可。」
這下,全都對上了。
我忽然覺得很玄奇。
無論劇情再如何崩壞……
這場戲的核心竟也從來沒變過。
那些人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沈嘉如。
傅雲卿來此為質的任務,是沈嘉如。
而南鳶國的國君,似乎也根本不在乎傅雲卿的死活。
他寧可借著給自家太子沖喜的借口,也想得到那個身負鳳命,興旺國運的女主。
但,我會讓他們如願嗎?
我可是專門破壞男女主感情的惡毒女配啊。
「傅雲卿,本公主太久沒作妖,無聊了。」
我看著病榻上閉眸沈睡的那張臉。
又伸出手來,滑過他的眼睫,撫過他蒼白的唇。
最後,我就像閑話家常一般,貼在他耳邊,勾唇笑道:
「是你讓本公主備嫁的,本公主可不能白忙活一場。
「閑著也是閑著,要不……搶個親玩玩,你說好不好?」
……
17
我說完,便湊到傅雲卿唇邊,淺啄了一下。
他現在正昏迷,無論我做什麽,他都奈何不得。
可就在我親過他之後,我的身後忽然傳出另一個聲音:
「搶親之事,公主三思。」
我回頭望去。
只見,不是何時,我身後竟無聲無息站了個男人。
這不正是三年前,傅雲卿快要病死時,那個跪到我跟前,磕得滿頭青,求我救人的侍衛嗎?
那次之後,他就沒再露過面。
今日再見,他整個人竟然氣質大變。
他一身玄衣,眉宇英氣而桀驁,目光微冷,懷中的佩劍看起來更是不凡。
這樣的人,當年是如何以那般卑微的姿態,給我跪下來的?
我冷冷睨著他。
他看出了我的防備,當下輕笑:
「公主不必緊張,卑職是蕭禦。
「殿下昏迷,行動不便,怕會有賊人惦記,我是特來保護的。」
蕭禦?
這名字有些耳熟。
我默默回想那場夢中的劇情——
有一個組織,匯集天下高手,專接賞金賣命的活兒,名為千機樓。
其樓主,就叫蕭禦。
世人只知蕭禦其名,卻不知其貌。
難道是他?
「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蕭樓主,卻跟在傅雲卿身邊當狗腿子侍衛?」
我看似冷嘲熱諷,實則存了試探的心態。
蕭禦果然一楞。
他大約是沒想到我會知道他的底細,無奈道:
「殿下竟然連我的身份都告訴你了?
「他還真是被你勾走了魂兒。」
我不置可否。
畢竟,這話縱然是假的,我聽著也受用。
蕭禦又開口解釋:
「三年前,我與太子打賭輸了,他非讓我扮成侍衛,去你宮門口磕頭演戲。
「他說等了許久,一直裝窮賣慘,你都不去找他,他只能主動送上門了。
「正好他那時病得可憐兮兮,不用裝就很慘,我就索性願賭服輸,順勢而為。」
我一時無語:「……」
本公主竟是傅雲卿眼裏的冤大頭?
待他醒來,我必得好好跟他清算這筆賬。
接著,蕭禦又說起了和親之事。
他說,就算北陵國君要的是沈嘉如,我父皇也不會同意。
傅雲卿早已安排了人,專門負責給我父皇吹耳邊風。
「所以,這樁婚事,雖因長公主而起,但最終一定會落到您的頭上,您根本不用搶。」
我信蕭禦的話,也信得過傅雲卿。
但我卻不放心沈嘉如。
畢竟我那位皇長姐最近覺醒了女主意識,早已將傅雲卿看做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就在這時,蕭禦目光驟冷,死死地盯向了外面。
我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夜色窗下,有一個鬼祟的身影。
蕭禦想要動手。
我卻朝他比了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告訴他:
「沒事,是沈嘉如,先看看她要幹嘛。」
沈嘉如的影子,我一眼就認得出。
我一把將蕭禦拉到了內室的屏風後,暗中窺視沈嘉如的行跡。
沈嘉如進來之後,先是低低地喚我幾聲:
「皇妹,你在麽?」
我沒理她。
她便當真以為我沒在,這才松了口氣似的,緊走幾步,去了傅雲卿的床邊……
18
沈嘉如試探地朝傅雲卿伸出了手。
我目光一沈。
卻聽到沈嘉如忽然又驚呼了一聲:「啊!」
我詫異地望去。
只見,床榻上那人,竟先一步狠狠掐住了沈嘉如的手腕,無情一甩——
沈嘉如重跌在地,形容狼狽,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
傅雲卿居然醒了……
他臉色泛白,看得出來還很虛弱。
可他看向沈嘉如時,目光陰戾而冷淡:
「滾。」
聲線微啞,卻不妨礙他吐字如刀。
我在屏風後看得有趣。
傅雲卿向來是病懨懨的笑面狐貍,我還是難得見他對沈嘉如說話如此不留情面。
沈嘉如向來被眾星捧月,何曾受過如此羞辱?
她當即紅了眼,開始質問傅雲卿為何如此對待她,可知她就要嫁他為妻了?
說到後面還斷言道:
「太子殿下,我和你才是命定的夫妻。」
傅雲卿撐著身子坐起來,薄笑譏誚:
「看來長公主是記起了些舊事。
「但你想起來的還不夠,無妨,我可以再多告訴你些——
「你與我從未做過夫妻。
「我娶的人,自始至終,只有沈長樂。」
沈嘉如臉色灰敗,口中喃喃念著:
「什麽舊事?我應該記得什麽?
「我只知道按照劇情,你我才應該是……」
「劇情?呵,長公主還是這麽樂意做牽線傀儡。
「但這次,我可不會奉陪了。」
傅雲卿說完,便不再理她。
而是把目光轉向了屏風的方向。
我做賊心虛地往回收了收腦袋。
傅雲卿卻笑了:
「還藏著,不準備出來了?」
我本來還想再多聽點訊息,可被他拆穿了,也懶得再藏,便施施然走出去。
蕭禦看了半天的戲,也緊隨其後。
「我以為你會一直挺屍,讓人一路擡回南鳶國呢。」
我說這話時,帶了十足的怨氣。
畢竟他已經躺了這麽多天。
要不是我每日親自照顧他,試探他還有鼻息,我真的都快懷疑他已經死了。
傅雲卿把我拽到他的病榻前,無奈道:
「你倒也不必這麽咒我。」
說話間,傅雲卿看到了我額角上的結痂。
他眼神一沈:
「怎麽回事?」
他問話的時候盯著蕭禦。
語氣就像是在問罪。
蕭禦的腦門上寫滿了「冤種」二字,一個勁兒地搖頭:
「不關我事啊,我一直暗中護著她呢,是她自己非去惹北陵皇帝,結果被她皇帝老爹砸了方硯台,這我有什麽轍?總不能去刺殺她老爹啊。」
傅雲卿這才無奈地看向我:
「不是說,讓你別摻和這些嗎?」
我與他說話,一向直白:
「本是想激他一激,好讓婚期來得快一些。」
傅雲卿明顯很是受用,原本病態冷白的臉上都帶上了溫淡柔和的笑:
「這麽想嫁給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癱坐在地,失了神的沈嘉如,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原本是的,不過……
「比起嫁你,我現在卻更想弄清楚另一件事。
「傅雲卿,你剛剛對沈嘉如說的那些,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們的舊事,是什麽事?
他說,沈嘉如樂意做牽線傀儡,而他這一次不奉陪了。
這一次?
難道說,他曾經奉陪過?
19
傅雲卿與我含笑對視,卻沒有答話。
這只狐貍的心機藏得太深了。
他不說,我便只能一句句地確認:
「傅雲卿,你是不是早就覺醒了?」
他點頭:「嗯。」
承認了就好。
我又問: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傅雲卿靠著床,撐著頭,神色有些懶散:
「很早的時候。」
這答案就很模棱兩可。
很早是多早?
他分明是不願明說。
但得知這兩條,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先前那些崩壞的劇情,也算是都有了解釋。
我沒忍住,又追問了一句:
「那……傅雲卿,你以後不會剜我的心肝了吧?」
傅雲卿身子一僵,眼神中似乎多了一抹我看不懂的痛色:
「不會。」
……
這時,癱坐在地的沈嘉如卻忽然面色泛灰地問:
「所以,你們全都知道?」
我揶揄地反問:
「不然呢?沈嘉如,你以為覺醒了的,只有你一個人嗎?」
沈嘉如楞了一會兒,卻狀如瘋癲般笑了:
「你錯了,沈長樂,我根本就沒覺醒。」
……
啥???
她沒覺醒?
那她怎麽知道我是惡毒女配,傅雲卿是男主的?
20
沈嘉如當然不肯和我們多說。
她走的時候,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太對勁。
她在笑,可表情卻失魂落魄,笑容中透著一股自嘲。
臨走前,她叨念的最後一句話是:
「你們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傀儡。」
我見慣了她高高在上的模樣,一時竟還有些不太習慣。
這人大約是魔怔了?
我想暗中跟上去查查。
傅雲卿說他陪我。
結果他太虛了,勉強下了病榻,走起路來卻一步三晃。
嘖!
明明之前他掐沈嘉如的時候還狠得嚇人呢。
我笑著逗他:
「該不會是殿下只有見了沈嘉如才有勁兒,而我卻讓殿下提不起勁兒吧?」
畢竟他在我身邊裝了三年的小可憐。
誰知道他現在這副樣子是真是假?
傅雲卿也不惱,只淡笑道:
「提不提得起勁,公主婚後自會知道。」
我一怔,意會了他的暗示之後,厚顏如我,也不禁臉紅。
畢竟……
我們身後,還戳個一直在默默看戲的閑人侍衛呢。
我下意識地朝後掃了一眼。
蕭禦果然正聽著我倆的對話。
只不過,他的神色淡定如老狗。
——不愧是殺手組織的老大,面不改色的本事我服了。
我清清嗓,轉了話題:
「對了,蕭禦,你該不會也覺醒了吧?」
蕭禦搖了搖頭:
「我只不過是聽殿下說起過一些罷了。」
原來。
傅雲卿在自己少年時,就找到了蕭禦。
他對蕭禦說了一些未來的局面,尤其是蕭禦即將碰到的困局。
蕭禦起初不信,後來眼見著傅雲卿口中的未來一一應驗,又被傅雲卿一一化解,他才不得不信。
於是,赫赫有名的千機樓蕭樓主,就成了這位太子殿下的人。
我們又聊起傅雲卿的過去。
蕭禦說,傅雲卿在南鳶國的確不受寵,也的確是個小可憐。
南皇立他為太子,只是迫於他的母親——皇後一族的勢力。
傅雲卿體弱多病只是表象。
真相是,他在娘胎時中了毒,那毒一解就是二十年。
前些日子,傅雲卿昏迷,其實是因為,解毒行程到了最關鍵的一步。
他索性尋機謀劃一番。
這只狐貍看似病危,實際,卻是準備利用此事,拐帶本公主,順便早日回歸南鳶國。
不用提,南鳶國那裏,他也早已布好了一切。
——看似病懨懨,其實他早已一手遮天。
蕭禦嚴肅地提醒他:
「說起來,你體內的沈毒,最近也解得差不多了,以後那藥就斷了吧。
「畢竟那個藥有副作用,雖然能給你解毒,可吃多了傷肺,還容易不舉。」
這話一出口,傅雲卿的眼刀就朝蕭禦射了過去。
蕭禦卻好像早已習慣:
「你瞪我也沒用,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以後若是登基了,真得好好調養,要不然後宮三千,你能看不能吃。」
傅雲卿像是被氣著了,扶著桌子開始咳,臉色泛起病態的潮紅。
我心一涼。
這果然是傷了肺啊。
那麽……
另外那一項副作用,也是真的?
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往下移。
傅雲卿捕捉到我的視線,正好對上我一臉為婚後生活憂思的表情……
他氣極了,一字一頓地叫我名字:
「沈、長、樂。」
我覺得可憐。
既可憐他,也可憐我自己。
但我還是好心安慰他:
「傅雲卿,你放心,就算你那個……我也不會嫌棄的,只是你……千萬別棄療。」
傅雲卿皮笑肉不笑: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
我楞了楞,恍然大悟。
對了,他原本可是這個世界的男主。
那他大約……還是治得好的吧?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放寬心了許多。
再看傅雲卿——
只見,他不知從哪兒翻出了個藥罐子,倒出幾粒烏黑的丸藥,往自己口中灌去。
那副淡定的神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嗑糖豆子。
至於他吃的是什麽?
我不敢猜,也不敢問……
21
但蕭禦那個多嘴的卻直接告訴了我——
傅雲卿吃的,是能短暫恢復氣力的大力丸。
這位殿下……果真是要強得很啊。
這個世界確實存在一些名稱特別通俗,但效用特別及時的藥物。
傅雲卿嗑過藥之後,既不虛了,也不喘了,連走起路來更不再一步三晃了。
雖然那藥只是短時間內有效用,但我難得看到他不再病懨懨的模樣,甚是欣慰。
我想著以後定得好好養著他。
讓他日日都有這樣的精氣神兒。
傅雲卿換了身便於隱入夜色中的玄衣,順便還丟給了我一身。
哦,附帶兩個醜醜的鬼面具。
他說:
「既然你這麽好奇沈嘉如的話,我帶你去查,去把衣服換了,面具戴好。」
我猶豫:
「你讓我也穿這個?這要是被宮裏侍衛當成刺客抓住,本公主可就尷尬了。」
我既不會功夫,又沒有經驗,肯定笨手笨腳的。
其實我擔心的不是被侍衛抓住,而是……
萬一傅雲卿笑話本公主怎麽辦?
所以我慫得很。
傅雲卿一身玄衣,靜靜地站在月下。
他眼皮輕撩,眸光凝著我,而後揚了揚唇角,一開口,聲線懶散,危險又迷人:
「公主不想去?」
「……去去去!去還不行嗎?」
哼,本公主才不期待和他第一次冒險呢。
卸下發上釵環,去換夜行衣的時候,本公主也就只偷偷地補了兩次粉,糾結了五種口脂的顏色而已。
別問本公主為什麽明知要戴上醜面具,卻還要補香粉,塗口脂。
問就是我樂意!
最後,我選了那盒海棠紅。
這還是數個月前,傅雲卿送我的。
當時我想著,這位太子殿下整天那麽窮,竟然會舍得給我買這麽貴重的口脂,真是感動壞了……
誰知道這廝一直都在跟我裝窮!
嗐,不想也罷。
傅雲卿說,在我換衣服的間隙,他的眼線已經傳了個口信給他——
「沈嘉如沒回自己的寢宮,她去了慧貴妃的那裏。」
好家夥。
他在我北陵裝窮三年,到底籠了多少線人?
這宮裏還有他查不到的事兒嗎?
我默默地為我那個只知道在後宮耕耘播種的父皇抹了把汗。
傅雲卿帶著我去了慧貴妃宮裏。
那裏殿門緊閉,就連下人們也都屏退了。
也不知裏面那對母女在說些什麽秘密。
正楞神的瞬間,我被傅雲卿像拎小雞崽子一樣,用輕功拎到了高墻宮宇上。
我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麽高的宮殿頂上往下看,實在有點腿軟。
傅雲卿在我耳邊輕笑:
「怕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揶揄的聲音隔著面具傳來。
「……沒有。」
腿軟只是身體反應,我控制不住。
但我心裏並不怕。
他又低笑了一聲。
而後,他拉著我找了個刁鉆的視野角度,恰好能窺到裏面的沈嘉如和慧貴妃。
這一舉,倒還真是讓我窺到了些秘辛——
只見,昔日眾人仰望的嘉如長公主,在慧貴妃面前,竟只能像條狗一樣,卑微地跪著回話。
慧貴妃已經得知,沈嘉如這次接近傅雲卿又失敗了。
她氣得直接上手,狠狠抽了沈嘉如一記耳光:
「廢物!
「本宮把一輩子的寶都押在了你的身上,你卻連個男人都拿不下!
「本宮和你說了多少次?只要你多和他接近,傅雲卿就一定會看上你的,他生來就註定是你的!你怎麽能讓他被沈長樂搶了去?她就是個配!是給你墊腳的玩意兒!」
我大受震撼。
所以。
沈嘉如確實沒有覺醒。
覺醒的,其實是慧貴妃?!
22
慧貴妃的臉上,呈現著一種瘋癲之態。
她逼視著沈嘉如,眼神兇戾,令人心驚。
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女兒,而是在看一坨死物、一枚棋子:
「本宮教了你這麽多年,你卻令本宮失望透頂!
「劇情如果回不到正軌,你還算是什麽女主?!
「你的男人都被沈長樂那個賤種搶走了!
「本宮所求的後位,都要毀在你的手上!」
……
慧貴妃的封號之所以為「慧」字,是因為父皇覺得她秀外慧中。
好一個秀外慧中。
全是假象。
沈嘉如被慧貴妃罵得狗血淋頭。
好半天,她終於擡起頭來,紅著眼眶回道:
「敢問母妃,您說南鳶太子是我的男人,他心裏就一定有我嗎?
「我從小便嚴格遵從您的吩咐——
「您說,我只有不守規矩,才顯得與眾不同,我便如您所願。
「您讓我將長樂妹妹視為死敵,奪去父皇的關註,我也昧著良心無一不從。
「我與傅雲卿根本不熟,您讓我籠住他,我也努力地去討好了。
「可您以為,所有人都和我一樣,是您的棋子,他們都會按照您的計劃行事嗎?
「長樂妹妹她們罵得沒錯,我是傀儡,母妃你也一樣是傀儡!」
沈嘉如的話徹底惹怒了慧貴妃。
又是好一陣打罵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在暗處,聽著、看著。
心情頗為復雜。
慧貴妃在人前時,一貫都是把沈嘉如這個女兒誇得天上有地上無,一派以她為榮的慈母形象。
沈嘉如在人前,更是高傲了這麽多年,權寵盛大。
誰知這對母女的關系,實際卻是這幅景象?
慧貴妃與我母後鬥了二十年。
她最大的執念,就是扳倒我的母後,自己去當皇後。
而我母後三年前病重而逝了。
後位空懸。
可自那之後,我父皇一直都沒再立繼後。
他開始寵幸那些新晉的妃子。
盛寵多年的慧貴妃,也漸漸受了冷落。
她不得不靠自己女兒「身負鳳命、興旺國運」的傳說,來保住地位。
其實在原定劇情裏,慧貴妃最終是做了皇後的。
但現在劇情崩壞,或許是讓她有了強烈的危機感。
她知道自己生下的女兒,是這個世界的女主,所以就利用這一點,努力地想把原定劇情扳回去。
結果,事與願違。
沈嘉如受打,我並沒有去救她。
這是她和慧貴妃的事。
況且,她之前坑過我、罵過我,我又不是菩薩。
我是惡毒女配啊。
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23
那天之後。
我便靜靜等著。
一如蕭禦所說,不出三日,和親人選最終定下,並不是長公主,而是我這位嫡公主。
傅雲卿安排的人,果然很會吹我父皇的耳邊風。
我那父皇最終覺得——
長公主可是身負鳳命,興旺國運啊。
那麽多皇子都在求娶,他怎麽能將她如此草率地嫁去南鳶國,給那病秧子太子沖喜呢?
他未來得給長公主挑一個更好的夫君才行。
但這樁事畢竟北陵國理虧在先。
為了彰顯和親誠意,同時又保住沈嘉如,他就必須選一個名義上比沈嘉如還要尊貴的人選。
於是,落我頭上了。
多麽順理成章。
——我一向是被父皇舍棄的那個。
只不過這一次,不只是他舍棄我。
我也舍了他。
聖旨降下時。
我和某太子還不忘互飈一番演技。
他一身孱弱,斜倚在病榻上,臉色蒼白地咳咳咳,像極了生命易碎的琉璃。
我則眼圈微紅,故意裝出忍辱負重,仿佛提前做了寡婦似的姿態,沈痛地接了旨。
待人走後,我與傅雲卿對視,不約而同地勾了勾嘴角。
我遞給他一盞茶:
「太子殿下的演技還真是爐火純青啊。」
傅雲卿優雅地品了一口,擡眸淡笑:
「公主也不遑多讓。」
這死狐貍,還內涵我呢。
我把玩著他涼白如玉的手指:
「本公主七日之後,就要去給你沖喜了。」
傅雲卿目光灼灼地凝著我,淡唇微翹:
「嗯,孤這次是死是活,就全靠愛妃的喜氣了。」
本公主還沒嫁呢,他倒是先叫上愛妃了?
這狐貍慣常會哄人。
……
可就在我出嫁的前一日。
變故發生了。
24
我在蒙眬中被熏煙嗆醒。
放眼望去,入目之處火光沖天。
隱隱約約,我聽到了驚呼聲一片。
「走水了!走水了!」
「去救公主啊,公主還在裏面!」
我頭昏腦漲,這並不是正常醒來該有的狀態。
強忍著頭疼作嘔,我回想了一下。
——大約是有人在我晚間用的那盞蓮藕羹裏動了手腳。
要不然,我不會睡得這樣沈,直到火勢已經這麽大了,才活活被嗆醒。
我試探地喚了一聲:
「佩兒?」
佩兒今夜當值,她本該就歇在我的外間。
沒人回應。
看來,不是暈死了,便是逃跑了。
我匆忙拿了帕子,用手邊的茶水浸濕了,捂著口鼻,試圖穿過火舌往外逃。
當然沒那麽順利。
我的床榻周圍是火勢最兇的地方,我像是被圈禁在一方火籠子裏,根本跑不出去。
我茍在角落,望著周圍的火浪越來越烈,幾乎要將我吞沒。
這不是意外走水。
——有人想要我的命。
至於幕後那人是誰,也不難猜。
狗急跳墻,除了沈嘉如,也就是慧貴妃了。
又或者,是她們母女合謀。
試了幾次之後,我發覺自己實在能力有限。
與其冒著被燒死的風險往外沖,倒不如先自保,乖乖等人來救。
我那皇帝老爹就算再討厭我,現在也還指望著我去和親,應該不會讓我被燒死。
還有傅雲卿那只黑心狐貍。
他會來救我嗎?
我沒有答案。
畢竟,那家夥這次是以自己重病,恐不久於人世的借口,才能擺脫質子身份,重回南鳶國的。
南鳶國除了他這個病弱太子之外,還有好幾位皇子。
這些年來,明裏暗裏都有不少人在盯著他,甚至妄圖殺了他。
他要是沖進來,會面臨暴露的風險,一旦被人知道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大礙……
我望著眼前的火海,冷靜地得出了答案:
——傅雲卿是不會來的。
時機還不到。
他就算喜歡我,可畢竟還是要站在權力巔峰上的人。
這點取舍,他還是會做的。
想透了這一點,我的心便漸漸涼了下去。
周遭火浪灼燒,我也不覺得燙了。
只是可惜,已經掙紮到了這般地步,我竟還是改不了要為人作配,淒慘而死的命運麽?
我恍恍惚惚地想著,苦笑一聲,有些喪誌地閉上眼睛。
可才合眼,便聽到火浪對邊有人在急聲喚著我的名字:
「長樂!」
我詫異地擡眸。
只見傅雲卿把自己澆得全身濕透,穿過煙塵火浪,奔到我跟前。
我還從未見過他這麽慌亂的樣子。
他一把將我拽起,橫抱入懷:
「還楞著!想什麽呢?不怕死?走了。」
我喉頭哽咽,死死圈著他的脖頸:
「在想,本公主會不會變成烤乳豬。」
我故作輕松的玩笑話,卻讓他身體一僵。
「就算要被燒死,孤也會死在你前頭。」
傅雲卿才解了沈毒不久,並沒來得及好好將養。
他瘦得很,我窩在他懷裏,都能被他的骨節硌到。
濃煙滾滾。
他的咳疾先前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這會兒卻又被狠狠地勾了出來。
我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
我哭了。
他以為我是被火勢嚇的。
其實我是繃不住了,我心疼了。
「傅雲卿,你是不是傻?讓蕭禦來救我就好了,你幹嘛自己進來?」
「蕭禦前日率先回南鳶國,去為你我大婚之事鋪路了。」
「那你身邊就沒別人可用了嗎?我不信!」
他抱著我往外沖,又匆匆避過幾處危險的火浪。
直到終於死裏逃生,只差踏過最後一重門時——
他才低頭看我。
有那麽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神中近乎深淵般的陰戾。
直到對上我的目光之後,那抹冷郁才漸漸化開,重新變得溫軟。
傅雲卿勾起染血的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弧:
「孤的心上人,當然是自己來救。」
我決定。
以後再也不罵他是黑心大尾巴狼了。
真的。
……
而就在這時,我不經意間一個掃眼,竟瞧見了沖進火海的另一個人——
沈嘉如一身狼狽,臉上沾了灰,黑乎乎的,正楞楞地看著我。
我滿頭問號:
「沈嘉如,你怎麽會在這兒?」
這裏的火勢雖然沒有裏面那麽可怕,但就這麽沖進來也是危險的。
她望著我和傅雲卿,嘴角浮起自嘲般的苦笑:
「沈長樂,如果我說,我是想進去救你來著……你信麽?」
我默了:「……」
這話,不是我不信。
怕是整個北陵皇宮,都沒人敢信吧?
25
最終,我整座寢宮被燒得破敗不堪。
火星子甚至還蔓延到了隔壁兩座宮苑。
和親之期在即,卻偏偏出了這種事。
整個大殿上靜穆嚴肅。
一堆宮人跪在殿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唯有傅雲卿——
他在軟榻上坐著,不時低咳幾聲。
活脫脫一副強撐著病體,也要為我這個南鳶國未來的太子妃撐腰的派頭。
只不過我知道,他這回不是裝的,而是真的犯了舊疾。
我臉色極冷,胸中怒意洶湧。
意識到有人要燒死我時,我都沒這麽憤怒過。
我那一向偏心眼的父皇也知道這樁事沒法再含糊過去了。
他先是痛罵了半天我宮裏的人辦事不力。
又抓來了本該在我宮裏的輪值侍女——佩兒。
聽說佩兒被抓的時候,正準備連夜逃亡出宮。
可皇宮哪兒是她一個小小侍女那麽輕松就能逃出去的?
本公主被困在這座圍城十數年。
娘早死,爹不愛。
還天天被人算計性命。
我一直掰著手指頭數什麽時候才能逃出去——
不也一直被困到了現在嗎?
佩兒被帶到殿前之後,哭著說是自己不小心碰倒了蠟燭,才引了大禍。
我走到殿前,挑起佩兒的下巴,涼笑:
「你七歲時,被本公主從柳巷救下。
「這些年來,本公主待你不薄。
「如果只是不小心,你又為什麽要在本公主的湯羹裏下迷藥?
「背後指使你的人是誰,你還不肯說?」
佩兒倒是頗有視死如歸的架勢:
「公主,下藥一事奴婢實在不知,燈燭真的是奴婢不小心碰翻的,根本沒有什麽指使之人,奴婢有罪,您要打要殺,就沖奴婢來吧。」
來來回回都是這套說辭。
我父皇並不是什麽有耐性的人。
他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就要把佩兒拉下去關押。
「慢著。」
傅雲卿緩緩吐字,輕撩了下眼皮,側顏極冷,幾步走到殿前,站在我身側,低眸問佩兒:
「你碰翻燭火的,是哪只手?」
佩兒一臉莫名,猶豫著舉了舉自己的右手:
「好像是這只。」
傅雲卿低低地涼笑了一聲:
「好像?」
佩兒的眼神明顯往回縮了縮:
「當時是不小心的,所以……我記不清了。」
傅雲卿「唔」了一聲,便不再看佩兒:
「既然記不清,那就把兩只手都砍了吧。斷手之後,待血流盡,再行處死。」
滿殿寂靜。
便是已經抱著必死之心的佩兒,也驚懼地紅了眼睛。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傅雲卿,似乎全然不能理解,平日裏看似病弱又溫和的人,竟然一開口就是要砍掉她的雙手。
而傅雲卿又擡眸直直地望向了我父皇,看似溫淡地笑了下:
「北陵與南鳶兩國交好,孤身為太子,來此為質三年,承蒙長樂公主不棄,願遠嫁於孤,而今,她是孤認定的太子妃,若今夜她葬身火海,敢問北皇聖上,後果可堪設想?」
我父皇臉色冷肅。
他蹙眉與傅雲卿對視須臾,終究擺擺手,吩咐侍衛:
「帶下去,砍了吧。」
有的人或許是總要等到最後關頭才知道害怕。
佩兒眼見自己真的要被拉走遭受酷刑,而她背後那人卻顯然根本不打算出面保她,終於,繃不住了,和盤托出——
26、
她是被慧貴妃以家中弟弟的性命來脅迫、收買的。
佩兒說,慧貴妃覺得我死後,這樁婚事就會落到沈嘉如的頭上。
我父皇聽得一頭霧水。
他完全不理解慧貴妃怎麽舍得讓沈嘉如去嫁給傅雲卿。
畢竟在他眼裏,傅雲卿這個太子就是個擺設,是個命不久矣的藥罐子。
我卻明白,慧貴妃想的多半是——
那樣一來,這個世界的男女主重新在一起,劇情又會走上正軌,她就會得到她夢寐以求的皇後之位。
父皇對慧貴妃還有些情分,特意把她叫到殿上,容她分辯。
慧貴妃來時,衣著一如從前的雍容華貴。
只是,她的眉眼間退去了昔日偽裝的溫順,反而多了幾分偏執和淩厲。
「是為了如兒。
「如兒喜歡南鳶太子,她一直在求臣妾,想讓臣妾幫她達成心願。」
她一句話把罪名推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的身上。
沈嘉如就坐在我的下位,我淡淡地看向她。
她神色震驚地看著慧貴妃,聲音極輕:
「母妃……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明明是我一直在阻止你……我根本不想……
「得知你動手之後,我怕你惹出大禍,還特意去救她……」
說到這兒,她轉頭,對上了我的目光。
我看到了她紅通通的眼睛。
那眼神我再熟悉不過。
從前,我每每拜她所賜,被父皇冤枉,被罰跪,被斥責時,便會有這樣的眼神。
含著淚,絕望不甘,又不肯相信。
我們不信,自己心中最親近的人,竟然會把臟水潑到自己身上。
所以,沈嘉如沖進大火裏想去救我,居然是真的。
這種事我經得比沈嘉如多,所以我索性離她更近一點,湊在她耳側,含笑解釋:
「你那母妃,把罪推給你,八成是因為——
「她覺得你是女主,就算你犯了滔天大罪,也不會死。」
沈嘉如楞了楞,而後竟然神色蒼涼笑出聲來:
「母妃!我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麽?!」
再後面,便是另一番撕扯。
沈嘉如在慧貴妃的威懾下,隱忍了十數年,這樁事,卻像是徹底壓垮了她緊繃的那根弦。
眾目睽睽之下,長公主與慧貴妃母女反目,互相扯出了一堆陳芝麻爛谷子的臟事。
她們口中不斷地說著劇情、女主、發展、真相、傀儡等在旁人聽來,瘋癲難懂的詞匯。
我父皇聽到最後,已經快要懷疑人生。
不過……
這人生確實是值得懷疑一番。
說不定疑著疑著,就能覺醒了呢?
只不過——
有的人看似醒了,卻還在夢裏。
27
佩兒死了。
慧貴妃入了冷宮。
她的皇後夢徹底破了。
沈嘉如被禁足了三個月,聽說她倒是會自得其樂:
她在禁足期間學會了雕玉。
到底是女主,天賦在,學什麽都比旁人快而精。
我與傅雲卿的離宮之日,往後延了一段時間,不知不覺,天已入秋。
時節轉涼,落葉翻飛,頗有些蕭瑟之感。
傅雲卿說,南鳶比北陵氣候要暖得很,這個時候,南鳶國還是遍地花開。
我心懷期待,準備了一堆物什,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有。
傅雲卿拈著一顆梅子糖笑問:
「怎麽還帶梅子糖?」
我毫不矜持地一口含住,享受著酸甜在舌尖蔓延,愜意道:
「我自小就愛吃這糖,此行路遠,帶上一顆,又能解乏又能解饞。」
他笑:
「還是長樂想得周全。」
那是自然。
我們走的那天,沈嘉如的禁足還沒解。
她托了一個小宮女,往我這兒送來一方木匣。
我開啟,看到內裏放是一支精致至極的雕花玉簪,還有一張字條:
「賀你新婚。
「若不喜,可棄之。」
我細細瞧著那玉簪上的雕紋。
原來這三個月,她悶在禁宮裏,就是在做這個玩意兒。
嘖,這女人,從前高傲得要死,現在好像倒沒那麽討厭了。
我拿紙筆回了幾個字,又讓那宮女帶回。
後來,我們離開皇城,上了馬車,那小宮女一路目送。
她說:
「是長公主吩咐的,她說您這一走,大約便不會再回來了,所以讓奴婢代她多看您幾眼。」
……怪矯情的。
罷了。
我沒說什麽別的,由得那宮女去看。
走了好一會兒,我掀開車簾,也開始淡淡回望北陵皇城的方向。
太遠了,小宮女的身影已經看不清了。
傅雲卿把我扯回他的懷裏,懶懶散散地把頭埋在我的頸窩:
「舍不得了?」
這自然談不上。
舍得,但還是想把這座城的模樣記住而已。
我把玉簪遞給傅雲卿:
「沈嘉如送的,瞧瞧好看不?」
傅雲卿依言為我戴上,擡眸瞧了半晌,出口卻道:
「還行,沒我送你的好看。」
我笑他小氣鬼。
他罵我沒良心。
傅雲卿問我怕不怕?說不定路上還有人跑來暗殺。
他說,南鳶國的戲啊,可不比我們北陵國好演。
我笑了,身為惡毒女配,我會怕這?
我說,我更怕他的身子骨沒養好,洞房時不行。
他低笑一聲:
「讓愛妃有這種誤解,是為夫的不是了。」
說罷,他垂首吻上我的耳唇。
車轍一路向南。
一個月後。
我們走過了北陵的邊界線,真真正正地來到了南鳶國。
暖風拂過車窗。
我看到了傅雲卿說過的花開。
(正文完)
【番外·傅雲卿篇】
我重生過。
第一世。
我活得渾渾噩噩,直到大婚之夜,沈長樂死在了我的懷裏……
她死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傅雲卿,我對你那麽好,你怎麽會舍得……殺了我啊?」
那時,我看著她染血的嫁衣,眼前掠過一幕幕。
竟全都是沈長樂生前的一顰一笑。
是啊,我怎麽會舍得殺了她?
因為她驕縱?
因為她脾氣不好?
因為她總是耍心機?
大約是因為她專註於針對沈嘉如,將我當成男寵一般折辱,也試圖害過人。
可在那一刻我想起來的,卻是——
她喜歡穿華麗的宮裙,化明艷的妝容,笑起來睫毛會顫。
旁人總喚我太子殿下。
唯有她,喜歡連名帶姓地叫我傅雲卿。
她喚我名字時,明明俏皮可愛,眼中總是溢滿了溫柔。
為何從前的我,卻會嫌她拖腔拿調,心生厭惡?
我明明是喜歡的。
我抱著她冷卻的屍身,一遍遍反問自己。
那樣的感覺讓我痛不欲生,恨不得隨她而去。
呵,我恨了多年的女人,竟然讓我嘗到了心喪若死的感覺?
就在那一瞬間,我進入了那個夢。
原來,這個世界,是一本書。
沈長樂,是個惡毒女配,她註定要被我剜心而死。
可我剜了她的心,卻也丟掉了我的魂。
從此在我眼底,每個人都化身成了木偶。
他們說著我已知的戲詞,連表情和動作都與我預想的一模一樣。
可笑。
我放棄了籌謀的一切——
我開始嘗試各種法子,甚至求助於神佛,只想把長樂換回來。
可是無濟於事。
從前那個鮮活明艷的公主,永遠死在了她渴盼的大婚之夜。
人若丟了魂,是活不長的。
我想去黃泉地府去尋她。
可我還配見她嗎?
她還會等我嗎?
我混混沌沌地想著,知道自己就快死了。
恍惚間,我看到了她。
她還穿著那襲嫁衣,睫毛翹翹的,臉上是歡喜的笑靨:
「傅雲卿,你瞧,這是本公主一針一針親手繡的,繡了大半年呢,好看不好看?」
「好看。」
我笑著應和她。
她又似是想到了什麽,氣鼓鼓地追問:
「比沈嘉如好看麽?」
「嗯,比她好看。」
她哭了,卻又笑了,表情不解得像是茫然的孩子:
「那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呀?」
我想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我想說我喜歡,卻無力再開口。
我想牽她的手。
那時她總愛把玩我的手,像個小色女,我每次都會冷冷地掙開她,她便委屈巴巴地瞪我。
可現在,我想去牽她,卻沒有力氣觸碰。
她卻好像不忍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竟主動朝我伸出了手:
「傅雲卿,下輩子娶我好不好?」
她像是光,來了又走。
我的眼前歸於黑暗。
再醒來時。
——我重生了。
我帶著上一世的記憶,回到了五歲。
宮人們都正把我當成藥罐子養著。
宮裏宮外都流傳著太子病弱,恐不能活過十歲的傳言。
而當我十歲時,那些人又會傳言,說我活不過二十。
這些聲音我太熟悉了。
可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清楚,我體內的沈毒是父皇的手筆。
他本不想讓我出世,所以在我母後懷我時,就蓄謀了這些。
這些,都是早就註定好的劇情。
我看膩了那些人的表情,聽膩了那些人的台詞。
我要覆寫。
我提前籌謀好了一切,唯獨有一件事,急不得。
在那本書中,劇情從我十七歲才開始。
也就是說,我若想去北陵國,去見她……
就必須等到十七歲,才能引發劇情。
所以,雖然我的過往在那本書中只是短短一行文字……
可我卻足足等了十數年。
終於,南鳶與北陵兩國,開始交換質子了。
我如願以太子的身份,去了北陵國。
去的時候是冬日,路途很長。
我那些不讓人省心的皇家弟弟總想著趁機除掉我,安排了好幾次刺殺。
我倒是早就料到了那些,一一化解了,連個馬夫都沒損。
只是連番折騰下,我一連病了好幾場,直到進了北陵的皇城時,都還昏昏沈沈的。
直到看到她。
她是中宮所出的嫡公主,站在一眾皇子公主的隊伍裏,眼神明艷張揚地望著我,是那麽的耀眼。
為什麽我上輩子,卻看不見她呢?
我要去參見北陵皇帝,經過她身邊時,卻忍不住想駐足。
她伸出手來,扶了我一下,掌心很暖:
「聽說殿下病了?我們這邊冷得很,你從南面過來,肯定氣候不適。我父皇都說了讓你不急著進宮,暫歇幾日養養,殿下急什麽呀?」
我側眸望著她:
「自是有十萬火急之事。」
急著來見你呀,傻長樂。
是你讓我來娶你的。
我錯過了第一世。
又無奈地等了十數年。
怎能不急?
我怕你惱我來晚了。
反悔了,又不肯原諒我了,怎麽辦?
她不記得我了,只看著我笑,把自己的暖手爐遞給了我:
「那殿下把這暖爐揣好,便快去忙你的十萬火急之事吧。也要保重身子,畢竟來日方長。」
我也笑了:
「是,公主殿下說得對。」
——來日方長。
【番外·沈嘉如篇】
我被父皇禁足了。
我的母妃一夜之間,從高高在上的貴妃之位,被下罪到了冷宮。
起因是,她策劃了一場大火,把沈長樂的寢宮燒成了灰燼。
她想燒死沈長樂。
我已經不知道,她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她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後之位?
火勢騰起的時候,我意識到沈長樂可能會死時,竟忽然怕了。
我驚覺,在這座宮城裏,沈長樂竟然是與我纏結了最多時光的人。
她是我的妹妹。
我們的生辰,只差了三日。
母妃說——
小時候的抓周禮,父皇安排我們一起舉辦。
我抓了一方上好的端硯。
沈長樂卻抓了一塊糯粉桂花糕,還啃得不亦樂乎。
她說沈長樂從小就是個沒出息的,中宮皇後也不會教女兒,以為抓周真是隨便抓的麽?
那自然要教孩子去抓好東西,才會得到父皇的偏愛。
是啊,為了得到這份偏愛,我的母妃從抓周時,就開始訓練我了。
不知不覺,我就這樣被她訓了十數年。
我的聲名越來越高。
可是我卻越來越羨慕沈長樂。
我羨慕她肆意歡笑,肆意囂張。
羨慕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甚至連耍心機坑起人來都那麽坦蕩蕩。
就像羨慕她當初,手裏抓的那塊桂花糕。
天知道我曾經多想去拿那塊桂花糕。
可我卻只能去找那方無甚用處的端硯。
父皇越來越厭惡她,把所有的偏愛都給了我。
我也沾沾自喜。
看啊,雖然我不能像她一樣肆意活著,但我卻得到了她最渴求的東西啊。
於是,我們三五日一小吵,十天半月一大吵。
她搶我喜歡的簪子,我便摔她喜歡的花瓷。
就這樣,我和她,針鋒相對地長大了。
她喜歡上了南鳶國的太子,還把他接進了自己的宮裏。
整個皇城上下都在笑話她身為公主,卻行事放浪,絲毫不顧及皇家名聲。
我不大喜歡聽這種言論。
那位太子聽說是快病死了,才被沈長樂接去的。
雖說有私心,但好歹也是行善,怎麽沒人誇她呢?
是了,她母後死了,再也沒人誇她了。
我的母妃也不允許我誇她,甚至經常讓我去搶她的東西。
比如這一次,母妃更誇張,她竟然讓我去搶沈長樂的心上人。
簡直求求了!
整個皇城都知道,沈長樂把傅雲卿那個病秧子當成寶貝一樣,豁出名聲不要了都要養著他,連父皇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我去搶??
母妃見我不樂意,把我打罵了一頓。
她斥我沒出息,說如果不把傅雲卿搶到手,就前功盡棄了。
最後她還告訴我,其實我是這個世界的女主,傅雲卿是我未來夫君,沈長樂是個惡毒女配,最後會被剜心而死?
我:「……」
我偷偷地去找太醫,認真地詢問了一番,瘋疾的治愈把握有幾成。
還讓太醫去給我母妃去請平安脈,再暗中告知我。
結果太醫說,我母妃腦子正常得很,根本沒病。
母妃逼我逼得緊,無奈,我只能硬著頭皮去跟沈長樂搶男人。
我還是用了些心的。
可我試探了幾次就明白了——
這事兒根本不像母妃所說,沈長樂並非是單相思。
傅雲卿就像個狐貍一樣,心思重得很。
他看似冷冷淡淡的,其實對沈長樂也狠狠用了心思。
他們是雙向的。
我根本就搶不到啊。
再說了,我心頭也有些傲氣,不太想總是做這種挖人墻腳的事。
以後,我去尋個心頭只有我的夫君,不好嗎?
可我母妃卻魔怔了。
她非要弄死沈長樂,把傅雲卿塞給我。
不惜起了一場大火。
我舍不得沈長樂死。
我們鬥了那麽多年,她死了,這日子就更沒趣了。
我沒告訴過沈長樂,其實我總是回想起我們小時候——
好幾次,我被母妃訓打得不敢回去,躲在花園裏哭,貪玩的沈長樂總能撞見我。
那時的她天真無邪,正在換乳齒,張著漏風的小嘴,喊我皇長姐,還要把梅子糖塞給我,一臉驕傲地說:
「我偷偷拿的,我母後說,換齒時不讓我吃,給你啊,皇長姐。」
我接過梅子糖,塞進自己嘴裏,一說話,口中也漏風:
「長樂,你是不是傻呀,我也在換齒,你不能吃,難道我就能吃了。」
她好奇地問:
「那你為什麽還吃呀?」
我氣鼓鼓地瞪著她:
「不是你給我的嗎?」
「你若喜歡,我以後再偷給你呀,皇長姐。」
「不用了,我就吃這一次。」
「好吧。」
不好。
我還想吃。
吃很多很多次。
我沖進了那片火海。
可最終——
救她的人,卻不是我。
是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有傅雲卿了。
傅雲卿受了傷,明顯很是虛弱,卻還是把她死死抱著。
我看得出,他們鶼鰈情深,這輩子,怕是再難有人能拆散了。
沈長樂問我為什麽會沖進火場。
我說,我來救她。
她一臉茫然,顯然不信。
是啊,真是可笑,連我自己都不信自己,何況是她?
再後來,我終於跟我的母妃撕破了臉。
在眾目之下,大殿之前。
她去冷宮。
我被禁足。
沈長樂離開北陵的那日,我還沒被解禁。
我親手做一支雕花玉簪,我見她許多衣裙上都繡著這類花樣,應該不會……討厭吧?
提筆寫贈詞時,斟酌許久,萬語千言,最終卻盡數咽了回去,只剩一句:
「賀你新婚。
「若不喜,可棄之。」
我忐忑地托了個小宮女代為送去,還交代她替我多看兩眼沈長樂的背影。
她這一去,大約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再後來,小宮女回來復命,說是沈長樂收了我送的簪子,卻把原本裝簪子的匣子留了回來。
我開啟木匣,只見,內中有兩物。
其一:
是她回信的字條,上書:
「玉簪已收,甚喜,謝皇長姐。」
最後——
回信旁,是兩顆她回贈給我的梅子糖。
(番外二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