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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高大的佛塔,用建造它的物資來救濟貧困老百姓不好嗎?

2021-05-01心靈

昨天我跑去找我一個哥們兒,這哥們兒是個道士,沒在家,只好把他家狗擼了一頓走了。

狗:???

狗子也是可憐,跟著牛鼻子過日子瘦得啊,肋巴骨一片是一片,背脊都能摸到一條棱,我車上一堆火腿腸吃得是甩開了腮幫子造,差點塑膠皮都嚼了。我要走的時候就嗚嗚咽咽的想跟我走,我說不行,你家主人家徒四壁就剩下你了,我把你弄走,你家主子牛鼻子怕是要尋短見。

牛鼻子家就一條狗,幾只雞,兩間木板屋子連網線都沒有,據我所知牛鼻子有個手機,但是可能電池都已經報廢了,不然也不至於找不到他。

不過想一想,這貨可能確實快羽化升仙了,到時候狗子和雞都能雞犬升天位列仙班,這點苦不算什麽。天將降大任於斯 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嘛,哪有那麽好位列仙班的對不對。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也不知道狗子聽懂了沒,反正我走的時候看倒車鏡裏,狗子就那麽呆呆的看著我,眼裏有淚光閃過。

牛鼻子本人以前倒是沒那麽窮,挺有錢的,以前在證券公司上班家底相當厚實,開的是發現三。我倆實際上是西藏認識的,那時候他特別喜歡去草原上面飆車,沒有路的那種草原,說是壓力大要放松。然後我就在溝裏發現了發現三連帶牛鼻子,哼哼唧唧一臉的血,人倒是沒有太大問題。西藏遠處看起來平平整整的草原上,會有一種東西叫做「沖溝」,是夏天暴雨山洪沖出來的,遠處你看不到。

所以大家去草原上一定要跟著路跑,不要看著草原平平的就跑去撒野,掉溝裏不是開玩笑,就算不掉溝裏你壓了人家的草也是要賠錢的。這玩意兒跟你車好不好沒有一毛錢關系,你就是坦克也得掉進去,好幾米深、十幾米寬,掉進去外面又看不到。

那天我就看著牛鼻子的發現三在草原上撒歡,心裏還說我靠哥們真給力哈,喜馬拉雅山車神!一會兒眨了眨眼車就不見了,心裏就知道,在溝裏。

他這個時候還不是道士而是個投資經理人,糊了一臉血的投資經理人,出院以後才是道士。出院以後讓我帶著跑去爬山來著,爬到山頂一個草甸子上,突然就哭得梨花帶雨的,老子真想一工兵鍬拍死他,反正餵了野狼也沒人知道。

下山以後世界上就少了一個投資經理人,多了一個牛鼻子老道。

關於題主的問題,牛鼻子跟我討論過, 結論是好與不好看你站在誰的立場

站老百姓立場肯定是不好的,因為財富集中在寺廟,那麽社會上流通的財富就少了,經濟活動就不活躍,老百姓就過得捉襟見肘。

站統治者的立場就有好處有壞處,好處是財富集中之後老百姓沒有反抗能力,不容易生是非,好統治;壞處是國家急用錢的時候拿不出來,老百姓不跟你一條心。吊死在歪脖子樹上的崇禎皇帝,不知道掛在樹上晃蕩的時候腦子裏有沒有想通這個問題。

站寺院的立場那當然只有好處了,這不廢話麽,誰不愛錢呢。

當然了牛鼻子在專業術語上比我強多了,說得那是一個頭頭是道旁征博引,我也不懂什麽經濟學,我就知道寺院越有錢、佛塔越高,社會經濟活動越不活躍,整個世界死氣沈沈的。比如西藏,寺院最輝煌的時候也是老百姓最慘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財富流動,像一口淤死的魚塘一樣泛著臭味。我跟牛鼻子總是能夠在很多問題上達成一致,除了對待他家的狗子,我認為他繼續給狗子吃菜幫子剩飯,狗子很快就要揭竿而起上山打遊擊去了,他認為他自己都吃菜幫子剩飯,狗豈有大魚大肉的道理?

你看這就是學金融的不學生物學的壞處,你是雜食動物,狗子是肉食動物,那是一回事麽?

平心而論我其實老早就覺得這個狗子不對勁,它肯定早就開始打野食了,牛鼻子住的地方別的東西沒有,野生小動物還是不少的,松鼠麻雀什麽的多得是,這個狗子看起來早就上山打過遊擊了。

但是我沒告訴牛鼻子。

狗子認識我第一天就對我有防備,這家夥本能還是很不錯的,一眼看出我不好惹,於是低眉順目老老實實,我也就一直沒拆穿它。牛鼻子以前畢竟是穿皮鞋打領帶的那種人,出了空調房都不知道怎麽喘氣,戶外生存能力不是我跟狗子看得上的。實際上現在他的生活也是如此,你別以為他上山采藥去了,狗屁呢,他是去附近村裏不知道誰家幫忙采茶去了。他去給人采茶,人家管一頓飯順便給點大米青菜啥的,他拿回來吃。就他那副德行還采藥呢,別給蛇活吃了就不錯了。

他現在就是這樣東家長西家短的過日子,沒什麽正經營生。

我說你以前那麽能掙錢,你好歹糊弄糊弄弄個道觀,你這樣兩間木板房算怎麽回事?那天晚上我住在他木板房裏,外面的山風跟鬼喊似的,方圓幾裏地一個人都沒有,這貨還壓低了嗓門貼著我耳朵說:

別說我會掙錢 !」

然後做賊似的回頭看了看門口,門口只有一條瘦骨嶙峋的狗子哆哆嗦嗦窩在草做的狗窩裏。

「不要讓村裏人知道我以前做金融的!」

那天我帶了一大包吃的上山的,有瓜子花生還有餵狗的火腿腸,就著慘白慘白的節能燈燈光,坐在一張不知道誰家給的水杉木桌子旁邊啃瓜子。木板屋子的門在山風吹動下,一陣一陣的懟頂門杠,懟一下,頂門杠就退一下,在地上的石頭窩子裏來回磨蹭,蹭出一個小坑。我推了一把牛鼻子,說:「你他媽就是扯著嗓子喊,這事兒第三個人知道了都是見鬼了。」

「你不懂,別胡說八道。」

「我不懂?你不就被嚇了一跳然後出家了嗎?你不就覺得壓力大受不了嗎?」

牛鼻子扯著嘴角笑了笑,比哭還難看,我又想呼他一巴掌。

「你還真不懂。」

「你懂,你懂你能掉溝裏去?」

牛鼻子尷尬的笑了笑,扒拉扒拉瓜子,也沒有吃,擡頭跟我說:

「你知道不知道 人性 的核心是什麽?」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強勁的西北風呼呼的吹著,從西伯利亞一路趕來,帶著冬天的肅殺。我十分清楚為什麽和尚道士啥的都喜歡跑山上去住,因為住得高看得遠,遠處的萬家燈火有一種疏離感。我以前也有這種疏離感,以前我當兵,穿上軍裝這種疏離感就來了,這個世界你無比熟悉但是你不是其中的一部份,就這種感覺。這種月光朦朦朧朧的夜裏,疏離感會更強一些,遠處山腳的一個小鎮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遊樂場,或者說舞台吧,各種顏色的燈光裏演員們粉墨登場,上演自己的喜怒哀樂。

他這個問題讓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很顯然這個問題我們又一次達成了一致。

貪婪 。」我們倆幾乎同時說出來的。

跟這個割韭菜高手那天晚上再也沒說什麽,前投資經理去自己屋睡覺去了,我在另一個屋子裏開啟帳篷睡袋睡覺,橫豎睡不著,供桌後面是某個神像,越看越像個活人,但是你又知道它是個死物。旁邊的狗子倒是一會兒睡得咕嚕咕嚕響,它是個畜生,它的貪婪簡單而純粹。

我的不是的。

這個世界太習以為常了以至於很多事情你根本都不會去想,佛洛依德管這個叫做「潛意識」,這個詞充滿了西方語言的那種生造感,沒有漢語詞匯那種傳統,非要去老經故典線裝書裏面找點淵源。但是這個詞確實是人家西方人發現的,中文典故裏確實也找不到對應的概念,於是就這樣了,不過還是感覺差點意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割韭菜高手的世界觀跟韭菜肯定是不一樣的,他對於人性的理解,不是我這種糙大漢能比,在這方面我的水平可能跟這條瘦骨嶙峋的狗也沒有太大區別。正好這時候狗子睡醒了,張開一嘴尖牙打哈欠,狗腿子伸老長,於是我把狗子拖過來又揉了一頓,把狗耳朵折過來蓋住它眼睛,這家夥慌得拿爪子刨,然後我就揉它露出來的肚子。

跟狗子玩鬧了好一會兒才睡過去了。

狗子:???

第二天山風停了,整個山的顏色看起來都黃了一層,有些落葉喬木眼看著就要掉葉子。

山腳下的人間已經被四川盆地常見的那種冬天的霧氣籠罩住了,濃霧在微風的吹拂下努力的往山上爬,像海浪在扒拉海灘,卻沒有聲音。整個世界都寧靜得仿佛不存在,閉上眼睛過不了一會兒你連自己是不是存在都不知道了。

霧氣就是這麽一種東西,它讓你看不清楚很多很多東西,實際上要是沒有霧氣,一切不過爾爾。

搞金融的其實都是出家人 。」

天亮了牛鼻子倒是沒有那麽神神秘秘的,人就是這麽奇怪,黑夜裏總是覺得隔墻有耳其實夜裏反而人少得多,天亮了膽子大起來不覺得需要低聲說話,其實人更多。他燒火我煮粥,過了一會兒狗子渾身露水跑回來拱在牛鼻子懷裏烤火,我知道它肯定是跑去打野食去了。

「我們不過是新時代的祭司,和尚,道士,神父,牧師,阿訇。」

柴火劈裏啪啦的響,受潮了這是。

我默默的一手撐在竈台上,一手拿著個木頭勺子攪動著粥。

「我們搭起一座廟叫做金融市場,股票基金啥的,然後人們來為自己的信仰充值,我們則留下他帶來的貢品。」

「金融市場你看不見,但是實際上比任何廟宇都金碧輝煌。」他朝著遠處的山上努了努嘴。

「那些廟子說是金碧輝煌,其實寒酸得很, 我們一天時間弄十座純金的廟子都不是問題 。」

「你以為金融市場裏每天跑的是些數碼,我們在玩數碼遊戲,其實不是的,裏面跑的都是信仰,以貪婪為基礎的信仰。」

「你以為我因為掉溝裏才出家的,其實也不是的,是因為我吊在安全帶上面不敢解開,怕掉下來摔斷脖子的時候想通了這個道理。」

佛塔、寺院、廟子、寫字樓、發現三,都是一回事,本質上都是廟子,有的廟大有的廟小,G55就是個大廟,發現三只能算小廟。我們其實每一個人都活在這個各種各樣的廟子組成的網裏面,跳也跳不出去,因為這個網就是你織成的, 你在哪裏,網就在哪裏

昨天我又跑去找牛鼻子,他不在沒找到,他也不用任何網絡,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狗子依舊餓得兩眼冒綠光,我真怕它哪天晚上想不通把牛鼻子啃了吃了。牛鼻子的木板房居然還記得上鎖,也是挺不容易的,屋檐下居然被村裏掛了宣傳橫幅,我懷疑這貨是不是其實已經羽化升仙了。

今天就看到了題主的這個問題,這就叫緣分,緣分,冥冥之中說不定有也說不定沒有的東西,所以我跑來回答你這個問題了。

你這個問題缺乏主語

是誰 ,用建造它的物資來救濟貧困老百姓呢?

佛塔本來就是貧困老百姓建造的,高大宏偉,氣派軒昂,跟你在大街上看到的豪車別無二致。豪車不掉到溝裏去,你吊在安全帶上糊著一臉的血,廟子佛塔不到了非扒不可的程度,是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這玩意兒有什麽不妥的。

割韭菜的刀,本來就在韭菜自己的手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不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