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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裏的女校,和一群人的「信念」

2024-09-29心靈

「在一個真實的氛圍裏創作,你的使命感是不一樣的。」

文| 蜉蝣

編輯| 桑柳

圖| 受訪者提供

相遇

從麗江三義國際機場沿曲折蜿蜒的公路駕車行駛2小時,沿途是綿延不斷的高山深谷,穿過明暗交替的盤山隧道,跨過連線雲貴高原與青藏高原的金沙江,路的盡頭是一座群山中的縣城,華坪縣。

在那個後來被很多人知道的故事開始之前,華坪縣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縣城,常住人口十幾萬,最為出名的是煤礦和芒果。作為滇西入川的必經之地,交通曾是這片區域最大的難題。2020年華麗公路通車之前,從麗江到華坪開車最快需要7小時。而從南邊的大姚縣入川,必須要在金沙江上用渡船搭載車和人,繞道永勝縣,再從華坪進入四川攀枝花。

在這裏,張桂梅建起了中國第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級中學,主要招收麗江市內邊遠鄉鎮高寒山區及周邊省、市貧困山區的學生,從2008年創辦到現在,一共有2000多名女孩從這裏考上大學。每天清晨,高亢的喇叭聲從獅子山的半山腰響起,學生們小步跑向教學樓,洪亮的嗓音來自這所高中的校長張桂梅,一個現在已經被很多人都知道了的人物。

2023年12月,距離華坪女子高中僅有幾步之遙,電視劇【山花爛漫時】的劇組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最後階段的拍攝,從秋到冬,整部劇的幾場重頭戲都發生在這所翻建的女校。戲裏戲外,女校都是女孩們走出大山的第一站,她們的命運也因此而覆寫。

制片人李行至今記得那場「相遇」。

當天拍的是女高第一屆學生的高考出征儀式。張桂梅校長特批了兩節課的假,讓真實的女高學生來到一墻之隔的拍攝場地,飾演歡送學姐高考的學妹們。劇組所有主創都早早地等在那裏。開機打板,道具組事先疊好的紙飛機從半空中灑落下來,真女高的學生們站在教學樓的走廊上,對著操場上的小演員們喊:「加油上清華!加油上北大!」拍攝結束之後,當女高學生列隊回校,所有演員都自發地向她們喊:「加油上清華!加油上北大!」

置身其中,很多人都落淚了。「我在現場已經完全哭到不行。」李行說。另一位飾演女高學生的演員回憶,原本劇組給過來的女高學生準備了小零食作為答謝,但是回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拿,「我就能感到,她們心裏面真的非常純粹」。

這樣的「相遇」和劇組堅持實景的理念分不開。前期置景,為了找到最貼近女高的拍攝場地,劇組輾轉雲南多地,快要放棄的時候,意外發現了這間和女高只有一墻之隔的華坪民族中學老校舍,如今已成荒樓,整個結構、形狀和女校真實的面貌非常貼近。第一次來到這裏,導演費振翔就拍了板,不僅是像,還因為離女校近,「等於是在女高拍了,拍戲的氣勢就不一樣」。

每天清晨,剛開工的劇組工作人員能切實地聽到從女高傳來的喇叭聲、歌唱聲和誦讀聲。主演都蘭回憶自己第一次走進拍攝場地,「感覺和圖片看到的一模一樣」。拍攝的那幾個月,常有路人把這裏錯認為女高,隔著紅色的校門往裏探,「嘿,張桂梅的女高」。

但故事還要從更早說起。那是2020年6月,李行在微博偶然看到一條新聞,寫得很簡單,講雲南的一個大山深處,有一所獨一無二的免費女子高中,辦了十來年,已經有1000多個女孩免費獲得了高中教育。

她感到被擊中了。「新聞裏甚至沒有濃墨重彩地介紹張老師這個人」,身為制片人,李行直覺這是一個很好看的故事,「有點兒好萊塢那種英雄之旅」,又不止是一個人的故事,她想要知道,這所學校是如何被建起來的?這些學生們是如何被張老師「像挖薯仔一樣」,一個個從大山裏挖出來?她們經歷了什麽,又成長為什麽樣的人?

這是【山花爛漫時】故事的開端。

共識

李行記得,第一次見到張桂梅,是在2021年1月。之所以記得那麽清楚,是因為張桂梅老師當時剛剛被授予「時代楷模」稱號不久,10086還給所有移動使用者發了短訊,在這之後,張桂梅和女校的故事變得家喻戶曉。

最初那次見面,專案還處於前期籌備階段。李行和歆光影業集團總裁康捷來到華坪縣。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女高畢業的學生,大學畢業後,回來當了公務員。她講起自己是如何來到女高,考上大學,又回到這片土地工作。對於康捷和李行來說,最初走進他們視野的,就是這樣一個活生生改變命運的故事。後來,他們也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射向更多大山裏的女孩們。

第二天,在女高的辦公室,他們見到張桂梅。不同於新聞報道裏描述的那個板正的形象,李行見到的張桂梅特別幹脆、直接,「第一印象特別的利索」,說起話來有東北人內建的幽默感,經常把他們逗得笑到不行。

她還記得一件小事。剛坐下寒暄,一個女高學生跑過來和張桂梅說自己有點糾結,不知道高考應該把目標定在中央財經大學還是上海財經大學。李行和康捷對視了一眼,「這不巧了嘛」,他們正好就是從這兩所學校畢業的,兩人向學生介紹了各自母校的情況。

也是因為這次巧合,張桂梅從一開始就對這個團隊多了一份信任。「張老師對好學校出來的人有天生的好感。」李行說。

與雲南金彩視界影業拿到張桂梅的授權後,歆光影業開始尋找可以共同開發【山花爛漫時】電視劇的合作方。那幾年,騰訊影片一直在挖掘新的現實主義題材。在一次專案開發會上,騰訊線上影片影視內容制作部副總經理黃傑聽完李行講述的采訪故事,無論是個人的情感角度,還是從電視劇的開發角度,她都覺得,這會是一個有共鳴、有突破的題材。

在黃傑看來,雖然這是以張桂梅這樣的英模人物為中心,但不是一個說教的故事,是一個老師和一群學生的成長史,又包含了大眾關心的公共議題,比如教育、女性。基於過去的合作經驗,雙方很快達成了合作的意向。

騰訊影片制片人李黎明在當年加入【山花爛漫時】專案。當時專案剛開始搭建主創團隊,他很早就聽說過張桂梅,至今仍能清晰回憶起那些觸動過很多人的細節,一個黑黑瘦瘦的東北女性,幾十年如一日,堅守滇西山區的教育事業,幫助數千名貧困女孩圓夢大學,創造了大山裏的「教育奇跡」。他覺得,拍好這個故事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張桂梅老師的事跡從教育和女性成長的維度都有極為深刻的社會意義」。

事實上,後來每個加入專案的人聽說是關於這個故事,幾乎都沒有猶豫,大家都抱著同一個樸素的想法:拍好一個所有人都知道了的故事。

也是在2022年,導演費振翔剛結束【星漢燦爛·月升滄海】的拍攝工作,這個專案同樣是與騰訊影片、歆光影業合作。殺青那天,大家約了一起吃飯。飯桌上,李行講起這個跟蹤了很久的專案。費振翔已經不記得那次見面的具體日期,但他一直記得那個晚上的決定,想都沒想,「一秒鐘就答應了」。為了騰出時間執導這部電視劇,他把原本計劃好的專案都往後推了,後來他說,「不只是張桂梅老師,還有更多默默無聞,在角落耕耘著的老師們,他們都值得我們用影像去記錄,去宣傳。」

從專案籌備開始,主創團隊和張桂梅見了十多次面。每個人都有關於張桂梅的獨家記憶,但印象最深的永遠是第一次。費振翔記得,那時疫情還未結束,張桂梅的身體不好,本來只安排10分鐘見面,放在第二天晨課結束之後,他們還臨時被告知了幾個要求:不能染發,不能穿跨欄背心,牛仔褲破洞的也不行。

費振翔借了一件白襯衫,穿著就去了。見到張桂梅的時候,她正在操場上訓話,「底氣之足、頭腦之清晰,嚴格的背後全是細心。」那天,張桂梅講起看到有學生在走道裏扔了半個饅頭,「她就直接對著喇叭喊:你們吃了幾天飽飯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嗎?我再發現誰亂浪費糧食,信不信我把它團起來塞你們嘴裏?」費振翔想,這是多麽生動的台詞,「特別像我們小時候所謂的慈母嚴師」。後來他把這一幕拍進了電視劇。

在費振翔看來,真正的嚴師不是只教授書本上的內容,更重要的是言傳身教,「你看有的人,只看大不看小,有的人只看小不看大,張老師是從小到大,事無巨細地都管。」

晨課結束,張桂梅大老遠地向他們招手,「你們就是拍電視劇的人嗎?」她喊。原本他們被告知只能有兩個人進校,張桂梅聽到後,立馬說,「怎麽不能來這麽多人?都來我屋!」手一揮,一行十幾個人一溜煙跟進了張桂梅的辦公室。

「我就覺得這事兒我選對了,碰到了一個非常生動且可愛的老太太」,第一次見面,張桂梅給費振翔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突然一下就找到了感覺。回去之後,他和主創團隊說,我知道這個校長該怎麽拍了。

怎麽拍呢?費振翔說,「別拿她當個神。」他覺得,一個人的「偉大」並不在於她的難,而恰恰在於她並不覺得難。他希望把張桂梅身上最樸實、最真實、最幽默、最無助的部份拍出來,「就是把普通人的那一面拍好」。

這也成為主導這部劇的創作基調。提到整部劇的制作過程時,制片人李黎明特地強調了「有泥土味」:是真實動情的,而不是煽情的;是有教育意義的,而不是說教的。一個所有人達成的共識:拍一個活生生的張桂梅和女校的故事。

困難

這並不容易。

要拍好這樣一個受到巨大關註的人物故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擔心。黃傑覺得,最難的部份還是真實與虛構之間的區別,為了戲劇效果,如何在兩者之間取舍平衡?李行說,關於張桂梅的故事,媒體報道已經有了很多,如何才能挖掘新聞之外的張桂梅?費振翔的擔心在於,如果只是把事情一件件還原出來,大家去看紀錄片就好了,怎麽才能既拍得真實,又拍得好看?

最後他們還是回到了一貫的創作理念:先不去糾結技術層面的好看,而是把文本做紮實,「不炫技,每個人物都要有來處,有去處」。

為了能夠挖掘更多新聞報道之外的素材,編劇團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華坪,和張桂梅聊,和女高的畢業生聊,也和見證過女校籌建過程的老師、基層政府人員聊。只要不忙,張桂梅很願意和團隊交流。李行記得,有一年寒假,張桂梅和團隊約在了兒童之家見面。相對於女高,這是屬於她的私人領域,一般不讓別人去。那次,「就像朋友來了一樣」,她們聊了四五個小時。

這樣的交流出於張桂梅對她們的信任。從搜集素材開始,編劇團隊會和張桂梅溝通,故事的脈絡怎麽樣了,哪裏的資料有缺失,哪個部份有大綱了。當時張桂梅對劇本創作提出了一個基本要求:不要著重於表現她個人的事跡和取得的榮譽,要讓大家看到全校師生、各級黨委政府為華坪女高今天所取得的成績做出的努力與付出。「她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大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成、最後去向何方,但無論如何她都會去做,很多人也在為此而努力,她幹這些就不是為了拿榮譽。」李行回憶說。

但新的困難隨之而來。那段時間,有關張桂梅的報道越來越多。出於對學生的保護,團隊更難接觸到女高學生。編劇們只能輾轉從已經畢業的學生那裏獲得更多素材。直接和張桂梅交流的機會也更多地轉變為「觀察」,「看著張老師上班」。回去之後,大家再根據這些有限的故事,搜集更多資料,捋清楚每件事的時間線。

一年多的時間裏,光劇本就來回推翻過很多次。第一版的想法很飛,編劇們嘗試在結構上做創新,設定了三個不同時空的敘事單元,第一個單元講建校的一年,第二個單元講學生備戰高考的一個月,第三個單元講張老師的一天,每個單元五六集。另一個版本,編劇們回到一個笨辦法,先想人物,把每個人物立住,再搭故事結構和時間線。但對於一個沒有反派的故事來說,怎麽讓劇情有起伏,符合戲劇的邏輯,又成了一個問題。

文本語言和影像語言不同。費振翔記得,當他第一次看到劇本時,怎麽看都覺得不舒服,「我就覺得故事不好看,一板一眼的,和我看到的張老師不是一個人。」他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了李行和康捷,很直接地說,「不行。」

在他看來,在那個節點上如果推翻劇本重來,相當的費時費力。無論是平台還是出品方,都經受不住時間、預算和KPI的壓力。但如果硬著頭皮拍,違背了他的初心,「不如不折騰」。最後,是康捷的一句話鼓勵了他,康捷很堅定地對他說:「我們想做的是讓更多人看到張桂梅這個人,這不是做一個商業專案。」

現在回想,費振翔仍然覺得很感動。那時所有人都向著一個目標走。他把情況說給騰訊影片的黃傑聽,黃傑沒有絲毫猶豫,「我們願意為了一個好作品等」;他又找到編劇袁子彈,對方雖然很忙,但立馬放下了手上的活,重頭覆寫。這給了導演莫大的信心。

「我就覺得這事兒有能成的模樣。」他說。

重寫的過程中,編劇團隊加入了很多喜劇的元素。靈感的源泉還是來自張桂梅身上的幽默感,「如果不把這一面拍出來,就等於白拍了」。確定好方向,接下來的打磨就是如何讓不同人物之間產生更多化學反應,「讓每個人都動起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所有部門每天都要一起坐下來,開劇本會,圍讀劇本。最早是主演宋佳讀一遍,台詞哪裏不順,情緒哪裏不對;小演員們逐漸確定下來後,再讀一輪,每個人都要根據對人物的理解提出意見;後來是各個部門輪流讀,看每個人的自然反應。那段時間,編劇黃詩洋每天都守在劇組,劇本會上,哪裏有問題,她當天回去立馬改,第二天大家接著讀。

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生啃,每個人物逐漸有了更豐富的底色和個性。

後來的采訪中,主演宋佳講起自己讀劇本的感受:「張老師可太忙了,我看著劇本,都在想我真的每天有好多事兒要處理。」對於導演費振翔來說,這正是張老師帶給他的印象,一個一直在路上的人。「沒有一刻是停下來的,一直在動,一直在解決問題」,他說,「如果只是把事兒拍出來,就不用看電視劇了,我想拍的是她怎麽做」。

直到正式開機的前一天,劇本才最終定稿。

堅持

2023年10月,【山花爛漫時】劇組正式開機。啟動拍攝之前,為了最大程度還原實景,主創團隊一次次重走張桂梅當年的家訪之路,足跡幾乎遍布華坪縣的每個山窩窩。

從第一次采風,到最後一次勘景,李行沒有落下過一回。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行人要去找一個女高學生的家,幾個人一輛車,行至大山的深處,導航失靈,「就跟鬼打墻一樣」,轉了無數圈。李行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落了單,迷了路,只記得後來拿著手機邊走邊喊: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對方也喊: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和團隊匯合後,當地的精靈指了更遠的山頭,告訴他們,前段時間有一個女高的學生去參軍,得了比武大賽的冠軍,上了當地新聞,你們要找的那個女孩可能就住在那兒。他們又跋涉了九曲十八彎,才找到那戶人家。到達目的地時,李行只有一個念頭,「真的不知道這些女孩當年是怎麽下山的。」

堅持實景拍攝的背後,是一次次艱苦的行山之路。有些地方上不了車,攝影組只能架著機器生扛,有些地方步行走不了,主演只能撿根樹棍一步步往上爬。為了能還原十幾年前張桂梅家訪時候的路況狀態,碰到已經鋪好路的景別,主創團隊只能放棄,一次次往更偏僻的方向探。

這也是導演費振翔一直堅持的勘景理念。一般來說,美術勘完一輪景,主創團隊如果滿意,地方就基本確定了,但是費振翔曾分享過自己拍攝【鬼吹燈】時的經驗,「多走100米就能看到新天地。」自那以後,每一次勘景,他都會要求團隊在美術勘景的基礎上往前多走100米。

還有一些全新的嘗試。最早選演員時,主創團隊想過找有一定知名度的年輕演員來飾演劇中的女高學生。但是幾輪試鏡下來,總覺得不對勁。尤其當劇本慢慢成型,大家對於每個孩子的生活環境都有了切實的畫面感。對於那些不是在這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演員,無論怎麽化妝,仍然與整個戲的氣質格格不入。

臨近籌備時間的死線,團隊還是決定冒一次險,從零開始招募本地素人演員。當時正值疫情高峰,很多學校不讓進,只能分批次,從昆明到華坪,一個一個學校地跑,海選、試戲,從最早30多個,慢慢到50多個,最後招齊了100個小演員。

100個素人演員裏,大部份完全沒有拍戲經驗,很多是從農村走出來的。李行記得,有一個女孩背著一捆柴就來了,現場表演劈柴,對著大家說,自己啥農活都會幹。劇中四位主要的女高學生,兩個是雲南本地人,另一個主演出身湖北恩施的少數民族。

臨到拍攝,依舊狀況百出。因為沒有表演經驗,每個演員都要經過1到3個月的集訓。有些演員在培訓的過程裏能夠放開,一到攝影機前就露怯,怎麽都不行。還有一些演員不知道如何邊說台詞邊找鏡頭。拍攝的過程中,表演老師一直在現場蹲點,隨時指導。無論是導演還是主演宋佳,都比以往更投入地講戲、調動感情,帶著小演員們進入狀態。

但這些都只是技術問題。更重要的,是素人演員帶來的驚喜。費振翔說,大部份素人演員演完這次就回去了,「該幹嘛就幹嘛」,她們心中沒有任何雜念。「這種真實的表演狀態是很難得的,真實會帶來意料之外的東西。」

現在回想,黃傑覺得,所有的冒險都是值得的。在她看來,演員是一部劇非常重要的表達載體,「追求形象,才有可能達到神似」。而這些素人演員身上的質樸、果敢,是當地水土孕育出來的,也是不可替代的。對於啟用素人演員增加的預算和拉長的籌備周期,騰訊影片選擇了包容和支持。他們願意給予主創團隊最大的空間。

也是因此,女高的每一處細節裏都浸潤著主創對於真實的追求。在提前觀影會上,雲南金彩視界影業副總經理劉小丹分享了一個微小卻動人的故事。為了1:1還原女高的校服,劇組費了很大的力氣。當年女高因為財政拮據,衣服的用料很差,十幾年過去,能夠找到的校服基本都壞了,後來是請了華坪宣傳部幫忙,才找到完整的兩套,再用同樣的材質、顏色,不斷地調,最終調出了劇裏女高的校服。

直到今天,許多人依舊記得第一次走進女高教室的感受。課桌上用鉛筆刀刻下的「張扒皮」,黑板上同學互相打氣的「前程似錦」,老師辦公室桌上真實可考的舊報紙,甚至每一張桌椅,坐下之後都會輕微搖晃。雖然觀眾可能不會註意到,但對於每一位劇組的創作者來說,這是最能把大家帶進場景人物的創作氣氛。

「在一個真實的氛圍裏創作,你的使命感是不一樣的。」導演說。

信念

今年9月10日,教師節當天,【山花爛漫時】正式上線。評論區罕見地湧進許多長評,來自認真記錄觀看感受的第一波觀眾,其中出現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又哭又笑」。

同樣又哭又笑的,還有張桂梅。開播前,主創團隊帶著片子再次來到華坪。在兒童之家的那間屋子裏,一行人認認真真地看了一個下午,沒怎麽說話。只是在很多個時刻,淚光和笑意閃過每個人的眼睛。

宋佳記得,最早接到這部戲的邀約,第一反應是楞住,「啥?找我?」她想。除了都是東北人,表面上看,她和張桂梅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同背景、不同行業,不同身形。但出於對張桂梅的喜愛,她願意先試讀劇本。李行和費振翔帶著劇本來到宋佳家裏,三個人坐著圍讀。讀了一句、兩句,大家都感到驚訝,「味兒是對的」,甚至比所有人預期得都像。

在後來的采訪裏,宋佳說,「東北人」的確是她進入這個人物的第一抓手。但慢慢地,當她切身體驗了張桂梅的這一路,感受更多的,是精神層面的共振,「一個女性用十六年做一件事情,她內心的那種堅韌、純粹的東西,我完全能夠共情。」

2023年12月,我們在華坪縣探班時,正是【山花爛漫時】劇組拍攝的最後階段。提到對於這部劇的期待時,制片人李行只是淡淡地說了三個字:平常心。

對於參與這部劇的每個人來說,吸引大家往前走的,從來無關流量、聲名、光環,甚至無關張桂梅的偉大。黃傑說,真實永遠是創作的基礎。騰訊影片當時決定開發張桂梅的故事,發心就是「希望讓更多人全面豐富地了解張老師創辦免費女子高中的艱難歷程,理解和體會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民教師和她堅守的信念」。

在劇組的那幾天,李行再次講起最初看到那條新聞的震動,她說自己想起【三塊廣告牌】,「一個人一心就想幹一件事兒,這事兒你能理解嗎?」她問。

身為女性,她能夠理解張桂梅的信念,這份信念是「今天我目光所及的事情都是我不能忍受的,我想要改變它」,李行說,「當一個人有了這樣強大的內核力,其他所有的事都是後來的事了」。

2023年12月末的一天,【山花爛漫時】劇組正式殺青。費振翔記得很清楚,最後一場戲,張桂梅參加完黨代會,講出自己想要創辦女高的心願,回來的飛機上,遇到郭濤飾演的劉副書記,對方告訴她,願意支持籌建女校。最後一個鏡頭,張桂梅轉頭向書記表達感謝。

所有畫面拍攝完畢。

按照慣例,全劇組的人要吃殺青飯。但主創團隊已經合作過不下十部戲,大家都很清楚,這部戲的結束,意味著下一部的開始。那晚,費振翔只待了一小會兒,就回去休息了。拍攝的幾個月裏,他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緊張的節奏不會讓他感到疲憊,反而是殺青以後,事兒做完了,整個人一下子懈了下來,緊跟著就生了一場大病。他說,這部劇會是自己到老都一直提起的一部。

播出以來,李行原以為自己依舊能夠保持平常心,但這段時間,她還是克制不住地刷評論。讓她印象最深的一條,並不關於評價,而是一個網友的真實感受,被她稱為開播以來最好笑的劇評:「【山花爛漫時】是一個50歲大姐的熱血番。」

也正是這份熱血,以及後來許多人的熱血,讓【山花爛漫時】得以完成。豆瓣開分高達9.0分,截至目前,這是2024年國產電視劇豆瓣最高分。評論區裏,還有一位網友寫下:「不去神化一個與現實鬥爭的英雄,不去抓馬一個與平凡共舞的素人。」這是劇裏每一個創作者的初心。

對於費振翔來說,初心完成在殺青那刻。他認為,「做任何事首先你得相信。」他講起小時候看【高山上的花環】時的震動,「現在大家對主旋律題材有一定的看法,有時候可能是主創都不信這事兒。【高山上的花環】為什麽好看?因為大家相信這個故事。」身為中生代導演,他一直想拍一部有關信念的現實主義電視劇,【山花爛漫時】是他的答卷。

做完【山花爛漫時】之後,制片人李黎明常常會想起專案的啟程時刻。在共同完成這部劇的路上,有太多幫助他們的力量,但最重要的還是最初打動所有人的那個故事,這是一切開始的起點。他也希望透過這部劇,為那些還在「大山」中徘徊的孩子們加油打氣,「希望不是別人給的,是靠自己爭取來的。」

回想起這一路,黃傑覺得,作為劇集主創之一,一定是帶著更多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在完成這樣一部劇作,而這部劇集內容的傳播必然背負著傳遞和影響更多人的使命。但歸根結底,它始於一顆小小的種子,在十六年前,由一位叫做張桂梅的普通老師種下,而後在許多女孩的生命裏紮根:

「大家好,我叫張桂梅。我畢生唯一的夢想,就是建立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中,讓這些出身貧困的女孩,能有書讀、有學上。我想讓她們走出大山,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