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星空 > 心靈

有那種高嶺之花男主,被女主勾引拉下神壇的文嗎?

2022-05-09心靈

[完結]不負高級綠茶的罵名,我,黎柚,在二十一歲之前,從沒吃過男人的虧。

直到第一次見到江裴,笑著和他打招呼時,他只用余光撇了我一眼,「嗯」了一聲,就當我不存在了。

我伸出的右手還尷尬地停在他面前。

黎柚什麽時候受過這委屈?

我的裙擺拂過他的腳踝在他身邊坐下時,他依舊不動聲色,而我努力地抑制著痛罵他沒禮貌的沖動,腦子裏冒出了另一個有趣想法。

那就拿下他。

當時不可一世的江裴一定想不到,自己會有無所不用其極地和我求和的時候。

而彼時我也沒有想到的是,得手是得手,

栽,也是真的栽了。

江裴確實成為了我二十多年來的唯一不可估量的例外。

-「高級綠茶翻車手記」

-1-

倫敦不晴朗的夜色帶著霧都的朦朧色調,坐落在碎片大廈中的大小酒吧從夕陽落山開始,就陷入觥籌交錯的繁忙。

這裏每一家有情調的小酒吧都對dress code有要求,所以我穿著高跟鞋別扭地走向朋友約好的窗邊座位時,也是第一次遇見江裴時,他穿著一件毫無裝飾的簡單白襯衫,系著一條stefano ricci的素灰色領帶。

即使已經是清爽幹凈的搭配,這套正裝於他,還是顯得有些拘謹的成熟。

所以他有些不自然地扯亂了原本一絲不茍的溫莎節,領帶歪扭中露出窄端反面的一條紅線,打破了和諧的灰。

就像我一眼看見他時,他在倫敦積郁的繁榮裏脫穎而出。

「江裴,這是黎柚,我朋友,就是他們常喊的柚柚。」余桓輕輕咳嗽了兩聲,一邊順手替我拉開座位,一邊看向無動於衷的江裴。

「江同學你好,我叫黎柚。」

微卷的黑發,白色長裙,白色高跟鞋,淡眼影和淺色口紅,刻意放輕的聲線,我自以為的毫無瑕疵的初見。

而江裴只是認真看著他的手機,直到余桓略顯不快地拿右手指節敲了下桌子,他才分給我一個轉瞬即逝的眼神。

「嗯。」

他說,嗯。

嗯??

素質差,沒禮貌,教養被狗吃了,有錢就拽的跟二五八萬一樣是吧。

一連串的咒罵在我僵硬的笑容下一閃而過。

江裴是吧?

我管你是誰。

只要你還喜歡女的…

奇怪,我的報復心居然是引人上鉤再甩掉。

所幸,我原不是為他而來,我接過朋友遞來的酒單,彎起眼睛沖他笑笑以示感謝他的解圍。

「余老師,他們家的酒是不是配不上這頂級夜景,就很一般。」我半掩住嘴巴以僅僅我們三個能聽到地聲音向余桓吐槽。

而余桓無比給面子地點了點頭。

此刻江裴終於肯施舍給我們倆一句話,他慢悠悠地笑說:「夜景也不算特別。」

「江同學眼光很高啊。」

「倒是很高的。」他終於擡眼看向我,眼神毫不避諱,直白地和我對視,而這句話無疑是暗示看不上我而已。

我深吸一口氣,我懂,人際關系,最是不能操之過急。

要抓住痛點,分析需求,再對癥下藥。

江裴一副高不可攀的清高模樣,要罵他個爽不難,但如果要他自願低頭,也不能一上來硬碰硬,先了解不遲。

我便只托著下巴小口小口地喝酒,倫敦的夜熟悉又陌生,這樣的繁華城市總是會讓人在人聲鼎沸中丟掉歸屬感。

江裴和余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們學校的事,江裴低緩的好聽嗓音在英文小調的樂聲中顯得和諧而浪漫,我插不上話,只是靜靜地聽。

余桓的朋友多半是這樣,家境優渥又眼高於頂的造物主的寵兒,只有我是普透過頭的那個。

江裴確實是好看的,棱角分明的五官,卻又帶著幹凈書生氣,物質的富足和名校的加持,讓他即使在不熟悉的環境下依然顯得篤定而從容。

真好。

我有些飄飄然地走神,直到他們提到另一個我熟悉的名字。陳嘉旭啊,是余桓的朋友沒錯,我是狠狠拒絕了他沒錯,沒被選擇的人抱怨當然也沒錯。

「我以為值得陳嘉旭連夜坐十幾個小時飛機來看一眼的,至少應該更…」江裴的話沒說完,卻字字鋒利話中帶刺,很明顯,他也是陳嘉旭的好友之一,那對我,和我們的事情自然也有所了解。

「更漂亮對吧?」我坦然地對他笑,也不管他對上我笑容的下一秒就立刻移開視線。「漂亮從來不是感情裏最重要的優勢啊,漂亮只給別的優點加分。」

「那可能你最多也就是漂亮了。」江裴的話意味不明,不知道是在誇我還是在諷刺我除了漂亮一無是處,而這點漂亮也不入他的眼。

「你篤定我是只靠臉騙男人的草包?」

「……」

「人類在澳洲發現黑天鵝之前,也以為世界上只有白天鵝。」我不著邊際地比喻著,反正不管說什麽,得說的夠快,不能敗下陣來。

是你見識短淺,以為和男人拍拖過的漂亮女人都是肚子裏沒墨水的撈女啦。

「你學什麽的。」他不搭話,卻饒有興致的笑了,倒是帶著點對我不恰當參照的嘲諷。

「哲學。」

「未來人生規劃是什麽,重新物色富二代還是啃老?」

我的第一反應卻是,他居然說了這麽長一句話。

「嗯,但先讀完全獎phd。」

我反應飛快地,幾乎在他說完後就緊接了第一個字。

厲害的人,當然會喜歡旗鼓相當。

裝小白花和破口大罵都對他應該都不適用。

而這下似乎他終於啞口,而一邊樂得看戲的余桓也終於開口救場:「搞什麽啊你們,陳嘉旭自己都沒說啥你急眼是吧少爺?」

「是陳嘉旭對我們柚柚一見鐘情死纏爛打是吧?」余桓這個一向對我沒什麽好臉色的另一個少爺,今天態度好得讓我受寵若驚。大概是真覺得我被江裴欺負了吧。

「是是是!」我的語氣在這一瞬對比明顯地軟了下來。

少爺給了台階當然要下。

而江裴對我近乎諂媚的態度轉變顯得更加不屑,我依稀聽到他輕輕哼了一聲。

而這一聲也讓我忍俊不禁。

好幼稚的小朋友,吵不過了。

「他很好,我只是不喜歡他那樣的。」我死死地盯著江裴,也不顧他的不喜,依舊帶著笑音。

一般,應該會問我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吧。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卻等到的是余桓的問句。

「我不在意你喜歡什麽樣的。」江裴的聲音也一起響起。

好狂啊江同學。

在「可我喜歡你這樣的誒」和「反正不喜歡你這樣的」之間猶豫了一秒,想著這兩個答案在惡心他和釣他兩個目的之間可能一個也命中不了,我給了一句折衷的回答。

「我眼光和江同學一樣,還蠻高的。」

余桓這個從小當慣了宇宙中心的人忽然成為了這場戰役的邊緣人物,卻似乎比我興致還高,平時冷臉的模樣全然不見,端著酒杯笑看我們。

「別叫我江同學。」

「那江少爺……?」

「不是少爺。」

「裴裴?」我學余桓這麽叫他。

江裴在我喊出這個稱呼的瞬間皺了眉,而我唇邊的笑意更深。

「不要叫我……」

「那你說怎麽叫嘛。」我出聲打斷他,看他面露難色真的很爽。

「以後也不會有交集,稱呼重要嗎。」

「啊……」我拖了一個失望的長音,喝了幾杯酒後有些發暈,但意識卻還算清醒,卻借著酒氣和顯得濕漉的眼睛擡眼看他。

我忽然湊近一點,他似乎也忘了躲。我一字一頓,溫聲軟語地抱怨:「你好兇啊,江裴。」

威士忌帶著檸檬的酸混著已經散發到了尾調的木質香水。

本不是媚俗的氣味,卻讓氣氛霎時染上微妙的曖昧。

江裴放酒杯的力氣明顯重了幾分。玻璃碰撞桌面發出叮的一聲。

唉,正中下懷。

當然要在針鋒相對後忽然放棄攻勢,

改撒嬌。

-02-

看來他比較喜歡被叫江裴。

余桓和江裴一起來的倫敦,余桓是來給朋友的樂隊表演捧場,江裴的來意卻不明,總之不是為了我就是了。余桓住在朋友家,而江裴卻好巧不巧地和我定了同一個酒店。

倫敦一言不合就癱瘓的交通系統今天也沒令人失望,地鐵罷工,不到十二點,打車軟件也已經忙碌到終止了服務。

索性酒店離酒吧並不算遠,余桓看了眼表,又提起我的包掛在了我的肩膀上,拍著江裴的肩囑咐她:「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還喝了酒,剛好你們一個酒店,一起回去吧。當幫兄弟個忙,三公裏,加快速度你倆相處也不超過四十分鐘。」

我站起來才覺得確實有了一絲醉意,不太想說話,只歪著頭可憐巴巴地看著江裴帶著嫌棄的眼神。

「柚柚?」余桓看我發楞,又開始做我的工作。

「嗯?」

「喝多了?」

我搖了搖頭,卻又起了壞心思。

「江裴不喜歡我不想看見我,我繞道自己走。」

討厭綠茶是吧,我很會當綠茶。

「這招對我沒用。」江裴伸手接過了掛在我肩膀上搖搖欲墜的包,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余桓疑惑地看向我,而我沖他眨了眨眼,比了個OK。

他瞬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無奈地抱著手臂笑著搖頭。

我醉沒醉,余桓現在倒是清楚了。

我生怕跟丟了江裴還丟了包,急匆匆地跟上,他卻站定在電梯口黑臉看著我。

我走得搖搖晃晃,倒不是因為醉酒,主要是高跟鞋磨腳。

獨處的機會有了,該是下一步了。

制造反差感,顛覆印象。

倫敦的夜燈火通明,天氣不好,夏季夜晚的風還帶著一點涼。

出了大廈江裴就沒了半點要等我的意思,這會兒我才發現他確實不僅長得好看也個高腿長,刻意加快步速後,我穿著這磨腳的新鞋真的很難跟上。

想個辦法讓他等等我吧。

摔角?摔角太直接了。況且江裴當然是不會公主抱或者背我的。

我幹脆就脫下高跟鞋,也顧不上臟了,踩在因為霧氣而略有濕感的柏油路上。

因為這個動作,江裴領先了我一個紅綠燈。

他終於想起來回頭看我的時候,我雙手提著高跟鞋站在馬路的另一邊。

飛馳而過的車流和晃眼的車燈讓我只能在偶爾的間隙裏看清他的臉,我歪著頭,張著嘴想對他說話,卻淹沒在了嘈雜裏,燈光恍惚,我也難辨他的神情,只盡力對他做出顯得純良的無辜樣子。

而我沒想到的是,下一秒,江裴左右望了望,在沒有車駛過的短暫空檔裏,不顧紅綠燈地向我小跑過來。

「小心啊!」我以為他最多少走兩步等我過馬路,我就能插上話讓他慢一點,可是……顧不上思考為什麽了,我努力地大喊出聲。

他似乎聽到了我的話,在馬路中間停了下來。站定看著眼前的車飛速駛過後,才又向著我的方向徑直走來。

英國人的夜晚因為過量的酒精而瘋狂,車開過的瞬問,清澈的女聲伴隨著近乎叫嚷的跟唱傳來。他們在放2002,唱到了最後一句:「on the day we fell in love."

我歪著頭看著他笑,或者說看著他手上提著的我的包笑,這會兒的笑確實是不帶任何設計的,只是覺得這個人……

臉雖然臭的可怕,但好像也蠻可愛的。

「你在幹嘛?」他語氣不善地問我。

「你怎麽闖紅燈啊江同學。」我答非所問。

「這不是英國特色嗎。」他淡淡地回答我。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今晚好像很愛笑。

「你比我融入這裏融入得更好。」我走到他身邊,說話的功夫卻依舊錯過了上一個短暫的綠燈,我們就這樣並肩看著車流。

「不覺得,我覺得你很倫敦。」他想了想,似乎不知道用什麽詞可以更好地形容我。

「我知道,很符合你們,對在這個城市的漂亮女生,無心學習忙著社交和戀愛的刻板印象,是吧。」

我知道他想說是,但是他的表情已然表達了他的意思,他沒有說話。

「可我沒在倫敦上學誒,這裏對我來說也很陌生,我也不喜歡長裙和高跟鞋,和你不習慣襯衫領帶一樣。」我又湊近他一點,他居然沒有回避。

他看了一眼我被磨破的後跟和腳踝,刺眼的血色似乎讓我的話多了點說服力。

「jimmy choo對我來說還是太貴了,走壞了腳沒關系,走壞了鞋我會心疼的。」我又接著說。

「你想表達什麽,你不在倫敦上學,不喜歡社交和釣魚嗎。」他還是這樣,雲淡風輕地說著不好聽的話。

「嗯……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陳嘉旭為了看我一眼不僅需要坐十幾個小時飛機,還要再坐五個小時火車去我的城市。」

「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個人真的很……」

他真的很難找到詞形容我。

「很漂亮嗎,倒是很多人說的。」

「也是你自己說的,漂亮是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那就是你也覺得我漂亮咯。」

「我有說過你醜嗎?」

「啊,那謝謝誇獎。」

風把頭發吹亂,發尾貼在了我下頜,而此刻的我正拎著高跟鞋。

「江同學,看在漂亮的份上,能不能幫我個忙?」

「說。」他顯然已經不想再和我繼續爭辯。

他大概是覺得我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沒有打算答應的樣子。

「幫我別一下頭發,到耳朵後面,擋著臉了。」我說罷還把高跟鞋舉到他面前晃了晃。

他沒有動作,我把臉向他偏一點,脫下高跟鞋我矮了他一個頭,他就這麽略顯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看著他的眼神幾乎有求饒的成分。短暫的對視下他卻忽然笑了,他的眼睫輕顫了一下。

出乎我所料的,他反手接過了我手裏的鞋,丟給我一句。

「自己別。」

「好兇啊,你真的好兇啊。」我泄了氣,他卻笑的更甚,連眉眼都有了好看的弧度。

「你最好不是為了讓我背你。」

「你太惡俗了吧哥哥,言情小說看太多了吧,誰要你背啊。」我惡狠狠。

「走慢點,我去前面便利店給你買創口貼。」他還是先一步投了降。

看來也不是完全沒禮貌的小孩,還是很容易心軟。

而我看著他腳步刻意放慢的背影,自然也不會告訴他。

我的包裏有創口貼。

-03-

便利店不僅有創口貼還有拖鞋。

我們終於還是順利的回到了酒店。

一路沒再有什麽別的話,我想江裴也需要一點時間整理一下對我的印象了。

喝了酒又吹風,又一口氣走了三公裏,走進酒店大堂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有些頭暈。

和江裴說自然會被理解為刻意為之的無病呻吟,我只是繼續慢吞吞地跟在他後面。

電梯裏他也正好按下了我的那層,我就索性閉著眼睛揉太陽穴。

很巧的,他好像正好住在我對面。

而在同一塊地方駐足的時候,他緊皺著眉頭看著我。

「你還想跟進房間嗎。」

「你比我還自作多情。」我對他翻了個沒禮貌的白眼,拿出房卡刷開了他正對面的門,頭也不回地進門,迅速關上房門。

我自然知道,我沒拿鞋。

他是要來敲門的。

一,

二,

三。

房間的門鈴響起。

我只把門開了一個小縫,湊到縫隙裏看他,我皺著臉看著他一臉不快的煩躁表情。他就站在門口,我們的距離,有點太近了。

大概是我擡頭就會撞到他下巴的距離。

於是他不自然地向後退了一步。

沒等到他開口,我就搶先一步問他。

「大晚上敲女生房門,什麽居心呀,江同學。」

「你鞋沒拿。」他明知道我是故意的,卻還是耐著性子回答我。

「啊,謝謝你,你真好。」真是陰陽怪氣的道謝。

他似乎也對這句話不明所以,站著並沒有要走的意思。這次換我不再說話,他也自然沈不住氣了。

「醒醒酒吧黎柚。」

我莞爾,撐著手把門開到最大。

下一秒,我墊腳雙手攬住他的脖頸,忽然湊近他的臉。

我看見他驟然間放大的瞳孔,和微微汗濕的額角。

鼻尖幾乎碰到鼻尖。

我眨眼,近在咫尺的對視,我卻好像聽見的是自己的心跳。

他拎著我的鞋,一時忘了要伸手推開我。

他好好看哦。

不知道為什麽,我卻好像有些自亂陣腳。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親一口不犯法吧。算了,那一晚上白算計了。

我在他的僵直裏撇過頭,貼近他的耳邊,低聲說:「你不會以為我要親你吧。」

「我不喜歡你這樣的,江同學。」

這句話還是換了一個時機被說出來。

我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釣魚也不會選你的。」

奸計得逞的我內心狂喜,而江裴卻如臨大敵。

下一秒。

「咚。」

沒被撐住的房門狠狠關上了。

靠,沒拿房卡。

這一刻江裴丟下了我的鞋,速度飛快地模仿我之前的動作,刷開房門又立刻關上。

他的聲音透過房門悶悶地傳來。

「睡走廊吧,黎小姐。」

今晚唯一敗落的一節,居然是輸給了房門。

窩囊啊黎柚。

-04-

認命下樓找前台重新要了一張房卡,回房洗漱完的我開啟手機就看到了余桓發來的微信。

是一張聊天截圖,備註果不其然的是裴裴。

江裴只發了一句話。

「你交的這是什麽朋友。。。」

余桓回復他:「她對你做什麽了。」就沒再得到回復。

這個三個句號就差把無語和憤怒寫他臉上了,我笑得忘了頭疼,飛快打字回復過去:「我發誓,我沒幹什麽啊。」

「你放過我為數不多的朋友吧,黎大美女。」

「冤枉啊余總,他對我的印象差都寫在臉上了,我也無從下手啊。」

「你最好是吧。」

「那能不能問你幾個關於江裴的問題……」

「???」

還沒等到我想好怎麽問,他卻又給我丟過來一張截圖。是江裴說:

能不能問你幾個關於黎柚的問題。

這次輪到余桓發了三個句號。

「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給人當傳話筒,你們兩個能不能給我一點尊重,我推給你你自己聊。」

然後我就收到了名片推薦。

立刻就加略顯不矜持吧,

不過我在江裴面前怎麽也算不上矜持了。

算了,動作麻利的添加好友,把添加時自動輸入的:我是xxx刪掉,一片空白地發了過去。

而申請也很快被透過了。

看來有些人確實有很多話想說。

「hi小哥哥。」

「……」

「怎麽不問我是誰。」

「你的昵稱是梨子表情,你自己覺得呢。」

「喔。」我學他裝高冷,卻還是裝不下去,又丟了個小狗表情過去。

「那晚安。」總覺得和他打字不占上風,我直接結束這場無聊對話好了。

「你加我是為了和我說晚安?」

「那怎麽辦嘛,那我加你是為了泡你?這個答案你會喜歡一點嗎。」

「看來酒還沒醒。」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千杯不醉。」

「余桓說你多喝兩杯就會在急診留觀室過夜。」

咦……

怎麽有人替我幹了計劃之中賣慘的事情。余老師,好兄弟一輩子。

「你打聽我?」

「你臭名昭著。」

我發了個一個哭過去。

「英國的急診很貴的,看不起。」

「你隨便一個哥哥都付得起。」

「我知道哥哥你肯定是付得起。」

不用想也知道對面房間的人會是什麽表情。

「哲學什麽時候改學釣魚心理學的。」

「我說了,你不在我想釣的範圍內啦。」

偶爾打擊一下大少爺的自信心也不犯法吧。

「那趕緊找下一個目標給你買jimmy choo吧,鞋還是被蹭臟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復,就看見我和余桓和另外幾個朋友組的小群裏,余桓發的訊息。

「笑死了兄弟們,江大少爺今天給人提鞋啦。」

即使已經淩晨,群裏還是瞬間彈出一屏的問號。

「暈,他連這都和你說了?」我這就丟下冷漠的江裴不管,和他們聊起來。

「是江裴沒錯吧。」

「柚柚姐你到底什麽本事啊,放過男人吧。」

大家一條接一條的轟炸。

我今晚實在是太開心了,完全收不住笑。

「我發誓啊,我什麽也沒幹,對他也毫無居心。他好高冷的。」

「壞女人,我們江江是一心學術的好孩子,搖了他吧!!」

「嗚嗚,都汙蔑我。」

笑完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還沒回江裴的訊息。

於是我靈機一動……

「梨子邀請Jiang.加入群聊。」

Jiang.:?

梨子:【哭】。

梨子:江同學,我來讓大家打破一下你對我的刻板印象。

Jiang.:我對你的洗白不感興趣。

梨子:你們看到了吧,人家對我不感興趣。

魚魚:江少我們絕對沒有背著你說你壞話。

緊接著就是一通嘻嘻哈哈的打趣。

江裴就算是傻子也該知道余桓絕對沒有替他保守今晚的秘密。

而余桓當時其實也瞞了我的是,江裴抱怨完我的惡行後,對他說了另一句話。

兄弟,老實說,

有點上頭。

余桓還是沒有把我們心照不宣的,關於我對和男人相處「有點天賦」這件事告訴他。

他還是無形之中偏向了我這一邊。

只是囑咐了我一句:別玩過頭。

我應下他,我微弱的道德感並不能保證我將來會做出什麽,我卻也沒有繼續在群裏說話。

拉群我是有私心的,今後拉不下臉來主動找他,這個群就已經是很好的借口和台階了。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好像開始不自覺地分析對方的想法和心理變化,也自然開始構思最巧妙的相處方法。

也許和學的專業看的書也有點關系,和一個男生說幾句話好像就能知道他的喜好,知道說什麽話可以討他歡心惹人憐憫。也知道怎麽放高自己的位置,從而把握主動權。

我其實沒談過幾次戀愛,短暫的幾場戀愛總是飛快地下頭。

我只是會有一種沖動,每次都想驗證一下我對每個人的分析準不準,而我在我驗證完的想法的時候,壞女人的名聲已經落下了,只好每次都落荒而逃。

其實綠茶一貫的喊哥哥扮演崇拜,編一個悲慘的原生家庭故事的小伎倆,在網絡和影視劇的渲染下早就不適用了。

就好像陳嘉旭雖然也是家裏寵大的小孩,雖然也算是萬事不愁的驕子,可他還是因為家裏人的控制欲太強而偶爾有些挫敗。

所以在他面前最好的倒就是放低姿態地服軟,一起打遊戲的時候裝一下腦殘很適用,沒吃過苦的小公子嘛,和他說說怎麽一天打兩份工怎麽被家裏弟弟欺負自然也可以讓他心疼。

可是對江裴,裝腦殘的話,多半會被當真腦殘讓我趕緊滾了。

所以對江裴,要慢慢來。

既然有壞印象,那就先糾正壞印象。

既然他覺得我是想釣魚,那就讓他以為我是真喜歡他。

那就該到下一步了。

-05-

睡醒的時候天昏地暗,窗簾外微弱的光線昭告今天也是陰天。

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快到十一點了。錯過了早飯時間,昨晚又為了小號裙子沒怎麽吃飯,還喝了酒,胃裏翻騰一陣後就是空落落的疼。

還真被江裴說中了。

顧不上看微信不斷跳出的訊息,我趕緊開啟外賣軟件找藥店,熟練地把止痛藥加入購物車。

捂著厚外套下樓拿藥的時候,卻剛好碰到江裴拿外賣。食物的葷腥味讓我覺得愈發反胃,和外賣員寒暄完「have a good day」之後,來不及搭理江裴,就摸著墻小步往裏走。

我本沒想到可以換到他的關心。

「嘴唇怎麽這麽白。」

「沒化妝醜的,素顏就這水平。」不知道為什麽倒是有和他擡杠的勁。

他低頭看了眼我手裏的藥。

我會意:「我可沒有在這裏等著你看我拿藥賣慘給你看。」

他輕哼了一聲,看我還有力氣和他犟嘴,就不急不緩地和我一起走向電梯的方向。

「都是你咒我。」

「我什麽時候咒你了,轉述一下別人的話而已。」

唉,要不還是小演一下吧。

我讓語氣盡量聽起來足夠委屈:「算了。」

然後再輕輕倚在電梯口的墻上,重重地呼吸。

三,

二,

一。

「真非要省這個急診的錢嗎。」

我背過身輕笑,很快又整理好脆弱的表情轉向他。「你看我像能走去急診的樣子嗎。還是說要大張旗鼓叫個救護車。」

「是打111嗎。」

善良的小孩是不會真的放任不管的。

「不用。」我擡頭看著他,又輕輕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試圖打急救電話的動作。這一點程度的肢體接觸應該不算過分吧。

昨天都摟過脖子脫敏了。

「扶我一下就好。」

他短暫地楞了一下,似乎是想說什麽,然後拉開了我握他手腕的手,在我還沒來得及失望的瞬間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還是只說:「嗯。」

「別死了,你的全獎博士就白申了。」

「我盡量。」

他虛握著我的手腕,只有一點指尖的皮膚帶著涼意輕輕摩挲著我的腕骨。

我卻有些恍惚。

電梯終於從28樓回到了底層,叮的一聲打斷了我的發呆。

他拉著我走進電梯,一對來旅行的白人夫婦也走進電梯,眼神對視後熱絡地和我們打招呼,依稀說著so sweet。江裴沒有解釋什麽,而我也就幹脆歪過頭靠在他的手臂上,他沒有躲,我卻又註意到了他的一瞬間僵硬。

他用英語解釋著說我現在有點不舒服,我不想浪費力氣說話,就只點點頭。

然後又貼回他的手臂上。

那對夫妻下了電梯。

「黎柚,既然我不是你的目標,就別有這些小動作了。」他的憤慨至少比昨晚少了一點,語氣好像沒有很兇。

「什麽小動作。你好奇怪。」我有氣無力,卻還是挪開了腦袋,想抽出手卻被他忽然握緊。

「我不會當被你耍的團團轉的小男孩的。」

「可是你真的很像小男孩,你好可愛。」我費勁地笑了笑,真誠地看向他。

「拜托,不松手的也是你誒。」

聽了這話的江裴卻依然沒有松手的意思,拽著我往房間的方向走。

我踉蹌幾步,他才停住。

「房卡。」

「在我外套口袋,你自己摸一下。」

他倒難得地沒有不耐煩,伸手摸房卡的時候卻隔著外套碰到了我的腰。他迅速抽開手的動作差點又讓我沒忍住笑。

為什麽感覺這麽純情呢。

刷開房門,他卻還杵在門口。

不會是……

「方不方便進。」

把問句問得像不帶問號。

竟然真的,這麽禮貌這麽體貼的嗎。

「可以的,江同學。」

他就這麽拉著我,又按著我的肩膀在沙發坐下,他站在我面前,一整片陰影完整地罩著我,整個房間顯得更暗了。

「我沒事了,謝謝你熱心市民江先生。」

「你要給我編出多少新稱呼。」

「是你連一個合適的稱呼都舍不得給我。」

「你是不是說不過我。」我藏不住得意的馬腳,在他松開我之後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一邊說一邊晃了晃。

「黎柚。」他想掙開我的手,可是那一點力氣根本就不想認真搖掙脫的意思。

「嗯?」我剛習慣了仰視他的視角,他卻忽然蹲下,視線忽然回到了統一的高度,忽然的對視讓我有些亂了陣腳。

「你很討厭。」

半天就憋出這麽一句話?

「可我不討厭你。」也不是刻意,倒是真的沒了力氣,我松開拉著他手的別扭姿勢,輕飄飄地帶著疲憊說完這句話,就轉身縮排沙發裏,不再看他的眼睛。「我不討厭你。」

太安靜了。

我幾乎聽到了隔壁房間的腳步聲,和江裴的呼吸。

「我走了。」

我能感覺到身前的陰影消失,然後聽見逐漸響起的腳步聲。

他確實要走了,我沒有回答,但我知道。

房門關上的瞬間我似乎卸下了一點無形的負擔,而打起精神在江裴面前裝模作樣的力氣也在此刻消耗殆盡。我確實胃不好很多年了,從中學時候吃飯饑一頓飽一頓,到來英國讀書學會了喝酒,到,很多次我確實不把自己的死活當回事的,趕論文的期中期末。

我很困,也沒了再去倒水吃藥的耐心。

隔壁房間的腳步聲還在繼續,混雜著幾句依稀的英文和大笑。

我再醒的時候,是被門口吵嚷的爭執聲和敲門聲吵醒的。

-6-

好像是昨天幫我開第二張房卡的那個服務生的聲音,他堅持地解釋著他們沒有權利私自開啟客人的房門,緊接著就是余桓熟悉的聲音,倒是難得聽見余桓急起來扯著嗓子說話。

「我和你說了很多次了,這裏面的是我朋友,她身體不舒服,我擔心她發生什麽意外,出問題你們負責嗎。」

壞了……

我摸出手機看見幾十通未接電話。

完蛋。竟然睡到晚上了。

一邊對余桓的一點關心感到欣慰,一邊想著一會兒要怎麽面對他和江裴,胃疼倒是已經疼得麻木沒什麽感覺了,提前開始頭疼了。

我換上拖鞋走到門口,開啟房門的時候眼前的三個人都楞住了。

我趕緊和服務生說了抱歉,就看到走廊對面靠著墻黑著一張臉的江裴,視線還沒轉到余桓身上,就被他曲著兩根手指敲了敲頭頂。

「你沒事吧余老師……」我一邊摸著腦袋一邊往房間裏面走,服務生搖著頭下了樓,另外兩個人就自然跟了進來。

在沙發睡得腰疼,我幹脆一骨碌鉆進了被子裏。

江裴一語不發地在沙發上坐下。

余桓皺眉看著我……大概是很蒼白的臉,我本以為會因為失聯一天遭他痛罵,他卻轉而走向了沙發前,對著江裴發起無名火來:「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黎柚是把你怎麽了你連別人死活都不管?以前怎麽沒覺得你這麽小心眼?」

啊?

啊?

我咬著牙把自己蒙進被子裏不敢看江裴的表情。

即便余桓是拽慣了沒錯,可一向端著點架子的余桓什麽時候發過火飆過臟話,還是對自己關系親密的朋友。莫名其妙被罵的江裴此刻大概比我還驚訝吧。

我是不是也要看到江裴發火了。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竟然聽到了他再平靜不過的聲音。

「不會說話就滾出去找別人吵,余桓。」

別人不怒自威,江裴不怒也不威,毫無殺傷力,但就差把:「你誰啊懶得理你」貼腦門上了。

余桓又哪裏被人這麽對待過。

腦海裏翻滾過無數句余桓可能會說出的台詞,正想著驗證他會說哪一句,就聽到江裴繼續說。

「她的死活又和你有什麽關系?」

「你這麽擔心她你今晚在這裏住吧。」

倒是越來越能聽出他的不快了。

好像除了不快,還有那麽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有點酸味。

我當然不希望這兩個人的爭吵繼續下去,所以作為當事人的我還是鼓起勇氣探出頭了。

「那個……」

兩個人的目光齊齊看向我。

「誰幫我拿個水,行不行。」開口竟然覺得有點啞,又清了清嗓子。

「讓你的好哥哥余桓拿。」江裴先接了話。

「江裴你到底哪根筋搭錯了?」

總覺得余桓罵著罵著都要笑出聲了,又語氣放柔對我說話:「梨子要不還是喝熱的?我去燒水。」

「她喝點冷的就行了。」江裴從余桓手裏接過礦泉水,走到床邊。

我不自覺地坐正了點。

他也不開瓶蓋,就這麽遞到我面前。

「喝吧。」還是最好聽的聲音說最生硬的話。

「沒開蓋誒,裴裴。」

「裴……」江裴一肚子話被我堵在嗓子裏,而後面的余桓再也收不住笑,急忙背了過去不讓江裴看到。

「自己不會開?」

「會開會開。」我見好就收,接過水還沒用力卻發現瓶蓋是已經擰松了的。

我沖他乖巧地笑笑,他不搭理我,走到余桓身邊去趕他走。

「你不是約了朋友吃飯嗎,人也看到了沒死,還不走。」

「走走走走走,柚柚,那誰今天又要失望了。」

我放下礦泉水瓶輕輕哼笑了一聲,

這裏不知道「那誰」是誰的只有一個人而已,不過沒有人會給他解答。

「不去了不去了,真去不了了,幫我打個招呼。」我沖余桓揮手說拜拜,江裴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歪過頭看著他,他還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好喜歡擺臭臉啊我們江同學。

余桓大概是真的來不及了,也懶得再管江裴,轉身推門出去了。

而這下又只剩下我和江裴了。

「你不去和他們吃晚飯嗎?」我嘗試著打破熟悉的寂靜。

「嗯。」

江裴十句話裏是不是有九個嗯啊。

「所以其實是你今天想住這裏?」我笑著調侃他。

「黎柚。」他又這麽冷淡地叫我的名字。

「又怎麽啦?」

「你覺得很好玩嗎,和每個男人都這樣。」

「我……」這回換我不知道說什麽了,所以和著他也不是在吃醋就是繼續鄙夷我人品不行是吧,「我和余桓的關系你也能多想?我們好多年前就認識了,他初戀還是我的朋友。」

「我不關心。」

「好吧,你不關心,是我自己想說而已。」我掀開被子翻身坐在床邊,伸著腿去夠拖鞋,「如果你覺得不好,我可以和余桓也保持更遠一點的距離。」

「關我什麽事。」江裴當然自知把自己放在「要求黎柚潔身自好」的位置上很奇怪,沒好氣地回答我,卻又看見了我要下床的動作,改口問我:「要拿什麽?」

看吧,江裴總是嘴硬心軟。

「那你幫我拿一下藥,深藍色那個。」

「你不吃飯凈吃藥?」他一邊在袋子裏翻找,一邊繼續教訓我。

「不想吃,中午聞一會兒外賣味都想吐。」我嘟囔。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他拆開藥又走到了床沿,卻也沒有把藥遞給我。

「確實是不怕的。」

「沒什麽好怕的。」年少時的記憶恍惚而過,我不自覺地重復了一遍。

而江裴也楞了楞,有些錯愕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對他用力笑了笑,這個笑大概現在並不好看,素面朝天,臉上還掛著碎發。

「不想笑也可以不笑。」他依舊沒有要把藥給我的意思。

我收了笑,忽然覺得有點委屈。

「你到底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兇啊。我又沒有要對你怎麽樣……」

借著委屈借題發揮一下好了。

江裴對我忽然而來的脾氣一頭霧水,沒來得及反駁我就從他的手裏把藥搶了回來,拿了兩顆就往嘴裏塞,吞的太急又嗆到,捂著嘴開始咳嗽起來。

他下意識伸手,大概是想拍拍我的背,我卻故意往床的另一邊靠。江裴終於是失去了耐心,在床上坐下,俯下身子忽然用力攬住我的肩膀。

言語間卻又好像沒有半點怒意。

「慢點。」

我卻好像咳得更兇了,半天沒有停下來。

一下子失了力氣就幹脆直接順著動作靠在了他懷裏。

他剛按上我後背的手停了動作。

我好不容易按著胸口順平了氣,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和江裴的狀態非常…奇怪。

機不可失,江裴剛打算松手,我又往他懷裏縮了縮。

「別這麽小氣呀,靠都靠了。」

「你都入鄉隨俗闖紅燈了,也入鄉隨俗一下別那麽保守啦。」

抱到了,Yeah!!

心裏倒數三二一,我識趣地松開手。江裴卻還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幹嘛……」

「心懷不軌是吧,這孤男寡女的到底誰對誰……」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起身要走。

「自己好好呆著吧。」

好吧,被氣得說不出話也是可以理解的。

聽到關門聲我才終於今天第一次點開微信,除了群裏的艾特和幾個朋友發來的訊息,居然江裴的頭像上也有一個1。

雖然只是發了一個問號。

我莞爾,

點開了余桓的對話方塊。

「兄弟今天戲不錯吧,黎老師。」

我回復過去:

「助紂為虐啊余老師。」

-07-

在酒店的選單裏勉強挑了幾樣湊合了晚飯又吃了藥,姑且算續命成功。

在倫敦消磨了幾天光陰,又趕上余桓去樂隊朋友的排練室玩,給我的微信瘋狂彈1。

「梨子來不來,給他們唱兩嗓子。」

原本之後就是要一起去看表演的,提前去打聲招呼也沒事。

今天的溫度比前兩天高了點,我從箱子裏翻出來一件白色吊帶裙,拿在手上忽然想到,這被江裴看到,大概會默默腹誹是白蓮花標配穿搭吧,那就是它了。

突然想到了什麽。

我給余桓發訊息:「江裴去不去?」

「我就知道。」余桓飛速回復過來。

三秒鐘後還附贈了一張偷拍的放大很多倍的高糊側臉,江裴今天穿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白t,站在房間的最角落裏倚著墻看著說笑的大家,明明穿著差不多的普通衣服,卻好像又和其他人之間有無形的隔閡。

「確實帥,可以拿下。」

「這就來了。」不得不承認,我和余桓的奇怪默契獨一份。

我轉了兩趟地鐵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大家已經散的差不多了,余桓拉著江裴在樓下接我,江大少爺一臉不耐煩。

「你把她叫來幹什麽。」

江大少爺這是把我當聾子呢。

「想給黎老師介紹剛剛我那個彈吉他的朋友的啊。」余桓眼中帶笑,戲謔地瞥過我和江裴。

「是不是還挺帥的。」余桓拉開門帶我們往裏走,剛好碰上下樓準備去彩排的朋友,我跟在後面乖巧地柔聲打招呼。

「一般。」江裴沒來由的沒好氣,也見怪不怪。

「余桓你也挺不做人的,讓她光逮著你的朋友薅。」

「你也是我的朋友,要不……」余桓收不住笑。

「可以不當朋友。」

「好好好,不和你說了。黎老師,20w的吉他,要不要玩一下。」也就是余桓這樣的人能把二十萬喊得像兩百一樣。

我嘖嘖兩聲直搖頭:「我怕弄壞了把我賣了也賠不起。」

「弄壞了把你賣給江老師。」余桓一邊說著一邊去拎琴包。

「你同意嗎,江老師?」我偏過頭,在江裴面前揮了揮手。

江裴忍無可忍,擡手揮開我的手。

「你這帶鉆的美甲能彈吉他?」

是哦,長指甲確實按不了和弦。

我抿唇不語,江裴接著問:「你真的會嗎?」

我又摸了摸我可憐巴巴的剛做了三天的美甲,下定了決心,看向江裴,也不回答,只是問:「你想聽嗎。你想聽的話,就可以。」

江裴頓了頓,連點頭也不願意施舍一下的,半晌丟了一句:「那你彈吧。」

我從包裏翻翻找找掏出把指甲刀,貼了假片的指甲太難剪,我用了點力氣才歪歪扭扭地剪下來,松動的裝飾物滾落到地下,反射出微弱虹光。

江裴靜靜地盯著我剪指甲的動作,似是沒料想到我的果決一般,帶著些許驚詫。直到我動作有些別扭地剪小拇指指甲時,一時用不上力氣連著指甲剪破了指緣。

「嘶——」有點吃痛。

江裴下意識微不可見地向我傾了傾。

話說到嘴邊又沒了半點關心的意思。

「你為什麽每次都把自己搞得這麽慘。」

「我好脆弱啊哥哥。」我模仿喜聞樂見的綠茶表情包,捏著嗓子細聲說話膈應他,

糊弄了事剪短了指甲,就抱起了吉他。

也突然發現有些人趁著剪指甲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夠自覺。

「你想聽什麽。」我坐在窗前的高腳椅上,看著他逆光下似乎變得柔和不少的清俊面孔。心情不自覺得好起來。

凳子不知道被誰調得太高,我得踮著腳才能夠到地坐穩,江裴註意到我不自在地調整著坐姿,竟然帶了點笑。

「我有說想聽嗎?」

意料之中。

我故作氣急地舉起還有微微血跡的左手:「都這樣了,說不聽就不聽了啊。」

「周杰倫,林俊傑,房東的貓,張懸?」我自顧自地回憶著能記得和弦和歌詞的曲子,也順便刺探一下他的喜好好了。

大少爺卻不給我探聽的機會,只點了點頭。

行吧,聊勝於無的指示。

還沒來得及調整變調夾,左手不自覺地搭在a和弦上,右手劃過琴弦。

第一個音響起,忽然反應過來,唱關於我愛你好像剛好合適。

雖然對江裴唱還是早了點。

「那我唱了?」

江裴頷首,我不再看他,眼神聚焦琴弦。

我好像經常給男生唱歌,但好像很少為誰彈琴,以至於我雖然不知道江裴會不會吉他,卻已經開始擔心如果彈錯會不會被他笑話。

以至於我唱到:「我所有的 何妨 何必 何其榮幸。」的時候太過專註,沒有完整捕捉到他眼神的一瞬動容。

他看著我,陽光在晃動的白色裙擺上投下一小片極亮的金,我微微瞇起眼,笑著和他對視,手指劃過琴弦。

「當你不遺忘也不想曾經,」

「我愛你。」

唱到最後一句,我羞於再看他,故作緊張地彈悶了最後一個音。

「好了好了,不唱了。」

我急著站起身去放琴,卻被江裴握住了琴頸。

「你沒唱完。」

「你又不樂意聽,我一個人在這孔雀開屏呢?」我伸手要去搶,自然無果,只好又坐下。

「唱的不錯。」像是意識到了該給我點甜頭,四個字來的恰到好處。

我受用地回想著下一個和弦,不自覺地問他:「我上一句唱的什麽來著?」問出口才想起來這句詞是別想從他嘴裏聽到了。

還沒等到他說點什麽來損我,我立刻搖了搖頭:「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麽彈了,彈了三次都音色詭異。我收了聲,抱住琴哎呀了一聲。

江裴清了清嗓子,又假意嘆氣,語調卻明顯柔和了三分:「看來你這指甲白剪了,犧牲大了。」

我舉起手看了看光禿禿的指甲,也撇了撇嘴。可心下明了,我這指甲不剪得這麽幹脆,怎麽讓你覺得我慌張又誠懇,怎麽讓你知道我覺得你特別。

「看來對著我唱不出我愛你。」

「確實,可能該唱算什麽男人?」

「到這個地步嗎?」江裴皺眉。

我笑他,大約是眉眼舒展難得自然的笑。我看著他漂亮又淡漠的眼睛,聳了聳肩。

「要不要去重新做指甲。」江裴突如其來的話打斷了我的笑,他開啟手機在螢幕上輕敲了幾下,我的微信也響起了提示音。

他擡眉,示意我看手機。

我正不解,就看見了幹脆利落的轉賬訊息。

¥10000請收款。

「……」

這是你們富二代交流的方式嗎。

我看向他右手手腕帶著的朗格。

Fine。

我努力抑制住對他翻白眼的沖動,點了退回。

江裴倒也不覺得驚訝,又默默敲起了螢幕。

兩個人面對面一定要打字嗎?

¥50000請收款。

我差點兩眼一抹黑。

「你有病吧江裴。」再也忍不住了,「你給我炫富呢,你告訴我上哪做五萬塊的指甲去。」

「那你鑲顆真鉆吧。」江裴不急不惱,反倒走到我面前接過琴裝進了琴包。

「還不夠嗎。」

江裴啊江裴,你要是拿錢惡心人,就真和一般富二代沒兩樣了。

「你自己覺得呢。」我再沒好臉色。

「難道目的不在此嗎,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江裴到底是在哪裏修煉的惹人生氣的本事。

「你五萬塊打發我給你彈曲子聽?」

總覺得有點聲色交易侮辱人的意思。

「五萬你到底在看不起誰呢?」

人活一口氣。

我狠了狠心賭他不會收這個錢,連轉了兩個五萬回去。

「那你收了吧,你給我當一晚小情人。」我邊說著邊走到他面前,想去挑他下巴。手剛擡起便被他攬了腰,半推半抱地就靠坐在了低低的窗台上。

琴房在二樓,窗外正好是梧桐樹青翠茂密的樹冠,風吹過的瞬間,陽光和樹蔭影影綽綽。

寬闊的空間也顯得促狹而曖昧。

江裴稍稍曲膝,松開了我的腰。他低頭看我,我只能無措地被困在他和玻璃窗之間。

「幹嘛……」我無聲的吞咽。

即使不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了,還是難免會被他的好皮囊吸引。

「是我要問你,到底要幹嘛。」他還是這樣,說什麽都淡淡的,即使是質問,也像是毫無憤怨。

「是你先這樣的。」我放低聲音,委委屈屈。

「我們這些人對你來說不都一樣嗎,除了錢沒什麽可圖的。」

靠。

真的會忍不住想罵臟話,到底是在裝逼還是沒有自知之明,你除了錢什麽都挺可圖的你懂不懂。

「所以陳嘉旭的錢收的得,我的錢收不得?你怎麽解釋。總不能是你喜歡我吧。」江裴又伸了手撐著窗台,低低彎下腰和我對視。

好適合接吻的角度。

可現在分明不是時候。

「誰告訴你我收了陳嘉旭的錢了?他那點也夠我騙的?」

我對天起誓,雖然偶爾玩弄感情,但我確實是財色都不圖圖一樂啊。

江裴楞了楞。

既然不適合接吻……

我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臉頰。

「你放心,你是夠格讓我騙的。」我用氣聲對他說著,語畢伸直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出門前噴了香水,琴酒略帶侵略感的辛辣被淡淡的肉桂中和,在陽光裏惹了一點醉意。

「你的余桓不在,這裏可只有我們兩個。」怎麽話裏話外還這麽介意余桓。

「只有兩個人你想幹什麽呢。」我掙紮著從窗台上跳下來,卻一時躲不開,他下意識扶我,可因為空間狹窄,這姿勢就成了我貼在他懷裏,他順勢抱著我。

「江同學……不好吧。你不是前一秒還在為兄弟抱不平嗎,下一秒就改抱我了?」

好像再下去就有些過頭了。

我目光向上掠過他捲動的喉結。

「你真是瘋子。」他松開我,退後兩步。

我這才發現剛剛滑到了肩下的吊帶,壞了,還真有色誘那意思了。我趕緊理好衣服,正襟危坐地裝模作樣。

「你才發現嗎。」

「不過,你不會真要收錢吧……」

心疼錢是真的,丟出去話題,示弱服軟把牽引節奏的線交到他手上,也是目的所在。

「黎小姐。」

「嗯?」

「有沒有可能,這十萬,是我穩賺不賠的買賣。」

-08-

很顯然,江裴不可能給我當小情人,也自然沒有收這個錢。留下我獨自為到我眼前又被我親自推開的五萬塊憤憤不平。

所以人還是不怕得不到,只是怕近在咫尺又不翼而飛。

「轉賬的時候倒是挺硬氣的,撐都撐不過三秒。」

「那當然,裝一下還可以,真十萬塊是我一年多房租了。」

我們並肩走在倫敦陽光晴好的大街,竟然已經可以自然地聊天散步。

人和人之間關系的變化總是微妙而迅速。

江裴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倫敦眼和有著大片落地窗的公寓樓。

我當然也自然地會意。

「是的,幸好我不在倫敦,不然連房租可能都有點困難。」我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倒也沒有很失落,早在決定來留學之前,我就做好了和身邊接觸到的人條件一個天一個地的準備,倫敦的房子再不濟也要小一萬一個月,地段和環境稍微好一些的就動輒幾萬塊。

也不是所有在倫敦的學生都能承受得起的,也有大把和我一樣需要打工補貼生活的普通學生。但他們大多是比我的條件好些的。

所以我沒來倫敦上學,去了更北一些的城市,離倫敦要坐四五個小時火車。

江裴對我的了解最多停駐在陳嘉旭帶著厭棄的編排中,余桓在我的知會前大概也不會和他多說什麽,此刻他不解地看著我包上的小logo和手上的戒指。

要是換作第一天見面說這些,他大概要冷著一張臉嘲諷說,那看來這些都是男人那裏騙來的吧。

不過他此刻沒有開口,只是和我這麽並肩走著。

「是不是想問為什麽,倒也不必這麽克制。」

「也沒必要和我說。」他還是一貫嘴硬。

我笑了笑,看向不遠處的冰淇淩店,是一家我很喜歡的在我上學的城市也有的連鎖店。英國四處可見的gelato店,味道自然不如意大利,但在夏天花幾英鎊能吃到兩個冰淇淩球,也確實是劃算的買賣。

我不顧江裴的嘴硬,兀自說著:「那你請我吃冰淇淋,我就告訴你。」我向前幾步跑在他前面,轉過身背著手看著他笑,又下意識地扶了扶肩上的吊帶。

我還是很註意儀態啦。

「騙你一支冰淇淋不算騙男人錢吧?」

聽了這話的江裴終於被我逗笑,擡手揮了揮:「那你去,我在這等你。」

我沖他比了個ok,小跑著過馬路去冰淇淩店。

我在等紅燈的時候回頭,看他站在一棵梧桐的樹蔭下,光影在他好看的臉上晃動。

我忽然想到那天夜裏他不顧路燈穿越車流奔向我的時候。

他也忽然擡眸對上我的眼神。

我僵硬地對他笑,居然心跳亂了半拍。

這是大忌。

我一直覺得,你最能吸引一個人的方法,就是你既比他聰明能向下相容他,你又不愛他。

如果自己都亂了陣腳,談什麽拿下不拿下。

偏偏江裴好像還能穩住情緒淡定自若,我卻有些開始操之過急。

直到店員問出熟悉的:「cash or card?」我才反應過來,掏出了手機付了帳,然後接過了兩支冰淇淋。

道了謝便匆匆出了店,隔著馬路他遙遙望著我。

天太熱了,gelato好像比別的冰淇淋更容易化,也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這一個紅燈等了很久,久到冰淇淩球已然已經開始緩緩變軟,一滴融化的甜膩液體順著我的手指滑落到我的手腕。

我下意識舉起冰淇淋想任它落到地上,卻不想那滴蛋奶液順著我的手臂一路流下。

壞了,好粘。

我皺著眉,看見江裴走進一邊的超市。

等我過了馬路走到超市門口,他也剛好出來。

帶著一包濕巾。

這麽遠也看得這麽清楚嗎。

我把冰淇淋遞到他嘴邊,熱情地推薦:「我覺得開心果味是最好吃的。」

他拆開濕巾的包裝,撇過頭不管冰淇淋。

「我不喜歡堅果。」

「可它快化了啊。」我是真的很著急的。

他握著我的手腕把我的手舉的更高些,我差點沒拿穩。

他纖長的手指幾乎要和紙巾一樣白,濕潤的觸感順著冰淇淩流下的痕跡一路劃過我的手臂,已經擦幹凈了,他卻捏著紙巾來回輕蹭了幾下我小臂內側的皮膚,而後水滴依附在皮膚上。我依稀看見他眼睫微動。

「再不吃,真的,要化了。」我說的一字一頓。

他終於放開了我的手。

我不顧他的拒絕,把冰淇淋塞到他空著的手中。

「謝謝你的濕巾,冰淇淋算我請你吧。」

「那真是謝謝你。」他不痛不癢地「道謝」,卻惹得我忍不住笑出聲。

「好吃嗎?」

「不正宗。」

聽了這回答我還沒來得及撇嘴,他便又補充道:「但還可以。」

還可以大概是他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我很滿意。

正要問他接下來往哪走的時候,我被一個從身後跑來的陌生身影攔了去路,是一個穿著一身大logo的……留學生。

他指著江裴不太禮貌地問:「小姐姐,這不是你的男朋友吧?我剛剛在冰淇淋店看見你,可能有點冒昧但這身白裙子確實驚為天人,能不能加個微信……」

我和江裴居然都能忍受這尷尬又漫長的長達二十秒的搭訕。

我「額……」了一聲還沒開口,竟然等到了江裴的仗義執言。

他挑眉,看著比自己略微矮了一截,但一身穿搭都彰顯著「財力」的男同學,語氣不善:

「我確實不是她男朋友。」

我就差翻個白眼,那你說個屁。

下一秒他卻一改冷臉,勾起一個愉悅而驕傲的笑容。

「我是她金主。」

「她把我惹生氣了,正想著辦法討我開心呢。」

他揮了揮手裏還剩了一半的冰淇淋。

我真是……

而那個留學生看向了江裴手腕上的表,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你這金主也是不錯,還供她來留學啊。」

……

我看你倆挺聊得來,你倆加個微信吧。

這時候我不發揮我就不叫黎柚了,我走了兩步丟了被我啃的不太美觀的冰淇淋,又趕緊跑了回來,而後立刻親昵地抱起江裴的手臂,惺惺作態地嬌柔道:「好哥哥,別生氣了。我再也不說你變態了,以後你有什麽要求我都滿足你。」

我明顯感受到江裴滯住了。我內心的那個黎柚在狂笑。

他能假笑著打發掉了這個男生而非把剩下的冰淇淋糊在我臉上,已經是自制力非常好的表現了。

等那個男生一臉不可置信地走遠,我才忍不住大笑出聲。

「好哥哥?走吧?」

江裴被扣了個變態的帽子自然沒好氣,他把搭在臂彎的襯衫拋給我,我慌忙地接住,便如願得到了他的冷嘲熱諷。

「穿個外套吧,你的白裙子太驚為天人。」

「所以我的金主忍不住心生歹意?」

這個坎兒過不去了。

論耍嘴子功夫,那江裴這個泡實驗室的大學霸,大概是比不過每天在蘇格拉底和康德的洗禮中,和無數同學辯論的我。

我還是知趣地穿上了他的襯衫。

啊,好好聞的洗衣液香氣。

我笑笑地問他:「那江少爺,如若我這個小女朋友以後不幸慘遭你的拋棄,流露街頭了,可不可以帶著這件衣服去江家的地盤求援,讓他們憑借少爺的信物給我轉個幾百萬?」

「不能吧,少爺的棄子,應該滅口才是。」

「饒命啊少爺,我很乖的。」

「色衰而愛弛啊小姑娘。」

「色衰?那少爺你好歹給個以色侍人的機會吧。」

「可以,隨時恭候。」

一番嬉笑,我半晌才發覺,江裴居然這麽給面子地陪我演這奇怪的戲碼。

這居然是江裴誒。

「江少爺?」

他輕嗯了一聲便算是應答了,我也見怪不怪。

「隨時恭候的話,現在可以嗎?」

我言語間笑著伸手去挽他的手。

他也來不及拒絕。

-08-

余桓晚飯去和朋友吃,江裴收到訊息竟好心和我搭伴。

我問他想吃什麽,他說隨我。

然後還是選了一家中餐廳,要了個小包間。

我說主隨客便,你點菜,我請客,吃你喜歡的。

當報答你不收那十萬塊的恩情。

他也不客氣,洋洋灑灑挑了幾個大菜,到最後想起了什麽似的,又讓他們煲個湯,還添了個清淡的素菜。

他不會是記得我胃不好吧。

我有些錯愕。

他還是面無表情不想搭理我的樣子,卻好像又有什麽東西無形之中改變了。

我把玩著手中的筷子,陷入兩難的思考。

「菜還沒來,把你欠的故事講了。」

他居然還記得。

「喔。」我抿了抿唇,其實倒也沒什麽故事。

「可能你聽了要失望。其實沒什麽,我來留學之前和家裏鬧掰了,他們就不給錢了,後來存的辦簽證的保證金還是問朋友借的,哦,就是余桓,不過很快就還給他了。」

「我沒選倫敦的學校,一個是貴……一個也是因為現在的學校給了全獎,嗯,英國獎很少嘛,全獎不容易的。但確實算是救了我,生活費殊麽的就沒辦法了,就只能打打工湊上了。」

「不過我真沒要過男人的錢。欠的錢可以還,但我不喜歡欠人情,會讓我很焦躁。」

要說遺憾是有的,但說出口的時候也就沒什麽了,我雲淡風輕,倒是江裴表情有些動容。

似乎想問些什麽,但又不知怎麽開口。

「現在倒是好了,申博的時候和家裏關系緩和了點。」我拍了拍放在身側的包,「噥,現在倒有一點買這個閑錢。但不多。」

「你這會兒說的倒是挺輕巧的。」江裴揚眉,「和陳嘉旭說的時候不是這語氣吧。」

「這麽漂亮的手怎麽可以端盤子啊。她那樣的堅韌不拔的漂亮女孩已經很少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冬令時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去打工有多害怕啊……」他拙劣地模仿著陳嘉旭的語氣,我心下大喊不妙,陳嘉旭這蠢孩子怎麽什麽都和這好兄弟說。

「苦是苦過的,但是也都還好了。不在家裏就行。」我眼神黯了,平靜地和他對視。

「家裏對你不好?」

「也還行,賞了我口飯吃,讓我活到現在了。」說心裏沒有埋怨是假的,不過,我和家裏人的關系,大概就是他們不希望我再出現,我也樂得遠離他們。

和他解釋也不急於一時。

而這個想法再次讓我遲疑。

難道我希望有以後嗎。

上菜的敲門聲打斷了我們各自的思考,上了幾個肉菜,我前幾天剛緩和的胃不是很承情,我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江裴也不和我客氣,自顧自地吃飯,直到他放下筷子我卻還在走神。

「黎柚?」

「嗯?」

「對你不好的人,就不用理會了。離遠一點,會好過一點。」

我怎麽都沒有想到江裴居然是想安慰我的。雖然我說這些事的初衷,也是想拿捏好分寸讓他多少有一些心疼?或者說是理解好了。卻沒想到我無意間平淡的語氣和陳嘉旭過分浮誇的描述恰好形成了對比。

大概這樣不肯露拙的反差更能觸動到他吧。

我在心裏又為江裴的「人物分析」添了一句話,我總覺得,現在距離我一開始所謂拿下他的目的,好像已經很接近了。但我竟然起了逃避的心思,我的本能好像開始排斥我對他過度的剖析和思考。

我不想虛情假意地和他說任何話了。

我說:「好。」

「可如果,我很在意的人偏對我不好,我要怎麽辦呢。」我低喃,他卻聽得清清楚楚,筷子夾住的一片青菜落了下來。

「那沒辦法,人是世界上唯一不能強求的。」

「也是。」我笑笑,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我在說他,但我想,我此刻心中想的人,大概是他。

-10-

那天夜裏我在做噩夢。

夢見小時候被寄養在親戚家的時候。他家的寶貝兒子很討厭我,每每表舅表舅媽不在家,留了錢讓我們一起吃晚飯,他就拿了錢出了門,我只能窩在小房間裏啃麪包。

我想我爸媽應該是給了我的夥食費的吧?

可是我不好說什麽。

爸爸太忙了,他在醫院工作,剛升了主任,幾乎日日住在醫院裏。他無暇顧及我,況且他有一個寵愛的小兒子,就是我的親弟弟。他剛小學,就被送去一個什麽國際學校,媽媽放心不下就跟過去了,租了個房子日日接送。

那時候我剛上初中,一時也辦不了轉學,或者說是他們搪塞我的借口,也不打算讓我轉學。於是我住在表舅家。

他的兒子大我一歲,性格乖張暴戾,半大的小男生就對欺負人格外上癮,要和我打架。我哪裏會打架,任他捏青打腫而已。他說他就喜歡看我哭哭啼啼的樣子。於是我便一直哭一直哭,他看著我哭就笑。笑了至少就能少挨幾下。

表舅表舅媽問我為什麽不開心,我不敢講。寄人籬下怎麽指摘別人的小孩,於是我只說沒事。爸媽偶爾問,我也只敢搖頭。他們本也就沒打算真的關心我,我怎麽開口呢。

所以他們只當我是個沒好臉色的晦氣小孩罷了,哭喪著臉肯定是不討人喜歡的。

後來我才知道爸爸確實是給了錢,不過表舅說照顧我辛苦,到我手上也只剩下五塊十塊的零花。

好吧,幸好我是從三五歲就開始學的吉他,算是有一些天賦,學到初中算是彈得不錯。琴行的老師和我關系好,知道我的情況,就問我願不願意去做助教,或者說陪練吧,陪剛來有些不太樂意練琴的小孩一起。

其實我知道,算是找個借口給我發點零花錢而已。

或者說讓我至少不在學校的時候有個去處,離那個表哥遠一些。

我是在琴行遇到的余桓。他和我竟然是同一個老師。

我第一次見到那麽意氣風發的男孩子,他也比我大一歲,卻不比我那個陰鷙的表哥。余桓明亮而驕傲,像是永遠不會對任何事物求之不得。他的琴彈得不好,或者說很差,可老師嘖嘖嘆道這小子的第一把吉他就要幾萬塊。

我當時一節課陪練可以賺三十塊。

我在想,幾萬塊我要賺多久。

然後余桓對我說:「我買了新的,你喜歡?你喜歡就送你啊。」

我驚詫地看著他,我說啊,使不得。

余桓笑著說為什麽要這麽客氣?

我想說我們第一次見,你為什麽要這麽大方?不過我什麽都沒說。

後來有一次下課,我碰到那個像是帶著光的男生。

不過這次他不帶光了,他在琴行門口被一輛電瓶車撞了,騎車的跑了。

他摔得一臉血。

我嚇得手腳哆嗦,摸出手機打救護車。

我靠近他,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滾。

他皺著眉問我你哭什麽呢我又沒死?我這才註意到他大概是因為手上破了口子,抹了自己一臉。

我一邊松了一口氣,一邊還是顫抖著手湊近他。

「幹嘛呢?」

「我……看看你的琴摔壞沒。」

「?」

我陪余桓上了救護車到了醫院,不過我沒錢付,我掏幹凈了口袋也遠遠不夠,我只好去找他,讓他自己付。他把錢包遞給我,我第一次見那麽多錢。

也不怕我偷的。

誰沒事隨身攜帶那麽多鈔票。

真是有錢慣的。

自此,余桓成了我為數不多的朋友。

他後來笑說,我對他是有救命之恩的。

我自然沒有說,我只是真的很擔心你的琴。

雖然算是朋友,但我依舊覺得我和余桓,或者說和他一類的人總是格格不入的。甚至當我習慣暗淡的時候,忽然而來的陽光會讓我無所適從。

況且余桓從不是我的光,我們天差地別。

他喜歡的人和他一樣討人喜歡。

我常想,如果家裏那個表哥是余桓,我會不會快樂很多。

可到底是沒有如果的。

後來我大概是比別的小孩多會一些察言觀色的。我會掛著眼淚直到舅舅舅媽回家,會在有旁人在時故意挑釁表哥讓他試圖動手打我。

打兩下的疼也嚇不死人的。我卻能多少招來一點憐愛,和舅媽給他的一記眼刀。

後來有一次過節我終於回了家,弟弟期末大考考的不錯,爸爸的工作也穩定下來。那天這小孩不知道說了什麽惹惱了爸爸,一向脾氣不好的爸爸抽了皮帶要打他,我狠了狠心,雖然我對這個小孩沒有半點感情,但我抱著他不撒手,替他挨了一整頓打。

我一直哭,一直哭,就像在舅舅家一樣。

爸爸終於被我鬧的消了氣。

腿上,手臂上,都是觸目驚心的紅痕。

我這弟弟似乎終於想起來自己有個姐姐,也不知道為何對自己這麽情深意重。

他捧著我的臉哭的比我還慘,緊緊的抱著我,一直喊姐姐,姐姐,我再也不會讓你受表哥欺負了。

我想,哦,原來你知道表哥欺負我啊。

或許,大家都知道。

只是都當無關痛癢的小孩子玩鬧,死不了人的,那就沒事了。

後來黎木這個小孩也算得上是說到做到,求著爸媽把我接回家,後來我們在一個學校上學,他高一的時候,我讀高三。

我想,我也沒有白白演戲。

後來我想我畢業了終於可以走了,這下可以走了吧?

但他們說外公的藥廠出了問題,沒有錢供我了,要留給弟弟出國讀書。

我就想,那我自己走,不要你們的錢也可以吧?

現在想來,可能現在虛與委蛇的小伎倆,都是我當時的本能吧。

夢裏哥哥打我,爸爸打我,媽媽和弟弟站在一邊袖手旁觀。

我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蜷縮著墻角裏掉眼淚。我不知道可以向誰求助,余桓嗎,高高在上的余桓要怎麽想象現在還會有人挨這麽多毒打無處申辯?

我拼命逃,逃的很遠很遠。

我永遠不要再回去了。

可是我竟然有一天推開了公寓的門看到了精神萎靡的表哥,他立刻精神了起來,說我從小把你打到大,要不是沾點親太惡心,我真想把你娶回家繼續打啊。

怎麽辦,怎麽辦,惡心的感覺一湧而來。

我終於驚醒。

一身冷汗。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狠狠按著胸口似乎才能平復過速的心率。

我忽然很想哭。

離開家之後我很久沒有哭過了,我的一整個年少時期似乎都是紅著眼睛度過的。我當時也許是沒那麽難過的,但眼淚似乎是保護自己的唯一本錢。

離開那個家之後我覺得世上再沒什麽值得我哭的了。

可大概是太久沒有提及,今天晚飯的話讓回憶驟然湧現。

好黑。我伸手好幾次都沒能開啟床頭燈。

我又瑟縮在床角,翻出手機,卻發現我似乎沒什麽人可以說這些事。

旁人不願也沒有義務幫我分擔。

大概是我不小心點開了江裴的對話方塊,稀裏糊塗發了幾個符號過去。他丟了一個問號過來。

我看了看時間,淩晨三點。

我問他你怎麽還沒睡。

他問我怎麽了。

我說,沒什麽事,做噩夢了。

我放下手機剛打算繼續睡覺,就聽到了敲門聲。

他竟然來了。

他來能做什麽呢?我現在沒有半點利用色相勾引他的興致,我看著身上被我睡的皺皺巴巴的睡衣,嘆著一口氣摸黑去開門。

可我心中竟然是有一分慶幸的。

他開了燈,眼睛不能適應燈光,我下意識的閉了眼,又本能地抱胸。

江裴似乎意識到什麽,趕緊關了燈,然後拉著我把我塞進被子裏。

「開床頭燈,可以嗎?」他低聲問我。

「嗯。」

昏暗的光線只照亮一小片地方,我依稀能看見他的臉,此刻神情溫和。

他帶著東西來的,酒精和創口貼?

他抓起我的左手時我才想起,我今天剪指甲把手給剪破了。回家的時候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我懶得管,但好像睡夢中又不小心蹭著被子磨破了,但這點痛,我自然是受得住的。

他看見的時候又皺了眉,果然溫柔的表情不會超過三秒。

他握著我,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敷上去,有點痛,我向後縮了一下,卻沒能抽出手指。

「很疼嗎?」他柔聲問我。

我本是沒哭的,可此刻忽得鼻酸,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從眼眶滾落下來。

我不敢出聲,我怕惹他煩。他低頭幫我貼創口貼,擡頭卻看到我臉上的淚痕和紅著的眼。

他慌了,直問我怎麽了,我不說話只搖頭,但口中還是嗆出幾聲嗚咽。

從前從不會有人問我疼不疼的。

怎麽會是你啊,巴不得讓我滾的你。

他似乎再也不忍無動於衷,坐在床邊把我攬進懷裏,我一時間卸了力,整個人軟軟靠在他懷中,趴在他肩膀沒完沒了地哭。

他不說話,動作很輕很輕地,摸了摸我的頭發。

睡衣很薄,他的溫度包裹我,我忽然覺得心中熱得發燙。

他說:「別哭,別哭。」

「沒事了,只是夢。」

我是想吻他的,但此刻的吻似乎都顯得膚淺。

我抽嗒著退開一點距離,伸手撫上他眼瞼,我忍下抽噎,帶著哭腔說:「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不想你可憐我。」

「我想你喜歡我。」

這句話是帶著幾分真心的,我是確定的。

他沒有回答,但我卻似乎聽到了他過速的心跳。

我們本不該這樣靠近的,漫漫長夜,衣衫不整。很難不讓人誤會。

但我此刻心中卻格外清明。

我想我可能有點喜歡他。

無可救藥了。

他松開我,掖了掖被子。

「我沒亂看。」

我收了哭聲,忽然有點想笑。

我似乎恢復了一點力氣,對他說:「看了……也沒事。」

羞恥心太強的江裴留下一句沒事了我就走了,便奪門而出。

也許是……貼的太近有人有些難捱。

我怔怔地笑了,早忘了夢中的驚懼。

這才想起來,擡起左手看,他貼個創口貼都可以貼得這麽一絲不茍,整整齊齊。

床頭還留了一個可以換。

我著了魔般伸手夠來了那張創口貼,放在昏暗的燈光下細細的看。

也沒什麽可看的。

但後來那張創口貼在我的錢包裏放了很久。

很久。

-11-

過了幾天余桓看完了朋友的演出準備離開,我也預備從倫敦回去準備送出論文和畢業。

我定了比他們早一天的票,於是臨行前一晚我們又湊了一桌吃飯。

我們,指我們三個。

余桓揶揄地看著我和江裴,調侃著我們倆的關系似乎好了不少。

他搖著頭感嘆:「我就說,沒人會不喜歡我們梨子的。」

「太對了。」我忙不叠地附和。

江裴哼了一聲。

我猜他會說也一般。

「也就還行。」

看吧,對了一半。

喔,昨天晚上抱著我的也是你誒。

但這些自然不是說給余桓聽的。

剛要告別時余桓忽然想起了什麽,問江裴:「我還沒去過梨子那個城市,你想不想去看看?」

啊?我也沒有邀請你們啊。

「你們回國還是回美國?」我問。

「回美國,月底再回國,」余桓回應。

「行,也不錯。」我看了眼江裴,「回美國就不著急了吧,你想去嗎?」

「你不是說那邊是鄉……」他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咳嗽兩聲,說決定去看看。

我忍俊不禁。

余桓一到酒店就躺床上不肯出門了,說讓我領著江裴去轉轉,用意不言而喻。

我和江裴都領會到他的好意,誰都沒說什麽。

我說帶他去看日落和夜景,卻先繞道去一旁的超市買了兩罐啤酒。

他不解的眼神替他提問。

我狡黠地笑,自然地牽過他的手,說:「我帶你領會一下真正的英國。」

我帶他爬上一座小山丘,這裏的山頂有一個觀景台和大片草地,可以俯瞰這整座小城的夜色。平時人是不少的,但可能是因為今天下午一直在下雨,直到傍晚才堪堪放晴,除了觀景台,草坪上鮮有人影。

我招呼他在一邊坐下,把酒遞給他。

「兩英鎊的垃圾貨色,品品。」

他笑著接過,哢噠一聲後氣體上湧的聲音入耳。

我也開了酒,小口小口地喝著。

夜色緩緩替代夕陽,這裏能看到遙遠的海平線,深藍突兀地銜接著最後一抹鮮亮的橙紅。

小城的燈光明明滅滅,風吹著古老的城堡和鐘樓。

我說:「你要喝醉了,才能知道這裏的美。」

我知道,兩瓶啤酒是喝不醉的。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拎著玻璃酒瓶的流浪漢居然有心思爬上了山頂,他沖我喊了一聲hey。

江裴下意識地想摟我的肩膀,我卻搖搖頭。

他在我身邊蹲下,我搖了搖頭說我沒有任何現金可以給你。

他有些惱怒地低吼了幾句,我不怕他,我把易開罐碰上他只剩最後一口的酒瓶。

我說:「cheers。」

他對我這個行為詭異的異鄉人感到不解,搖搖晃晃地走遠了幾步。

我又叫住他,我問他,我有煙,你要不要。

他更不解了,我丟了一整包香煙給他。

他問我你抽煙嗎?

我說不。

他說那是你身邊的男朋友抽煙嗎?

我說他不是我男朋友,而且我也不知道。

我說我買來帶回去給我的室友,但現在可以先給你。

流浪漢嘻嘻哈哈地笑了,問我那你有沒有火。

我說沒有。

他問:那我怎麽抽?

我說:去借,或者搶一個火機。

他稱贊,好主意。

我和他都笑了,他踉踉蹌蹌地走下山。

我問江裴:「你猜,他會不會回來?」

他沒有問我任何,沒問我為什麽給他煙,沒問我為什麽和流浪漢費口舌聊天。

他說:「他借到火,應該是會想來和你炫耀的。」

我看著他眸中倒影的燈火,也是這般,明明暗暗,難以分辨。

我說,我想也是。

遠處最後一絲暮色也褪去。

我笑著,撐著草地仰著頭,喝光的酒瓶不知道滾向了何處。

我說:「你看,日不落帝國也會日落。」

「現在大把的人靠著政府的補助金過日子,便利店和火車站門口的流浪漢也一年年只多不少。貧困線一降再降,政策改了又改,但好像還是只能守住一小片繁華,剔除不了所有在這個地方流離失所的局外人。英國沒有接收難民,但你還是可以在這裏遇到大把的難民。」

「至少現在,英國的浪漫也裹挾著苦難,這裏的美,說來奇怪,竟然是帶著一絲頹唐的。」

「我不喜歡倫敦,也不能說不喜歡,至少在最繁華的地段,那些華麗而巍峨的高樓我覺得不能代表英國。那些在古老歷史中拔地而起的新世紀的繁榮,讓我覺得無力。」

「當然,苦難也不代表英國。」

「我只是覺得,我長大後,逐漸對破敗,對痛苦,對晦暗,都有了更強的接受能力。」

「苦難不會因為逃跑而消失,人在的地方,就會有痛苦,光的背面就是暗。」

「我很感謝你安慰我讓我離讓我痛苦的人遠一點,但我大概以後不會逃了。」我定定地看向他,也不知道自己胡亂的表達有沒有讓他理解。

「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痛苦是美麗的。」

「雖然你可能並不在意我的想法,但我忽然想給你一個完整的,關於我昨天哭了一遭後,想通了的解釋。」

江裴喝完了酒,捏酒罐的聲音吱吱作響。

他仰躺下來,草地還帶有夕陽的余熱,我緊跟著躺下,在他身側。

夏夜的風吹拂著我們。

他轉過頭看著我的側臉,緩緩道:

「大概美麗真的源於痛苦,」

「那我倒更希望你不用這麽漂亮。」

我沈吟。

我大約能想象,他印象中我的漂亮不是那夜精心打扮的盛裝出席,是我暈染著血色的指尖,是我蒼白面孔淩亂衣衫,蹭著他的脖頸抹眼淚。是破碎和憐惜。

是我預料之中他的喜歡,他現在這般,倒遂了我的願。

我想,現在的氛圍,是適合一個吻的。

卻被他搶了先。

他非常非常認真地問我,卻面不改色,好似在談論什麽事不關己的話題。

他坐起來,轉過頭看向我,說:「黎柚,我可不可以親你。」

我伸手要他拉我起來,他便聽話地牽了我的手。

我伏在他耳邊,假作神秘。

我說:「當然可以。」

我扶著他的一邊肩膀要吻上去,卻被他輕輕偏頭躲開。我剛想怒罵他在這個氛圍下還耍我?他卻捧著我的臉,溫熱氣息在咫尺間灑下,他說:「讓我主動。」

我還沒來得及閉眼便撞上他的吻,熱烈而纏綿地,唇齒相依。

我的手攀上他的脖子,指尖輕輕摩挲他的後頸。

他受用地吻得更用力些,相同味道的啤酒似乎把我們的一切感官都全部串聯,我們此刻感受著一樣的溫度,一樣的夜色,交換相同的氣味,淡淡的酒香縈繞在鼻息之間,我忍不住輕哼出聲,他吻我的動作頓了頓。

我瞥過眼看見那個流浪漢點燃了煙回來了,他坐在不遠處,黑暗中一點零星的火光都那麽耀眼,他吞吞吐吐,煙霧圍繞著他。

他笑著看向我們,咿咿呀呀地大叫著,大概說我們騙人,還說不是情侶,說完還吹了聲口哨。

我不快地低聲撒嬌:「別分心。」

他回應我的,是更熾熱的吻。

至少全然的黑暗中,有人可以擁吻。

漫長的吻在幾乎窒息時休止,我疲憊地倚在他懷中。

流浪漢的煙都抽完了,他又顛簸地走下山坡。

那一點火光消失了。

但有什麽被點燃了,久久不滅。

-12-

吻畢卻好像一切截然而止。

我們的手機同時響起,余桓在群裏艾特了我們兩個。

說:陳嘉旭不知道發了什麽瘋,不知道聽誰說我們來見了柚柚,買了機票就來了。估計這會兒快下飛機了。

陰魂不散吶。

我想要不是這條訊息,可能江裴再沖動一點就要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了。

當然,只是我的臆想。

我是不怕陳嘉旭來的,我雖然說不上問心無愧,但至少早就把話說清了。

此刻騎虎難下的,應該是江裴。

畢竟我聽余桓說,他們倆從高中開始就是朋友。

我要從他懷中掙脫,卻被他扯了回去。

「再抱一會兒。」

居然是他挽留我嗎。

也是,如果自此就再也不見,珍惜一下短暫的溫存,也不奇怪。

我靠在他懷中,有些恍惚。

山坡上的人越來越少,偶爾路過我們的人投來似是打趣似是艷羨的目光。

我忽然想,如果拋開家境,拋開謊言,拋開我的惺惺作態。

我們此刻看上去應當是般配的吧。

那天我問余桓,江裴的家人怎麽樣。

他笑我,你還沒拿下本人就關心婆家了?他說余桓應該是他們幾個朋友中家庭最幸福的了吧,確實是含著金湯匙被愛著長大的。

小時候被逼著學這學那培養藝術細胞,後來自己不喜歡又都耍脾氣不學了,大學再到讀研,成績倒是很好,年紀前幾的績點,就是性子有點悶,家裏人都對他挺滿意的。

他說江裴的媽媽特別溫柔,他見過幾次,說他媽媽應該會很喜歡我,因為他媽媽就是大學教授,說教授不都喜歡我嗎。

我哈哈哈哈地笑,覺得真好。

如果不是因為余桓,我可能很少有機會可以和這樣站在金字塔尖的人認識吧。

或者說,即使認識,也不過是短暫而倉促的交集,抑或是博得他們的好感後快速相互厭棄。

我擡頭討好地蹭蹭江裴的下巴。

他難得溫柔地笑笑。

他真好看啊。

我想如果他不要這麽高不可攀的話,我可以為這張臉豁出去的。

我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在曖昧達到峰值的時候,抽身消失是讓他念念不忘的最好辦法。可我其實早就沒了為了報復和捉弄,所以故意和他纏結的想法。

但如果我是真的喜歡他,倒是更荒謬了。

一段良好關系需要怎樣的開頭我不知道,但至少不是弄虛作假的刻意撩撥。

他即便現在有些喜歡,也是我精心算計下的喜歡。

明明大部份事情都在我意料之中,明明我每天都在勸誡自己不要過多地沈迷,明明我從來都善於表演感情。

可現在算什麽。

我舍不得。

我一貫拿得起放得下,現在卻舍不得。

我忍不住吻他下巴,親昵得像真的情侶。

他疑問地嗯了一聲。

我拼命捏著手心。

被剪掉的左手指甲鈍鈍地摩擦著手心的軟肉。

我想,我不敢。

超出我預料和掌握的事情,我就不想做了。

那就適可而止吧。

我說:「對不起。」

他攬著我肩膀的手緩緩松開。

「我不想讓你陷入兩難的選擇。」

「你在說什麽。」

他的話中終於有了怒氣。

我推開他搭在我肩膀的右手。

我深深吸了口氣:「我知道我不配。」

「你到底——」他的話被我的揚起的笑容打斷。

我托著下巴望著他的雙眼,盡量讓語氣聽起來驕傲而松弛。

「太純情了啊江老師。他們不是早就告訴你我是這樣的人嗎?」

「你第一次見面就暴露了你的心軟,所以我買了藥沒吃等你們來撞破,我剪指甲給你彈琴,跟你講家裏事情的時候裝可憐,你真是象牙塔裏長大的小少爺啊……」

我自顧自的說著,他拉著我站起身要走。

「還有呢。」他淡淡地看著我,似乎也沒那麽驚訝。

是啊,他怎麽會毫無感覺這是陷阱。

「還有,我確實不喜歡你。」

我抽開手,撥了撥亂掉的頭發。

「我對誰都可以深情款款的。陳嘉旭是不會騙你的,只有我會騙你。」

「走吧,明天你大概就能見到你的好兄弟,然後一起交流受害者心得了。」

「你當我收網了吧。」

說起這些話我一向止不住,我一面希望裝狠心能讓他討厭我,就可以就此告別,讓我們各自死心。一面心裏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說——

像江裴這樣的人,聽了這樣的話,會不會更惦記。

我好像真的不想被他就這麽忘記。

「那你還真是無可救藥。」

他走在我前面,又快得像初見一樣讓我跟不上。

唉,這次好像沒有任何成就感。

我給余桓發短訊說我回去了。

他說就沒了?

我說以後大概不會再和江裴再見了。

余桓不解。

過了好久才又和我說:我以為你這次多少有點認真。

我實話實說:我配你都比配他夠格一點。

他連發了幾個問號說老子可看不上你。

不了了之。

是了,不管是余桓還是江裴,都有無數比我好太多的選擇。

是我的問題,又把難題留給了余桓。

算了,我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13-

兩天後他們回倫敦坐飛機,我還是決定去車站送送他們。

雖然現在出現在江裴面前他大概會覺得我礙眼,但我私心想多看他一眼。

就當告別吧。

這回在站外見到的就不止他們兩個,還有陳嘉旭和另一個女生。

陳嘉旭倒是眼尖,大老遠和我揮手,也不顧自己被甩掉的時候大放厥詞的尷尬。

我扶額,尷尬地走上前。

余桓體貼地站到了我身側。

同行的女生輕笑了一聲。

余桓哦了一聲,介紹說:「這個妹妹叫肖婉婉,我們在學校一起玩的。這是黎柚。」

大概也不知道該怎麽介紹我。

婉婉確實是一副溫婉動人的長相,加上不俗的衣品和拎在手上的小香新款,是不難看出她的優渥家境的。養尊處優的小姐該是這樣帶著傲氣擡著下巴看我的。

我沖她笑笑說你好。

她哦了一聲,然後說出了和這張溫柔面孔完全不匹配的刻薄話語:「你就是那個釣魚的小綠茶啊。」

說生氣,到沒有。

只是很難相信這種人能和余桓他們玩到一起去。直白得有點太草包了。

我對這樣的耀武揚威司空見慣,正思考著她對我的敵意是來自她的正義感還是他也是陳嘉旭的朋友,她就自己攤牌了:「余桓你為什麽還帶著他和裴裴吃飯啊,裴裴看不上我,難道能看上她?」

原來是喜歡江裴啊。

我忽然覺得出現這麽一個標準的蠢貨,讓整個我和余桓的故事,都染上了一絲膚淺的惡俗。

她很突兀。

很討厭。

我瞇起眼看著她,這樣驕縱的小女孩不足以激怒我,不過我正思考著要說什麽話能嗆嗆這個破壞氣氛的外人,就聽見余桓先出了頭。

「你最好管好你的嘴,這裏沒人慣著你。」余桓站在我身邊,一副站了隊的堅定樣子。

我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到陳嘉旭的熟悉的兩面三刀。

「柚柚別生氣,你大概是和婉婉有點誤會。」

「黎柚。」我糾正,讓陳嘉旭和婉婉一齊黑了臉。

我真的沒有余桓生氣,大概如果換我養尊處優地長大,我會更驕矜也難說。

「你們去坐著等吧。」我不搭理她,她大概就會夠生氣了。

快讓我遠離這種經典小說女配吧。

「走吧裴裴。」她伸手去挽江裴,我以為江裴多少會為了氣我演一演。

沒想到他倒是不加掩飾,雖然一個眼神都沒分給我,但對肖婉婉的態度似乎更差。

「去摟你的小陳哥哥去。」他抽開手,懶懶地走進候車室。

我去一邊的販售機買了幾瓶水,想了想還是捎上了那個小姑娘的份。

遞給江裴的時候他沒接,我就放在一邊的扶手上。

倒是陳嘉旭確實是太像狗皮膏藥,哪有點富二代的樣子。笑呵呵地說謝謝柚柚柚柚真好,我已經忘記我是不是給這人下過什麽迷藥了。到底為什麽背後狂罵我一見面就開始當舔狗……

余桓偷偷摸摸給我發訊息,說這個妹妹是江裴前女友,我回了個問號。

又說我是不相信江裴品味會差到這個份上的。

余桓發了個大笑的表情包,說我也是,然後說,都是他們認識之前的事情了,是肖婉婉自己說的,江裴也沒正面承認過。

我想江裴這種人,也不會當著大家的面拆穿一個小女孩的虛榮心吧。況且除了蠢,她確實挺漂亮的。

不過我對不聰明的人是沒有勝負欲的。

英國很多火車站的候車室裏都有鋼琴,我們這裏也不例外,就在我們幾個的座位邊。余桓看氣氛太尷尬,主動請纓說給大家彈個曲子吧。

我心說你玩樂器的水平還是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但想著他今天的兄弟義氣,還是把這話吞進了肚子裏。

好死不死的,他給大家彈了首算什麽男人,引得車站裏好幾個留學生笑著側目。

剛伸手去開礦泉水的江裴氣得又把水放下。

我突然覺得,當時如果給江裴唱的不是關於我愛你,是算什麽男人,會不會讓此刻的氛圍輕松些。

婉婉忽然又搭起了話,大概也是看余桓正在認真彈琴。

她說:「陳嘉旭我就說你白擔心了吧,你說什麽江裴和黎柚就是對方喜歡的類別,說什麽你不來看看裴裴,她下手了就完蛋了,你自己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

我再次感嘆為什麽有人可以這麽的……

我無聲地嘆氣,為什麽會把這話當著我的面說啊。

我終於覺得自己應該回應一下焦躁的婉婉,我說:「就算我喜歡江裴這樣的,他也看不上我呀。」

「我覺得應該喜歡你這樣的吧,你好漂亮你們好般配。」

我真的盡量顯得真誠了,雖然陰陽怪氣還是快溢位了。

我覺得她的腦子應該是聽不出來的。

果不其然,她說了句謝謝。

而江裴終於忍不住擡頭,無語道:「黎柚,你是不是覺得除了你所有人都沒腦子。」

大概確實沒腦子的婉婉不解地問他:「什麽意思啊裴裴?」

江裴沈默。

直到余桓走來說時間快到了走吧,這場尷尬的對話才結尾。

余桓和陳嘉旭揮手和我道別,就連肖婉婉也說了句再見黎小姐,雖然她應該是不希望再見的。只有江裴一語不發地檢了票進站。

我看著他的背影。

他走得很快,一如初見,一如昨晚。

就這樣吧。

-14-

我還是很感謝江裴的。

不知為什麽,雖然相遇和離別都倉促而短暫,但江裴嘴硬的溫柔擲地有聲,給了我很多力量。

那天我又去山頂的觀景台喝啤酒,那個流浪漢不再來,我室友在我身側抽煙,我問她,談戀愛是什麽感覺。

她噗嗤笑了出來,問我,黎大美女純情到沒談過戀愛?我是不相信的。

我說也是,我好像確實沒缺過男人。

但我又好像真的不算談過戀愛。

非要說的話,我承認我經常釣魚,真正要戀愛的時候我都跑了。

最長的「戀愛」也沒超過兩周的。

這次也是,總覺得江裴都快預設了,我又退縮了。

老實說,我不信愛不愛的。人類表達和接收愛的方式都太膚淺,這些東西不需要真情實感也可以表演出來,讓人怎麽確信呢。

況且在一起之前大概才是感情的巔峰,緊接著都是下坡路吧。

我拿不準也想不通,所以永遠在逃避。

但我很少這麽遲疑。

她熄滅了煙,把最後的煙圈吐在我臉上,嗆得我直咳嗽。

她笑了,說:「談戀愛啊,就一起睡覺吧。」

我大笑,說你還真不委婉,她哼了一聲。

倒也是,我想我應該挺願意和江裴一起睡覺的。

雖然這麽說很不矜持。

「你有想要一起睡覺的人了?」

眼光要不要這麽銳利?

「算吧。」我又開了一瓶酒,「不過我配不上。就小說裏高嶺之花的類別吧,感覺攀不上,攀上了也很累。」

她嗯?了一聲,把我手裏的酒搶來喝:「你攀扯的高嶺之花還少嗎?還有你配不上的?」

我沒了酒,也不會抽煙,便攤開手。

「是前段時間和你那個小帥哥朋友一起的?」

「嗯,比那個小帥哥還帥一點。是之前那個死纏爛打的小男生的朋友。」

「他們回國了?」

「月底回吧,怎麽了?」

「你今年要不要考慮回國?」

我在她的話中驚醒,在英國念到了今年碩士畢業我楞是一次沒回去過。

在這裏的一切都恍惚得像轉瞬即逝的夢境。

家沒有歸屬感,英國更沒有歸屬感,山高海闊的,我竟然第一次感覺到有些孤單。

大概就像我說的,還是擁有過再失去會更難過。

我想到那晚在這裏對江裴說的話,我大概是比以前更勇敢了一點。

我嗯了一聲。

「回去吧,反正你的phd不是春季入學嗎,可以休息一陣子。」

我應下,決定晚上給媽媽打個電話。

出生畢竟是不能選擇的。

回國啊。

我居然不自禁地在想,會不會有機會再和他碰面。

黎柚現在真的很不幹脆。

江裴的離開似乎對我的生活也沒有太大沖擊,也許是我太會調節情緒。

平淡日子持續到畢業退租前我收到了一個匿名的快遞,我不記得我最近有買過Jimmy Choo。

我一直在腦海默念著不會吧,應該不會吧,動作慌亂地拆開快遞卻儼然是一雙白色高跟鞋。

我翻翻找找,卻只有一雙鞋和包裝紙。

我知道是他,卻無從證明是他。

無力感翻然而上,我只能盯著純白的鞋面發呆。

我又把鞋仔細地裝回盒子裏,想了想,裝進了回國的行李。

-15-

回國已經是八月。

上海夏天的炙熱陽光無比陌生,英國北部的最熱的天氣幾乎都上不了三十度,陰雨天又占了大半。

耳邊是熟悉而吵雜的人聲,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母語環境下的舒適了。

我在出租車空調舒適的溫度中昏昏欲睡。長途飛機的折磨,再配上司機師傅熱情地不斷問中國外的生活怎麽樣,我已經開始後悔了。

「師傅,您怎麽看出來我是從國外回來的。」

「剛幫你拎箱子的時候,你的箱子上的行李條麽寫的英文的呀,哈哈哈。」

我糊弄地應了幾聲,托著下巴快要睡著。

下了飛機就給余桓發了訊息,他卻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復我。

「怎麽不提前說讓我去接你!」

「你接我,然後我開車?」

過了會兒又發了個餐廳截圖過來,說一起吃晚飯。

我想了想說還是先回去補覺,這才作罷。

想問他江裴在不在上海,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優柔寡斷的黎柚,余桓應該也會不適應吧。

可能是認識太久,余桓對我的了解比我自己還要多,備註下的對方正在輸入中跳動了好幾次。

我讓他想說什麽就說,他終於發了條語音過來。

柚柚,你回來了啊。

我剛想說這是什麽廢話——就立刻明白了。

如果不是說給我聽的,大概是說給別人聽的。

第二條語音的背景音有些雜亂,似乎手機和人聲隔開了一段距離。

是余桓說:幹嘛,你明顯就是表情都僵住了還不承認,聽到就聽到了唄。

然後就是江裴的聲音。

還是寡淡得不願意添加一點情緒,卻還是清冽好聽。

他說:回來就回來吧。

倒是很符合他的。

即便是這麽冷淡的一句話,卻讓我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慨。

我想,我是開心的。

我彎了彎嘴角,得到司機師傅的又一句問候,我帶著耳機他不知道我在聽什麽,問:「這麽開心啊,男朋友哇?」

反正誰也不認識誰。

我說:「是啊,吵架了,回來找他呢。」

「蠻好蠻好,小年輕麽,吵架很快就和好啦。」

「是啊。」

是吧。

如果只是吵架的話。

我回了一條語音給余桓:

回來了,特地趕在你生日前回來的。

他這下換打字了。

江裴說我今年過生日他不來,哈哈哈哈哈哈哈黎柚你真的了不起,江裴這輩子忘不掉這段從神壇跌落的悲慘記憶奧。

我嘖嘖一聲。

我說:也不算悲慘吧。

說是悲慘,好像我更悲慘。

他又回復過來:你說我對你這種渣女行為非但不勸阻,還助紂為虐,我三觀是不是有點問題?

我歡快地敲打螢幕:有錢到你那個地步的話,三觀已經不重要了。

余桓顯然心情不錯,發了個柴犬大叫的表情包。

然後說:確實。

他又問我是不是要回家。

我還沒來得及說不,他像是說錯話般補充:那也不算家,我是說你要住哪?要不要我給你找個房子。

我說你還是把錢和房子留給下一任女友吧,別可憐我了,我先在酒店住幾天,然後租個房子住。

他又開始發語音了。

不知道江裴有沒有蠢到不知道這人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沒地方住啊,好可憐啊我們梨子,那可怎麽辦呢。」

語氣真的很浮誇。

江裴的冷淡和他的浮誇真的對比很明顯。

「你看我幹嘛,我家在上海沒房子。」

「買一套吧,江少。」

「我看你像房子。」

我真的,好久,沒有聽到江裴說話了。

現在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余桓打字和發語音無縫銜接倒是自然的很。

他又發來訊息:怎麽說,再續前緣還是下一位?

我實話實說:不知道啊。但有點不敢見他。

倒是他一語點醒我:以前那些可沒有任何一個你會不敢見。

可能真的認識太久了,任何一點端倪都會被發現。

是啊,我當然知道江裴是不一樣的。

只是如果要我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說喜歡還是不喜歡,我說不準。

他繼續說:柚柚,總要走出過去的,如果改變是好事,那就接受改變。

他很少這麽正經地對我說話。

我說,好。

我想問他有沒有和江裴說過以前的事情,卻其實怕他說。

我到底是有些驕傲的,掌握分寸扮可憐,和剖開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他的面前,到底是不一樣的。

出租開開停停。

比倫敦更堵。

-16-

余桓的生日我沒有見到江裴。

但見到了肖婉婉。

小笨蛋這回好像聰明了點,而且居然叫我柚柚姐。

聽得我眉頭直皺。

我總覺得這樣忽然的轉變太突然,要不是被江裴還是余桓教育了,要不就是有求於我。

大小姐有什麽可以求我的?

果然。

她搖著我的手臂,問我:「黎院長,是不是你爸爸啊?」

我眉頭皺的更深了點。

我向余桓投去疑惑的目光,他低著頭腦袋上寫滿了逃避。

我嗯了一聲。

她繼續說:「那太好了啊,真的是啊。是這樣嘛,裴裴的媽媽查出個腫瘤,具體的我說不明白啊,然後我們打聽了在這方面黎院長是很有權威的呀,黎院長這幾年不是手術排的少了嘛,然後最近向醫院打聽也說應該是沒法安排的,說院長最近在外地講學還是什麽。」

「我們還是覺得要黎院長做最放心啊。就想問問你,能不能幫著問問呀。」

這段話的資訊量太多,我的第一反應卻是,這小孩上一次見我就差沒把婊子罵出來了,這為了江裴的事情居然變臉變得這麽快。

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我又嗯,覺得自己江裴上身了。我瞇著眼睛看著她的笑臉,問她:「怎麽他自己不來問我。」

「他和你不熟呀,不好意思開口不想麻煩你。」

余桓咳嗽得像快把肺咳出來了。

「哦,是這樣啊。」我和她對視,笑了笑。

外人看來好像這些話也沒什麽問題。

我又補充:「也是,我和你們確實不熟。」

余桓這下想打圓場都難。

沒等大家被這尷尬氛圍嚇住,我笑道:「好,我會幫忙問問的。」

一頓飯除了肖婉婉大家都吃的沈悶,只有她得了我的承諾笑盈盈的。

我想,她可能比我還棋高一招。覺得我伸手不打笑臉人。

乖覺得很。

菜沒吃完便不歡而散。余桓拉住了我的袖子說送我。

我坐在副駕一語不發。

他知道我大概在等一個解釋。

「肖婉婉這小妮子確實嘴碎,什麽事情都瞞不住。」

我笑笑,「她不是嘴碎,是覺得在我面前替江裴說話很爽。」

「她知道你和江裴的關系?」

「我不清楚,但應該猜到了點,所以既裝一下又賣江裴人情也無所謂。」

「我不是故意瞞你的,只是江裴不讓我問。我一開始沒打算告訴他們那是你爸,不知道肖婉婉上哪打聽到的,嘰裏呱啦說了一堆。江裴堅決不讓我來找你,我想著,你和你爸的關系,我也不好和你說。」余桓看著我的冷臉,把空調打高了一度。

「你和江裴說了我家裏的事情?」

「沒說啊,我只說你和家裏關系不好,他說他知道,那更不應該找你了。」

「這種事情,和我說也沒事的。」我開啟一點窗子,深吸了口氣,「打個電話而已,他欠我的太多,應該不會拒絕吧。」

余桓也變得吞吐。

「梨子……」

「沒事,余老師。我能為他做的……也不多。」

我幹脆就在江裴車上打了這通電話。

對面的人似乎想不到這個號碼竟然會打來電話。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可置信:「柚柚。」

我沈吟了片刻,還是喊了出口,

「爸。」

不過是一分鐘可以說完的事情,平時牙尖嘴利的,竟然磕巴了好幾回。

「是,一回來就麻煩你,我之後去看你和媽媽。對不起。」

竟然這麽客氣,我也沒想到。

可他不也說,「沒事,不客氣」嗎。

說是父女都沒人信。

掛了電話我才看見余桓有些不忍的眼神。

我釋懷地笑笑:「其實還好,他不是很可怕,不是表哥都行。」

他啞然。

「有時候我真的想把他弄進去。」

他的語氣堅決,像是又把我帶回了十幾歲的夏天,我從家裏背著吉他狼狽地跑出來,他站在台階上,陽光都偏心地落在他身上,他問我,小黎老師,你還好嗎。

「我也是,我甚至有點想殺了他。」

「啊?」

好像有點過了。

「我開玩笑。」我失笑,閉上眼輕揉著太陽穴。

「這下江裴欠你的就說不清了。」

「他不欠我什麽,我在英國耍了他十天,現在算還給他了。只要你別多嘴和他說以前的事。他這個人心太軟,我怕他非覺得我可憐跑來要報恩。」

「老實說,你不想嗎。」

總是一語中的。

「可以但沒必要。我還是喜歡瀟灑一點。」

「梨子,我覺得他是真喜歡你的。」

這話還是讓我怔了怔。我想反問他這是什麽話,釣魚釣不到我還釣什麽。可我知道他話裏不是這個意思。

「回美國之後我們去喝酒,他可能多喝了點,抓著我莫名其妙地沖我吼。」

「你敢信,江裴,吼,完全不搭邊好不好。他問我,你不是有錢嗎,那你當時為什麽不給她錢啊,你那麽有錢你忍心看她一個人一塊錢掰成兩塊花嗎。」

「我反應了半天才知道是說你,我說你還沒感覺到嗎,黎柚那麽驕傲的人怎麽可能要我的錢。他就一邊喝酒一邊笑,說是啊,只有我是傻逼,我怎麽會覺得她想騙別人的錢。」

我看著左手已經再次留長做了美甲的指甲,那一點小傷疤早就看不見了。

倫敦的記憶不過是兩三個月前,卻久遠得像快被淡忘的仲夏夜之夢。

我竟又覺得鼻酸。

「他又問我,你以前是不是在家裏受欺負,他說雖然不是故意的但看到你鎖骨下面有條疤。」

我的思緒亂飄,竟然想的是這人居然還說那天晚上沒亂看。

就是看了啊。

「我沒和他說什麽,只說有些不愉快的記憶。但是說的話,也得等你自己願意說再說。」

「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我聽了半天才聽清他說的是,可是她什麽時候才會和我說,她不會和我說。」

我驚詫,好像把這些已經不僅僅可以被轉譯成憐憫和保護欲了。

「他說有你在的地方,節奏就永遠會被你牽著走,連他也是。」

我想了想,可腦袋空空,得不出任何答案。

我說,余桓,可是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說:「如果他下次再問,你就告訴他吧。告訴他我從小就是個騙子,告訴他我這種人的童年和你們社會頂層是不一樣的。」

余桓咂嘴。

「誒誒誒,別搞階級那套啊,都是普通老百姓ok?真說了那得心疼死他了,我怕他偷房本養你。」

我終於被逗笑,搖了搖頭。

「反正你們的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鬧掰了別殃及池魚,結婚了我坐主桌就行奧。」

「放心,我這輩子結幾次婚都給你留位置。」

「了解。」

-17-

江裴媽媽手術那天,黎木正好來找我。

他勸我至少去看看,和爸爸打聲招呼,他畢竟也是在幫你的忙。

我應下,想到可能會見到江裴,又有些發怵。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江裴沒和我說過話,他托余桓和我道了謝,他爸還給醫院捐了錢。

財大氣粗啊。

不知道現在找上門去會不會被趕走。還是就遠遠看一眼吧。

走進院長辦公室的時候我的心情居然沒有那麽沈重了,年初拿到博士offer後告訴了黎木,他告訴了爸媽,接到了媽媽的一個電話,倒是傳達了老頭子松口後的服軟。

我對他從前的偏心,到現在已經沒什麽恨了,小時候替黎木挨過的打也不過是我自找,他沒有虐待我,不過是不太愛我。

江裴說,人是唯一不能強求的。

是啊,我也不想強求他和我父慈子孝。

大概這幾年我不僅學會了釣魚還學會了扮演孝子,居然可以和他客氣地寒暄完。

他應該覺得不錯,和我說你朋友媽媽的手術很成功,明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那孩子現在應該在監護室外面守著,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竟然不知道待在這裏和去看江裴哪個會更困難。

還是去看江裴吧。

我拽著黎木讓他陪我去,他就聽話地跟上。

「怎麽走?」

「我就知道你不認識。哥帶你去。」

「哥?好拽啊黎木。」

「姐,英國醫美很發達嗎?」

「並沒有,我只是開始能吃飽飯了。不面黃肌瘦了就好看了。」

他聳聳肩:「你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真吃飽飯了嗎?」

「我小時候沒飯吃的時候你也沒來給我送哪。」

「我都和你道歉道了五年多了,你知道我這廢物的,我打不過表哥啊。」

「真是畜生啊。」

其實後來我和黎木的關系不算差了,就是某天我忽然想通,覺得其實一切也不是他的錯。其實到底是他拉了水深火熱中的我一把,雖然也是依仗我的苦肉計太成功。

對話在看見座椅上偏著頭閉著眼休息的江裴時戛然而止。

我的腳步停住,在只能夠堪堪看見他五官的距離。

他好像很疲憊。

我想到做噩夢的時候是他抱我,忽然有些想抱抱他。

「姐,這誰。」

「你那個朋友?可以啊,這麽帥,什麽關系啊。看起來不是男朋友,不會是炮……」

「閉嘴。」我沒有心思分給他。

我站在原地楞了幾秒鐘,突然又沒了上前的勇氣。

黎木拽著我往前走,念叨著你慫什麽呢,一步之遙時我卻趕緊偏過臉生怕他醒了看見。

我低聲說看到了就行了快走吧,經過他的身影時才終於松了口氣。

卻聽見了江裴的聲音。

「等等。」

靠,逃不掉了。

黎木撒開我就跑,一溜煙就擠進了電梯。

我不敢轉身,卻也沒往前走,待在原地實在是木訥又刻意。

「抱歉,我能不能問一下,這是什麽香水。」

什麽啊,沒認出來?睡懵了吧?

可是開口說話了要怎麽不露餡啊。

我掐起嗓子說:「就,就是潘海利根的琴酒啦,先生你沒什麽事我就走了哈。」

剛想走就被他拉住了手腕。

熟悉的力度壓在腕骨。

他說:「黎柚你是不是把人當傻子啊。」

剛剛的行為確實……太不聰明了。

心跳如雷,心臟好像要從耳邊跳出來了。

我恢復正常的聲音和語氣,一開口竟然有些哽咽:「幹嘛啊……」

他不說話,我試圖掙脫卻無果。

「剛剛那人誰?」

我要暈倒了,這麽久沒見第一句話你和我說這個?

我仗著他看不到翻了個白眼,我說:「新凱子。」

他氣急,用勁拉得我踉蹌了一下到他的跟前,我終於轉過身看著他。

我真的要哭了。

我太想念這張臉了。

如果我真的心動了的話一定是見色起意。

他挑眉:「凱子把你留下來和上一任凱子拉扯?」

「好吧,我弟弟。」

我總是這麽快就破功。

他不說話,卻不放開我。

消毒水味和不遠處匆忙的腳步映襯著此刻奇怪的靜默。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他低頭,額頭靠在我的手腕上。

他低低地叫我:「黎柚……」

「我問過了,你媽媽的手術很成功,其實老實說她的情況算好的,我爸和張主任都說不會有什麽問題的,你可以放心了。」我強忍著心中動容。

他不理睬,只是又叫我的名字。

真的忍不住了。

似乎有濕潤的液體順著臉頰落下,落在我的手腕,他的手指。

我什麽聲音也發不出,只能努力壓抑眼淚。

「我知道你騙我。」他說。

「可你能不能一直騙我。」

「能不能不要消失得這麽徹底啊,讓我纏結一下都不行嗎?」

我……我收了哭腔皺起眉,什麽不讓你纏結,大少爺你看起來像是會纏結我的樣子嗎?你訊息沒發一條話沒說半句,哪裏看出來你想纏結我了啊。

回應他的只有我的最後一聲抽咽。

「我什麽時候要求你對我一腔熱血情真意切了。」他又說。

「江裴,你……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你還是江裴嗎?」我吸了吸鼻子,哭笑不得。

他擡頭看著我,牽著我坐下來,笨拙地去抹我半幹的淚痕。

「你還我驕傲的江裴啊,我喜歡你對我愛答不理的樣子。」

「你什麽癖好……」這句帶著嫌棄的話一出,好像又是熟悉的他了,我破涕為笑。

「江裴。」

「幹嘛。」

好像前一秒說出那些窩囊話的不是他一樣。

「你剛說什麽?」

他看我不哭了,自己似乎也快速調節好了情緒,這會兒給我裝傻子了。

「我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騙我嗎。」

「是你該改改你的不可一世,創口貼,高跟鞋,香水。你把我當傻子也該有個度的。」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想著,還不錯啊,還算聰明。

「我沒把你當傻子,你這叫清醒沈淪。」我擺出勝利者的姿態,笑著看他。

雖然眼淚還沒擦幹凈。

「你現在這麽愛哭?」

「演技而已。」

「是嗎?」

「當然,你難道沒被我騙到?」

當然是他啞口。

「你之前說什麽,讓我一直騙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你聽錯了。」

嘴這麽硬,親起來倒是軟的。

總覺得按照常理這場重逢不該就此截止,可是偏偏這還是在他媽媽病房門口,總覺得在這裏不論擁抱還是接吻都有點……背德的刺激了。

所以也不奇怪,當江裴的爸爸帶了晚飯趕來了病房,我就打了招呼走人。

江裴沒說送我,我就跑得比誰都快。

進了電梯擡手聞了聞手腕的香水。

想到琴房裏他圈著我靠在窗台上,那天我特地噴的,就是這瓶香水。

琴酒。

-18-

我猶疑不決,在想要不要微信和他聯系,卻又覺得先聯系就輸了,就這麽猶豫著又消磨了一周,猶豫到我已經看好了房子,過兩天就準備搬到新租的公寓。

還是他先給我發了訊息,只說他媽媽明天出院。說要謝我。

我忽然想起余桓之前說江裴的媽媽是個溫柔的教授,說她一定會喜歡我雲雲。

到這時我才後知後覺地共情了江裴不久前的處境,也暗暗慶幸一切順利。

甚至感謝肖婉婉在我面前漏了陷。

我說那我明天去看看阿姨吧。

他答非所問說,見面了也要乖乖喊阿姨啊。

哼。

輸液完還要做幾個檢查,出院就拖到了下午,江裴掐著時間讓我別早到。

我正好繞到花店去買了束向日葵。

我趕到的時候正碰上病房外我爸在和江叔叔說話,我抱著花站在幾米開外,不知該不該走近。

我看向一邊挽著江裴手的中年婦人,雖然臉色還有些氣血不足的蒼白,但頭發整齊地挽好,淺色的開衫蘊得平平整整,依稀能想象出年輕時驚艷的漂亮面孔,此刻正掛著溫和的笑容。

我大概知道為什麽江裴這麽好看了。

直到爸爸發現了我招手喊我過去。

我很尷尬。

比起別人一家幸福,我們兩個…不太熟的父女,真的還蠻出戲的。

我乖巧地喊了叔叔阿姨,卻唯獨懶得喊爸爸,尷尬的黎院長便知趣地借口忙走開了,看著他背影江叔叔還連說了幾句謝謝。

真是謙遜的有錢人。

我這才想起抱著花。

阿姨笑著開口問我:「給裴裴的?」

不是,送他也不該送向日葵啊。

我也笑,我說:「給您的。」然後遞上去。

她歡歡喜喜地接過,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後睨了一邊的老公一眼。

好像以為我聽不見一樣。

「我看這個姑娘啊,比肖什麽的小笨蛋好多了啊。」

倒是……觀點非常一致。

江裴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倚在墻上,我是勢必不能讓他高高掛起的。

我嘖嘖兩聲,說:「江裴啊,你怎麽靠在墻上啊,醫院的墻上麽細菌很多的呀,腰挺直了好好站著啊。」

應該是符合所有中年婦女三觀的沒錯吧。

是沒錯的。

我對中年婦女也非常有研究啦。

阿姨緊接著就說:「是的呀,你看看你看看,媽媽還說不動你,還要女朋友說你。」

我剛想說阿姨我不是,就聽到江裴咳嗽兩聲嬉笑著說:「兒大不由娘,是得聽女朋友的。」

可能在媽媽面前才能見到他這樣吧。

我笑了笑,不想被他看出情緒變化。

江裴爸媽住在臨市,樓下已經有司機在等著送他們回去了,叔叔阿姨堅持說不用送了,陪女朋友吧,我也只好認下。

等車開出了醫院大門我才沒好氣的嗆他。

「我可不是你女朋友,你最多算沒上位的魚。」

江裴的脾氣似乎已經被我越嗆越好了。

「那怎麽上位啊?」

我腦子裏閃過室友說的話。

你是不是有想一起睡覺的人了啊。

救命。為什麽會光天白日想到這麽不健康的內容。

大概臉紅被他發現,他哼笑著來牽我的手。

一點也不像江裴。

「你什麽身份你牽我的手,我們什麽關系啊。」

「為什麽是你耍了我,現在是你在和我發脾氣。」大概是想通了這個道理,他又恢復了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很簡單,因為你是魚——」

「我媽說你是女朋友。」

「我說不是。」

「行吧,那太遺憾了。」

說著說著我就已經被他塞進了副駕,總有種上了賊船的錯覺。

「去哪。」

他傾身幫我系好安全帶,又撐著座椅貼近我的臉。

「你想去哪。」他問我。

他的鼻尖蹭過我的鼻尖,然後便迅速地回到了座位裏。

現在轉換攻守變成你釣我了是吧。

「回去啊。」

「酒店還是我家?」

「為什麽要去你家啊。」不用費心釣魚的我開始擺爛,對他毫無不加掩飾地兇巴巴。

讓你一開始那麽兇啊。

「那就去你那——」

後來每每想到這段毫無營養的對話,我都覺得,其實酒店還是他家,應該認真選選的。

我承認,在他問我「真的不能陪你待會兒嗎」的時候,被這張臉蠱惑的我心軟了。

還沒開門便摟上我腰的手也早就讓意圖昭然若揭。

可我怎麽能忍心拒絕。

關了門便被迎來他帶著笑意的吻。

這回倒是不問我行不行,能不能啊。

算了。

接吻的時候不能分心。

我懶得回應,溫柔的吻便愈發暴烈,直到我低低嗚咽出聲,他才意識到磕破了我的嘴唇。

他抱著我出神。

我捏捏他的耳垂,輕聲說。

「沒事,不疼。」

這回是我再吻上去,疼痛和溫柔是並列的,痛感和纏綿的柔軟分庭抗禮——

這吻當然不單純,親著親著就進了浴室又到了床上。

真是造孽。

這到底是在幹什麽。

在江裴試圖解開我浴袍腰帶的時候,我狠狠推開他。

他的表情真的很精彩,不可置信又委屈地看著我。

我又伸手抱住他,攬過他讓他也躺倒在我身邊,沒等他湊近便兩手抵住他肩膀,撐開一段距離。

我問他:「你親婉婉的時候也這麽兇嗎?」

剛說出這句酸話我就後悔了。

暴露太多了——像是編織的精妙計劃裏突兀的漏洞。本不該說的,昏了頭。

他聞言抿唇忍笑,想要逗我,但又在我狠狠捏他後頸時失了耐心。

「我為什麽要親她,我和她不熟。」

「我只想親你啊。」

也就這會兒會嘴甜了。

我又問:「那你和她也說,和我不熟嗎。」

「我和她說我追你被甩了。」

難怪好像都沒聽說她後來有去醫院。

我的手指隔著t恤在他背上漫無目的地劃著,我埋怨:「你沒追我。」

「在追了。」

「這叫追嗎。」

「叫的,柚柚。」他和我相距不過毫厘,溫柔的氣音伴著呼吸灑在我頸間。

救。命。

憑什麽他一聲柚柚就把我腰喊軟了啊。

「算了。」我還是松口,任憑他翻身貼近我,咬上了他的耳骨。

密集的吻逐漸向下,我壓抑著輕哼,他伸手和我十指相扣。

我說:「要對我溫柔,江裴。不許兇。」

這時候怎麽拒絕。

他的嗓音在耳邊,滿是妥協和微不可見的討好。

「會很溫柔的。」

從前幾乎有些排斥所有親密接觸,總會在和任何人靠近時就陷入記憶的聯想,總覺得親昵是假,疼痛才會是真。

可好像已經自然地和他貼近無數次。

此刻也好像就此放下所有戒備。

只想無限靠近他。

算了,瘋就瘋吧。

暮色漸去,窗簾後已然是城市的萬家燈火。我伏在他的懷裏疲憊地大口呼吸,他還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親我的眼瞼和臉頰。

「你有完沒完。」我沒好氣地捏捏他的臉,他也不惱。

啊,好喜歡任人宰割的江裴。

雖然好像是誰被宰割還說不清。

我突然想到些什麽。

「江裴,你喜歡我嗎。」

以前聽說陷入戀愛的女孩子都不能免俗想問對方愛不愛自己,我居然也問出了差不多的問題。雖然用意不盡相同。

我也在想——我真喜歡他嗎?

「你覺得呢,還不算嗎。」半句好話沒對我說過的江裴好像總覺得自己把心都捧到我面前了,拜托,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

「可是喜歡是什麽啊,多巴胺嗎,還是什麽別的激素。都是轉瞬即逝的。我是不信的。」

「如果是這樣,是不是可以說都只是見色起意了。」

我被他吻的心煩意亂,說話都有些迷迷糊糊。

我差點忘了有人是學這個的。

他笑著吻我的嘴角,說這個一時和你說不通。

「但我可以一直對你見色起意,是不是就算永遠喜歡你。」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和反駁,這個吻又被加深。

他帶著弧度的眉眼此刻溫柔得像鍍上一層柔光,卻在我的視線裏永遠聚焦。

又來啊。

算了,黎柚。

不要分心。

-18-

睡醒的時候躺在江裴懷裏。

明明滴酒未沾,這會兒衣衫不整的卻讓我覺得昨天真像喝多了。

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身上什麽地方傳來的酸軟疼痛,我輕輕嘆了口氣。

還得謝謝他至少記得給我把衣服穿上。

還是沖動地發展到這一步了啊。

我竟然又有逃跑的想法了。

仗著他還沒睡醒,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他的眉眼,不禁莞爾。

算了,管什麽以後。

管什麽色衰愛弛,管什麽兩看相厭。

在江裴這裏,擁有每一個當下都足夠了。

他還是被我的動作擾醒,伸手握住我做亂的手指。

叫了我一聲柚柚就把頭埋進我頸間。

倒是被他發現了我頂不住他這麽叫。

技不如人了黎柚。

「你不覺得,我們發展的有點太快了嗎。」我對他的蠢蠢欲動表示不能接受。

「我們從認識到現在才見幾面就……」

「啊?」他好像還沒睡醒。

「你不會又要跑吧。」話說了一半便又緊緊摟住我的腰。

「可以跑嗎。以前渴望柏拉圖現在反過來,發展成純肉體關系……」

「真的嗎?」他望向我,摟腰的手又開始往上挪。

「假的。滾蛋。」我瞪他,他彎著一雙眼睛笑。

笑了幾聲又像真的擔心什麽一樣。

悶悶地說:「別走了,柚柚。」

以往一貫頭腦清醒做事果決的我,心中卻突然升起了一點怨氣,從而覺得我委屈了這麽久,現在作一作,不算過分吧。

一面又覺得如果處理曖昧以上的關系還是我沒有攻克的難題,現在可不可以算作新的練習。

要不試試看?

玩心又大起。

我語氣沈了沈,輕輕推開他。

我說:「我看你對我這個人的了解還是浮於表面的。」

「了解我的……」實在難以啟齒,我在他的註視下瞥了眼自己半露的鎖骨和胸口,「倒是比了解我多。」

「你說會一直見色起意,就是因為只喜歡色相吧。」

這話說完是我自己都會咯噔一下的程度。

明明一開始試圖色誘的也是我自己。

他明顯不知道怎麽面對這種場景,一時沒有接上話。

好久沒有這種贏得徹底的感覺了。

好。爽。

「不可以喜歡嗎……」為什麽他要這麽委屈。

他蹭著我的脖頸又轉而親我鎖骨下的那條疤。

「你呢,一開始是為什麽靠近我的。」

「我後來一直在想,如果你喜歡的是錢就好了。至少如果你喜歡錢的話我還有辦法留住你。是不是挺卑微的。如果我真的有什麽值得你惦記的,你是不是不會走得這麽幹脆?」

「如果你能喜歡我,喜歡什麽都好,我不在意。能留住你就好。」

是不是只有在床上才會說這麽多迷人心智的話。

我瞇著眼睛任他的唇一直摩挲那條細瘦的疤。

我摸了摸他耳後的軟肉,若有所思。

「放心。我也挺喜歡你的皮囊。」

聽了這話他擡眸看我,得逞似的松開我坐起身。

「那你還說什麽?」

還被你學會了……

黎柚啊黎柚,為什麽智商下線了啊,為什麽這麽容易被哄騙啊。他可是江裴啊,怎麽會覺得這條大尾巴狼忽然開始當癡漢啊。

可能這話確實有五分真,但絕對也有三分假。

我氣得一把把枕頭砸向他,跳下床還一下子沒站穩差點跌回床上,那人在我身後笑的前仰後合。

還不忘加上一句:「那黎小姐饞的時候就隨時開口啊。」

「我是很樂意犧牲色相討好你的。」

「滾啊。」我扶著腰,挫敗感爆棚。

其實一直到我們各自收拾完,江裴被我趕走,我才反應過來。

鬥智鬥勇半天,都沒聽他說過一句喜歡我。

我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從來沒矯情到為一句表白糾結過。

但我現在有點不爽。

果然,人就是這樣,吃到點甜頭就會找不著北了。

重新遇到江裴之後,我原本幹脆漂亮的勝仗都像白打了一樣,雖然依舊強撐著在他面前做足樣子,卻無數次方寸大亂了。

到後來才驚覺,非要給喜歡找個定義的話。

應該就是這些混亂中的變化吧。

他是倫敦陰霾中唯一的明媚,

是英國蕭瑟夜晚只屬於我的燈火,

是無論內裏還是表象,

都讓我為之著迷的——

江裴。

-20-

夏天實在過的太快,在我和江裴都還沒想好,要不要和余桓解釋我們倆睡到一起去了這件事,也還沒有給我們兩個現在早就不止於曖昧的關系找到一個更好的定義。

轉眼就到月底,江裴和余桓都要回美國繼續讀書。

他對我鎖骨下的疤很在意我是看得出的,他沒問,我也沒說。

我對肖婉婉雖說不上在意,但好像也沒有得到他完整的答案。

其實話都說到當時的份上了,一句要不要在一起意義也不大了。

我們兩個都不是蠢貨。

可好像就是誰都沒有先邁開這一步,像無聲地想辨個輸贏。

我從來不做輸家的。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啊,即使憋死自己也要等對方先和我低頭。

我自是不把這些小事當作障礙,可不得不承認,感情上的問題確實沒法逃避,所有短暫的逃避都會為以後埋伏筆,就像現在這些似有似無的介懷,讓我們都停在這個尷尬的位置。

我看著窗外的忙碌車流和晚霞余暉,整個人松散地窩在沙發裏。

江裴和余桓定了兩天後的機票,我提前從余桓那裏知道了,卻一直在等江裴的訊息。

我覺得提前兩天的晚上的現在,倒是個時候。

我握著手機閉著眼,在想今晚能不能等到江裴。

卻等到的是他問我:

「晚上要不要來我這。」

我瞇著眼盯著過亮的螢幕,很想裝作看不懂的樣子。

「不要。」

「我都要走了。」

「走就走唄。」

「陪我去美國吧,現在還能買到票,你不是有美簽嗎。」

我握著手機,猶疑著不知道該怎麽回復。

說「要我以什麽身份陪你去」就像是在問他要一個名分一樣,挺丟人的。

我說不要,他說也對,你難得回家一趟。

倒是又把話說死了。

「那明天晚上我去看看你。」他又說。

腦海中不合時宜地閃過他溫柔或放肆的吻。

我應該是會舍不得的。

我說,好。

可偏偏這晚,他只是一直抱著我。

和我一起陷進沙發裏,一起一語不發地看夜色。

我吻他嘴角,他說別鬧。

拜托,這真的很丟人。

在沈默了幾近半小時後,我忍無可忍地把他摟在我腰上的手扒開,問他你到底幹嘛來了。

他看著我低低地笑,調侃又曖昧。

「所以你在想什麽啊。」

又來?這麽喜歡高手過招?

我轉身跨坐在他大腿上,捧著他的臉柔柔地親他,眉毛,垂下的眼睫,鼻尖,嘴角,卻唯獨在他呼吸明顯變快終於要按耐不住吻上來時偏過頭,然後整個人趴在他的肩膀上。

「我……什麽也沒想啊。」我含笑,語氣無辜。

還不忘貼近他,胸口伴著呼吸平穩起伏。

他握著我的手腕把我從懷中拉出來和他對視,然後終於如願補上了被我躲開的吻。

「你要幹什麽啊江裴?」我學他的語氣,笑著問他。

「算了,根本玩不過你。」

我看著他努力隱忍又可憐巴巴的表情無限欣慰,獎勵般在他唇上輕點。

「這就對了。」

「我自願輸的。」他好像確實今天不是為此而來的,求饒般讓我坐好。

我一向是寬容大度的,便乖乖在他身邊坐好,摟著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任憑他滿足地摟著我。

「江裴你今晚像不行。」

「行不行你自己知道就好。」

我嘻嘻哈哈地笑他,直到他突然撩開我胸前的幾縷頭發,無聲地用指腹按上那條被他刻意安慰般親吻過無數次的,已經變得很淡的疤。

早就不會有痛感了,除了他溫熱的指尖激起一陣又一陣的癢。

我握住他的手。

他看進我的眼睛,格外真摯。

「可以說嗎,這條疤。」

我沈默了半刻。

說,好。

現在已經無需故作輕松了。

我和他說為什麽我會胃不好,說表哥真是畜生啊,在學校裏打不贏別人就回來打我,說他那次很久沒有剪指甲,想拽我項鏈的動作太粗魯,指甲劃過鎖骨下面就陷了進去拉出了一條血印子。

我越說他的表情便越凝重,又把我從身邊拉進懷裏。

我這會兒倒像是信了余桓說怕他心疼得想偷房本養我。

我說沒事的,已經不疼了啊。

好像是我更想安慰他。

他說那後膝和側腰呢,我說早就記不清了,可能真的都很淡很淡了,淡到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吻他眼睛,說不要難過了,已經過去了。

我說所以我在黎木面前演好姐姐,所以我從小就會騙人,我是騙子。

他抱著我不肯放。

「我說了,不要可憐我。」

「不是可憐,是可能有點太喜歡你了。」

「我到底有什麽值得喜歡的……」我看他不知什麽時候又扣住了我的手。

「我既不誠實也不坦蕩,長相,家世,到底有什麽配得上你啊。」

倒是我一直以來都心有芥蒂的話,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套牢了。」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麽平時那麽狂,現在和我說配不上。」

「不許說配不上。」他湊過來吻我,像真是不想讓我開口。

「可是我不過出現在你生活裏短短幾個月。能不能不要把話說得太滿啊。」

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像第一次覺得說什麽都會被包容的,不用思考分寸,不用擔心是不是太過矯情做作,可以一直刨根問底地找個答案。

江裴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

他開了免提讓我也能聽見聲音,我看了眼螢幕,媽媽。

他豎著手指讓我禁聲。

「餵媽?」

「你在哪裏呀,媽媽帶了阿姨來幫你一起收行李呀。」

「媽,我都多大了?」

「這是什麽話呀,算了,也不是為了你,我帶了給柚柚的禮物來呀,她真和你一起去嗎?」

我挑眉看他,我記得我是拒絕了啊江同學。

「啊……」他忍笑,「她不去了,她和我吵架了,要和我分手了。」

「廢物。」

我真的快笑出聲了,怎麽也不像教了幾十年書溫婉又博學的阿姨說出來的話。

「分手了你去找那個肖家那個不靈光的小女孩?」

這話一出我的手便忍不住揪上他的耳朵。

「你說什麽呢啊媽,你看我像是喜歡那樣的嗎?」

「誰知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我無聲地用口型重復,誰知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別廢話了,吵架了就哄啊。平時自己花錢不過腦子,你花錢哄啊。項鏈戒指手鐲還是包,你爸給你創造這麽好的條件都不會用?」

「可她真的很難哄啊怎麽辦。」

「怎麽辦?你問我怎麽辦,你要把你媽又氣進醫院了。」

「別廢話了,十分鐘,回家,有話和你說。」

江裴趕緊掛了電話,又不舍地拉我的手。

我語氣堅定。

「快滾。」

「明天來送我好不好,我話真的沒說完啊。」

我想,大概,大概……

要有一個答案了吧。

送走他關了門,我又沒由頭地倚著墻笑了。

真好,你有那麽愛你的媽媽,把你教的這麽禮貌又可愛。

-21-

大概真的在英國的小鎮裏待得太久,忘記了上海堵起車來時間根本就不夠用。

眼看著車就停在高架上幾分鐘也動不了幾步,離起飛也就不到一個小時了。

我嘆著氣給江裴發訊息說可能來不及,我說對不起,可是來不及了要怎麽辦。

他罵我是傻子,說大不了一張機票就再回來,沒事啊。

可是,我在等你沒說完的話啊。

我要怎麽和你說。

直到我在焦急中接到了余桓的電話。

我餵了好幾聲都沒有聽到回復。

就大概猜到,應該是我回國那一天的套路重演。

我聽到他問江裴:不知道你們兩個到底還在糾結什麽。

手機大概被換了個位置磕在了桌上,我沒聽清江裴的第一句話。

他說: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啊。

余桓快急壞了:你們兩個真的是我見過我最悶的悶葫蘆,死要面子面子是能吃嗎。

江裴說:到這個份上她也還是不信我是真的那麽喜歡她。

他說:她以為我為什麽要去倫敦。

我心跳如鼓。什麽意思……

當初我說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去倫敦,總之不能是因為是我。

他說:我和她說知道她在騙我。我又何止是知道這些。

「我知道離開英國前的那天晚上她故意要和我攤牌在耍我,我說不準,這是她套路裏的一環還是她真的覺得我沒意思,我慌了,我以前從來沒有因為這些事情無措過。她後來問我為什麽根本也沒有挽留她,也沒有和別人一樣纏結,她以為是我放不下面子。」

「對她我已經夠不要面子了啊。」

我笑了,看吧,江裴就是這樣明明什麽都不說還覺得自己已經全盤托出了。

手機似乎被放得近了一點。

江裴的聲音在耳機裏逐漸清晰。

他繼續說:「我只是在想,如果她不喜歡我,那是不是我表現的絕情一點不在意一點,可以激起她的勝負欲讓她更認真一點,如果她願意一直騙我,倒也不錯。」

我靠在窗上,出租終於開過了讓我們等了很久很久的那個紅綠燈。

「她想贏就讓她贏得漂亮點吧。」

「也是我故意讓婉婉……肖婉婉和她碰面的,雖然本來真的沒有想讓她知道我媽的事情。但肖婉婉總會讓她想到我吧,想到我就離見到我不遠了吧。」

我皺著眉卻帶著笑,表情復雜地聽著,怎麽好像你的算計比我還多一點。

「到底是我先低頭的。」

「我從小到大都是贏過來的,輸給她也沒什麽。」

「她說我們才認識多久,發展得太快了。」

「她當然不知道,當時她在學校藝術節借了吉他唱晴天,錄了影片發給你看,一首歌唱得陳嘉旭不遠萬裏要去見她,但是當時你去考試,手機放在我這裏,是我先看到的。」

「甚至更早,我問你一直給你發訊息的那個女生是女朋友嗎?你說不是,是一個認識很久的朋友。我問你好看嗎,你說好看。你給我看了很多很多張照片,十七歲瘦的可憐的小孩連最小號的校服都撐不起來。可確實好看。」

「黎柚。」

「啊?」我早該知道,這通電話從聽不見余桓的聲音開始,大概就已經被江裴發現。

他又不傻,當然也知道。

「我早就知道你會彈吉他了。我讓你彈也是故意的。」

「你這麽想和我爭個高下?」

「那可能還是你贏了,雖然見到你之前還說不上是喜歡,但你一句話都還沒對我說過的時候,就已經絕對優勢了。」

「啊,好像也是。」

原來不是步步為營啊,是一見鐘情。

原來雖然我們確實不過認識短短幾個月,但我的名字已經提前出現在他的世界裏很久了。

「那你第一次見到我為什麽要表現的那麽討厭我。」

「我先心動的人和我朋友曖昧了幾個月,我不高興也是正常吧。」

「況且我來之前都懷疑過自己的眼光是不是有問題……」

「你的眼光……?」我裝兇。

「很好。」他改口的倒是很快。

是很好的。

余桓大概真的忍了很久了,終於忍不住開口:「老子真是服了你們兩個了,你們是真沒把我當人啊。」

我和江裴笑得不約而同。

我問他:「你早都知道了?」

余桓嘖嘖了兩聲。

「也不算早吧,在倫敦的時候知道的。主要是,也不是只有你們兩個聰明啊。你有沒有好好看過晴天的歌詞啊?」

「不過,都不重要了,我功德圓滿。」

是啊,我想我們幾個當然也是因為聰明才會相互吸引,無論做朋友還是戀人。

我解開螢幕去聽晴天。

我還是沒趕上飛機,可就像余桓說的,不重要了。

歌唱到最後一段副歌,倒數第四行。

從前從前,

有個人愛你很久。

-正文完-

有個江裴視角的番外!等我!!

謝謝大家喜歡!!第一次寫文諸多不足感謝大家的包容和建議!!希望以後還可以講故事給大家聽~

番外【江裴】


1

我叫江裴。

泡實驗室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有趣一點,這點是多少要感謝余桓的。

他學習比一般的富二代認真一點,但要說謙遜,他倒是沒有的。

余桓總是時不時舉起手機讓我們看他在朋友圈刷到的哪個女生,問我們好看嗎?

我每每敷衍說嗯。

但是其實余桓是個癡情種,對從前的某個白月光念念不忘,至於是誰,我也不知道。

我第一次知道黎柚,是因為余桓的手機連響了幾分鐘,他不知道滾哪去了也沒接。

於是我好心幫他接了電話。

對面的女生聲音有些顫抖,說:「余桓余桓,我跟你說我要被嚇死了,剛有個酒鬼一直跟著我,現在還在我後面怎麽辦啊。」

私自幫別人接電話還和對方聊起來,好像是不太好。

可情況緊急,我說:「往人多的地方去,別走小路。」

她「嗯?」了一聲,問我你不是余桓嗎。

誰知道余桓死哪去了。

我隨便編了個理由:「他洗澡去了,手機一直響,我就幫他接了。」

我正想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她著急忙慌地說:

「謝謝你啊不好意思,沒事了沒事了,前面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

我說,嗯。

電話匆匆掛斷。

余桓來了對手機敲敲打打半天,我想他大概回完了訊息,假裝不經意地問他。

「剛剛的女生是你女朋友?」

「屁女朋友。」他揚起頭看我,笑說,「我朋友,初中的時候就認識了,一個……哎不太好說,挺可憐挺招人疼的小女孩。」

我想,那個慌慌張張的樣子,確實還挺招人疼的。

「好看嗎?」

「好看。」余桓說著便開始翻相簿要給我看。

他好像一向很樂意分享漂亮女生,但是自己卻從來不談戀愛。

心裏有執念的人,也可以理解。

有些照片已經很模糊了,但還是可以看到照片上的女孩言笑晏晏,穿著單薄的校服,抱著吉他在人群中笑得燦爛。

我想,好瘦。

後來我抱著她聽她說以前的事情的時候,就會想。

那麽瘦的一雙肩膀,是怎麽獨自擔起那些痛苦晦澀的過往的。

「好看嗎?」余桓不死心的問我。

「嗯。」

我好像真的挺喜歡說嗯的。

「江裴你戒過毒?這都無動於衷?」

我很想對他翻白眼,但還是懶得理他。

幾張照片而已,忙起來也就不會惦記了。

直到後來余桓去考試,讓我在圖書館等他順便看著他的手機,有訊息就幫他回一下說一會兒來。

我心說,這回可不是我自己要看的了。

然後就收到黎柚發來的訊息。

她打了個感嘆號,然後就一直不說話了。

我想如果我說我不是余桓,她是不是就不會繼續說了。

於是我居然什麽都沒說。

果然,她說她卡了,一直沒發出來。

後來我放下了手機開始看書,等收到那條影片,書已經翻了好幾頁。

我想了想,把這個影片轉發給了自己,然後刪掉了轉發的記錄。

被余桓發現可以把我煩死吧。

我帶上耳機,影片錄的很糟糕,噪音很大,風聲也很大,垃圾的音響加上垃圾的收音,可她的聲音很好聽。

她穿著再普通不過的一件短袖,風吹亂她的頭發,她認真彈琴無心去撥開,唱到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的時候,忽然朝鏡頭笑了。陽光也剛好落在她纖細的指尖,每一個和弦都認真按的到位,比余桓的半吊子水平好了太多。

很難想象師出同門。

那雙漂亮的杏眼彎彎,把愛字唱得格外真誠。

太有信念感,以至於代入感太強。

說來慚愧。

我想,確實漂亮。

那些平時積累自碎片閱讀的庸俗詞匯忽然占據我的思考。

這大概就是,明眸善睞。

2

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陳嘉旭看到了那個影片,用他的話說就是——這誰不迷糊啊。

也是很貼切的。

陳嘉旭纏著余桓讓他介紹他們認識。

那個時候我明明還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算不上心動,就被人搶先了一步。

我腦子裏全是兄弟為女人反目的惡俗情節,好掉價,我想,算了。

後來陳嘉旭每天都抱著手機傻樂,我還驚訝原來那個女生真的會喜歡他這樣的嗎?沒有看不上自己朋友的意思。

總覺得她雖然漂亮,眼神卻有一種奇怪的寡淡,像很難從中參透一點真心。

唱那句歌詞的時候除外。

後來不出我所料,雖然他不惜連夜趕去英國只為看她一眼,但回來後卻大罵說這輩子沒見過這麽過分的女人,又渣又綠茶。

我不該笑的。但很好笑。

余桓當時警告他說黎柚這個人很神秘的,你應該是搞不定。陳嘉旭直說余桓是不知道女孩子一旦心動就會完全變個人的。

余桓搖著頭說你開心就好。

他應該是不開心的。

他憤憤地問我如何評價的時候,我回答得實在有些趾高氣昂。

我說:也就你能被綠茶的那些招數騙,都司空見慣了,誰會那麽上套。

哦,原來是我啊。

真是沒想到呢。

余桓提前了一個多月定去倫敦的機票的時候,不小心把截圖發給了我,然後解釋說發錯了。

我心想你大可直說是黎柚,我也不會替陳嘉旭批判你們的。

我依舊是裝作不知道,問他:「你去倫敦幹什麽?」

「哦,我朋友他們樂隊表演的日子定了,我去看看,順便喊上柚柚。」

……

一個多月後好像結課了。

我就懶得回復了,直到那天一起吃晚飯,我繼續裝作不在意地問他。

「我還挺想聽他們的live的,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啊?你還聽重金屬。」

哦……重金屬。

那確實是沒聽。

不過我說:「嗯,挺感興趣。」

余桓皺著眉表情詭異地看著我。

大概我的表情也非常有信念感。他說,那感情好啊。

後來見到黎柚的時候,我覺得之前那些照片真的拍的都很糟糕。

她確實符合所有一見鐘情的標準。

我想盡辦法對她刻薄,她都輕易化解,我冷臉刁難,她卻軟著嗓子叫我江裴。

救命。

我腦子裏只有,倒也不怪陳嘉旭。

其實余桓對我的冷漠很不解,但我還不想這麽早就在他面前露出破綻。

我想我的冷漠也有一部份是故意的,排除法,陳嘉旭那樣的舔狗不討好,我兇一點是不是她反而會多點勝負欲。

倒是被我壓中了。

我當然在她說出:「江裴不喜歡我,我自己走。」的時候,就意識到可能我也會成為下一個目標。

說實話,比起厭棄,倒是期待更多。

我越想,劇本我都提前知道了,還能被你騙嗎,我給你漲漲教訓。

可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意誌力。

我越是強裝鎮定,心中的防備就越容易土崩瓦解。

她提著鞋子湊過臉讓我幫她別頭發,像只討巧的小貓,平時張牙舞爪卻又在我面前變成順毛。明明很愛胡鬧但又很會賣乖。

我拒絕她,她又氣鼓鼓地擺出一副委屈樣。

我想,我差點就要融化在那個夏夜裏了。

到後來,明明我已經很努力在拒絕了。

可我還是期待每一次留有余地的拒絕,都讓她有信心得寸進尺。

我沒有道德,兄弟義氣不能綁架我。

我前一秒剛告訴自己,不要相信她——

下一秒就想抱她。

好沒誌氣。

到底是誰給誰漲教訓。

後來我想,我認了。

陳嘉旭說沒有人可以拒絕黎柚。我想,是的。

她善於制造假象讓我覺得自己才是故事的主導,其實我在想什麽早就被她猜了十有八九。

如果是騙我,那就騙我吧。

反正我從小到大贏的已經夠多了,犯一次蠢也可以接受吧。

一天天自認清醒,又一遍遍沈溺。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啊,你什麽都知道,卻想假裝不知道。

在琴房裏她幾乎被我擁在懷裏,我被陽光照得恍惚,腦子裏竟然冒出了一個幾乎可以嚇到自己的想法。

倒不如就這樣醉死在溫柔鄉吧。

我有點能理解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了。

可惜,現在不是封建社會,眼前的美人也不過把男人當玩具。

好狠啊,真的好狠啊。

黎柚的動作和話語都太自然,會讓我在恍惚間以為那都是真的,她也許真的喜歡我呢。

畢竟「她是不是喜歡我」是他們說的人生三大錯覺之一。

我想太自作多情應該在黎柚那裏會扣分,所以我不斷不斷不斷警告自己,江裴,清醒點。

這點虛妄的幻想在那天夜晚的山頂徹底破滅。

那天的氛圍太好,以至於讓曖昧陡然升起,以至於我的隱忍克制全都功虧一簣,以至於我一邊吻她一邊擔心我逐漸進入圈套的節奏不夠好,讓她看出我早在一開始就被套牢。

她稀裏糊塗地給我念叨像社會學課本裏的內容,說美麗都是痛苦的,啊,偏執又脆弱。

可我總覺得她一邊說一邊像把自己撕碎了。

換別人我大概會覺得是裝腔作勢的無病呻吟,可是是黎柚。

我對她的過去一知半解,卻忽然想保護她。

想把破碎的都重新拼好,想看她放下戒備,哭也好笑也好。

她說她騙我,我早就猜到了。

我又不傻。

可你怎麽給顆棗再打巴掌,順序還反過來。

但我想黎柚大概還是更喜歡我冷臉的樣子,現在死氣白賴肯定會弄得很難看。我也試想了無數遍要怎麽應對才能為以後留後路,可研究黎柚比做實驗還難。

我想,我走的這麽決絕,她總該意猶未盡地想留我。

到底是什麽道理,別人都在想什麽走出圈套,我在想怎麽跳進去。

糊塗啊江裴。

3

所幸,又重新遇見了。

這點還要感謝余桓替我周旋。

他的那些套路總是屢試不爽。還真是黎柚的朋友。

其實再見沒多久就把人騙到了床上不是我本意。

用騙好像也不恰當。

我是想慢慢來的,可是眼看沒多久又要走,耐心早就耗盡了。

她越是一副信手拈來的輕松樣子,我就越想看穿她狡黠的笑眼,越想打碎她氣定神閑的表象。

能不能就一次,讓她手足無措地依賴我啊。

不過……

算是做到了吧。

我喊她柚柚的時候她倒在我懷裏,腰真的很軟。

雖然我也方寸大亂。

她在我耳邊一遍遍喊江裴的時候,我真的已經快他媽忘記自己是誰了。

每一次嗚咽都緊牽著我全部的神經。

我也沒想到自己是這麽色欲熏心的混球。

不過沒辦法。

算了,這些內容實在不太想和別人分享。

其實我也猜到那天之後我們會陷入另一個死局,我知道如果我不說,按她要面子的程度肯定不會問我我們現在算什麽關系,畢竟用余桓的話來說,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成為過被黎柚承認過的男朋友。

搞得我也不知道自己夠不夠格。

又擔心說的太快會被她覺得沒勁又踢出遊戲。

就這樣她和我說她配不上我。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回美國前見的最後一面,我必須誇自己一句坐懷不亂真君子。

啊,君子可能是真的,但坐懷不亂。

當我吹牛吧。

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可以把我吃的這麽死。

走之前她還特地給我塞了半瓶香水,說帶回去噴枕頭。

到底是什麽居心啊。

無非是琴酒。

可哪裏噴的得,說是香水,不如說是他媽的春藥。

明明是那麽幹凈溫柔的香氣,可每每都會聯想到她摟我脖子時手腕掠過的一個個瞬間。

而後。

就是即便是九月洗冷水澡也是很冷的。

好像她也是這樣,明明是一副幹凈純良讓人不忍沾染的漂亮皮囊,偏偏最擅長一句話一個吻就讓我目眩神迷。

真是要命。

所以我大概能理解別人說年少的時候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

我想象不到,如果不是黎柚,我大概很難再全情投入地喜歡任何一個別人。

只能是她。

4

我大概明白黎柚很喜歡這樣棋逢對手的,帶著距離感的親密。

她的喜好很復雜,可能她自己也說不清,但足夠喜歡她的話,也是可以慢慢琢磨出來的。

其實我不介意就這樣和她對弈,只要她不會覺得無聊丟下我。

真的好沒面子啊,所以這些都不能和她說。

她沒趕上來送我的那天,其實我算是松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在電話裏,我還能不能說的出來。

余桓真的為了朋友的幸福很努力,電話打到一半才告訴我。覆水難收,我硬著頭皮也得說完了。算了,攤牌就攤牌吧,在她面前我根本不需要留底牌。

登機前我又給她打了電話,她可憐巴巴地說自己都要到機場了。

我看了訊息自言自語,要不我重新買張票明天再走吧。余桓白眼翻上天。

余桓說能不能不要被女人迷了心智變身戀愛腦。

我笑他根本不會懂的,他說他認識黎柚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在哪。

很煩,很生氣,想揍他。

但余桓這人雖然愛犯賤但又有恰到好處的分寸感。比如我還沒瞪過去他已經開始找補。

「我的我的,我立刻滾,救命恩情還是比不得互相一見鐘情的。」

我問黎柚,怎麽辦你會不會覺得剛在一起就要隔一整個太平洋很不爽。要不我想想辦法。

她倒是和余桓說的一樣,和我說,你要是敢為了談戀愛耽誤自己的前途我就讓你滾。

我忍不住笑了。

也是,黎柚從不會要求別人為她做什麽或放棄什麽。

畢竟,她本質上是個心軟又溫柔的人。

她說不許戀愛腦,當戀愛腦我就不喜歡你了。

好煩啊,說話都和余桓這麽像。

我越看余桓越不爽,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吃無名醋是不對的。

不過算了,反正能把人抱懷裏親的只有我。

黎柚一月開學,十二月就要回英國。

我也直到十二月才知道我媽幹了件大事。

她打電話大受震撼和我說的時候,我竟然覺得也不意外。

之前我媽問她phd在哪讀啊,她說phd去倫敦啦,阿姨快來我帶你玩兒。

然後我媽在她學校附近買了套公寓,問她,之前定的房子好不好退的呀?

黎柚直呼自己沒有想過嫁入豪門的後勁這麽大啊。

我笑說你還沒嫁呢。

她長長地嘆息。

我說,求你了,吃吃我的軟飯吧,我求之不得。

在我和我媽的雙重夾擊下她才終於松了口。

我當初到底是為什麽會短暫地覺得她會想騙男人錢。

她要是真的願意騙,我大概傾家蕩產也不為過。

聖誕節和她的生日靠的很近,我說去看她,隔著時差,她當時剛睡醒,迷迷糊糊地對我說,你怎麽這麽好啊江裴,我好喜歡你。可是好遠呀,我不想你那麽辛苦坐那麽久飛機。

很難不覺得是故意的。

即便她是真的不忍讓我奔波,這一句溫聲軟語也足夠讓我不遠萬裏了。

深冬的早上七點半,英國的天都還沒亮。我說太早了,不要來接我,她答應得好好的。

但不要相信黎柚的話是和黎柚相處的基本原則。

出海關看見她的時候,她系著厚厚的圍巾,穿著厚棉服,整個人卻被襯得更單薄。她好像立刻就看見了我,遠遠地朝我揮手,原本靠著墻打瞌睡時迷糊的雙眼忽然亮起來,隨著笑意彎起眼。

我想,她就是特別到能讓我在人群中快速找到。

還沒等我穿過這些忙碌的腳步走到她身邊,倒有人也和我一樣在人群中釘選她。

同一班飛機的男生比我早出幾步海關,倒是和我女朋友搭上話了。

我說了,黎柚真的很容易讓人一見鐘情。

那雙眼晴對誰笑都會讓人產生足夠的錯覺的,或者有的時候都不需要是對他笑。

她笑著揮揮手,然後指向我的方向,歪過頭看我。

好吧,是對我笑的。

於是便有一個倩麗的身影在幾秒後跑到我身邊抱住我的手臂。

拜托,真的很爽。

不管是拿年級第一畢業還是我爸送了我一棟樓,都不如此刻高光。

當然,這些話心裏想想就好了,說出來又要被她皺著眉笑沒出息的。

於是我神色鎮定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她笑著沖剛剛搭話的男生點了下頭,便湊過來蹭我的下巴。

「你的話真的一句都不能信。」我握住她的手,忍不住笑。

「你不高興?」

「我覺得你剛剛應該覺得很爽。是不是有一種錢場情場都得意的感覺。」

倒也不用把我看得這麽透徹。

「確實。我的高光還是落魄現在都在你一念之間了。」

她哼哼地笑。

「你出門的時候天都沒亮吧,不安全。」

「又不是只有這一次在冬天清晨出門。」

我好像聽懂了她的話。

「是吧?」她問。

「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往人多的地方去啊,別走小路——」她模仿我一點都不像。

「你記得?」

「不,我不記得,但是本人有良好的復盤習慣。我覺得你的聲音這麽好聽我又覺得這麽熟悉,肯定不可能是巧合,於是冥思苦想。」

「說實話江裴,你當時不會就被我迷住了吧。」

「那倒不至於,我那個時候以為你是余桓女朋友。」

「喜歡和朋友搶女人是那個時候就有的愛好?我懂,有守門員進球才刺激。」

「能不能不要再挑戰我的道德底線了。」我經常感嘆黎柚滿嘴跑火車的本事到底是哪裏學來的。

她又笑了,總是堵住我的嘴後就開始為自己的勝利歡呼。

算了,我是喜歡看她笑的。

地鐵裏沒有空調,她整個人往我懷裏鉆。

可以,我很滿意這樣的投懷送抱,於是欣然接受。

她捏捏我牽著她的手,忽然說:「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

「也不算問題吧。」

「咳咳,我以為值得江裴坐十幾個小時飛機來看一眼的人,至少應該更……」她一邊說一邊笑地模仿我的話,每一個字都像要破功。

我哭笑不得,氣得捏了捏她的腰。

不過捏一下就好了,多了收不住的話…這裏畢竟是公共場合。人可以沒有道德,但至少要有羞恥心。

「幹嘛幹嘛幹嘛,你當時都沒說完,至少應該更什麽?」

「這麽喜歡復盤啊。」一句話就將我的回憶拉回那個晚上,腦海裏有夜晚街道的車水馬龍,有飛馳而過的車裏高聲合唱的情歌,有她看我的每個眼神。

復盤,好像也不錯。

「江裴啊,眼光倒是很高的。」

「他說,十幾個小時確實值得。」

看來是很受用的,畢竟耳邊響起了她熟悉的輕笑。

說來捉摸不定的疏離感也是真的,兩句好話就可以被哄好也是真的。

大概我的眼光真的狹隘到只夠看到她。

真的很肉麻。

但也還好。

只有我知道。

5

平安夜黎柚神秘兮兮地說有禮物給我,我伸出去攬腰的手被開啟。

是一塊vintage的朗格。

我楞了楞。

搖著我的肩膀問我發什麽呆啊,你不會不喜歡吧,我托人找了很久的,這很貴啊。

我當然知道這很貴。

「哪來的錢啊,為什麽買這麽貴的表?」總是會忍不住想到有人要起大早去打工的日子。

「我攢的啊,還有現在我爸會給學費生活費,獎學金就可以揮霍了啊。」

「留著自己花啊。」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雖然貴但自己想要就能有的東西,從黎柚這裏收到,就很難不視若珍寶。

「說,是不是你收過女生最貴的禮物?」

「這也要比?」我笑著摟她,她非要把我手腕上的表拆下來,又動作小心地換上新的那塊才滿意的靠進我懷裏。

「不是比,是回禮。還Jimmy choo。」

她笑吟吟。

我就說,她肯定會知道是我。只有余桓這個呆子說你什麽資訊都不留萬一她當成別人怎麽辦。

「鞋才多少錢?」

「但當時江小少爺給我安排的人生規劃,不是找個會給我買jimmy choo的富二代嗎。我想鞋子是小,將來是大。現在我這個嘛,才是以小博大。」

「你永遠有道理。」

可我想了想每次都會被退回的轉賬,就有點想抱怨她和我算賬也要算的這麽清楚。

「黎柚。」

「幹嘛這麽正經的叫我。」

「我聽說不肯用對方的錢是為了之後好脫身。你以前就說從來不騙男人錢。」雖然是故意逗她的。

「你錢多得沒處花?那這樣,卡裏還有多少,明天一起轉過來好了。」她把玩著我的手指,說得漫不經心。

「我說真的,那你買完還有錢花嗎?」黎柚一向是不做能力和預料外的事情的,錢的話,我想也不應該花的這麽沖動。

「我下學期不就開始帶教……」

哦,看來是沒有了。

我扣緊她的手打斷了她的動作。

「不是你的風格,給自己後路都斷完了?」

她看向我,像是很不解。

「現在不需要留底牌了。」

「後路就在面前啊。」

她一向知道我喜歡聽什麽的。

我想,聰明一點也很好。

被吃死也很好。

「柚柚。」

「幹嘛?」

「親一口行不行。」我問她。

「我在想哦,你經常會好像很禮貌的這麽問,其實如果我說不呢?」

我想,說不應該也會親的。

「不行!」

「好,聽你的。」答應是答應。

下一秒還是目標明確地低頭吻了她。

我這個人現在沒什麽自制力的。

6

聖誕假很短,我臨行的前一天卻得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訊息。

余桓急匆匆地給我們倆各自發訊息,問我們現在在不在一起,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便播來了一個電話。

「餵餵餵。」余桓挺急的,我也挺急的。實在不想把最後一天晚上的時間浪費在他身上,「有話說話。」

「幹嘛,不能和我說話?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知道就滾遠點。」倒是她開口承認。

「正事。」余桓收了吊兒郎當的語氣,「梨子,你記得那天我說什麽嗎。他真被關進去了。」

我和黎柚都同時怔了怔。

他……應該就是那個表哥了。

「程天鵬?」她握著我的手力度重了一點,我看向她,定定地回握住。

「嗯。」

「怎麽搞的。」她的語氣平靜眼神漠然,像是真的和過去和解般長舒了一口氣。

可我每每想到提到還是會如鯁在喉。

她本可以是更快樂的黎柚。

「打架鬥毆,過失殺人。」倒是真的言簡意賅。

「他確實應該進去的。」她竟笑了,無聲地搖頭。

「沒事吧柚柚?」余桓試探地問。

「真的沒事了啊。」

「啊,看來是找到你的救贖了?」

我不自覺地想反駁他,「不是找到救贖,是她自己把自己拉出的深淵。」

她看向我,像有無限動容。

其實我從來不覺得是我在治愈或救贖她,也不喜歡這樣的說法。好像把她一個人顛簸坎坷很久才渡過漫漫長夜的辛酸,都變成了我的功勞。

從來都不是我的功勞。

反倒是當時她讓我釋懷,告訴我痛苦和美麗往往會奇妙地並存。

我還覺得,我們並沒有改變對方什麽,甚至也沒有很煽情地為對方改變。

她不會要求我為了戀愛放下驕傲對她唯命是從,我也不會畫地為牢讓她在人群中只準對我笑。占有欲是有的,可是我希望她一直是她。

其實有的時候做眾多選擇裏的第一順位比做唯一更難得不是嗎?

我更不想要求她事事只顧及我從而忘了自己,

我們可以磨合生活的細枝末節,但不用把對方變成某個特定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我們,

愛的就是對方最原本的模樣。

END

有沒有那種豪門甜寵短文?

余桓的故事開了個新坑/破鏡重圓

又一個大情種的故事(不是

想看的朋友可以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