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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薪金為什麽那麽高?是因為學費貴嗎?

2017-05-12財經

先說結論:基本上就是畫大餅,早期就是靠借外債來開支。民國教師的好日子也就開始的幾年,幾年之後各種薪潮頻發。

以下是我一篇舊文,原來某網約稿,後來不知為什麽被撤下了。

民國史劄記:胡適也被欠薪


雖然最近少見有人提及民國教師的高薪金之類的內容,然而讓人忽略此事的原因大體上與整個時代的文盲率有關,外加上「物以稀為貴」的說法,使教師為高收入人群這一觀念在許多人腦海中已然形成了既定事實。任何時代都有其風潮,一但某日民國大師們再次成為人們心中的偶像,這類錯誤的觀點又將沈渣泛起。就本人看到的資料而言,高收入僅存在中占教師人數極少的教授集體之中,而且這也僅僅是民國初年的現象。

一、「四大皆空」

作為一個新舊銜接的時代,民國初年自然繼承了前清優待體制內文人的傳統。一般段子中教授賺三百塊大洋的內容便是出自北洋政府教育部1917年頒發的【國立大學職員作用及薪俸規程令】。其中規定如下:


但鮮有人提及的是,高校老師們的好日子到1919年便戛然而止,由此便出現了民國第一次的討薪運動。

眾所周知,北洋政府雖有中央之名,而無中央之實,特別是自民國以來的大小戰亂,在這一背景之下,軍費自然占了開支的大頭,而教育支出一直沒有超過總預算的3%(註:歷年教育預算占總預算比例如下,1912年——2%;1913年——1%;1914年——1%;1916年——3%;1919年——1%,以上數據出自【整頓財政計劃·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組譯(第三輯)·財政(一)】,P201-202)。北京學校的經費自民國以來一直以京鈔(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發生的鈔票)支付,各項支出則需要用現洋。在1916年京鈔停止兌換現銀後,迅速貶值,「鈔票在黑市上從一元值七八角降至僅值四角」(註;【1916年停兌風潮與金融臨時維持會】,http://www. tjdag.gov.cn/tjdag/wwwr oot/root/template/main/jgsl/gsfq_article.shtml?id=4648 )。教師的薪金則是以四成銀元六成京鈔的方式支付,(註:【北京通訊·北京教員停止職務之內幕】,【申報】·1919年12月19日))在1919年欠薪兩月之後,北京所有公立學校於該年12月25日集體罷工,第一次「薪潮」就此爆發出來。這次風潮因為當時的總理靳雲鵬讓步,同意薪金以現洋支付,暫時平息了下來,教師們也於1920年1月12日復課。(郭廷以著,【中華民國史事日誌】,1920——中華民國九年庚申·1月10日)

但在隔年1921年的3月14日,北京國立八校教職員因欠薪四月集體「罷教」,並於4月8日八校教職員全集辭職(註:八校分別為:北京大學、北京高師、北京女子高師、北京政法專、北京醫校、北京農專、北京工專、北京美術學校),面對教育經費一籌莫展的情況之下,教育總長範源廉也於同日辭職,由此開始了第二次「討薪運動」。(註:郭廷以著,【中華民國史事日誌】,1921——中華民國十年辛酉)但1921年政局紛擾,北洋政府一方面要面對南方的廣東政府,一方面又是軍閥內部之間爭權爆發的「閣潮」,自然無人問津教育。6月3,八校代表及學生代表在與教育次長馬鄰翼前往國務院請願時,與軍警發生沖突,造成包括請願領導人的馬敘倫在內的多人受傷——教育次長也末幸免,這便是當時名震一時的「新華門事件」。因為胡適也被欠薪(「政府發了兩個半月的錢」),所以他在日記中詳細的記錄了這一事件。(註:【胡適日記】,1921年6月2日至6月5日)馬敘倫傷的極重,直到6月11日才能喝些牛奶。(註:【胡適日記】,1921年6月11日)

因為出現了血案,這次運動便在7月28日糊裏糊塗的收場,八校教職員於該日宣布復課。過去過後,北洋政府倒還是按期發薪,但到了年末,又開始欠薪如故,1922年九月國立八校校長再次「五上辭呈」,教育經費的問題一直到「北伐」結束後方才有了眉目。按曾任教職的郭廷以的說法「1932年後,教育經費從不拖欠,教授生活之安定,為二十年來所未有。……1937年前五年,可說是民國以來教育學術的黃金時代。」(註:郭廷以著,【近代中國史綱】,第十七章,第四節)

二十年代中後期的教授生活,據馮友蘭回憶「當時北京的教育界是非常困難的,為數不多的教育經費,也被軍閥們挪用了。學校發薪金只發幾成,甚至有發百分之幾的。有一個教授,同時在四個大學裏教課,到了年節,四個大學都發不出薪金,當時稱為‘四大皆空’」。(註;馮友蘭,【三松堂自序·一 社會·二民國時期】)如果說馮友蘭的回憶顯的誇張的話,可以看看當時陳 西 瀅到北京前親戚的勸告「在報上看見北京的教員有的窮到晚上拉街車。在遠地方拿不到錢不是玩的,拉車我們又沒有那力氣。」(陳 西 瀅,【苦力問題】)

看到這如是種種的內容,所謂民國時教授高收入僅存在了10年左右的光景,何談物以稀為貴的高收入。但比大學教授們更為困苦的則是當時的小學老師,他們也常常是段子手們用以證明民國「尊重教育」的例證。

二、「小學教員改充工人」

如果單單僅著眼於某些特例,或是雇保姆這類現象,拿現在的工價進行簡單類比,很容易得出當時中小學教師也為高收入人群這一結論。但許多人忽略了一個常識,這即是工價與社會的現代化程度呈正比,與社會安定度也有著極大的關系。在軍閥四起,流民便地的時代,簡單勞動的工價常常僅夠其維持在最低生活狀態。魯迅的【生活帳】中,保姆每月的薪金僅為2到3元,吳虞所雇的轎夫月薪金也僅為4元,相反需要一定程度經驗與知識的工種卻會拿到幾倍於粗工的薪金,據1927年的統計,紡織男工月收入最低為26元,女工,12元,機械工最低收入則達到了25元。(註:慈鴻飛,【二三十年代教師、公務員薪金及生活狀況考】)如果讀過老舍1937年創作的小說【我的這輩子】,便會知道,在公職系統內,作為「簡單工種」的巡警,月收入僅為6元,交完夥食費後,到手的不足三塊錢,而這筆錢還要養活一兒一女。

在北洋時期,「小學教員月薪十四元至二十元以六成京鈔,每月所得不過十元至十四五元,即此十余元之數,不發已兩月,故多有當衣服家夥以買柴米,聊以充饑。其生活竟不如洋車夫(洋車夫每月可賺十四元至十七元現洋」(註:北京通訊·北京教員停止職務之內幕——申報·1919年12月19日)在京中的教師尚且如此,偏僻小學的教師一個月收入則不過8元,上海浦東的教員更有低到年薪僅為40元。(註:楊賢江,【教育問題】,覺悟,1924年8月16日)。

正因為如此,老毛才會將其8元的月收入評價為「薪金不低」,畢竟一個單身漢而言,這筆錢足夠在京的花銷了。擁有家庭的小學教師則不然,如若欠薪,便可能全家挨餓,這便有了「小學教員改充工人」這一新聞出現在報紙上。(註:小學教員改充工人,晨報,1921年1月15日)

這裏對民國時代的教師薪金進行了一下簡單的考述,一來為了歸納一下手上的筆記,二來則是為了厘清一些事實。任何一個古代史愛好者都難繞過民國的諸學者,但網上對他們的評價卻處於兩極狀態,無論褒貶,在許多問題上都在用錯誤的事實進行立論,最後的結論自然可想而知。誠然對於當時諸人學術水平,人人都會產生不同的見解,但具體數碼方面的問題卻一直處於漠視狀態,也無異於助長長段子的傳播。

原寫於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