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內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身上一個致命的缺點:沒眼力見。跟國內的同齡人坐在一張桌子上開會,人家就會給領導斟茶遞水,事無巨細地代勞各種體力活,領導只需要坐在那發號施令就好。我經常傻坐在旁邊看得一楞一楞的,一邊驚嘆,這哥們是怎麽想到做這件事的?一邊問自己,我怎麽就想不到要做這些呢?真的不是我為人不夠勤快,我是真的沒有意識到這些事情是我應該做的。我經常會糾結地想,領導你說啊,你說你想要什麽啊,我會做的,我也想做的,但是你不說,我真的猜不到啊!但領導從來不說,而那些猜得到領導意圖的同齡人,就很自然而然地主動做了一切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徒留四處找凸顯自己機會而不得的我如坐針氈。
是呀,回想我在英國那幾年,跟系裏的大院士、大教授也都談笑風生,完全沒有自卑的感覺,可以針鋒相對地提出自己的不同觀點,也可以輕松地開開玩笑,有時也會感覺到壓力,完全來自於對方高密度的知識輸出和自己淺薄的認知;但是在國內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我看到國內的研究生對導師畢恭畢敬的樣子,我感覺到的是一種來自於更高身份的壓迫感。我的導師有時也會指使我做一些事情,比如會在聊到興起時會說「Come on, Vince, fetch me a coffee,」而我則會玩笑著回復「With sugar or milk, sir?」這是一種輕松愉快的氛圍,而最重要的,是人格上的平等。但是在國內,領導剛坐下來,桌子上就要有熱茶,水涼了要換,水沒了要加,這些事情都是我這幾天才學到的,我這輩子還沒做過這些事呢,因為我當年要是這麽做,我導師一定會一臉疑惑地看著我說:Vincent, thank you, but I've got my own hands。跟導師回中國出差,突然想到應該幫導師拿一下行李吧,剛把手伸過去就被他阻止:「I am not that old。」國內的教授宴請我們二人,我主動坐在上菜口,硬是被我導師拉倒身邊坐在上座,由於中國的教授英語不是很好,導師明顯更喜歡跟我聊天,聊到興起會說一些比較限制級的段子,我也借著酒勁有點「沒大沒小」,國內的教授們滿臉不悅,他們顯然沒辦法接受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平等的師生關系。跟導師相處的這6年裏,他是我最尊敬的一個外國人,但我沒有一分鐘覺得我低他一等。
我看著國內混出來的這些同齡人,跟我完全不是一個物種,他們在這個系統中遊刃有余,奉承領導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條件反射和肌肉記憶。最開始,我想學他們,但發現我真的學不會;後來再想想,我真的想成為他們嗎,從裏到外散發著圓滑和世故?不,我更喜歡現在的自己。我理解他們,這是他們在這裏生存的必備技能,但我突然很慶幸自己這麽沒有眼力見,慶幸自己不必為了生存學習這種技能,逼自己變成不想要變成的樣子。我甚至可以想象我的這些同齡人們,他們有朝一日混成了領導,就像媳婦熬成婆一樣開始享受被手下人奉承的快感。
但是我不喜歡。
位置有高低,人格必須平等,如果真到了哪一天,我發現我不去巴結領導就沒辦法在這個環境中生存下去,我一定不會改變自己去適應這個環境,我會選擇義無反顧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