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人生最難忘的一個夏天,一次偶然的幫忙讓我遇見了她,現在每當想起這段往事,我都會感慨命運的神奇,也慶幸自己當初伸出了援手。
那年我二十四歲,在鎮上的長興紡織廠打工,每天早上五點就要起床,騎著破舊的單車趕去上班。
廠裏的活計又臟又累,每天要和轟鳴的紡織機打交道,棉絮漫天飛舞,到了晚上嗓子眼都是癢的,但比起在家種地要強得多。
我爸媽總念叨著讓我找個物件,可看到我們家那低矮的土坯房,墻角都長出了青苔,房頂下雨就漏水,姑娘們都搖搖頭走了。
記得老家那條土路,每到下雨天就泥濘不堪,我騎著單車上班,褲腿上總是濺滿了泥點子,到了廠裏還要用涼水沖洗幹凈。
廠裏的工友們都說我老實巴交,可相親的時候,姑娘們嫌我沒本事,連個像樣的房子都住不上,有時候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那些日子,我經常一個人坐在宿舍的床邊發呆,看著窗外的月亮,想著這輩子是不是就這樣過下去了。
五月的一天,我發小李國華騎著單車來找我,他那輛永久牌單車是前年買的,車鈴都銹跡斑斑了,鏈條還時不時地響兩聲。
他家的麥子熟了,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他爸前些日子從梯子上摔下來傷了腿幹不了活,就來找我幫忙。
我倆從小一起長大,常在田埂上捉螞蚱,上學時還是同桌,他成績不好,總抄我的作業,我也從來不怪他。
看著他著急的樣子,額頭上的汗珠一直往下掉,我二話沒說就跟著他去了。
路上他給我講,他爸摔傷後,地裏的活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要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他也不好意思來麻煩我。
到了地裏,太陽火辣辣的烤著人,地上的麥子金黃金黃的,隨風搖晃,遠處的山巒在熱氣中微微晃動。
我們帶了些饅頭和鹹菜,還有兩個水壺,那是我們的幹糧,夠撐一天的。
我倆顧不上熱,挽起袖子就開始幹活,鐮刀揮舞著,麥稭發出"沙沙"的響聲,割下的麥子整齊地擺在地上。
汗水浸透了衣服,又幹了,又浸透,背後的衣服都結了白印子。
中午的時候,太陽更毒了,我們找了棵老槐樹,在樹蔭底下啃饅頭,饅頭是涼的,鹹菜也不新鮮,可那會兒覺得格外香。
樹上的蟬"知了知了"地叫著,遠處山坡上,其他人家也都在收麥子,鐮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李國華的媳婦王巧雲送來了熱茶,還炒了幾個蛋給我們,她是個麻利的女人,說話爽快,對我這個幫忙的人特別客氣。
看著他們夫妻倆說說笑笑的樣子,我心裏也羨慕,想著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有這樣的日子。
到傍晚時分,我們總算把李國華家的麥子都割完了,那天晚上,我渾身酸痛,手上都起了血泡,可心裏踏實。
王巧雲炒了幾個可口的菜,還特意蒸了白面饅頭,李國華非要我喝兩杯,說是感謝我幫忙。
第二天一早,我們又去地裏拉麥稭,朝陽剛剛露頭,露水還掛在麥稭上,涼絲絲的。
剛拐過山彎,就看見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蹲在地頭抹眼淚,她身邊的麥子已經黃透了,可地裏就她一個人在割。
她穿著一件褪了色的藍布衫,頭上戴著草帽,雖然衣服舊了,但洗得很幹凈,可以看出是個愛幹凈的人。
李國華認識她,說是隔壁張家村的張翠花,丈夫五年前得病去世了,一個人帶著兩個閨女,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大閨女剛生完孩子,小閨女在外地打工,這一畝多地她根本割不完,再拖兩天可能就要壞在地裏了。
看著她孤零零的身影,我想起了我媽,那些年,我爸常年有病,家裏的活都是我媽一個人幹,我經常看到她半夜還在縫補衣服。
"你先把麥子運回去,我去幫張大姐割麥子。"我對李國華說,他也知道我的想法,點點頭就走了。
張大姐一開始不肯要我幫忙,說這麽熱的天,年輕人別把身體累壞了,可我看她眼睛都哭腫了。
我執意要幫她,她眼圈一下就紅了,抹著眼淚說:"好孩子,你這是在幫我這個可憐人啊。"
割著割著,她跟我聊起了家常,說起她小閨女張麗茹,今年剛滿二十,在城裏新興服裝廠上班,每個月都要給家裏寄錢。
"麗茹從小就懂事,知道家裏不容易。"張大姐說著,眼裏滿是驕傲,"她放假回來,總給我帶些城裏的東西,還總說要讓我享享福。"
說起閨女,張大姐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忘記了所有的苦。
日頭越來越毒,汗水濕透了衣衫,順著脖子往下流,我的手上都起了好幾個血泡。
張大姐心疼我,讓我歇會兒,我擺擺手繼續割,這種活我從小幹慣了,倒不覺得有多累。
到了下午,李國華帶著他媽也來幫忙,大家一起幹活,說說笑笑的,麥子很快就收完了。
張大姐非要留我吃飯,我推辭不過,就留下了,她家的院子收拾得很幹凈,墻角種著幾壟青菜,還有幾棵辣椒。
廚房裏飄出飯香,她蒸了一鍋白面饅頭,炒了幾個青菜,還煮了兩個雞蛋,看著她忙前忙後的身影,我突然覺得這簡陋的農家小院特別溫馨。
吃完飯,張大姐拉著我的手說:"小夥子,你人不錯,以後常來坐坐。"
我有些不好意思,說這都是應該的,臨走時,她還給我裝了些自家曬的辣椒。
過了幾天,張大姐托人來說媒,說她閨女張麗茹這周末回來,想讓我們見見。
我心裏直打鼓,生怕自己配不上人家姑娘,畢竟我就是個普通工人,住在廠裏的集體宿舍。
可轉念一想,見見也好,就答應了,那幾天我總是心不在焉的,連工作都出了好幾次差錯。
那個周六,我特意去鎮上理了發,換上一件新衣服,還買了一盒水果糖。
張麗茹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長得白凈秀氣,說話輕聲細語的,眼睛很大很亮,笑起來特別好看。
吃完飯,我們在院子裏聊天,她說起在城裏的工作,眼睛裏閃著光,說到有趣的事情時會輕輕地笑。
可是好事多磨,沒過多久,廠裏來了個新來的會計,叫金誌明,長得斯斯文文的,戴著眼鏡,說話特別會哄人。
沒兩天他就開始追求麗茹,經常在下班的時候等在廠門口,有時候還帶些城裏的小點心。
我心裏難受,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得越來越近。
麗茹對我的態度也冷淡了許多,見面只是點點頭,我以為這段姻緣就這麽完了。
那段時間,我天天悶頭幹活,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晚上一個人在宿舍裏抽煙,整宿整宿地睡不著。
張大姐倒是經常來廠裏找我,給我送些自家種的蔬菜,有時候還帶些自制的鹹菜。
有一次,她欲言又止地說:"那個會計人品不行,在鎮上還有個物件呢,你別灰心。"
我心裏一驚,可又不知道該不該提醒麗茹,怕她覺得我是在挑撥。
果然,沒過多久,那個會計的未婚妻找上門來,在廠門口大鬧了一場,原來金誌明早就和鎮上供銷社的姑娘訂了婚。
麗茹才知道上當了,整個人都憔悴了,我看她難過的樣子,想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遠遠地看著。
後來的一個傍晚,麗茹來找我,說對不起,是她太容易被表面的東西迷住了。
我們坐在廠門口的長椅上,看著夕陽慢慢落下去,她說她終於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靠得住。
那一刻,我的心裏暖暖的,想說什麽,可又覺得什麽都不用說了。
年底我們就結了婚,婚禮很簡單,但很溫馨,我特意請了一周的假,把家裏收拾得幹幹凈凈。
我跟著麗茹去了城裏,在服裝廠附近租了間小房子,雖然房子小,但是我們自己的家。
張大姐時常來看我們,每次都帶著自家腌的鹹菜和辣椒,看著我們恩愛的樣子,她總是笑得合不攏嘴。
現在我和麗茹有了自己的小家,還添了個聰明伶俐的女兒,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每次想起那個收麥子的炎熱夏天,我都覺得那是我最幸運的時刻,幫人就是幫己,這話一點沒錯。
日子就像那地裏的麥子,付出汗水,總會有收獲,我和麗茹的感情也像那麥子一樣,經過風雨的考驗,反而長得更好。
張大姐常說,這就是緣分,可我知道,緣分是機會,珍惜才是關鍵。
人這一輩子啊,就像那彎彎曲曲的田埂,走著走著,就遇見了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