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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隊2000桌,10元壽司「殺」進北京,盤活老商場

2024-09-08心靈

在餐飲界,日本料理是價格差異極大的存在。 有人在711便利店裏,購買一份單價不到10元的細卷壽司,也有很多人願意為一餐昂貴、精致的Omakase(主廚根據時令食材制作的無選單料理),花費大半個月的薪金。 魚龍混雜的經營環境,再疊加核汙染水影響,日料店似乎成為消費降級的趨勢下,最先被大眾拋棄的品類。

沒人想到,北京城裏久違的餐飲排隊王,居然會是一家來自日本的壽司連鎖店。

文 | 饒桐語

編輯 | 辛野

營運 | 虎鯨

排隊6小時,取號2000桌

你還記得,上一次為了一頓飯「拼命」,是在什麽時候嗎?

27歲北漂女孩姜甜的回答是,就在一周前。那是一個周五,她在小紅書上刷到,西單大悅城開了一家名叫「壽司郎」的回轉壽司店,剛剛開業沒幾天,人氣已經爆棚。看著個頭比手指還長的赤蝦,和滿螢幕摞得高高的壽司碟,姜甜饞了。下午,工作還沒有徹底結束,她就背起電腦,直接沖進商場。

但就是這頓飯,讓姜甜足足等了6個小時——她抵達時,還不到下午4點,壽司郎門口已經大排長龍,店員遞來的號碼牌上,赫然寫著1600號。

壽司郎北京店排隊顧客。圖 / 視覺中國

姜甜這才知道,社交平台上,壽司郎已經獲得「北京最難排餐廳」的稱號,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新晉人氣王」。餐飲業集體遇冷的當下,北京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一家排隊如此誇張的餐廳了。在姜甜的回憶裏,上一回能讓這麽多北京年輕人傾巢而出的,還是從南方席卷而來的牛蛙火鍋店「哥老官」。

為了吃上這一口,比姜甜更拼命的大有人在。8月末的一個工作日,上午9點多,西單大悅城還沒有正式營業,門口已經聚集起幾十位食客,等著10點一過,第一時間沖進壽司郎。看到直達六層的大扶梯沒有開,一群人又火速繞圈找直梯,一位排隊者形容,一堆人瘋狂湧入商場的場景,像極了「百米沖刺的比賽現場」。

如果來得晚,就只能「硬排」。壽司郎有自己的取號小程式,每日放號2000個,食客們可以先線上上取號,等到線下簽到後,再正式叫號、排隊。等位的人群裏,一位年紀稍長的大姨研究半天,還是看不懂流程,旁邊的小姑娘向她解釋,「就跟醫院掛號一樣」。大姨火速理解了,嘴裏忍不住叨叨,「吃個壽司,咋還吃出了在協和掛號的架勢?」

壽司郎預約小程式。圖 / 截圖

不想在現場枯等的人,還可以選擇在小程式上提前預約幾天後的座位,精確到每15分鐘,到時能夠直接進店消費。截至發稿,西單大悅城店的預約已經排到了10月4日晚間21時15分——換句話說,要想吃上一頓不排隊的壽司郎,還得等上一個月。看了兩眼預約時間表,這一回,大姨「領悟」得更透徹了:「這就相當於掛專家號。」

有人拿了號,卻實在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排隊上,扭頭就走,卻沒想到,自己手裏400號的號碼紙,很快就被人買下,「然後微信到賬300元」。

火爆一度到了誇張的程度,就連日本人都感覺到詫異。不少日本媒體帶著攝影機進店,拍攝排隊盛況——畢竟,壽司郎在它的家鄉並不是什麽稀奇美食,日本開得滿街都是,一度被不少日本人調侃為「壽司界的麥當勞」。作為一家在亞洲開出800家門店的連鎖品牌,能吃到它的城市也很多,2021年,壽司郎在繼香港、台灣開店之後,首次入駐內地,第一家店開在了廣州,後來又陸續開進了深圳、重慶、天津等地。

但在上述這些城市,壽司郎都沒有如此誇張的聲量。兩個月前,姜甜出差去了一趟香港,路過一家壽司郎,顯示排隊13桌。那個時候,姜甜的第一反應是,「人也太多了!」她火速掉頭離開。

沒想到,時隔兩月,壽司郎首店開到北京,她手裏的號碼牌就從13桌直接躍升到1600桌。站在人堆裏,姜甜悔上心頭。沖著這場面,不少過來人還給苦於排隊的食客們支招:相比起在北京排6小時,還不如坐半個小時高鐵去天津吃一頓,來回還能省倆小時。

壽司郎北京門店每日限量取號。圖 / 講述者提供

姜甜一直在期待前面有人放棄等位,結果每個人都像是「鐵了心要吃上這頓飯般」,沒有一個過號。直到晚上九點半,快閉餐了,姜甜已經餓到恍惚,號碼才來到1300多號。絕望時刻,一位店員滿面欣喜地沖出來,向執著的食客們通知喜訊:原本,壽司郎是9點半閉餐,但考慮到人實在太多,店員們向商場申請了延遲營業時間,直到10點半。

晚上10點,姜甜終於入座,或許是等待時間太長,吃上壽司的那一刻,姜甜感覺,「好吃得要死掉了」。

每一分錢都要花得響

好吃之外,壽司郎吸引姜甜的,一直是「便宜」。

姜甜點了生三文魚、蝦三味,還有壽司郎的招牌單品——有些獵奇的生馬肉壽司,在開業期間通通只有10元。其中,蝦三味的蝦肉包含四只甜蝦、一只赤蝦和一只熟蝦,在她看來「相當劃算」。她胃口不算大,六七盤能夠吃飽,加上飲料、甜品,人均不到100元。

第一次去壽司郎,姜甜點了一桌,花了89 元。圖 / 講述者提供

和小攤上的燒烤、麻辣燙相比,這個價格算不上非常便宜,但在價格上限極高的日料賽道,壽司郎能成為「平價日料」的代名詞,全靠同行襯托。

日料的選材和制作,講究新鮮、精致,天然具有被打造為高端餐飲的基因,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fine dining的高地。而要說國內的高端日料店,最卷的城市非上海莫屬。有人羅列過最高不可攀的8家「魔都」日料店,其中,有帶著「海外首店」名頭的東京名店Kurogi黑木,也有老牌懷石料理空蟬,每一家都能憑借堪稱奢侈的高端食材、獨立設計師打造的就餐環境,斬獲3000塊往上的人均高消費。

這股貴價日料風也吹到過北京。即便沒有高到米其林二星的定位,也會用各種形式為顧客端上輕奢日本菜,比如遍地開花的日式bistro(小酒館)。在北京太陽宮地區經營一家日料店的蘇漫記得,那段時間,就連燒鳥師傅都不好招,隨便一個人都要開出上萬的月薪需求。

日式燒鳥。圖 / 視覺中國

但現在,人們吃日料的標準顯然有了變化。作為一名畢業兩年、月薪剛過萬的年輕北漂,姜甜不追求「過於fancy(奢華的)的就餐體驗」,吃日料的目標是吃出性價比。在壽司郎沒有開進北京之前,她常去的是一家名為元氣的壽司店——這家店同樣主打平價市場,大眾點評顯示,其客單價在120元左右。

她給我們展示了在元氣壽司的消費訂單,每月都會光顧兩三次,而每一次,她都能精確地將價格控制在100元以內,最常見搭配是兩貫單價4元的腐皮,三貫單價8元的三文魚,外加兩貫單價8元的魷魚。

如果沒吃飽,那就再來一碗烏冬。這樣下來,剛好可以解饞,又能頂飽,尤其劃算。她精打細算出了經驗,原本,她喜歡墨魚壽司的口感,但後來偶爾吃了魷魚壽司,覺得味道差不多,價格還更便宜,此後,姜甜就只點魷魚壽司了。

元氣壽司北京門店。圖 / 視覺中國

一個可以感知到的趨勢是,越來越多的日本本土餐飲,盯上了中國一線城市。光是回轉壽司這一個賽道,近幾年就擠入了壽司郎、濱壽司、藏壽司——日本壽司界四大天王之三。此外,拉面店和烤肉蓋澆飯賽道,也都卷進了新的日本面孔。

尤其是北京,日料消費者的偏好更加「實在」。蘇漫對比過在深圳、上海等地開日料店的同行們,她不太需要「卷氛圍」,店裏的食客也並不執著於追求某種「極致」。就像姜甜一樣,大家更願意為實在的東西付費,因此,蘇漫推出的活動是「77.7元兩小時啤酒暢飲」,主打一個量大、喝飽,有女孩坐在店裏,兩小時內「噸噸噸」地喝下12杯。

壽司郎的排隊人群裏,除了慕名前來打卡的年輕人,還有很多居住在大悅城附近的居民,嘗試壽司郎的理由,不是圖網紅、新鮮,而是看看有沒有一家物美價廉的日料,可以當做可選擇的替代品。

司郎的壽司。圖 / 視覺中國

帶娃來的北京媽媽陳菲,此前最常去的回轉壽司店是「爭鮮」。在北京,爭鮮名頭響亮,是不少人接觸回轉壽司的第一個品牌。頻率最高的時候,陳菲和孩子一周要去四五次。但最近,她敏銳地察覺,爭鮮漲價了,原本6元一盤的三文魚和熱門單品焦糖鮭,都漲到了9元。在那之後,陳菲吃一頓爭鮮的花費直接翻倍。

壽司郎還沒有徹底憑借人氣征服陳菲。她指著壽司郎的選單,將蝦三味、三文魚這些常規單品和爭鮮一一對比,要讓她徹底「拜入郎門」,還是得看看「三文魚的肉片切得到底厚不厚」。

壽司郎們,卷哭同行?

無論是消費趨勢的變化,還是消費習慣的不同,都給壽司郎在北京的爆火,又添了一把柴火。兩年前的采訪裏,廣州壽司郎董事總經理松田一成解釋,壽司郎想在中國開店已經很久,因此一直在關註市場的發展趨勢。直到兩年前,他們認為,「時機成熟了」。

在誕生之初,壽司郎走的就是親民路線,想靠「優質+低價」戰略,在擁擠的回轉壽司市場分一杯羹。這個戰略一度難以推進——形勢好的時候,消費升級的日本人也會覺得,好壽司得在高級料理店才能吃到。

直到十幾年前,日本人在泡沫經濟的焦慮裏,終於重新愛上了主打100日元每碟(折合人民幣6元左右)的壽司郎,2011年,成立快三十年的壽司郎首次登頂日本回轉壽司銷售的冠軍寶座,也有了開拓海外市場的底氣。

這一趟出海,野心勃勃,也早有端倪。更早些進入中國內地市場的元氣壽司,2017年就已經豪擲22億人民幣,收購了壽司郎母公司Food & Life高達37.2%的股份。這場資本聯姻,讓雙方直接壟斷了日本回轉壽司市場的三分之一。

而今,成功經驗被復制到了海外市場。和日本本土比起來,壽司郎在中國的售價貴了不少。劃分成四類的壽司單品,紅盤10元,銀盤15元,金盤和黑盤稍微貴一點,分別為20元和28元,而設定為10元的最低價格帶,給消費者的初印象就是便宜。

壽司郎價目單。圖 / 講述 者提供

和陸續開放加盟的爭鮮不一樣,這些回轉壽司品牌,清一色選擇了直營店模式。在日料界,做直營連鎖品牌天然具有一定優勢。日本不少海鮮市場都會舉行年度拍賣會,而超大級別的藍鰭吞拿魚沒有被高端餐飲拍下,而是會被壽司連鎖店收入囊中,成為絕佳的宣傳物料。2019年,一條278公斤的藍鰭吞拿魚就拍出了2000萬人民幣,買主正是日本連鎖壽司餐廳Sushi Zanmai。

而無論是直營、合並,都提升了壽司連鎖店們的供應鏈議價權,尤其是在進口鮭魚和鱒魚價格連連上漲的境遇下。蘇漫的店主要經營品類是燒鳥,不售賣三文魚等生食,一個關鍵原因就是供應鏈跟不上。燒鳥主要原材料是雞,還能選出不錯的國內供應商,但壽司烹飪步驟少,廣泛使用的生食更考驗食材的新鮮,想要讓壽司的味道及格,不止原材料,還需要購買專業級的冰箱等器材,經營成本難以控制。

蘇漫覺得,要做好生食,要麽需要依靠連鎖品牌的供應鏈,把價格打下來,要麽就只能花高價,購買優質的進口食材,客單價就會隨之水漲船高,作為個體經營店,她很難像壽司郎等諸多連鎖品牌一樣,把一貫壽司的售價降到低至個位數。

但就算是看起來財大氣粗的壽司郎們,也必須面對遇到大眾對材料新鮮、幹凈度的質疑。

壽司郎三文魚腩壽司。圖 / 視覺中國

北京首店火爆排隊的同時,壽司郎深圳門店卻陷入了輿論漩渦。一名自稱為前員工的博主公開舉報稱,壽司郎深圳門店存在長期向顧客提供過期變質食品的行為,附帶的照片中,不少生魚片色澤差異明顯,疑似變質。

對此,壽司郎表示資訊不實,官方全面審查後發現,圖片裏的變色食材實際為後廚按規定待處理的廢棄物。這不是壽司郎的食品安全第一次受到質疑。據日本媒體報道,前幾年,還有日本高中生為了惡搞,把口水抹在迴圈傳送帶上的壽司上,一度引發恐慌,壽司郎的股價隨之大跌。

在那之後,壽司郎把更多的錢花在了器材升級上,比如露天回轉的傳送帶,被大幅改造成每桌面前的大屏互動點單系統,顧客理論上只可以接觸到自己下單的食物。而壽司也是隨點隨做,不再提供制作好的餐品。根據三年前的計劃,光是這些器材投資,壽司郎就花出了750億日元,四成會用於海外市場。

而這些創意,隨之又成為壽司郎行銷手段的一部份。互動大屏成為壽司郎就餐體驗不可忽略的一盤,螢幕上設定了一根進度條,每下單60元的餐品,就有一次參與抽獎遊戲的機會,獎品是壽司的卡通手辦。

壽司郎排隊的地方擺滿了抽獎和積分兌換的獎品。圖 / 講述 者提供

哪怕全程沒有任何需要操作的步驟,都是系統在放演示動畫,不少人也玩到上頭,「為了遊戲,一直在加菜」,最終,變成餐桌上一摞一摞堆疊起來、打卡出片的壽司碟。

老商場爭搶「排隊王」

壽司郎的火爆,意外地帶出不少「受益者」。

排隊等位的6個小時裏,為了打發時間,姜甜把西單大悅城從上到下重新逛了個遍。她先是去樓下的優衣庫買了幾件衣服,然後去隔壁的奶茶店買了一杯果茶,還把整個商場沒開業的新餐廳都「預覽」了一遍。買奶茶的時候,連店員都忍不住感慨,自家小店裏,已經很久沒有迎來這麽多人排隊點單了。

還有人實在受不了餓著肚子排隊的「酷刑」,眼看距離遲到那一口壽司還有很久,索性先去別家吃了一頓「填填肚子」,不那麽餓了再來排隊「至少不受罪」。

看上去,壽司郎的確給西單大悅城帶來了不少流量——當下,追求新意的年輕人,要麽擠進遍布新消費品牌的合生匯,或者沖向開滿谷子店的王府井地下二層。

至於開業至今17年的西單大悅城,已經「消失」在不少年輕人的選擇裏。社交平台上,被關註的更多是它所流露出的老化痕跡:低矮的層高,陳舊的扶梯,還有久未更新的通風系統,有時候趕上大熱天一進去,甚至感受不到制冷系統在工作。

北京西單大悅城。圖 / 講述 者提供

而「排隊王」開進老商場,成了壽司郎和西單大悅城之間的雙向選擇。由於主打平價,在日本擴張時期,壽司郎就偏向於選擇租金更低的郊區、住宅區,以此節省經營成本、主攻家庭客群。在這些遠離人流的地方,壽司郎獨創了「獨棟大店帶停車場」的郊區模式,方便家庭使用者開車抵達用餐,直到這兩年,才開始把店鋪開進遍布更多上班族的交通樞紐站。

卷入北京之後,壽司郎同樣精準避開了更為高端、洋氣的三裏屯或者SKP,第一批店均開在年頭已久、受眾以周邊居民為主的老牌購物中心,除了西單大悅城的首店,等待開業的還有三環外的太陽宮凱德Mall和五環外的長楹天街。

壽司郎西單大悅城首店。圖 / 視覺中國

對於老商場們來說,風格明顯、容易出片的日料店,也是喚回年輕客群的好方法,流量更離不開「北京首店」的名頭——在自家的宣傳文章裏,大悅城特意把四個字加粗強調,隨之成為不少網紅博主的探店關註點。

一位餐飲行業投資人告訴每日人物,如今,餐飲行業內的「首店爭奪」如火如荼,在不少南方一線城市,如果一家商場能夠引入區域首店,最多能夠拿到來自政府的上百萬經費支持,甚至商場所在街道,也會給予數十萬獎勵,這些舉措,都成為鼓勵引入首店的一部份。北京也不例外,根據北京市商務局在2023年釋出的通知,對於餐飲行業的首店,可以按照專案的實際投資金額,給出20%、最高50萬元的補貼支持。

各方鼓勵之下,據贏商大數據不完全統計,過去一年,北京開出了超過200家品牌首店,前三甲分別是王府井喜悅、朝陽大悅城和三裏屯太古裏,三家商場加起來,就引入了超過60家首店。

在去年的榜單裏,西單大悅城榜上無名。但在今年,從壽司郎開始,大悅城也加入了這場爭奪,想要打贏爭奪年輕人的翻身仗。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除了壽司郎,還有走雲貴川bistro (小酒館 路線的山野板紮,以及日式漢堡肉肉大米,級別都是北京首店。

9月初,壽司郎樓下,同樣來自日本的肉肉大米也在西單大悅城開業,人均70元的客單價,吸引來不少食客。店內的年輕人們坐在高腳凳上,等待一塊生肉漢堡排在他們面前烤熟;而店外排隊等待就餐的人,只能在肉香氣和滋兒哇啦的聲音裏咽下口水。這一次,又是平價日料的勝利。

西單大悅城的肉肉大米開業後排起了長隊。圖 / 講述者提供

(文內 講述 者均為化名,實習生田雲墨筱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