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農村人。
小時候。村子裏有個中老年流浪漢。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流落到這裏的。晚上又睡在哪裏。但一年又一年。他總也沒離開。
他背著一個很大的破布袋子。油膩漆黑看不出本來顏色。拄著根長棍子。想是用來驅趕野狗用的。
對他印象比較深的幾件事。一是某次村子裏趕集看見了他。他搜集了一些樹幹，靠墻擺了一排來賣。但這樹幹。又細。又歪歪斜斜不直。看著木料也是不太好樣子。
實在想不通哪個農民會買。再者他那臟兮兮模樣，怕也沒人會做他的買賣。
二是他某天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50元錢。可能是撿的。拿去村子裏小賣部想換點吃的。小賣部老板不讓他進門。給了他很多小孩子吃的那種。。叫米棒？不知道是什麽。空心的。圓的長條。
那時候50元錢是很大的錢。但他換來的那些米棒。我目測不會超過10元錢。
接著。我年齡又大了些。村子裏孩子。是沒什麽零花錢的。但我還是積攢下一點。。瞞著父母。不然會被母親以保管的名義收走。
冬天。春節後。我在村中間的廟裏看見了他。一群小孩圍著他逗他玩。問他要吃的。他就張開手心遞給圍著的小孩們。
小孩們就哈哈嘲笑。
他遞出來的。不算是食物。是槐樹的種子。叫槐豆吧。槐豆長在豆莢裏。豆莢有黏糊糊的粘稠汁液包裹著槐豆。很難清理。而且這個有毒。好像需要煮熟。
他遞出來的槐豆也是處理過的。。不知道他從哪裏用火燒熟了。
看著這個中老年。滿臉胡須的大叔。我於心不忍。他的下身已經潰爛。冬天躲在廟裏避寒。
我知道。他大概神智是有點問題的。不然不至於淪落至此。
但從未看他傷人。。不然他留不下來的。且他還懂得把自己食物分享給討要的村裏小孩。
我用零花錢去小賣部買了一些泡面。一板娃哈哈。拿給了他。
這對於當時的我是需要一些勇氣的。。。被人看見。可能會承受村子裏閑言蜚語。會被說「傻」。「憨」之類詞。可能要伴隨我很多年。畢竟這裏容不下這樣的善意。
大叔喃喃說。「謝謝」。聲音很小。用的普通話。
這很。。違和。我這裏沒人講普通話。除了老師課堂上朗誦課文時候。對於我們。。普通話就是書面語言而不是日常口語。
「沒事大叔。新年快樂。」我也用課堂學來的普通話回復他。
「新年快樂。」大叔喃喃小聲回復我。
這不是讓我破防的對話。只是很普通的日常。
只是十幾年以後。我走出了那個村子。去到城裏打工。
再後來。我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流浪漢。
我走在街頭巷尾。雖然沒有破布袋和長棍子。。。在城市裏用不到。但也仿佛是一個有精神疾患的流浪漢一樣。茫茫然翻著垃圾桶。不去想明天。
流浪了很多年後。某年的春節。我坐在無人的角落裏。有人在放煙花。天空被炸出了絢麗花朵。
我想起多年以前的春節。我還是小學生時。跟那個老乞丐的對話。
「新年快樂。」我用普通話小聲對自己講。猶如多年前老乞丐那種的喃喃模糊不清的小聲。
我忽然就破防了。。抿緊了嘴唇。麻木的面容皺的溝壑累累。起身後。我去打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