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三國（63）
主筆：朱暉（閑樂生）
建安三年末，孫策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訊息，他的老夥伴周瑜帶著一位新夥伴魯肅從廬江還吳來投了！
這三年來，周瑜一直在廬江發展勢力，直到最近，魯肅在袁術手下越待越憋屈，又見孫策越來越強大，就尋思著跟周瑜一起投去江東，於是找來部屬開會：「今中國失綱，寇賊橫暴，淮、泗間非遺種之地（都被袁術橫征暴斂，霍霍完了），吾聞江東沃野萬裏，民富兵強，可以避害，寧肯相隨俱至樂土，以觀時變乎？」部屬們一齊鼓掌透過。於是，魯肅帶著自己的家屬、門客、部下共兩百余人，及當地少俠百余人，老弱在前，強壯在後，浩浩蕩蕩，前往居巢。如此高調，當然早就走漏了風聲，袁術手下州裏騎兵很快追至，眾皆失色，魯肅卻淡定的指揮部隊回馬徐行迎了上去，拉滿弓搭好箭，對追騎道：「卿等丈夫，當解大數。今日天下兵亂，有功弗賞，不追無罰，何為相逼乎？」說著，命人將盾牌立在地上，遠遠開弓一箭一箭的射，每一箭都把盾牌射穿。追騎為魯肅之強大口才與驚人武力所折服，一個個灰溜溜的退走了。魯肅順利到達居巢，與周瑜會面。周瑜也早有還吳之意，二人一拍即合，乃立刻渡江來到曲阿。孫策聞信大喜，親自出城相迎，一則歡喜於周瑜的歸來，二則對魯肅的才智也十分欣賞。這下張纮的空缺再也無關緊要了，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有周瑜和魯肅，不比他曹操的荀彧叔侄強？
然而，就在孫策想要大用周、魯二人之時，從小帶大魯肅的祖母去世了，魯肅悲痛欲絕，只得先將家屬安置在曲阿，而自己獨自回東城安葬祖母，並守孝三年。孫策一聲長嘆，這真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遺憾，遺憾哪！此緣只能三年之後再續了。
孫策並不知道，他與魯肅的君臣情緣，還沒開始，已然盡了。就算要續，也得輪到他弟弟孫權了。
既然如此，那還是珍惜眼前人吧。於是，孫策授予周瑜建威中郎將之職務，並給予周瑜親兵兩千人，戰馬五十匹，讓他屯兵在丹楊郡與廬江郡之間的牛渚重地，以其在廬江之威望恩信，招誘余民，糾合遺散。沒過多久，又讓周瑜擔任中護軍、領江夏太守，而與其籌備攻打荊州的江夏太守黃祖，以為父報仇。
另外，孫策還賜予周瑜鼓吹樂隊一支，豪宅一棟。
加官增兵送宅子這都好理解，為什麽還要送一支鼓吹樂隊呢？原來，漢制，萬人將軍給鼓吹。周瑜不過一中郎將，領兵不過數千，卻有了萬人將軍之鼓吹，這可是莫大榮耀。
總之，孫策手下周瑜的待遇，是所有人中最高的，為什麽呢，孫策說的好：「周公瑾英雋異才，與孤有總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楊，發眾及船糧以濟大事，論德酬功，此未足以報者也。」你們就羨慕嫉妒恨去吧！
另外一邊，豫章郡的形勢也在急劇的化著，劉繇與笮融之間的戰爭終於分出勝負，惡貫滿盈的笮融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兵敗後逃入深山之中，為山民所殺。可是沒過多久，劉繇與許劭都病死了，其部下尚有萬余人，群龍無首。恰好此前朝廷新派來的豫章太守華歆為政清凈，深為百姓愛戴，大家便共推華歆為主，繼任揚州牧。華歆字子魚，青州高唐名士，與劉繇正是大同鄉，應該就是朱皓為笮融所殺後，劉繇向朝廷推薦來的繼任者，所以華歆表示：「因時擅命，非人臣所宜。」一連推辭了幾個月，無論如何就是不肯接受，這下劉繇部眾真是無所依歸了，孫策一看好機會啊，就想派人去招撫他們，於是找來太史慈，說：「吾聞劉牧卒於豫章，卿往視之兒子，並宣孤意於其部曲，部曲樂來者與俱來，不樂來者且安慰之。並觀華子魚治理郡務何如，視廬陵、鄱陽人民親附之否？卿須幾多兵，隨意帶去。」
太史慈欣然願往，說道：「慈有不赦之罪，將軍量同桓、文，待遇過望。當盡死以報德。今並未交戰，兵不宜多，將數十人足矣。」
眾將心裏又打鼓了，太史慈是劉繇舊部，與劉繇的兒子和手下皆有交情，可別招撫不成反被對方招撫了去，孫策生氣了，你們這些人氣度就是小，太史子義怎麽會是這種人呢：「諸君勿復言，孤斷之詳矣。太史子義雖氣勇有膽烈，然非縱橫之人，其心秉道義，重然諾，一以意許知已，死亡不相負，諸君勿憂也。況我與子義情厚，子義舍我，當復與誰？」遂更替其餞行送別至昌門，臨行把著太史慈的手腕問：「何時能還？」
太史慈答：「不過六十日。」
果然，不到六十日，太史慈如期而返。眾人方信服：孫策與太史慈，才是真正的英雄知己啊！
這次行動，太史慈還帶回來一條重要情報：「華子魚，良德也，然無他方規，自守而已。又，鄱陽民帥別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子魚所遣長吏，海昏亦有上繚（今江西省建昌縣）五六千家相結聚作宗伍，惟輸租布於郡耳，發召一人遂不可得，子魚但睹視之而已。」也就是說，豫章一帶到處都是割據勢力，完全不聽華歆號令，孫策聽了鼓掌大笑，從此有了兼並豫章之意。如前所述，豫章乃揚州第一人口大郡，若能將其吞並消化，那麽孫氏集團的力量將大增，足與荊州及北方抗衡。
轉過年到了建安四年六月，袁術在各路諸侯的圍攻、封鎖下越來越弱，終於糧盡援絕，吐血而死。其堂弟袁胤、女婿黃猗、長史楊弘、大將張勛等舊部與親屬，便帶著全部家當離開壽春，欲南下投靠孫策。畢竟孫策當年在袁營人氣很高，如今在江東又混的風生水起，前往投奔是最好的選擇，至少能給大家一口飽飯。卻不料廬江太守劉勛半路截擊，將這數萬人盡皆俘虜，並搶了他們的珍寶作為戰利品，滿載而歸，接著巢湖的宗室豪傑劉曄也帶了一萬多人投奔了劉勛，使劉勛一時「兵強於江淮間」，實力大增（註1）。
劉勛說起來也是袁術拋開孫策而重用的故吏，可關鍵時刻就是這麽對舊主的，坐視袁術敗死也就罷了，還要落井下石倚強淩弱。你瞧袁術這眼光差的。
其實最不爽的是孫策，當年劉勛搶了本該屬於他的郡，如今又吞了本該屬於他的人，此仇不報，非君子也。然而表面上，孫策卻送了一大堆珠寶、葛布給劉勛，假裝與劉勛盟好，並表示：「上繚宗民數欺鄙郡，欲擊之，路不便。上繚甚富實，願君伐之，請出兵以為外援。」劉勛大喜，內外皆賀，獨有謀士劉曄表示反對：「上繚雖小，城堅池深，攻難守易，不可旬日而舉也。兵疲於外而國內虛，策乘虛襲我，則後不能獨守。是將軍進屈於敵，退無所歸，若軍必出，禍今至矣。」意思說你打不下上繚還得被孫策背後捅一刀那你就慘了。
然而，劉勛卻不肯聽這位日後的頂級謀士的忠誠諫言，一則他是被自己的強大沖昏了頭腦，二則廬江郡突然多出來好幾萬袁術余部，糧食不夠吃了，他不去上繚打打草谷，這日子也沒法過了。
然而，事情一如劉曄所料，劉勛一打上繚，宗帥們就帶著糧食跑光了，劉勛啥也沒能得到；而孫策卻以征伐黃祖為名沿江而東進兵到了彭澤，聽聞劉勛還在南邊的上繚撈小魚，立刻決定讓堂兄孫賁、孫輔二人以八千兵屯守彭澤，而自與周瑜引兵二萬，不帶輜重，晝夜兼程，直接襲皖城，皖城空虛，一舉拔之，城內袁術、劉勛的家屬妻子、以及百工（註2）及鼓吹部曲三萬余人全都歸了孫策。
此外，孫策周瑜在這場戰爭中還得到了兩件不錯的「戰利品」。
那就是傳說中的兩位三國美女。大喬，小喬。
這一對流離的姐妹花，皆國色也，故孫策自納大喬，周瑜納小喬。
當然，孫策和周瑜這年都已經25了，相信早已娶妻，且一個「納」字也可看出，大喬小喬都只是妾而已，讓三國粉們失望了。
順便說一下，大小喬其實應該姓「橋」，是皖城內一位「橋公」的女兒，這位橋公很可能就袁術手下大將橋蕤，也就是我們前面說的對孫策「傾心敬焉」的橋蕤。基於此，我認為孫策與大喬可能早有相識，只不過孫策在五年前（194年）就離開了袁術大本營壽春，大喬當時可能還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女，遠未到出嫁的年齡，否則他們二人的緣分可能會早續很多。
另外，孫策在皖城遇到大喬時，橋家的境遇並不太好，袁術稱帝之後，在徐州與劉備、呂布屢屢交戰，橋蕤也被派來進攻呂布，結果被反殺了一波，橋蕤被呂布俘虜。
後來，袁術和呂布和好，袁術又被呂布放回來。但這時曹操又趁機來進攻元氣大傷的袁術，橋蕤受命在蘄陽（今安徽省宿州市以南）防守，結果沒能扛住，兵敗身死，沒多久袁術也敗亡了，橋家一家老小只能跟著袁術余黨一路流離到了皖城，結果又被孫策所獲。
總之，大小喬乃袁術余黨的親眷，無論從年紀，還是從地位來看，她們是不可能成為孫策周瑜的正室。怪只怪，君生太早，妾生太晚，相遇太遲，紅顏薄命。
不過，孫策這大直男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麽，自己與周瑜都是大帥哥、大英雄，二喬能跟著我們已經是運氣好到爆了，遂從容跟周瑜開玩笑道：「橋公二女雖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為歡。」
對於亂世女子而言，能嫁給孫策、周瑜這有的帥哥英雄為妾，也確實還算幸運，至少比給曹操那老頭做妾要好。但問題是，孫策明年就要死掉，周瑜也只有10年命了。
幸耶？不幸耶？
大時代的小女子，只能嘆息，而且無聞。
不過，前幾年國家對江蘇蘇州虎丘大型東吳家族墓進行了考古發掘，其中5號墓的墓主可以確定是孫策的兒子孫劭，而另一座具有東吳早期風格的1號墓，則可能是孫策與其正妻之合葬墓，而緊鄰1號墓的2號墓，被推測為妾室安葬之處，遺骨僅剩一枚牙齒，經鑒定，年齡不超過25歲。2號墓中出土了很多金銀首飾，其中更有金質比翼鳥、交頸鳥以及「比心」鳥首金釵等頗似愛情信物的珍寶。這一切似乎都訴說著這位年輕女性曾經經歷過的美好愛情與紅顏薄命。
圖：蘇州虎丘大型東吳家族墓出土的金質比翼鳥、交頸鳥，以及「比心」鳥首金釵
言歸正傳， 孫策拿下 皖城 後，便以汝南人李術擔任廬江太守，給兵三千人以守皖城，然後將所得百姓全部東遷至吳。此時劉勛還毫不知情，傻傻回郡，路過彭澤，遭孫賁、孫輔邀擊。劉勛大敗，乃向西退入了荊州，至江夏郡的流沂（今湖北黃石市），向江夏太守黃祖求救。黃祖就派了長子章陵太守黃射率五千水軍幫助劉勛抵擋孫策。孫策本來就是來攻打黃祖的，這下正好一起打！遂大破之，劉勛一敗塗地，只剩幾百麾下，向北投奔了曹操（註3），而黃射亦向西遁走，向老爹哭訴去了。孫策收得劉勛人馬二千余人，船千艘，勢力更盛，遂一鼓作氣，進擊黃祖。
黃祖出身江夏黃氏，東漢和帝時的名臣黃香，以及在董卓之亂中殉難的太尉黃琬都出自這個大族，故而黃祖在江夏相當有勢力，但孫策勢大，又是報仇的哀兵，故而劉表不敢輕忽，忙派了侄子劉虎與南陽人韓晞，帶了五千長矛精兵前來增援，使黃祖的力量得與孫策持平。
至十二月寒冬之時，孫策已進軍至黃祖的江夏郡治沙羨（今湖北省武漢市江夏區金口）。黃祖得到劉表增援後，信心大增，以為自己雖難取勝，但自守無虞，可沒想到孫策實在太猛了，竟「身跨馬櫟陳，手擊急鼓」，孫家軍遂「吏士奮激，踴躍百倍」，於是「火放上風，兵激煙下，弓弩並行，流矢雨集」。結果，天剛亮才開戰，卻只到辰時（上午七點到九點）荊州軍就抵擋不住了，劉虎、韓晞被斬，長矛兵全軍覆沒，荊州士卒被斬首兩萬余級，落水溺死者一萬余人。黃祖脫身逃走，其妻子男女七人及船只六千余艘全被孫策俘虜（註5）。
註1：見【三國誌·劉曄傳】。順便說一下，這位劉曄也是位少年英雄，七歲時亡母遺命他除掉惡仆，結果十三歲他便親手斬殺了這位父親寵愛的仆人，由此名動淮南，後來二十多歲時又親手斬殺巢湖豪強鄭寶，收編了他的部眾。
註2：漢末的大亂，使得很多地方手工業生產停頓，手工業者也已流散。這民間還好辦（最多農民自己造），但統治者對於專業的手工生產有很迫切的需要，所以為了保障官府的工匠來源，從三國時起，便有強制征發工匠的制度。這一類受政府強制征發到官府工場中工作的工匠，稱為百工技巧或百工。詳見梁庚堯【中國社會史】，2016年，東方出版中心，第121頁。
註3：劉勛早年曾為沛國建平縣長，與當時隱居沛國譙縣的議郎曹操有舊交，念此，曹操封他列侯，又為河內太守、平虜將軍。可這劉勛跟那冀州的許攸一樣，自恃與曹操有舊，「日驕慢，數犯法，又誹謗」（【三國誌·魏誌·司馬芝】傳註引【魏略】），最終也被曹操依法誅殺了。
註4：華歆早年拜太尉陳球為師，與儒學大師盧植、鄭玄、管寧等為同門，又曾「與北海邴原、管寧俱遊學，三人相善，時人號三人為‘一龍’，歆為龍頭，原為龍腹，寧為龍尾。」（【三國誌·魏誌·華歆傳】註引【魏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