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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她父親害我家破人亡,多年後,我也想看看大小姐家破人亡

2024-11-24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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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趙錦jin

孟書鳶的父親害我家破人亡,在得知孟書鳶留洋歸家的那一刻。

我心中的惡念達到了鼎盛。

我想看看這個衣食無憂的大小姐,在家破人亡後是何境遇。

再差也抵不過我委身於仇人做妾。

……

01

蔥蔥郁郁的初夏,蟬鳴聲此起彼伏的歡呼著,仿佛預知了她的歸來。

汽車的轟鳴聲到門口戛然而止,我遠遠地看見一身白色連衣裙的孟書鳶從車上下來。

步調輕盈的疾步走來,看見老爺和太太出門迎接,高興地揮手大聲喊著[爸媽],看著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相擁的場景,心中一陣落寞。

一幕幕都紮在我的心坎上。

若我家人在世,想必也能感受這份喜悅。

我怯懦的站在門內的陰涼處,看著他們緊緊相擁在灑滿陽光的院子裏,訴說著好久不見的想念。

看著她朝氣蓬勃的爽朗笑容,指尖纏繞的絲帕猛地用力攥緊。

不知不覺間,帕子已經被擰得不成樣子。

孟書鳶女兒家模樣撒嬌的挽著他們的手臂繞過庭院正中擺放著大水缸的池塘,往裏走來,本就站在寬敞房門一側門框,我還是下意識的像裏靠了靠。

垂頭盯著腳尖,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意識到自己頗有掩耳盜鈴的行為,心中暗暗自嘲。

我剛要跟上他們的腳步,孟書鳶莞爾回眸說道:「家中來客了?怎麽稱呼?姐姐還是妹……」

[咳]孟伯駒握拳抵在嘴邊輕咳一聲,打斷孟書鳶的話。

神色淡然的指著和孟書鳶一般年紀的我說:「你是該打個招呼,這是你小媽。」

孟書鳶微微揚起的嘴角不著痕跡的斂下,隔著揉搓在手心的帕子感受到指尖掐入手心的痛楚,不,是羞恥。

心裏一番煎熬過後,太太心疼的扶著孟書鳶的肩膀。

目光看向孟伯駒不悅的聲音響起:「鳶兒一路奔波剛回來,還沒吃口熱乎飯呢。」

太太說完,甚至懶得看我一眼,便擁著孟書鳶轉身離開。

和想象中劍拔弩張的初見不同,我強壓著心中的恨意,看著他們一家三口說說笑笑。

我一如往常站在太太一旁伺候她用飯,孟書鳶打量的目光時不時地對上來。

太太很快吃完飯,拉著孟書鳶就要上樓繼續母女情深。

孟書鳶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迎著她最後一縷目光緩緩坐下用飯。

彼時的我也沒有想到過,這會是最後一頓安安靜靜的午飯。

02

午後最熱的鐘頭,也是庭院人最少的時候。

池水平靜無波,這若是尋常時間,遠處便能看到池中一波接一波的漣漪蕩起。

日頭毒辣,倒是讓他們安靜下來。

手上捧了半個掌心的魚食,單手扶裙側坐於池塘邊上。

看著池底慵懶的錦鯉,尋著我撒下的魚食爭先恐後的聚成一團。

吃這麽多也不怕撐著,心裏雖是這麽想著,手上投餵的動作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他們貪吃,我又拿了些。」孟書鳶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

依舊是那身白色連衣裙,白凈手心上捧著大把魚食。

我呆楞地盯著她的手,眼看要從指縫中流出,捧著雙手貼到她的手背接住。

她手掌溫熱,指尖不由得傳來一陣酥酥麻麻的癢感。

將魚食放到池塘邊上,原以為她要離開的時候,聽到她好奇的問道:「怎麽這個時候出來餵魚?」

她眼中只有好奇,沒有惡意。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她。

準確來說,是自打見她第一眼,我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同樣的年紀,她是留洋歸來光彩奪目的大小姐,而我,卻是給她父親做妾。

聽聞她要回來的訊息,心中忐忑了許久。

我曾無數次幻想同她初次見面的場景,

許是一頓痛罵我不知廉恥,或是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甩在我臉上,亦或是為她母親撐腰對我冷嘲熱諷。

偏偏沒想到她竟是這般可愛單純。

這要我如何開口告訴她,府中上下都對我冷眼相待,我習慣趁人少時看魚解悶。

心裏這般想著,輕聲嘆氣扯著一絲勉強的笑意。

對上她澄澈的目光緩緩說道:「閑來無事罷了。」

孟書鳶捏了一撮魚食大手一揮撒在池塘中,笑意吟吟拉我起身,讓我學著她的模樣去餵魚。

她笑起來很好看,每每對上她的目光,我都不自覺的錯開,可這次,我迎著她善意的目光,同她一起笑了起來。

再餵下去,可就真要撐著它們了。

我握上她探到池塘上方的手腕欲拉回來,可對上她的目光,手掌像是被施了法定住一般收不回來。

鬼使神差的問道:「你不恨我嗎?」

孟書鳶輕笑的湊到我臉前,挑眉看了一眼握在她手腕上的手,調侃的說道:「恨你將我手抓麻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松開她的手,訕訕的撓頭不語。

她和府中其他人都不一樣,她不會罵我小小年紀貪慕虛榮,不會嘲諷我作為池家女子與人為妾。

瞧著孟伯駒的樣子,我心中原本擔憂孟書鳶會是個不好相處的,到時候若是逼得我在孟家舉步維艱,我想做點什麽豈不是難上加難。

惴惴不安的等著孟書鳶回來,我怎麽也想不到初次見面會是那樣的場景。

我只覺得她可愛明媚,半點沒有孟伯駒身上的骯臟習性。

03

「鳶兒~」

太太的聲音隨著腳步聲來到跟前,將孟書鳶拉到身後,大有一副保護女兒的姿態警告我,「少把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用在鳶兒身上,要讓我發現你把鳶兒帶壞了,我饒不了你!」

我恭順的應好,離開之後隱隱約約聽到孟書鳶在身後為我說話,「是我要她陪我餵魚的……」

聲音漸漸聽不真切,逃一樣的回到房間。

聽到孟書鳶最後為我說的一句話,可能是我在孟家得到的唯一一絲善意,也該是最後一絲。

心中沒有多大的期待,人家可是母女,我搶了她媽在她爸心中的地位。

她以後若是也同他人一般對我,再正常不過。

沒看一會兒書,就聽到樓下嘰嘰喳喳的一陣說話聲,像是孟書鳶和太太的聲音。

不用刻意聽也能知道,太太在跟孟書鳶說關於我的事情,免得她離我近了,被我帶壞了。

至於嗎?不過是孟伯駒覺著我新鮮識趣,多寵著我一些罷了。

咚咚咚…輕柔帶著急促的節奏敲打著我的房門。

孟伯駒只會推門而入,太太若有事找我會派陳媽喊我下去。

敲門?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敲門聲,門外站著的是意料之中的孟書鳶。

深呼吸~擰上門把手的手心緊了緊,鼓起勇氣推開門。

「不歡迎我?」孟書鳶動不動愛湊到臉前的感覺太瘆人了,每每嚇我一激靈。

我關上房門,看著孟書鳶坐在我剛才看書的位置上翻動著還沒來得及合上的【三十六計】。

轉而坐在一旁看著我問:「以後什麽時候想餵魚都可以,要有人敢亂說話,我幫你撕了她們的嘴。」

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模樣,詫異驚慌不敢相信的神色一一閃過,欲語淚先流,眼淚似斷了線一樣滑落,想說的話哽在喉間,一時間竟啞然無措的楞在原地。

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走到我面前,再次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輕柔的為我拂去淚水。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嗚咽的說著,「我的事情太太都告訴你了,為什麽還對我這麽好?」

孟書鳶有些不適應這種煽情的場面,打著哈哈隨意說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不管別人說什麽,只是瞧著你面善。」

她不想說,我也沒有多問。

不論什麽原因,她對我的善意是真心實意的。

太太晚飯簡單吃了兩口,離開前瞪我一眼。

孟書鳶沖著太太的背影俏皮的做了個鬼臉,拉我坐在她旁邊,不停地給我夾菜。

「多吃點。」

從那以後,幾乎每天孟伯駒和太太飯後,她都會拉著陪我一起吃飯。

她很聒噪,每次都惹得我忍俊不禁,她的出現,一點一點的修復著我死灰般的心情。

自祖父祖母,爹爹和大哥相繼離世之後,我便很少再笑了。

她會為我挑選好看的裙子,親昵的拉著我的手出門。

看著琳瑯滿目的衣服和首飾,聽著孟書鳶一遍一遍的說「這個好看」「這個也好看」。

我想我爹爹了。

04

當年,爹爹也曾這般拉著我裁新衣,不停地拉著布料的一角比劃在我身前,開心的笑著說:「這匹好看,我們漁兒美若天仙,穿什麽都好看。」

荷葉袖蕾絲花邊過膝裙是當下最時興的衣裳樣式,聽說留洋回來的小姐們都這麽穿。

爹爹瞧著我身上的寬袖襖子,微微嘆氣,不顧祖母反對,要親自給我做一身最好看的裙子。

沒等到爹爹給我做的新衣裳,就在團圓守歲的當晚,爹爹的紡織廠被舉報有大煙。

爹爹和大哥都被警察署帶走調查。

桌上備好的飯菜一直到涼了也沒有動筷,鬧哄哄的街市,池家偌大的宅子竟沒有一點動靜,我傻坐在門後,聽著外邊的熱鬧,等爹爹回來。

鞭炮聲,叫賣聲,雜耍聲,祭祀聲以及孩童放肆追逐奔跑的聲響隔絕在門外。

偏偏等不到開門聲。

又是一個死氣沈沈的新年,罷了,畢竟不是頭一遭了。

這兩年錦州海上生意昌榮,不少人借這個機會走私鴉片。

可爹爹和大哥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爹爹是個讀書人,最看重的便是自身的清譽,絕對不會!

他們是清白的,一定很快就會回家。

蜷縮著身子躲在蹲在門後,潑了墨般的黑夜沒有星星看不見月亮。

風雨欲來抵擋不住。

唯一能做的就是瞞住祖母,不讓這件事情傳到祖母耳中。

還是大清朝的時候,我們池家祖上出過兩代探花郎,錦州唯一一個百年清流世族。

如今,大清亡了,池家門楣一落再落,旁支零星,都已經四分五裂了。

成了文人口中最下等的商人,竟還淪落到這般田地。

我害怕極了,若是被祖母知道,只怕是受不住。

「你爹做生意,我從不苛責他,活著最重要,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祖父當日的心境。」

清早狂風大作,吹著未關好的窗子吱呀作響,消減了祖母的咳喘聲。

輕輕拍打著祖母骨瘦的背脊,強打著精神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我一遍遍的安慰祖母是紡織廠太忙,爹爹和大哥才沒有回來過節。

許是我不擅長說謊,祖母拉著我的手搖頭,同我講起祖父的事情。

孟伯駒是錦州商會的會長,紡織廠產業在錦州更是獨占鰲頭。

爹當年為做生意討好孟伯駒,還帶孟伯駒上門設宴,祖父文人風骨,在錦州做了半輩子的知府,清廉一世。

從未向誰低過頭,也從未因私情而徇私,在他的能力範圍內真正做到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也正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是以,大清亡了,戰亂四起。

池家這等文人世家在這舞刀弄槍的亂世之中,只能高居閣樓保住性命。

祖父屢屢同爹爹發生爭執:

「我們池家決不能行商人之事!」

「幾房兄弟都已經散了各尋出路去了,難不成讓我們一家子死守著文人風骨,餓死在偌大的池家嗎!」

幾番爭執之後,爹爹如願在孟伯駒的幫扶下開起了紡織廠。

祖父知道此事後,一身縞素在祠堂要對爹爹動家法以告罪列祖列宗。

爹爹不覺有錯,即使背後藤條抽的血痕累累也絲毫不松口,祖父撲通跪在爹爹旁邊,沖著高台牌位自責沒有教好兒子。

等祖母趕過去想要勸祖父消氣時,只看到祖父身軀向前,激憤的噴血而亡。

爹爹驚恐地撲向祖父,祖父裹血的嘴唇翁合兩下卻沒有說得出話,怒目瞪著爹爹就咽了氣。

祖母當時安慰爹爹,是祖父太過於看重池家名聲。

祖母之前對他們做生意也略有微詞,可家中的情勢讓她慢慢說服自己,是人都要活下去。

05

祖母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還跟我講以前的池家是多麽的受百姓敬仰,渾濁的眼中盡是惋惜。

祖母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皆是因郁結於心,我著急端了飯菜去祖母房中。

「祖母,我今日做了您愛吃的桂花糕,糖啊,一點都沒少放,您一定喜歡,」金漆木盤從我手中滑落「啪——」

祖母手中握著一個荷包還有一張字條,我慌張的喊著祖母,可再也沒有祖母回應我了。

淚水暈染了字跡,依稀還能看出祖母寫的[保全自身。]

「祖母…祖母…」

變賣了家中所剩不多的字畫,為祖母處理好了後事。

哭累了倒頭就睡過去,眼中噙著淚水醒來。

一日,一日,又一日。

盼了月余的敲門聲終於響起,一定是爹和大哥回來了。

蒲團上的雙腿發麻,我強撐著身子爬到門口。扶著門框一點一點的站起身來。

蒼白黯淡的淚臉上激動的咧開嘴角,踉蹌的攀上門閂。

笑容一點一點的散去,看著孟伯駒笑的滿臉褶的模樣,覺得惡心,正想重新關上門。

只聽他說可以帶我去見我爹和大哥。

我原先只知道他做生意很厲害,卻沒想到還能帶我去監獄探視爹和大哥。

我捧著祖母的骨灰盒,小心翼翼的坐上了孟伯駒的車。

一路上忐忑不安在見到爹和大哥的那一刻再次泣不成聲。

爹和大哥給祖母磕了三個響頭之後,拉著我的手,大哥原本修長的雙手摸在我臉上粗糲無比。

他們憔悴了很多,我努力擠著笑臉表示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可淚水肆無忌憚的傾下。

孟伯駒上前拉住爹的手,裝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樣子,說會好好照顧我。

爹猶豫一番,拉著我跪下給孟伯駒磕了個頭,讓我喊他幹爹。

我爹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曉這背後都有孟伯駒的手段。

除了孟伯駒,沒人對爹爹的紡織廠更了解,倉庫被放進了大煙,他怎會無辜。

可爹居然要將我交給他。

後來才明白,爹在賭,賭有個和我一樣年紀女兒的孟伯駒能留有一絲善意,善待我,讓我在這亂世好好活下去。

爹啊,你們都走了,留我一個人痛苦於世,於心何忍啊。

爹和大哥很快就被槍決了,孟伯駒殷勤的派人來池家忙前忙後的處理喪事。

一間靈堂,並排著三個牌位。

孟伯駒多次想從我口中問出池家的房契和地契,我心不在焉的搖著頭。

祖母離世前,這些東西都收在盒子裏,我早已找地方埋了起來。

許久未修繕的窗子隨著呼嘯而過的風擡起又落下,白綾繞著紅柱群魔亂舞,孟伯駒派來的人三三兩兩的都嚇跑了。

看著眼前的牌位,無數次想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去見祖父。

祖父見到爹爹應該不會再罵他了吧。

可我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

06

孟伯駒開始打宅子的主意,後來打我的主意。

好啊,正愁沒機會接近他呢,若他對我感興趣,對我,當真是件益事。

滿繡暗紋提花的紅襖子好不艷麗,一名妾室穿成這樣入門,這讓太太大為生氣,她毫不客氣的打碎打翻我的敬茶,大敞著房門,讓我跪在堂中。

孟伯駒瞧著我這般不守規矩,任由太太磋磨我,不置可否。

大紅嫁衣簪著絹花,祖母生前一針一線為我繡了這身嫁衣,她最大的心願便是我能風風光光出嫁,同我的如意郎君牽紅綢拜高堂。

若不是被孟伯駒強娶為妾,我原本該穿著嫁衣明媒正娶為妻,如今的身份,穿了祖母為我親手縫制的嫁衣,倒成了一樁錯事,他們都指指點點說著我沒有規矩。

可我和祖母誰都沒有想到,大清時期家世顯赫的池家女子竟會與人為妾。

瑟瑟寒風裹挾著霜雪蔓延而至,穿過房門猛烈的拍打著我的身子。

我不斷蜷縮著身體,試圖盡可能地抵禦這股強大的寒意,但我的雙腿已然麻木,動彈不得,盡管如此,太太派人在一旁監視著,不允許我稍有松懈。

午時已過,太陽終於破雲而出驅散了寒霜,身上的寒意消退,我看著升起的太陽,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老天有眼,沒讓我死在這場霜雪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孟伯駒派人將我接回房中沐浴。

我泡在浴桶中,手指在水中不斷攪著,攪出一個又一個小漩渦,完全疏忽了躺在床上等我的孟伯駒,就想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一想到待會要在他身下曲意諂媚,心中便覺得惡心不已。

屏風被忽的推開,孟伯駒穿著單薄的睡衣,方從被窩中出來,周身殘留著暖意,我這才發覺身下的水已經涼透。

他不耐煩的將一條碧色絹紗方巾扔過來,讓我趕快出去。

本就薄到清透的絹紗,如今更是直接貼到身上,胸前春光一片,一絲不掛。

我努力壓下心中的屈辱,他看中我曲線玲瓏的身姿同美貌,而我能憑借的也唯這一處。

隨著身姿搖曳,未幹的水珠順著滑落,雙腳沾了地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床前的地板上,身後留下一串清晰地腳印。

孟伯駒一把扯下我胸前唯一稱不上遮攔的遮攔,握上他伸出的手,隨他將我拉到床上一番折騰。

湊得近了才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子大煙味,我強忍著惡心同他交歡。

聽著他在一旁鼾聲如雷,我真想從桌上拿個花瓶,一下子砸死他。

我不敢,亦不能。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孟伯駒,才是走私鴉片的毒瘤。

07

我輾轉一夜未眠,精心梳洗一番後,換了一身得體暖和的旗袍,端著敬茶重新跪在堂中。

太太依舊不理睬的從我身前經過,懶懶的坐在沙發上看報。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孟伯駒從外邊進來,映入眼簾的場景便是我小心翼翼的討好太太,卻不被接納。

因著昨晚的賣力,孟伯駒很是滿意我,親手將我攙起來,讓我上前一步再給太太敬茶。

太太瞪我一眼,不情不願的接過手中的茶,抿了一口便扔下了。

好歹她是喝了,以後在孟家,我也稱得上是小主子了。

打聽後得知太太睡不安穩,常常失眠多夢。

玫瑰花,迷叠香,薰衣草混合在一起,裝在剛剛繡好牡丹花的荷包裏,正準備出門去太太處。

孟伯駒推開門便開始脫衣服,我迎著笑奉承上去:「老爺這麽早就過來了。」

「家有美嬌娘,自然要早早回來。」

說著,便開始上手脫我的衣服。

我手擋在胸前,試著抗拒:「我給太太繡了荷包,正準備送過去,老爺……」

他拿起荷包看了一眼便瞧不上眼的扔在一邊,讓我老老實實待在自己院中即可。

渾身的大煙味,比昨日更甚,看來早上出門便一直泡在煙館了。

這幾日同孟伯駒同床共枕,本想著軟香入懷能套他兩句話,他生意場上老滑頭的名聲名不虛傳,我竟是一點訊息都沒得到。

我怕太太瞧不上我的荷包,可又不知道怎麽討好太太。

猶豫幾番,硬著頭皮去敲太太的房門。

「進來吧。」

我怯生生的捏著荷包進去,遞到太太眼前:「太太,這是我親手繡的荷包,裏面加了幾味安神的藥草。」

太太接過去左右看了一遍,嗤笑兩聲,看著我一臉緊繃的神情,稍斂了幾分嘲弄之意。

「這麽土?我帶在身上豈不是被笑話,」隨後將荷包扔在梳妝台上「我將它放在枕頭下吧。」

我松了一口氣,繼而聽到她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過了年就該叫二十了。」

太太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比鳶兒還要小一歲。」

太太得知我和她女兒一般年紀,難得同我多講了幾句話。

問了我幾句當下年紀女子喜歡的衣服和首飾樣式。

正聊著興頭上,我瞧著太太對我的惡意少了許多。

我便大著膽子問道:「太太,老爺他每日都抽大煙?」

太太臉色登時不悅的看著我,滿眼都是警告的寒意。

我低下頭解釋道:「我聞著。老爺身上的味兒重了些,警察署那邊~」太太一個眼神撇到我,我裝作無辜的繼續問道「我是怕老爺出事,牽連自己,池家禍事突降,實在讓我心中害怕。」每每想起親人離世的場景,都難掩傷心。

太太瞧著我不像作假的模樣,這才開口說道:「你現在雖是孟家的人,可不該問的便要學會閉嘴。」

隨後又多說了兩句,大多都是府中的規矩。

太太平日裏話雖說的難聽了一點,可我到底是做小伏低,她便少了幾分苛責。

她偶爾也會主動同我交談,大抵都是對女兒的思念作祟。

瞧著她對孟伯駒並不傷心,原以為是個莫得感情的女人,但從她對[孟書鳶]思念的話語中不難聽出她輕快的語調。

孟書鳶已經三年沒回家了。

08

立春後兩天,太太收到書信。

孟書鳶六月就要回家,太太高興的讓裁縫給我量尺寸。

將裁縫帶來的上乘料子都定了下來,末了,還選了一匹只有紅色暗紋提花料子給我做件新衣。

瞧著明晃晃的紅色,想起剛入門的那天,連忙推辭道:「不合規矩,我瞧著那匹湖藍料子就挺好看,我喜歡。」

太太打斷我說:「你穿紅色挺好看。」

她拉著料子一角比劃在我胸前,不住地開心笑著說:「多做兩身,鳶兒回來便能穿了。」

裁縫又搬了幾匹新式樣的料子進來,誇一匹太太要一匹,基本都是為孟書鳶準備的。

我心不在焉的陪太太挑選布料。

一日一日挨著,孟伯駒到我房裏只顧著睡覺。

偶爾興到濃出,還讓我給他生個兒子,將來繼承孟家的財產。

呵,天天抽大煙,一副破身子,每次不過三五分鐘,還想要兒子,真是癡人說夢。

「老爺,能不能不抽這玩意了,我最近常夢到爹被警察署帶走的場景,我已經失去一個家了,不能再失去一個了。」

我整個身子軟塌塌的趴在孟伯駒身上,嬌柔纏綿的同他撒嬌。

太太平日裏脾氣暴躁,他很吃我這一套。

揉著我的腦袋自負的說道:「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抓不走我,你就踏踏實實的給我生個兒子,日後都是享福的好日子。」

「老爺,你這麽厲害?能不能帶我嘗嘗那玩意~」

孟伯駒答應下來,卻遲遲沒有要帶我去的意思。

我不敢屢屢提及此事,只能旁敲側擊的問兩句。

[等你給我生了兒子,我就讓你天天快活似神仙。]

為著生兒子,孟伯駒日日往我房中跑,惹得太太不快。

原本就易碎的關系,更加勉強不下去。

太太對我的態度不似往日般和藹,孟家的傭人自然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

不管孟伯駒對我是什麽態度,可太太確實實打實的不待見我。

就連下樓拿點東西都會莫名挨一記白眼。

除了中午趁著人少出來溜達溜達,這日子當真是索然無趣,沒有半分歡愉可談。

就在我無計可施的時候,孟書鳶出現了。

我倆身段纖纖相似,她展示著壁櫥中衣物,讓我選一件同她一起穿著出門。

自打進了孟家,這還是我第一次出門。

三五日裏,她都會帶我上街,太太心有不滿,可拗不過捧在手心的女兒。

只是背地裏會暗暗警告我。

偌大的錦州,孟伯駒的煙館設在哪裏無從得知。

至少現在能自由出入孟家,到底是一件好事。

09

「池漁~祥雲館新出的雪花膏,你瞧瞧。」

剛吃過晚飯的孟書鳶,穿著睡衣說著塗抹著雪花膏便進來了。

往常這個時間,太太飯後都會在廳堂的沙發上看報品茶,她當著太太的面如此隨意同我親近,她怕又要挨訓。

我小聲提醒她:「當心太太待會拎著你耳朵回房。」

孟書鳶輕車熟路的合上我手下的書,盤腿坐在床上,說了一句太太去打麻將了,便又開始跟我推薦她當下最時興的雪花膏和胭脂水粉。

我輕笑著調侃她:「天天塗脂抹粉,我怕太太刮花我的臉。」

孟書鳶神采奕奕的神色暗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說道:「其實我媽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從我爸染上大煙之後,倆人早就貌合神離了,他外邊不知道怎麽胡來,我媽都嫌他臟。」

話音一頓,孟書鳶自覺說了不妥的話,連忙捂嘴找補說:「你別往心裏去,我是說我爸……」

我本就未怪她,看著她著急解釋的樣子,忍不住逗弄她,

「若我是你,如果有人同我娘搶我爹,我定不會像你這般寬容。」

「你這麽漂亮又溫婉,若你有得選,怎會跟一個老煙鬼,我心疼你。」

此話一出,我詫異的張開嘴巴,眼中滿是不可遮掩的震驚。

孟家的傭人在我面前悄悄議論時,都會說[她不要臉皮,為了嫁入豪門竟嫁給一個能當她爹的男人,虧她還是池家出來的女兒,還以為多有教養……]

她說她心疼我,孟伯駒的女兒說心疼我。

呵,我低頭淺笑著,淚水滑落到手背,我慌忙擦拭之後,看著她站到我面前。

口口聲聲說以後在孟家會好好保護我,不論何時,她有的都會給我留一份。

她傻乎乎的舉起手要發誓,我悄然握上她白嫩的手指藏於掌心。

破涕為笑的問:「太太天天訓你,你怎麽不長教訓,萬一我生個孩子出來,你還會對我這麽好嗎?」

「你不用口是心非,我爸那老煙鬼才生不出兒子來,要是能生,我媽早就給我生個弟弟妹妹了,」孟書鳶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對你好,是打第一眼就覺得你好,你值得,別再成日裏胡思亂想……」

她可真是個小話癆,開啟了話匣子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下來了。

只見她小嘴不停地上下翻動,舌頭在嘴裏打著轉,真怕下一秒就在嘴裏打結。

指肚摩挲在她的掌心,真好,如果時間停在這一瞬間該多好。

楞神的恍惚間,聽到她吃痛的啊了一聲。

我松開她的手悠悠的自嘲道:「我就同那池底的魚兒一樣,被困在這裏。」

我曾想過放下仇恨遠遠離開這裏,可當我看著孟伯駒和警察署的署長把酒言歡的時候,我就知道,爹和大哥的死不是被他牽連,而是被他算計。

孟伯駒在後院建了一座假山亭,雍容奢華,周圍有樹蔭遮蔽,倒是[談事]的好地方。

我來往送茶水點心,零散之中拼湊出爹和大哥的死因。

不過是走漏了風聲,他們原本要卸貨的大煙被扣在了碼頭。

他們將倉庫的大煙都轉移到爹的紡織廠裏,讓爹做了那個冤大頭。

難為孟伯駒和爹裝了那麽久的好兄弟,到頭來不過是給他背鍋用的。

我爹死前都對他抱有一絲能顧念我的托付,可人心這東西最是看不透。

10

快要中秋了,一連兩日都未進米水,憔悴坐在床邊郁郁寡歡。

孟伯駒來看我的時候,我正對著窗外楞神,他手上端著飯菜,我看都沒看一眼。

晚上躺在孟伯駒懷中嬌柔婉轉的低喃道:「我想我爹了,等過了中秋,你跟我回池家上柱香吧~」

孟伯駒嘴上答應下來,可要回家的當天早上又推脫事務繁忙。

最後是孟書鳶陪我一同回去的。

推開笨重的大門,撲面而來的灰塵嗆了一鼻,我和孟書鳶相互攙扶著往後退了兩步,用手揮散著眼前的灰塵,待眼前不適感消減之後,才慢慢往裏走。

依墻而生的雜草亂藤險有漫過墻頭之勢,雕零的落葉襯得院子更加落寞。

步步艱難的走到祠堂,邁過階下的苔蘚擦拭著祠堂中落了灰的牌位。

淚水滑落,和著灰塵一並擦去。

身體不受控制的下墜,跪坐在地上抱著手中的牌位絮絮叨叨的說著,說了很多,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直到日頭高懸,我才慢悠悠的從地上爬起來。

孟書鳶跪在我身後不遠處,趴在地上昏昏欲睡。

輕輕拍醒她:「陪我回來就好了,何必同我一起跪這兒,傻不傻呀。」

孟書鳶揉著膝蓋起身:「應該的。」

我牽著她的手,帶她穿過抄手遊廊走到一棵枯死桂花樹前。

這是小時候我娘為我種的,後來戰亂了幾年,娘沒了,糊口的學堂營生也沒了,家裏的下人都遣散了。

我要學著做的事情有很多,等我再想起這顆桂花樹的時候,已經冒不出新芽了。

「我爹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大煙那種禍害人的東西他是不會碰的,一朝被陷害,家破人亡,」是觸景傷情也好,對孟書鳶太信任也罷,此刻難以掩飾對孟伯駒的痛恨,「他害了那麽多人,可依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就是所謂的禍害遺千年嗎?」

孟書鳶坦然的同我談論她的父親,「你為著報仇才委屈自己的」停下腳步同我對視,「你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報仇……」

是啊,我有很多機會可以直接拿刀捅死他。

如果爹和大哥泉下有知,定然希望我能一世安康,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挽清譽。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真正在錦州窩藏大煙之人是孟伯駒,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

孟伯駒不肯告訴我,更不肯帶我去,沒有孟家人作伴,我也難以出孟家的門。

撫摸著蒙上一層灰的紙張,躍然於上的「諸事如意」如今看來,只道是年少無知罷了。

我試著問一旁的孟書鳶:「你知道他的煙館在哪嗎?」

她用沈默來回應我,看著我的眼神不再往常般單純,更多了幾份堅毅。

低氣壓的氛圍盤旋在我們之間,十指相扣的雙手卻不曾放開。

我不確定她會幫我,但我知道她拿我當朋友,至少不會揭發我。

一路上各懷心思,忐忑不安的回到孟家,就在要進門之前,我跟隨她的腳步停下。

孟書鳶深吸一口氣,沈重的在我耳邊開口說:「他是我爸,我享受著他給我帶來的大小姐生活,我沒資格評判他的對錯,那東西害人匪淺,他有錢便有權,有權便有勢,若再有戰亂,他怕是首當其沖,左右都不會有好結果。」

她輕輕拍上我的手背,示意會幫我,滿是感激的看向她。

「我媽勸過他不止一次,她也早就死心了,」我順著她的話點頭,「不管你做什麽,只能沖他一個人,不能傷害其他人,包括你。」

反握住她的手,保證道:「你放心。」

她眼底氤氳著一層看不透的情愫,只當是對我的擔憂。

11

孟伯駒的煙館混在飼養場裏,雞鴨豬狗樣樣都有。

整日裏閉著門,鮮有開門的時候,整條巷子都要捂住口鼻,免得被熏著。

裏面還常有大刀砍牲畜的聲響,這麽一來,沒人會懷疑裏面會有些什麽人,做些什麽事。

原以為孟伯駒這麽囂張,是有多硬的背景,還能在錦州只手遮天,如此看來,倒是十分謹慎,怕落人口實。

知道那個地方有煙館的人很少,進入飼養場後,同門口的屠夫對上暗號,他就會帶你到後院。

四面八方的墻壁都長一個模樣,去過很多次依然容易找錯暗門的入口。

聽孟書鳶這麽說著,要想混進去,倒也不是一件難事。

尤其是月初,幾大酒樓大量購進肉類的幾日,人員混雜,悄悄留到後院並不引人註目。

只是不知道進去是什麽樣子。

錦州的紡織廠產業大多都掌握在孟伯駒手中,我爹的紡織廠不過是孟伯駒設下的一個圈套。

在裏面私藏鴉片,為的就是一朝被查,能有替罪之人,還能謀奪一座宅子。

如今紡織廠進進出出的車輛都做了表面的排查工作,很難進行栽贓。

保險起見,那些鴉片一定就在煙館附近,可以肯定就在飼養場的某個角落。

我進進出出飼養場多次,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同。

後院確實有一處地方不顯眼,圍著飼養場轉一圈,都不會想到圍墻遮擋的極好的地方會聚著一幫大煙鬼。

煙館裏面自然是不會放著大量鴉片,只能是外邊。

值得懷疑的地方,一處是圈舍裏面,一處是圈舍下面。

能開門迎客的飼養場,自然是不怕人們發現端倪。

圈舍蓋的很大,裏面具體的空間有多少難說,能將煙館位置設計的這麽巧妙,想來圈舍也有異曲同工之處。

前面空間是真正的圈舍,後面放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圈舍下面鋪著一層草料,仔細看能瞧見草料底下不是土地而是木板,這下面也有可能存放見不得人的東西。

這兩個地方臭烘烘的,且有動物活動,即便再多人也難以發現破綻,更沒有人會將飼養場和大煙聯系在一起。

那麽多活物,一旦靠近就會惹得動靜大躁,驚動住在裏面的屠夫。

12

盤算著日子,提前在飼養場周圍找了一群小乞丐,給了些錢,讓他們幫忙傳些訊息出去。

三天後,原本酒樓來進貨的人多,如今更多了。

臨近年關,大家夥都要囤些年貨。

很多人聽說這邊的豬肉年關格外便宜,蜂擁而至了一群貪小便宜的人。

錦州人人皆知池家,並無人知我池漁。

憑著一張生面孔,站在豬圈慌張大喊:「豬把我的金鐲子給叼到豬圈了,你們賠我金鐲子!」

屠夫聽了,拿刀嚇唬我:「好好的金鐲子,你不戴在手上,丟了概不負責!」

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回答,我沖著人群,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喊道:「我的金鐲子便宜了誰都不能便宜了豬,誰要是能撿到就歸誰!」

穿著一身華貴的衣服伸手比劃著鐲子的大小。

這些人為了便宜的肉價一大早便堆在這裏,聽到有金鐲子,誰還顧得上那點小便宜。

等屠夫想攔的時候已經攔不住了。

群眾的戰鬥力果然不同凡響,他們抄過地上的鋤頭和木頭,打的豬吼吼亂跑,跑到雞舍,又引得群雞亂飛。

亂哄哄的一片混亂之中,治安隊的及時趕到,可左攔右攔都沒有攔住。

終究是被翻出了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只聽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這裏有大煙!」

因著我爹被替罪的事情,我多嘴問了一下孟書鳶飼養場的情況。

孟伯駒本沒想留後手,紡織廠那些不過是給警察署提供業績用的。

可這裏的煙館實在隱蔽,加之這裏的東西更值錢。

他沒有想過這裏會出事,一旦這裏出事,他所有得到東西都會付之一炬,跟要了他的命沒什麽區別。

東西歸東西,命歸命,他需要找一個親近的人,就算出賣他,可煙館還能掌握在手中。

他想將後手留在太太身上,太太早知他不會有好結果,更想東窗事發之時能和他撇清關系,說什麽都沒有同意。

最後竟趁著孟書鳶留洋在外,暗中操作將飼養場放在孟書鳶的名下,孟伯駒為了錢還真是連自己的女兒都能賠上。

孟書鳶被羈押在警察署。

警察署署長半個月前身體不適休假,上面空降了一個代理署長,此人來頭不小。

不論這位代理署長人品好壞,總想做一番成績出來,也好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而我,就親手送他一個大案子。

孟書鳶留洋在外四年,回錦州不足一年,此事人人議論,其中貓膩不言而喻。

沒等兩日,孟伯駒就被傳喚到警察署進行盤問。

13

他畢竟是個代理署長,孟伯駒勢力龐大,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只能壓得住孟伯駒一時,真要給他定罪,怕孟伯駒金蟬脫殼,想盡辦法將這一切都推給孟書鳶。

像他這種骨子裏自私自利的惡人,就算是親生女兒,也真能親手送她去死。

即便他不這麽做,他孟伯駒被定了槍決,可到時候真正帶著頭套被押到槍決現場的也未必是他。

只有我親手殺了他,才能確保死的那個人是他。

只有讓他死在警察署裏,孟太太為保孟書鳶揭發孟伯駒所有罪行,才能將孟伯駒走私鴉片危害國人的罪名板上釘釘,才能還我爹和大哥清白。

我很抱歉,將對我最好的孟書鳶也算計在其中。

可我沒辦法,若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想這樣。

回到孟家,太太依舊坐在沙發上品茶看報,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父女進警察署而慌亂陣腳。

想來,我和孟書鳶做的事情她都知道,且飼養場的位置也是她告訴孟書鳶再轉達到我這邊的,也許,我做了她一直想做卻不敢放手做的事情。

她給了我一大筆銀錢讓我隨意處置。

我穿著剛進孟家的紅嫁衣,簡單挽了發髻,打點了銀錢先見了孟書鳶。

「鳶兒,對不住,我沒想過傷害你。」

我強忍著傷懷同她說了很多心裏話:「池家門口磚下有鑰匙,桂花樹下埋著一個盒子,有些零散的物件你不必管,裏面有張地契你收好……」

「你要做什麽?」孟書鳶激動的站起來,震驚和不敢相信的眼神交織,死死盯著我,「你答應過我!不能傷害其他人,包括你自己!你今天到底要做什麽?」

「今天,是爹和大哥的忌日,」我不敢看她,只顧低頭細細摸著肩上繡花紋樣,「鳶兒,若有下輩子,我想早點遇見你,和你一起去看外邊的世界,去做更多有趣兒的事,去聽聽外邊是怎麽教導女子……」

孟書鳶哭著訓斥我說話不算話,哪怕有一絲機會,我也不想如此決絕。

祖父、祖母、爹、大哥,他們一遍一遍的進入我的夢鄉,心中難解之憂皆是為家族蒙羞,清白難尋。

我日日難眠,孟伯駒不死,沒人敢揭發他,所有的勢力都會保護他。

我站起身子走到她面前,問道:「鳶兒~我的嫁衣好不好看,下輩子,我穿著她去尋你……」

我沒再想從前一般輕輕擁抱她,我怕待會會下不去手。

調整好情緒,我將手中的銀錢都交給警員,要見孟伯駒一面。

孟伯駒精神充沛的做到我面前,渾然沒有經受牢獄之災的疲勞和狼狽,果然,憑他的能力,即使到了這種地方還是要什麽有什麽。

我慢慢走近他,從前裝出來的柔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滿眼怨恨。

孟伯駒冷笑的對我說:「老爺我不疼你嗎?你竟然背後耍手段,你以為你能得逞?哼,頂多在裏面多待一陣……」

他話沒說完,我迅速拔下頭上的磨得鋒利的發簪,對準他脖子上的血管狠狠紮了進去。

溫熱的鮮血噴灑的太快,我都沒來得及躲避,就感受到臉上滿是鮮血的溫度。

我慌了慌神拔出手中的簪子,看著孟伯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直的倒在地上斷了氣。

哈、哈、哈哈哈……我放肆的在警員的控制下大笑著,看著他死不瞑目的樣子,痛快!真痛快!

殺人是要償命的,即使我殺的是個壞人,可也需要付出代價。

上上下下被搜了個幹凈,一身囚服被押了起來。

蹲在看守所裏的日子,聽著警員議論外邊的訊息。

孟伯駒一死,提心吊膽生怕牽連自身的官員和商人,紛紛出面指責他。

14

無緣無故慘死的小商小販皆是死在孟伯駒的權勢之下,為壟斷錦州紡織廠產業以豪取搶奪欺壓他人的是孟伯駒,在商會一手遮天定下諸多霸道條款的是孟伯駒,開煙管走私大煙的通通都是孟伯駒一人所為……

不管是與不是,不管罪名大或小,都像屎盆子一樣扣在已經死透的孟伯駒頭上。

那些蓄意被壓下的案子也都重新翻起,全然經過受害人的口供,全都成了孟伯駒必死的罪證。

孟書鳶檢舉孟伯駒在以往查獲大煙時,為躲避追查屢次嫁禍他人。

一紙通報還了我池家父兄的清白,可口口相傳之中,池家已是有失讀書人風骨的存在。

可亂世之中,哪有那麽多真正值得稱贊可流傳的事物。

警察署內故意殺人,因孟伯駒有罪在身,孟書鳶和太太為我求情,民國法典尚存清王朝律例的情理觀念。

判了六年。

四面銅墻鐵壁,擡頭除了黑漆漆的天花板再滲不進一縷陽光,壓在心口的石頭驟然碎裂,了卻心中一樁心事,卻還是覺得心慌。

輕輕閉著眼睛,擡頭試著尋找感受陽光的方位,微微挪動著身子,這邊不是那邊不是都不是,嘴角扯出一絲苦笑的弧度,眼角的淚水跟著滑落。

心中暗自內疚:鳶兒,對不起……

深色頓混之間,肩膀傳來有力的一掌,身子被拍打的往前一傾。

「看著嬌嬌弱弱,還敢殺人呢?」

「手起刀落,一招致命,」嘴角噙著挑釁的模樣,毫不示弱的看著眼前充滿戾氣的女人,「就在警察署的看管下,親手殺的。」

女人眼中的戾氣減弱,轉而不可置信的問道:「孟伯駒是你殺的?前段時間死在牢裏的孟伯駒真是你殺的?」

想來有不少人是被陷害入獄,孟伯駒這只手遮天的畜生,在裏面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要不是我生性柔弱,她恐怕都要給我造勢當大姐大了。

15

孟書鳶來看我的那天,將一張報紙鋪在我面前,上面赫然寫著[原眾信紡織廠池老板被害一事終得平反]。

下面零星的小標題:[池家不愧大清百年清流世家],[眾信紡織廠接納殘障人士]……

一整張報紙版面都刊登的此事,即使是狹窄的中縫,也都是相關內容。

孟伯駒害了那麽多人,唯有我池家一事被登上報刊人盡皆知,我知道,是鳶兒,她知我心思,特意做了這些來讓我心安。

「祠堂那邊我替你燒過紙了,」她指著手上的報紙,「我也都燒了,你好好的,我等你出來。」

我的鳶兒真的懂我。

我不像她見過外邊的世界,接受那些時興的教育。

我生於晚清,所接受的祖母的教導皆是封建樣版,家人被迫害,我卻委身於仇人,手刃給予溫飽的老爺,身陷囹圄,都當天理不容。

一樁樁一件件,即使出去了,我也無法越過心中的坎去好好生活。

祖母離世前為我留下的荷包裏裝的是砒霜,她早已為我準備好了唯一的後路,在來之前我便塗在發絲上。

我已經想好了,等真相大白於錦州的那一天,我就悄悄死去,像祖母當年一樣,為了聲譽,為了奉行一生的道德倫理。

我始終是大清遺留下來的產物,我不懂如何獨立做自己,如何違背自小所學到的知識,只為自己好好活著,我心中只有池家,不曾真正為池漁想過未來的生活,未來美好的生活。

我不怕死,我怕疼,他們都說毒發的時候五臟六腑會撕裂的疼,我怕。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疏導,想邁出最後一步的時候,是鳶兒讓我忽然有了嘗試活下去的信心,努力擺脫自身桎梏的勇氣。

四目相對,脈脈不語,破涕為笑。

她比我勇敢,她帶著太太脫離了孟家,學著做生意,她善良正直,我相信有一天她會變得很出色。

牢獄之中,帶著對鳶兒的念想慢慢磋磨著時光。

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不知道下次見面的時候池漁能否真的沖破枷鎖,即便我做不到,她一定也不會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