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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的男寵是可以隨時幹掉我的大佬」為開頭,能寫出什麽樣的故事?

2020-06-21心靈

【已完結】

世人皆知,擁我坐上帝位的顧侯,三年後成了我床榻上的男寵。

1.

顧卿捏著糖丸,似笑非笑地說:「殿下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嗎?」

是啊,我早就準備好了,要讓他吃下這顆塞了毒藥的糖丸。

顧卿眼簾低垂,好像在看著那顆糖丸,又好像看向深遠的別處。

我看不到他眼裏藏的情緒。

他會欣慰嗎?欣慰於我像他教的那樣,殺伐果決,為了目的犧牲一切。

他會難過嗎?難過於昨夜我才與他放縱纏結,今日我便視他為籌碼。

或者,他會恨吧?恨把我推上高位,恨被我毀了一切。

我總是問他:「顧卿,你想要那把龍椅嗎?」

他回給我的是更激烈的頂弄,「微臣只想要坐在龍椅上的陛下。」

「顧卿……顧卿……」我疼出了眼淚,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

他眼中的光晦澀不明,卻不再答話,只將自己埋得更深。

顧卿,我多希望你說,你想要那把龍椅。

顧卿,我甚至還希望,在我失神的那個瞬間,你能掐住我的咽喉,告訴我你的大仇終於得報,要我自此安息。

就像現在,你我明明都知道這糖丸裏塞著毒藥。

你直直地看著我,眼裏是隱秘的期待。

但你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斂住了眼裏的光,我終於也沒有了說的理由。

我還是希望著,你能捏住我的下巴,讓我自己嘗下這顆糖丸。

而不是挑眉一笑就大口吞下,還皺皺眉跟我說:「陛下,真是太甜了。」

怎麽會甜呢?

是你心裏太苦了。

顧卿,你不應該被困在後宮,你不應該只輾轉在我的床榻上。

顧卿,你應該幹掉我,自己做這天下的王。

2

顧遠瀟十五歲那年,已經被世人稱贊有將相之才。

那年我只有五歲,是最不受寵的五皇子。

皇家狩獵,母妃幫我求了個名額,我卻落入陷阱中,被顧遠瀟所救。

他塞了我一把糖丸,還給我裹了他的外衣,揉了揉我的頭發,跟我說,「別怕,很快就可以回家。」

我在心裏偷偷地念了很多遍他的名字,顧遠瀟,顧卿。

顧卿二十歲那年,從西北邊疆回到京城侯府,但他沒家了。

顧家輔佐太子,卻遭太子猜忌,顧卿的大哥當街遇刺,老侯爺一病不起。

太子當然也沒打算放過顧卿,從西北回京城的關隘,太子派了死士伏擊。

我舅舅高嶽,顧卿西北戰場上過命的兄弟,護著他一路回京。

回了京城,顧卿入我幕中,做我幕中宰相。

顧卿高嶽和母妃,為我謀定東宮。

顧卿二十一那年,前太子被廢,一根白綾了結了無數血債恩怨。

顧卿閉府三日不出。

舅舅密信母妃,商討顧卿是否會反。

我十三歲入主東宮,那年顧卿二十三。

我問顧卿為什麽要去西北,是不是不回來了。

顧卿幫我理了理蟒袍的領口,「韶兒,東宮不穩,我去軍營幫你打下根基,等我回來,擁你登上帝位。」

但我並不想要帝位。

只是母妃說,坐上東宮之位,上前一步是睥睨天下,退後一步便屍骨無存。

我想活著,也想讓顧卿活著。

我十五歲那年,先皇薨。

我是太子,但還不是天子。

各方攢動,虎視眈眈。

舅舅去信問顧卿,西北支持誰。

顧卿率著兵馬與舅舅會合,擁著我登上帝位。

他跪在大殿上對我三拜九叩,起身的時候沖著我揚了揚眉。

我看明白了他的口型,「別怕」。

但第二年,顧卿就上了奏疏,說要去駐守邊疆。

他說老侯爺臨終前的教誨,讓他急流勇退。

但他最後沒走成。

不曾想,兩年後,竟退無可退。

他掃清了朝堂上所有心存異心的勢力。

甚至還削弱了我舅舅。

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扣在顧卿頭上,讓他賠上了一切。

擁我登上帝位的顧侯顧遠瀟,三年後躺在我的床榻上,勾著嘴角調笑。

「陛下,前朝已經沒有臣的立足之地,陛下強留著微臣,難道要留微臣在後宮?」

「陛下,太妃竟給微臣送來了避子湯,現下世人皆知,我顧遠瀟承歡君王身下,是後宮的男寵。」

「陛下留著微臣,不就是作這些用途嗎?」

避子湯一飲而盡,大口吞下從我手裏摳出來的糖丸。

顧卿,我其實並沒有想明白為什麽要強留下你。

我只是想要你活著。

3.

剛入夜,顧卿就滿臉通紅渾身滾燙,整個人都昏昏沈沈的。

李禦醫躬身在側:「陛下不必憂心,臣已經控制了劑量。」

「李愛卿,顧侯此前在大理寺受了刑,身體還未完全康復,這劑量他會不會受不住?」我看著顧卿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已經慌了神。

「陛下稍安勿躁,」李禦醫掃了一下四周,把聲音放得更輕,「侯爺積郁在胸,難以疏解,這藥看起來反應激烈,實際上能幫侯爺疏通經脈,祛除心肺中的郁結之氣。」

但這時候顧卿已經在喃喃地喊著疼。

「韶兒,韶兒……」顧卿喚著我。

我攬住他的揮動的手,一聲聲應他。

但他依然眼神渙散,只是無意識地一遍遍喊我的名字。

我心裏更加慌亂,完全聽不進去李禦醫的話,「李愛卿,顧侯實在是太難受了,有沒有什麽解藥能沖抵掉前面的藥效?」

李禦醫擰著眉,一臉為難:「陛下,侯爺吃下的是藥丸,並非真的毒藥,並不存在所謂的解藥啊。」

我心煩意亂,接過宮人浣洗過的涼巾,幫顧卿擦去額頭上的汗。

「韶兒,韶兒,只是這樣是不行的,」顧卿的眼神恢復了些清明,「只是這樣讓我昏迷的毒是不行的,我對你說過,做皇帝要殺伐果斷才行……」

話還沒說完,顧卿就睜大了眼睛,在我懷裏掙紮起來。

鮮血從他的嘴角溢位,滴落在我的手上。

滾燙,灼熱。

「對,這樣才行……」顧卿看著我滿手的血,擡頭向我欣慰地一笑,終於完全失了力氣,昏倒在我懷裏。

他果然以為,我讓他吃下的是一顆毒藥。

4

李禦醫為顧卿診了脈,說他的脈象已經平穩,說他的肝火也稍稍平復。

我揮了揮手,讓李禦醫跪安。

李禦醫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陛下此前不吃不喝在太妃殿前跪了三天,傷了根本,也應好好休息調養,才能徹底康復。」

我點點頭,為顧卿換下新浣過的涼巾。

李禦醫嘆了口氣,起身結束殿外。

我撫著顧卿的臉,很少看到他這麽安安靜靜的樣子。

五歲那年,我見他的第一面。

他勾著嘴角,看著掉落在陷阱裏的我,狹長的丹鳳眼裏還透著興奮,「呦!這坑裏怎麽還有個人?!」

雖然把我從陷阱裏拉上來以後,他也端端正正地向我行了個禮,「微臣見過五皇子。」

但還不等我問他叫什麽,也不等我說平身,他自己就站了起來。

還拽著我前後打量,最後竟塞了我一把糖丸。

糖丸是奶香味的,我到現在都記得。

我捏起碟子裏的一個糖丸放進嘴裏,這麽多年,禦膳房做的糖丸,都不如當年的那顆好吃。

顧卿的唇上還是沒有多少血色。

我輕輕啄了上去。

糖丸確實不夠甜。

不如我的顧卿。

5.

三更天,顧終於能睡得安穩。

我擺駕慎刑司,同時遣了宮人去宣大理寺寺丞入宮。

夜幕深重,慎刑司的牌匾兩邊掛著兩盞宮燈,在風裏明明滅滅,伴著仿佛哭嚎的風聲。

沒有讓宮人通傳,我自己走進了殿內。

慎刑司內燈火通明,李德全被虛綁著雙手,和司監對坐在八方桌兩邊,談笑風生。

見我進來,李德全和司監忙跪下行禮,「皇上深夜前來,微臣有失遠迎。」

我拿起桌上淩亂放著的兩張供詞,上面漫不經心地寫著,「李公公遵太妃懿旨,賜昨夜承寵的顧侯一碗避子湯,以示天家威嚴,並無任何過錯。顧侯夜裏病倒,想必並非是由避子湯所致。」

「並非由避子湯所致?」我垂眼看著李德全。

「陛下,雜家為太妃辦事,太妃心善,賞了顧侯避子湯,是想叮囑顧侯安守本分,沒成想顧侯竟病了,想必其中,是有什麽誤會吧。」李德全笑得有恃無恐。

「誤會?顧侯口吐鮮血,差一點就不成了,到現在還昏迷不醒,這樣的誤會,李公公要不要試一下?」

「或者,姚司監,是不是也想嘗一嘗這樣的誤會?」

我目光掃向姚司監,他慌忙地埋下頭,跪得更低。

「徑禦醫診治,顧侯中了劇毒,而這毒藥,就在李德全送來的避子湯裏找到了,姚司監,你說這該如何審啊。」

「證……證據確鑿,但是,但是陛下,李公公畢竟是從前服侍在太妃身邊的老人啊。」姚司監笑得僵硬。

「那姚司監,也是太妃的人嗎?」我揚了揚頭,「朕的臣子竟不是聽從於朕,還如何能留呢?」

姚司監幾乎趴在了地上,「微臣不敢,微臣只忠心於陛下,顧侯中毒一事,臣定當徹查,還顧侯一個公道。」

「那姚愛卿就快平身吧。」

我看著李德全逐漸開始顫抖。

「按照李公公剛才的說法,這湯藥是太妃賜給顧侯的,那其中的毒藥,竟是太妃……?」

「毒藥,毒藥是雜家下的,太妃,太妃宅心仁厚,怎會做下毒之事!」

有沒有毒,李德全怕是也摸不準,但他一力擔下,心裏還是想著,母妃能把他保下來。

「那是自然。」我點點頭,看到李德全明顯松了一口氣。

「大理寺寺丞覲見!」宮人通傳。

「進來吧。」

鄭寺丞進來的時候,後面還跟著四五個人,每個手裏都拿著不少物件。

幾個人跪下請安,手裏的物件嘩啦嘩啦地擺了一地。

我點點頭,示意他們平身,「都放到這裏吧。」

八方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各種刑具,刀、鋸、鉆、鞭、杖,還有些我沒見過的。

幾個大件的,立在桌邊,高高低低林立著,我竟看不出是作何使用。

李德全和姚司監看著這林林總總的刑具,抖如篩糠。

「這些,就是你審顧侯的時候,用過的刑具?」我看著上面已經發黑的血跡。

大理寺丞又慌忙跪下:「臣當日……當日只是為了查明真相,並未……」

我拿起一把狹長的匕首,仔細看著。

刀面鋥亮,顧卿的血當然早就被洗了去。

「並未什麽?」我提醒鄭寺丞說下去。

「並未動用大刑,只是,只是點到為止。」大理寺丞的聲音越來越小。

但我卻聽得清清的,還仔細地詢問他,「點到為止嗎?我朝如此驍勇善戰的顧將軍,在大理寺裏被折磨成半個廢人,寺丞,你說的這個【點】,是誰給你劃下的點?」

大理寺丞支支吾吾,他當然不敢說,是母妃給他定好的點。

這個點到為止,是要廢掉她的心頭大患才能停止。

「鄭愛卿,當日你也是為了查明案件真相,朕自然是知曉的。」我看著鄭寺丞偷偷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只是今日……」我拿著那把匕首,在掌心深深地劃下。

鮮血汩汩湧出,順著我的手掌漫到地上。

疼啊,真的好疼。

我只是用了其中的一個刑具而已,不知道顧卿當時受的苦,究竟是千倍還是萬倍。

「陛下!陛下保重龍體啊!」宮人和臣子跪了一地,不明所以,但聲音裏都是驚慌。

「只是今日,朕在這裏遇刺,損傷了龍體,不知在場的鄭愛卿、姚愛卿還有李公公,究竟是哪位謀劃的?」

幾個人伏在地上,不敢言聲。

「如果是李德全意欲行刺朕,那鄭愛卿和姚愛卿剛好作為證人,可以好好審一審了。」

姚司監反應了過來:「微臣確實看到是李德全刺傷了陛下,微臣即刻去審。」

我點點頭,姚司監命人把已經呆楞住的李德全綁了起來。

「鄭愛卿許久不發話,難道是李德全的同謀?」

「微臣惶恐,微臣只是看到李德全竟敢行刺陛下,一時驚懼不已。」

「朕也很是意外啊,」我輕笑出聲,「朕如此看重李德全,他竟要行刺朕,那鄭愛卿可要幫朕好好查一查,他到底是受了誰的指示。」

鄭寺丞擡頭看著我,眼神驚慌不定。

「鄭愛卿也知道,李德全之前是服侍在太妃身邊的老人,這麽多年,自然是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埋在了心裏。」我看著鄭寺丞揚了揚嘴角,「鄭愛卿要好好幫朕挖一挖,朕才能幫太妃理一理這些年的煩心事,多為太妃解憂啊。」

鄭寺丞的瞳孔放大,像是聽了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

可不是嘛,一直以來都謹遵太妃教誨的小皇帝,竟然要翻了天地。

6

我立在慎刑司的院子裏,殿內傳來的李德全的哭嚎聲。

不像當日我等在大理寺門口,四下安安靜靜,一切都看起來平糊美好。

顧卿被放出大理寺的時候,身邊連迎他的小廝都沒有。

他擡起眼皮掃了我一眼,揚手避開我的攙扶,顫顫巍巍地往前走。

一步一個血印子。

沒走幾步,他就支撐不住,摔在地上。

我跑上前去抱起他,不顧他的掙紮,將他抱進馬車裏。

曾經天塌了都能幫我扛起來的驍勇將軍,竟被折磨得瘦骨嶙峋,我不費多少力氣就能抱起來。

我的心針紮一樣的疼,恨不能替他受了這些苦。

馬車裏,顧卿虛弱地靠在我懷裏,口中喃喃:「知我者,終不知我何求……」

原是有人已經告訴了他,這場所謂的通敵叛國案,沒有給下定論,但是賠上了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皇上,微臣本可以以死明誌,撞死在大殿上的。」他對我說,但眼睛卻不看向我。

「顧卿,沒用的,太妃忌憚的不只是你,本就只是一個,一個罪名而已。」我想撫摸他的臉,但那張曾經神情恣意的臉上,已經布滿了鞭痕。

「那微臣,也應該先去下面給他們探探路的。」顧卿喃喃地說著,閉上了眼。

曾經來客絡繹不絕的侯府,門前已是一片蕭條。

八年前,顧卿的大哥遇襲身亡,老侯爺又一病不起,侯府也曾經沒落過幾年。

但那時候,還有一府的家丁下人迎著顧卿回家,還有一個他總抱怨絮叨的老管家對他噓寒問暖。

但如今,整個侯府都空了。

連為顧卿留盞燈開府門的人都沒了。

我為顧卿推開了侯府大門。

他便放開我的手,一步一歇,往顧家祠堂走。

顧家祠堂,我不敢進去。

那些因我而死的顧家先人,應該也不願意我臟了他們的清凈。

我立在祠堂外,聽到顧卿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以前一直以為顧卿不會哭。

這麽多年來,他面上總是帶著笑。

早年時,他笑得輕狂,好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後來為我爭東宮之位,為我籌謀帝位,他笑得穩重,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次沖著他來的誣陷,應該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他沒有想到,太妃對他忌憚得太狠,給他定下了通敵叛國誅九族的罪名。

他也沒有想到,一番血雨腥風的清洗,侯府和西北軍營,和他有交情的任何人都不得善終,唯獨他留下了半條殘命。

聽著顧卿的哭聲,我的心肺也像是被生生撕開。

我怎會不懂他的心境?

一將功成萬骨枯,而一個登上帝位的小皇帝,又要多少人付出心血和性命。

因一人之過,害了那麽多人性命,這種刻入心底的自責,說不出口,只能大哭一場。

顧卿,因我一人,害你侯府如此,這麽多年,我只能一次次一刀刀刻入心底,不敢言說。

入了夜,侯府一片漆黑。

祠堂內也漸漸沒有了動靜。

由侍衛掌著燈,我心裏念了一聲「得罪」,踏進了祠堂。

顧卿直直地跪著,臉上是幹涸的淚痕,雙眼如死水一般。

我雙手捧著他的臉,他看向我,嘴角艱難地勾起,「韶兒,我當時應該撞死在大殿上的。」

他的眼裏滿是疲憊,但我不願意放開他,「顧卿,錯的不是你,是我!」

「誰對誰錯,還有什麽意義。」

「韶兒,我能為你做的都已經做了。朝堂上屬於你的勢力已經紮了下去,三年,你再忍三年,便不用再擔心國舅和太妃謀逆。」

「韶兒,我太累了,想下去,陪陪我兄長和我爹。」

看著顧卿的眼簾慢慢垂下來,我也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生氣。

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這麽多年思謀憂心,我其實想要的、掛念的,只是這個人而已。

顧遠瀟,你不能死,你得活著。

哪怕你恨我。

我搖晃著懷裏的人,「顧卿,你醒醒!你的仇還沒有報!」

「你以為殺你兄長、毒你父親的是前太子嗎?」

「不是,是我啊,是我母妃和國舅。」

「我們挑撥你們顧家和前太子反目,又一步一步把你引到我的幕中。」

「顧卿,你不能死,你要殺了我報仇。」

7.

五更天,殿門李德全的哭嚎聲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陛下,已經五更天了,太妃說您得準備一下上朝了。」母妃遣了宮人來。

「朕今日不去了,母妃聽政就可以了。」

「那李公公……」

「讓母妃不必憂心,朕只是來問問原委,稍後就將李公公送回去。」

「說的是呀,李公公之前在太妃身邊伺候得好,才過來服侍陛下的,想是斷不能做出這等混事的。」

一個兩個,都是想為母妃保住李德全。

保的哪裏是李德全?保的是母妃能完全操控我的局面。

那宮人還不走,猶猶豫豫地說:「太妃還囑咐陛下,貪一時之鮮無妨,但皇後娘娘才是正宮,顧侯……顧侯也不能一直住在您的殿裏。」

「這些話,也是你能通傳的?」我斜睨著宮人。

「奴才不敢,奴才告退。」

***

那日顧卿在侯府祠堂昏死過去,我將他帶回了乾清宮。

「朝臣如何能入皇上寢宮!」母妃斥責。

「皇帝你不可如此荒唐!你竟然還委身於……你讓文武百官如何看你,你讓黎民百姓如何看我們皇家!」

「朝臣如何能入皇上寢宮?」顧卿輕笑。

「但如今前朝已經沒有微臣的立足之地,微臣也只能做承歡君王床榻上的男寵了。」

「陛下強留微臣一條命,想要的,不止是這些吧?」顧卿勾了勾嘴角,挺進得更深。

我疼得顫抖,「顧卿,你要報仇,我幫你。」

「那就,有勞陛下了。」

疼,疼得我恍惚能看到顧卿眼裏沒有遮掩的恨意。

那一瞬間,我竟突然感覺心滿意足。

顧卿,你我之間的仇,你要怎麽報呢?

8

我把李德全給母妃送了過來。

母妃看著李德全血肉模糊的樣子,皺著眉頭用手帕捂起了嘴。

下令的人,是不需要看受刑人最後的樣子的。

但大理寺寺丞說,顧卿所受的刑,李德全才剛剛受了一大半,人已經不行了。

「韶兒,你這是何意!」

「李德全招供說,他假借母妃所賜的湯藥毒害顧侯,謀害朝廷重,並嫁禍太妃,罪大惡極。」

「怎麽可能,定是有什麽誤會……」

「而且李德全招供,此前顧侯通敵賣國一案,是他暗中指使人誣告,相關的信件也是由他指使人偽造,此誣告案牽連甚廣,始作俑者按律應處淩遲。」

「李德全,招了供了?」母妃聲音裏已經沒了底氣。

「這些是李德全的供詞,朕念給母妃聽。」我拿起李德全滿滿二十頁的供詞。

「韶兒,不必了。」母妃面上已經開始慌亂。

畢竟李德全跟在她身邊二十余年,一點一點用刑具撬,撬出來的都是母妃不敢言說的隱秘。

「母妃還是聽一聽吧,韶兒也好為母妃分憂。」

我屏退了殿內的宮人,和我帶的侍衛。

「皇上這是何意!」

「母妃為韶兒籌謀這麽多年,也該歇歇了。」

「呵,本宮和國舅助你登上皇位,這才三年,你已經……」

「朕已經不聽話了是嗎?母妃是不是覺得,應該由舅舅取而代之?」

我曾經問過母妃,舅舅是不是有心於皇位。

母妃只是淡淡地回應,「放心,你舅舅是高家人。」

高家人又如何?

不會反?

還是反了也無妨?

時至今日,我再問出這個問題,母妃的眼裏終於有了慌亂。

「韶兒,你舅舅怎麽可能!你才是皇帝,本宮、國舅,還有你的表妹皇後,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既然是為了朕好,母妃就歇歇吧,以後朝堂政事,不必再插手。」

「呵,是不是顧侯,本宮早就知道他們顧家狼子野心,韶兒,他會害死你的!」

「害死朕嗎?」我念著這句話,「就像我們害死老侯爺、顧家世子,和顧府上下那樣嗎?」

「你……你怎麽會知道!」母妃眼裏滿是驚恐。

「你不能告訴他,他一定會找我們報仇的,我早就告訴了高嶽,將顧遠瀟拉入陣營,無異於與虎謀皮!」

「不是,我怕什麽,他現在無權無勢,只剩下半條殘命,他還能掀起什麽風浪!」

「不對,你根本不敢告訴他,我們設計顧家,是為了幫你奪皇位,他會恨你,韶兒,他知道了以後會恨你一輩子哈哈哈哈……你根本不敢告訴他……」

我看著母妃由怒轉笑,逐漸笑得癲狂。

我寧願他恨我一輩子。

只要他活著。

「母妃,太和殿龍椅後面的簾幕,朕已經命人拆了去,母妃以後不必再臨朝聽政了。」

「還有,母妃應當好好頤養天年,後宮事務,也不必再插手。」

9

乾清宮裏,顧卿還是昏睡不醒。

李禦醫說,昏睡幾天不妨事,剛好做調養。

我撫著他入鬢的劍眉。

是啊,這麽多年,顧卿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過。

他本來可以不這麽累的。

我登基第二年,他上了奏疏,說要去西北邊疆。

我氣得把折子摔在他身上,「顧卿,你這是何意!是因為朕昨日醉酒之事嗎!」

「陛下,微臣想為您駐守邊疆。」顧卿臉上難得正色。

偏到這時,你便與我講起了政事嗎?

那好。

「顧卿,天下初定,你走了,皇位不穩。」

「陛下放心,高將軍是國舅,他會幫你坐穩這天下。」

「如若,國舅想取而代之呢?」

顧卿垂眸不答話。

「為什麽要去西北呢?」我嘆了口氣,近一點不好嗎?

「微臣喜歡西北的大漠孤煙和長河落日。」

「顧卿喜歡西北,是因為西北沒有朕吧。」我輕笑。

「沒有君臣尊卑,沒有倫理綱常。」

「顧卿,昨夜我醉酒,對你說【我喜歡你】,我知道你聽到了。」

「今日我沒有飲酒,顧卿,我想要你。」

夜色微涼。

沈悶莊重的雕花木桌上,我一點點解開明黃色的龍袍。

「顧卿,你明明,也想要我。」

天還未亮。

我枕著顧卿的手臂,「去西北,何時動身呢?」

「三年後吧,如果……」

「如果什麽?」

「如果到時候我能舍得我的小皇帝。」

顧卿又攬我入懷,開始馳騁。

後來我才知道,他說的如果,是如果還能活下來。

10

顧卿昏睡了三天才醒過來。

我看他顫動著睫毛,鳳目微睜,激動地想上前抱住他。

但他眼裏閃過一絲失望。

失望什麽呢?

我優柔寡斷,給他下毒卻不給他痛快?

我心思深沈,還強留著他繼續做擋箭牌?

他確實應該失望,因為這些確實是我想要的。

「李德全已經死在了慎刑司。」受了你受過的刑。

「謝皇上幫微臣主持公道。」顧卿朝我笑了笑。

我別過臉不敢看他。

我如何能給你公道?

李德全從我這裏竊取了你傳來的軍事密信,轉交給母妃偽造成通敵的罪證,由舅舅授意一個無名小官,給你扣上叛國的罪名。

這所有人裏,我只能懲戒那個小官,再誅殺了李德全。

但即使是處置這兩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我也要找別的罪名。

你的公道,我給不了。

「微臣精神不濟,不能伺候皇上了。」顧卿面上懨懨的,呆看著殿內雕著龍紋的橫梁。

我心裏一陣驚恐。

我不怕顧卿恨我,有恨,便有欲望。

我怕他如今這副無所欲求的模樣。

「無妨,朕來伺候顧卿。」

宮人跪了一地。

母妃拼命遮掩我承歡顧卿身下這件事,像在遮掩什麽了不得的醜聞。

宮人哪怕不談論,只要聽到就要受責罰。

我暗自覺得好笑。

一笑在母妃心中,我究竟是怎樣一個無能且怪異的皇帝;

二笑我守著皇位,卻守不了想相守的人。

母妃如今掌控不了前朝後宮了。

無需再遮掩。

我要光明正大地守著顧卿。

哪怕只是一個軀殼。

「顧卿,如果你沒力氣,我也可以要了你。」

到了如今,除了魚水之歡,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能給你。

11

顧卿哭笑不得,「韶兒,別的事我都能應你。」

「那顧卿就應了朕,讓朕今夜睡在這裏。」我怕顧卿還是不答應,「朕不碰你。」

二更天。

顧卿的呼吸漸漸平穩,我放松了一下僵直的身體,輕輕朝他身邊靠過去。

剛挨上他的身側,頭頂就傳來一聲無奈的輕嘆,他有力的臂膀一把將我圈在懷裏。

「韶兒是不是太心急了?」

帶著點鼻音,還有淡淡的藥香。

「我說過,你的勢力剛紮下去,還要再忍上三年。」

「可我不想再等了。」我也不想你再等了。

我曾經也以為,再等三年,我便無須顧忌母妃的阻攔,可以與你光明正大地相守。

但如今,即便是忍過了這三年,我真得能夠從容拿回政權,立於萬人之上,可千萬人裏,也再沒有了你註視我的目光。

「就算是借著李德全,也不應一下子就完全收掉太妃的權力。」顧卿揉著我的頭發,「韶兒,你把高嶽逼急了怎麽辦?」

「那我就和顧卿死在一處。」我擡起頭,直直看向顧卿。

他只是輕輕一笑,用纖長的手指摩挲著我的眼角,「微臣這麽辛苦才幫陛下坐穩了皇位,陛下怎麽能輕言生死呢?」

「我不應該坐這個皇位的。」我將手掌覆在顧卿的手指上,「母妃早就說過,我資質愚鈍,難登大位,顧卿,我讓你耗盡了心血。」

***

自我記事起,母妃就常說我資質愚鈍。

因我從來都不受父皇寵愛。

皇兄們總能一兩句話就把父皇逗得哈哈大笑,但我卻不知該如何討巧,便只能閉嘴不言。

就連那次皇家圍獵,母妃好不容易為我求來的名額,最後卻因我掉入陷阱而鬧劇收場。

一個個茶碗摔碎在我身邊,母妃手點著我的頭,「今夜你不必睡了,跪到天明!」

跪到天明倒無妨,只是,顧卿塞給我的那把糖丸,也都被母妃摔碎砸爛了。

我才吃了一顆。

本想著,以後再有害怕的時候,能含在嘴裏一顆糖丸的。

「怎麽,你還委屈了是嗎!」母妃看到我臉上淌下來的淚水,怒氣更盛。

「本宮怎麽生出了你這樣愚鈍的兒子,就是因為你不得聖心,我到現在還只是個貴人的位份,更別想能幫著高家在前朝露臉了!」

「都是因為你!」母妃一揮手,滾燙的茶水剛好潑在我臉上,我看到她楞了一下,似乎並沒有想到茶水會飛濺出來。

但她也只是楞了一下。

我跪到了天亮。

膝前還有一點嬤嬤沒有清掃幹凈的糖丸殘屑。

我用手指撚了撚,偷偷舔了一口。

奶香的,很甜。

***

顧卿俯下身,輕輕吻著我,他唇邊的藥香竟也是甜的。

「那是太妃不明白你。」

「我也說過的,我的韶兒天資聰穎,會是個好皇帝。」

那我能不能不做皇帝。

只做你的韶兒啊。

12

我拿著擬好的聖旨去乾清宮找顧卿。

剛入殿內,一股酒香襲來。

我皺了皺眉,小安子就跪下來了:「陛下,顧侯要的青稞酒送來了,顧侯說想嘗嘗。」

顧卿是想西北了。

以前回想起西北,顧卿總說長河落日,戰場黃沙,兄弟義氣,豪飲千場。

如今再想到西北,裏面添了醉夢荒涼和人心詭譎。

「由著他吧,等會讓李太醫來瞧瞧。」我讓小安子起身。

「對了,今日誦經了嗎?」

「奴才日日為侯爺祈福呢!」

「今日再抄寫一遍吧,朕怕他喝酒傷身。」

我瞧見了小安子眼神裏的無奈。

我也不信這世上有神佛。

但如若真的沒有了佛祖,還有誰能幫我留住顧卿呢?

顧卿臉上已經微微泛紅。

他肯定不止是嘗了嘗。

我把聖旨放在桌上,輕輕攬住顧卿的脖子,舔他唇邊的酒。

「呵,陛下終於要為微臣廢後了啊。」鳳眼慵懶地瞇著。

「那朕立顧卿為後,如何?」我吮著他的舌。

顧卿啜了一口酒渡給我,「看來醉酒的人,是陛下呀!」

明明眼神迷離的是顧卿,他偏說醉酒的是我。

酒不醉人,醉人的是眼前的絕色。

那年我剛登帝位,以為能得一息安穩。

母妃便下了懿旨,要我迎高家表妹為皇後。

我將懿旨砸在桌上,打翻了顧卿面前的酒盅。

「母妃說,是顧侯親自為朕挑選的皇後。」我一字一頓,恨不能撲上去撕咬他沾著酒的唇。

「高家小姐蕙質蘭心,才貌無雙,與陛下是佳偶天成。」顧卿的眼神有些微迷離。

「朕不要同她成親!」

「怎麽?陛下心中有中意的姑娘?」鳳眼輕挑,我看不出眼神裏究竟是試探還是輕嘲。

「沒有……」沒有姑娘。

「既然沒有,陛下便應該與高家小姐成親。」顧卿垂著眼眸,又為自己斟滿了酒。

何為「應該」?

旁的事,你們說「應該」,我便應該地做了。

但我與誰成親,也是由你們定下的「應該」嗎?

顧卿嘆了口氣,扶起他身邊的紅木鼓凳,拉著我的袖子坐下。

「韶兒,你初登大位,應以大局為重,先穩住高嶽為要,旁的事以後再想。」

我不想聽他再講什麽輕重緩急,反握住他的手,「顧卿,如果你幫我只為報仇,當日扳倒前太子之後,你為何不抽身離開?!」

你還擁著我坐上帝位,我不信你除了報仇再無他求!

顧卿推開我的手,「陛下,當時是微臣太過冒進了。」

他別過臉,「無論是東宮還是帝位,本應徐徐圖之,但微臣急於報仇,甚至不惜將政局激化,雖將你扶上了大位,卻也鑄成群虎環伺的局面,讓你終日如履薄冰。」

「不是的。」我想要的回答,不是這樣的。

「韶兒,你入東宮那年,才剛十三,如今登了帝位,也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顧卿揉著我的頭發。

「我十五那年,我爹打完我還會問問疼不疼呢,但韶兒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

「韶兒,你本來可以繼續做個孩子的。」

「按照太妃最初的謀劃,東宮都難成,我知道,以你隱忍的性子,你原本可以做一個安安穩穩的富貴王爺。」

「但就像養蠱一樣,太妃和高嶽,從求生存,到爭東宮,再到謀帝位,如今甚至起了異心。」

「我因為自己的仇恨,將你身邊的蠱蟲一點點養大,讓你不得安寧,甚至還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枕邊人。」

「韶兒,是我對不起你。」

按我的意願選枕邊人?

我的意願便是同你在一起。

哪怕周遭是冰寒煉獄,你是我最後一處棲身之所。

「顧卿,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也不在意你利用我報仇。」

「我只問你,你我這些年,除了互相的算計和利用,再沒有別的嗎!」

「不然呢?」顧卿笑出了聲。

「皇上,我是你的臣子。

韶兒,我是你的師長。

你我……你我又都是男子……」

顧卿將酒一飲而盡,笑著搖頭。

「我怎麽能存了別的心呢?

我不能……」

君臣是嗎?

長幼是嗎?

如今這最後的棲身地,卻要將我推向別處。

我撿起滾落在地上的懿旨。

「顧侯少喝些罷,朕成親便是。」

13

我成婚那天,大宴群臣。

顧卿看起來很高興,笑著與國舅推杯換盞,雙頰泛紅。

我看他高興,我也跟著高興。

宮人催著我回寢宮,母妃交代了,今夜的要事是洞房。

顧卿舉杯向我,一晚上,他終於將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隔著群臣,顧卿帶著醉意高喝:「祝帝後永結同心!」

我端起酒杯,遙遙應他,好啊,永結同心。

***

今日顧卿喝得沒那麽醉。

自我告訴他,當年他醉酒後舅舅將他的家書動了手腳,他便不再碰酒了。

前幾日,他才突然說起想喝西北的青稞酒,要我從西北弄兩壇。

酒是早就運到了,但我一直不敢給他。

沒想到他竟自己翻找了出來,還背著我偷酌。

戰士們喝的酒都性烈。

顧卿親口渡給我的,更是一下子燒進了肺腑。

我從唇角到喉結,沿著酒痕吻到了顧卿的胸口。

我確實是醉了,但我醉的怎麽是酒呢?

「顧卿,醉酒的人明明是你。」

顧卿難耐地仰起頭,喉結捲動,「陛下若不是醉了,如何能荒唐得要立微臣為後?」

「朕荒唐嗎?朕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倒是顧卿你,從來不敢承認自己想要什麽。」

顧卿看向我的眼神更加迷離,「既然現下微臣已經醉了,便可以想要什麽就要什麽了?」

「顧卿,你想要的,朕都給你。」

「皇上,微臣想要你……的命啊。」顧卿在我耳邊輕笑。

「朕也給你。」

「皇上的命,微臣改日再取,今日,微臣想要皇上的身子。」顧卿舔咬著我的耳朵。

「朕,遵命。」

顧卿將我按倒在榻上,一點點剝去我的衣衫。

「一日夫妻百日恩呢,皇上當年與皇後紅鸞春宵,也曾這麽情動吧?」

「沒有……朕……沒有碰她……」

「呵,皇上真是無情啊。」顧卿微嗔,嘴角卻泄漏出滿足的笑,大開大合,更加熱切。

「韶兒,哪怕到了現在,你也能選擇緩下來,慢慢瓦解掉高嶽的勢力。」顧卿將聖旨扔在一邊,把我撈進懷裏。

「我不想等了。」

「韶兒,那是你的母妃和舅舅。」

「嗯。」我閉著眼,完全沒有力氣。

顧卿沈默了很久。

但我實在沒有力氣睜開眼,去看他眼神裏的不忍和猶豫。

我終歸是做不成一個好皇帝的。

顧侯、國舅、太妃,世人看來,我為了帝位,一步步手刃舊部和至親。

但我也無從辯駁,我傷了顧卿,架空了母妃,現在又在謀劃著除掉舅舅。

如今我除了那把冰冷的椅子,身邊什麽都不剩。

「這廢後的旨意,我去宣,高嶽那邊,我來籌劃。」顧卿揉了揉我的頭發。

「顧家的仇,我自己報。」

「嗯。」我攥著顧卿的手。

這雙手,為我擋住了多少本該灑在我手上的血。

可是只擋住了潑灑的血有什麽用呢?

被你護住的,不是你以為的美好。

美好的,只是你護著我的手而已。

***

當年皇家圍獵,我掉入陷阱,人們都笑五皇子無能。

我告訴母妃,我其實是被太子和二皇子嬉笑著推下去的,母妃也罵我無能。

我知我無能。

當時太子站在坑沿,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娘以為有你這個兒子就能露臉了嗎?高家那麽小的門戶還想往上爬,真是上不了台面。」

「不會有人救你的,這就是你們費心經營出的下場,怎麽樣,是不是得償所願了哈哈哈哈。」二皇子在旁邊附和。

我坐在坑底,扭傷的腳鉆心地疼,但我也懶得去管。

我知道沒有人會救我。

只覺得這未嘗不是件好事。

但顧遠瀟出現在了陷阱邊上,勾著嘴角,眼裏是沒掩飾住的興奮,「呦,這坑裏怎麽還有個人!」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挪不開目光。

有人來救我了。

他脫了外衣給我裹住,將我放在馬上,一只手虛護在我的腰間。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殿下別怕,很快就能回家。」

回家?

回宮是嗎?

我不想那麽快回宮的。

回宮以後肯定是要罰跪的。

我的背靠著他的胸膛,恍惚間以為這裏才是家。

14

廢後詔書已下,母妃被禁足在宮中。

我和顧卿一起部署死士和禦林軍。

自我入主東宮後,顧卿就開始讓我自己籌謀部署,他只在旁邊給些建議。

他總是先誇我一遍,誇我聰明伶俐,心思縝密。

然後再誇誇他自己,誇他教得好,堪為帝師。

我愛聽他誇我,每次都細心思謀,想部署地更為嚴密。

終於有一次,他什麽建議都沒有給,說我的安排已經天衣無縫,然後揉著我的頭發開懷大笑,「韶兒如今沒了我也能成事了!」

我突然就不高興了,心裏還隱隱恐慌,「顧卿是要走嗎?」

「韶兒總有一天要長大,不能總躲在我身後呀!」

「不要!」

「好好好,韶兒不長大,我一直把你當個孩子總行了吧!」

我當時看著顧卿笑到最後直呼肚子疼,只覺得他莫名其妙。

我讀不出他話裏的調笑,只想著,能被人當作孩子守著,多好啊。

這世上,也就在顧卿這裏,我能做一個孩子。

後來我就不想做躲在顧卿身後的孩子了。

他開始把「長幼師生」掛在嘴邊,雖然待我依然好,卻有了分寸和距離。

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滿心的沮喪,想問問他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

還沒等我問,他便順著母妃的心意,為我挑好了皇後。

他一邊說我長大了,理應娶妻;一邊又說我還小,想法過於離經叛道。

我想問他,世人口中離經叛道的顧侯,為何面對我時開始講起了他自己都不信的大道理。

但無意間,我知道了當年前太子忌憚顧家的真正原因,我便再沒有了追問他的立場。

我只能在將要失去顧卿的恐懼中,不斷催促自己趕快長大,長大到能立在顧卿身前護著他。

顧卿有時候會斜靠著我的書桌,一把奪走我手裏的筆,「皇上也不必這麽勤勉,你小的時候沒有被當做皇儲培養,所以帝王之道只能慢慢學。」

是啊,帝王之道好難,權衡和牽制,我不管走哪一步,結局似乎都要失去顧卿。

我搖搖頭,拿回筆,想謀劃一個讓顧卿平安無虞的結局。

只是如今我才看明白,我成長得不夠快。

我沒能守住顧卿。

我依然是被他護在身後的孩子。

顧卿將死士安排好了。

禦林軍那裏也做好了安排。

屏退了宮人,他閉眼斜靠在床榻上,面上無悲無喜。

我怕極了他這副模樣。

初見他時,他是明媚張揚的顧家小公子,後來做我幕中丞相,他是通透沈穩的顧家當家,如今,他一身病骨,是前朝後宮都無容身之地的掛著虛名的顧侯。

如強弩之末一般,只求著能趕緊燃盡最後一滴心血。

「顧卿,我想要你。」

你還是願意給我的對嗎?你心裏還是舍不得我的對嗎?

我還是能夠留下你的對嗎?

顧卿只淡淡看了我一眼,「陛下如果想要,可以去找後宮的妃嬪。」

「朕……並沒有和她們……」

顧卿面上終於有了波動,眼裏滿是詫異。

「皇後……和嬪妃……?」

「朕都沒有碰過。」

大婚宴上,與我舉杯對飲,要永結同心的人,是你。

15

殺聲四起。

十一帶著死士解決了勤政殿內高嶽的親兵。

我不顧阻攔,跑回了乾清宮。

一進入殿內,我的心就頓住了。

顧卿他,原是真的不想活了。

部署的時候,我央著他,把功夫僅次於十一的十五留在身邊。

按照我們的安排,十五潛在內殿,一旦高嶽發難,他就出手救出顧卿。

但現下,高嶽正挾著顧卿一步步退進內殿,而十五竟在殿外廝殺。

排兵布陣,顧卿總是想得周全。

他說我就算再翻爛三本【孫臏兵法】,也要比他嫩上個十年。

我果然是不如他,不如他周全地排布好了一個死局。

「高嶽,你放開顧卿,朕饒你不死!」

我想沖過去。

我能護下顧卿也好,高嶽殺了我也好,或者,顧卿趁亂取了我的性命也好。

我想沖過去,換顧卿一條命。

但十一將我死死抱住,我動彈不得。

「饒我不死?位極人臣我都看不上,堪堪不死算什麽?」高嶽的聲音已經癲狂。

高嶽掐著顧卿咽喉的手又緊了緊,繼續向內殿退去,半身都隱在了殿柱後面。

「舅舅,朕把皇位給你!」我急得嘶吼,「只要你放了顧卿!」

但高嶽沒有應我,他呆楞地看著顧卿刺進他腹部的匕首。

顧卿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趁著高嶽怔楞的時機,一把將匕首拔出,又狠狠地刺了進去。

我看著隨著匕首攪動而噴湧出的鮮血,心跟著猛然一跳。

下一秒,顧卿將匕首拔出,大口喘著氣,但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我看著他把匕首放在高嶽手心,我看著他握住高嶽的手,我看著他用鋒利的刀刃刺向自己的胸口。

我踢打著十一。

「十一!你放開我!」

「十一!高嶽中了刀了,他傷不了我的!」

「十一!你讓我去救顧卿!」

但怎麽都掙不開他的手。

我撕扯著掙紮著,對上了十一通紅的雙眼。

「皇上,顧侯太累了,您就讓他去吧。」

「他累了,他就要走是嗎?」我笑出了聲,「死多容易啊,那我怎麽活呢?」

「我都已經擬好了詔書,不管我今天死於誰手,皇位就留給活著走出去的那個。」我越笑越覺得暢快,「不都是想要皇位嗎,給你們啊,那麽涼的一把椅子,為什麽要潑了熱血去搶呢?」

我拿出攥在手裏的匕首,跟顧卿胸口的那把湊成了一對兒。

「十一,你瞧見顧卿用的匕首了嗎?我找上好的烏金和上好的工匠打了一對兒,送給他的時候跟他說這叫【白首不相離】。」我笑出了眼淚,「他不願意和我同白首,他還用了這把匕首自戕在我面前哈哈哈。」

顧卿,我以為你報仇的方式是殺了我。

沒想到,你越是懂我,殺我的方式越是狠厲。

我拿著匕首在胸口比劃,大概是一個什麽位置呢?

被十一奪下。

「皇上,顧侯好像在喊您。」

我快步沖到顧卿身邊,滿目是猩紅。

顧卿已經失去了意識,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拍著他的臉,喊叫著讓他不要睡,又急著想分出手來,按住他汩汩流血的傷口。

李禦醫跑進來,將我一把推開,說不能挪動顧卿,要趕緊止血。

我呆立在旁,也不知道李禦醫聽不聽得見:「李愛卿,你一定要救活顧卿,不然,朕就去給他陪葬了。」

高嶽被十一綁著雙手,跌坐在血泊裏,不反抗,只靠著殿柱狂笑。

「顧遠瀟,你出將入相,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

「顧遠瀟,你我曾經兄弟義氣,說要大醉一千場,到底是我食言了,還是你失約了啊。」

「顧遠瀟,那回我們躲在戰壕裏以為活不成了,你說下輩子再繼續當兄弟,你現在會不會後悔了。」

我拎著劍,走到高嶽面前,他笑得更癲狂。

「韶兒,顧遠瀟恨毒了我,也恨毒了你啊哈哈哈哈哈。」

我舉起劍,但怎麽都刺不下去。

高嶽是我的舅舅。

聽聞我和母妃在宮中受欺辱,一氣之下跑到西北參軍,說要給我們當靠山的舅舅。

九死一生,豁出去半條命掙來軍功,終於得來了龍顏大悅,幫母妃升了位份,讓我得一席喘息的舅舅。

費盡心思謀劃,雙手拍著我的肩膀,告訴我在皇宮中不得不爭的舅舅。

為什麽啊,為什麽就走到了今天這局面了呢?

權力嗎?欲望嗎?

還是陰差陽錯的糾葛。

可能,一開始就錯了吧。

顧家是前太子黨,但顧卿救了被太子推進陷阱裏的我。

因果的種子就已經埋下。

後來,顧卿入我幕中,為我籌謀。

背後是因我而受算計的顧卿父兄的血仇。

再後來,顧卿入我寢宮,與我日夜相對。

我們之間卻隔著無數屍骨血海。

我每靠近顧卿一步,加在他身上的都是無盡的折磨。

錯的是我。

我擺擺手,讓十一帶高嶽下去。

高嶽笑著問我:「臣意圖謀反,大逆不道,皇上要給我個什麽死法?」

我擡起眼看著他:「押入天牢,永世不得出。」

「哈哈哈哈皇上竟然不殺我嗎?」

「顧卿拿匕首刺向了自己胸口,但只是在你腹部捅了兩刀。他不想讓你死的,他說,他真的拿你當過兄弟的。」

高嶽終於笑不出來了。

他看著和他一樣一身是血的顧卿,渾身顫抖,泣不成聲。

16

李禦醫說,那一刀兇險,但偏了幾分,沒有傷及心脈。

我不知道是顧卿在最後刺下去的一刻後悔了,還是舅舅握著刀向旁邊偏了幾分。

這場荒唐的逼宮後,我們都沒死。

高嶽在天牢裏永不見天日。

顧卿在病榻上長睡不醒。

我行屍走肉地守著一把龍椅。

我們也都沒好好活。

顧卿總是說我不夠狠絕。

但其實他也不夠。

心要硬到哪種地步,才能踩著至親至愛的血,安穩地坐在龍椅上呢?

我戳了戳顧卿沒有血色的臉,「舅舅、母妃和我,你誰的命都沒要,偏偏非要搭上自己的命,你才不夠殺伐果斷好嗎?」

他就躺著任我戳,半個月了,都不應我。

一開始我想著,他就這麽睡著也好,安安穩穩地,陪著我一起變老。

但後來我又開始舍不得,舍不得他明明一雙神采奕奕的鳳眼,卻不能睜開去看他想看的繁華世界,明明肆意張揚的風流少年,卻被我拉入這深不見底的皇權深淵。

我開始求佛祖,讓顧卿醒過來吧,我不奢望他能留在我身邊了。

佛祖聽見了,顧卿醒了。

顧卿醒了以後,便說要出皇宮,去天大地大地瀟灑。

我本想同他說說話的,說說我這些年並不曾猜忌他,說說我的心口不一都是因為覺得虧欠,說說我真的不在意世人眼光願意同他一起,說說他那句「一拜天地」真的是我夢中所念。

但他對我說【君臣不相見】,便就走了。

我一句話也沒同他說上。

走就走吧,他把半生都用在為君王周旋,如今不再為臣,該過好他的人生。

我把國號改成了【永安】,想著這下他就能聽見了。

富貴不足惜,權勢不足慮。

此生唯望君永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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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動力哦

顧卿視角,已完結。

韶兒視角都是心疼和依戀,以及顧卿偏不承認自己感情。

顧卿視角……就很放飛很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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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番外甜

集美們,來都來了,到專欄裏來康康鴨!

都是爆甜巨可愛的小短篇!

啾咪!

小劇場6

小安子日記:

當年顧侯說要來看揚州美人,我還費盡心思尋了好些美人的畫像。

拿給顧侯看,顧侯噴了一口茶,「這……也是皇上安排的?」

「皇上說,您想要的,都得給,除了……」

「除了什麽?」

「除了男子……」

顧侯把剩下半杯茶也給噴了,「韶兒……果真是不知道女子的好處……」

顧侯後來還經常拿著那疊畫像翻來覆去地看。

我有時候還發愁,如果顧侯真看上哪個女子該怎麽辦。

我的小命肯定得交代。

好在顧侯也只是看看那些畫像。

邊笑邊看。

後來我們動身去徽州,收拾行李的時候,我翻出了那疊畫像。

裏面有一張很不一樣,我沒敢多看。

是皇上。

還被描了紅唇畫了發髻。

別說。

真比那些揚州美人好看。

小劇場5

當年,李禦醫下揚州為顧卿診病。

診好了回來復命。

「李愛卿,顧卿看信了嗎?」

「……沒。」

「又燒了?」

「……對。」

「……李愛卿沒有告訴他,當時糖丸裏沒有毒嗎?」

「……說了。」

「……那顧卿還是不原諒我啊。」

「顧侯說揚州雨水太多,腿難受,想去徽州置辦個宅子。」

「嗯,你給置辦吧。」

「皇上,徽州啊!離京城近!顧侯的意思是要回來!」

「!!!你不早說!給他買到徽州離京城最近的地方!」

小劇場4

小(hu)安(shen)子(fu)日記:

今日皇上回宮時紅光滿面。

看來我又要再抄一遍經文為顧侯祈福。

以前求顧侯腿能好。

現在求顧侯腰夠用。

我真是貼心小護身符。

小劇場3

顧卿今日預備畫畫本。

模特不配合。

認認真真教了一天。

提不起筆。

小劇場2

顧卿:「作者把我的視角回答在了避子湯?!」

——為什麽不是將軍帶回來一個懷孕的姑娘?

韶兒:「這算什麽,作者把我的視角放在男寵隨時能幹掉我!」

——為什麽不是皇上納賢王為妃啦?

顧卿:「我也覺得你的題目不太好,多了一個【掉】。」

小劇場1

顧卿:「韶兒,你可知,有些事就像皇位,那人不給,你便不能要?」

韶兒:「但皇位我已經要到啦!顧卿你就給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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