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附中的氛圍，到底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一張不大的書桌，上面推滿了各個學科的復習資料，壘起來能比坐著的學生還高，一眼望過去只能看到五花八門的資料和黑色的頭頂。
一個學校，會有早上五點就去教室看書的，會有晚自習下課都舍不得回寢室睡覺的，當然也有上課睡覺的，偷偷在桌子下面玩手機的。
但無論是什麽樣的人，都離不開那張桌子。
學習用功的，就能靠著成績分到更好的班級——越好的班當然可以享用越多的教學資源，能搬到新教室，也能使用更大更結實的桌子一一而那些成績差的，自然就只能呆在舊教學樓用著桌腳壞了都不能換的老木桌了。就連食堂也是為優等生提供特權的，差生打到的飯菜，大多都是上一頓吃剩的了。
我從初中開始，便在這所學校上學，班主任老魯是我姑姑，就著一點血親才一直帶著我。她說我腦袋不太靈光，指定進不了精英班了，便讓我跟她呆在差班，還能給我個班委當當。後來我就成了我們班的勞動委員，有時會去新教學樓那邊去幫忙打掃教室衛生。那些精英班的人可了不得，個個都是未來的國家棟梁，時間浪費不得！
每逢星期三，我就會帶著工具去精英班那邊打掃。第一次來的時候，老魯就指著裏面告訴我：「看到沒，這才是畢業班該有的樣子。」
看著滿屋的書和試卷，還有明明是下課，明明每個人都在教室裏，但除了翻書聲再沒有別的聲響的教室，我會有種濃濃的壓抑感，讓人喘不過氣來。走廊上是不會有人停留的，大家都趕著回教室看書，除了江狀元。我好幾次去那裏，都會看著他靠在欄桿上望向校外，他的眼睛應該是閃爍的一些東西的，但我讀不出那是什麽，所以至今還記得。
江狀元是唯一一個身在精英班卻從不使用那張桌子的人。他身材很瘦小，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面色透著不健康的慘白，臉上還留著青色的胡渣，但他沒有精英班其他學生那樣的黑眼圈和紅血絲。因為他從不看書，更別說熬夜學習了。
江狀元的家裏挺有錢，所以才能把他塞進精英班——事實上，這已經是他復讀的第五年了，他的真實年齡已經24了。知道這個時，我著實嚇了一跳。他父母對他期望很高，考不上全國最高學府就不讓他畢業，別人便在背地裏議論「那豈不是非考個狀元不可了？」又因為他姓江，便叫他江狀元。
但江狀元的的確確是不喜歡讀書的。他連書桌都是最幹凈的那個，也不會呆在教室自習，他就喜歡靠著欄桿看向學校外面——外面啥也沒有，只有一樣個破破爛爛的居民區和一個守門大爺。但他卻是唯一一個會在看到我時給我打招呼的人。都是些簡單的對話，「你來打掃啦？」「今天的衛生麻煩你了」之類的話，但對比那些只知埋頭看書，連眼睛都不擡一下的學霸們，我還是更喜歡他的。
只是對於他能靠關系進精英班這一點，我始終是帶著些不爽的。喜歡和不爽加起來，就是一半一半了。
江狀元應該也是個孤獨的，他也渴望被人理解，但好像沒人在意他的想法。有一回他對我說「你覺得讀書是為了什麽？」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上大學啊。」
他說，「怎麽能是為了上大學呢?錯啦，不應該的。」
我想，一個從來不讀書的人，憑什麽說我錯啦？便轉頭不再理他，他就一直說到，「上大學只是一個過程啊，怎麽就、怎麽能是讀書的目的呢……不對啊，不應該的！你以後讀書千萬不要這樣……也不是非要最高學府不可的.…為什麽，為什麽要逼我呢……」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
江狀元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轉頭繼續望著那破爛的居民樓。但這一次，他的眼神似乎又和之前的不一樣了。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老魯正在辦公室和其他老師擺龍門陣，我進去正好聽到。
「那個江學好像出事了？」
「江學？哪個江學？」
「就江狀元啊!精英班那個。」
「哦我知道，聽說好像是跳樓自殺了!"
「對對對，就從對面那個居民區，八層高呢！據
說當場就死亡了！」
「啊，這也太慘了。」
我不知道江學，但認識江狀元，聽到這兒便豎起耳朵，悄悄躲到角落繼續聽。
「聽說，就是從他家陽台跳的。」
「不對吧？他家不是很有錢嗎？怎麽住那個破爛小區？」
「就是把之前的房子賣了唄！為了讓他進那個精英班，他爸媽可沒少花心思，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走了……唉!」
「白發人送黑發人……大不孝呀！」
那天我一直在辦公室呆到上課鈴響，才走出去。
出門擡頭就看見了那個居民區——依舊是沒多少人，依舊是養老的保安，只是夕陽好似更紅了，血色一般，愈來愈紅，愈來愈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