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曾發生過一起空難,122人全部殞命,與以往空難發生有所不同,這次事故,是有一人為了騙取巨額保險,故意制造的恐怖事件。
2002 年 5 月 8 日清晨,當徐良趕到大連空難現場時,眼前的黃海灣,漂浮著無數人體碎片。一具孩子的屍體,被沖刷到海灘,頭顱只剩一半;海風刮走了遇難者家屬撕心裂肺的哭喊,空氣彌漫著陣陣焦臭。徐良癱坐在地,這地獄般景象,讓他內心陷入強烈愧疚。
「如果自己昨晚能認真工作,或許這 122 個人,就不會死於非命。」
1、機場公安
有些人做警察,會扣押很多殘暴兇手;徐良當警察,只能扣押打火機。
作為首都機場公安幹警,徐良每天工作,就是守在安檢 X 光前,木然看著無數行李箱一遍遍滑過。
十年前,徐良以優異成績從警校畢業,原打算去重案,實作自己除暴安良的理想。可挑選單位時,正趕上自己剛結婚,新組成的家庭到處都是要錢的地方。眼看機場薪金待遇,遠勝其他公安單位,徐良打算先幹兩年,等家庭經濟穩固後,再籌劃往重案調職。
雖為錢暫時放棄理想,可家裏接下來的經濟,同樣舉步維艱。婚後柴米油鹽、人情禮節等各處花銷,讓他月月薪金見底。兩年後,非但沒敢調職,反而孩子出生,還要不停填補奶粉錢。
就這麽,為了每月多賺 200 塊薪金,徐良被栓在機場,一幹就是十年。每天工作單調機械重復,當初的年輕小夥,也即將步入中年。至於自己除暴安良的理想,早被這些行李箱,運送到永遠看不到的地方。
2002 年 5 月 7 日晚 7 點,一百多名從北京飛往大連的乘客,正將行李箱放到傳送帶。徐良坐在安檢前,心情無比煩悶。今天存折裏的錢已不足百元,臨上班前,因孩子擇校費問題,和老婆大吵一架,又趕上銀行催交房貸。他在這份工作中,本就得不到成就感,現在生活的壓力,讓他越來越想逃避這一切。
乘客安檢即將結束,當一個箱子出現在 X 光中時,徐良略微回過神。箱中裝有水瓶,可 X 光並不能看出瓶中液體成分。徐良擡眼看去,一個中年男人拿起箱子,同樣正註視著自己。
2002 年,民航允許乘客攜帶液體登機,徐良常能在各種行李箱中看到水瓶,只不過這次,瓶中所呈現的液體狀態,和往常有極微小的不同。徐良有所懷疑,站起身猶豫了片刻,直到那人轉身走了,也沒有出聲阻止。
徐良並非不嚴謹,而每當他讓乘客當面開啟行李箱,又查不出什麽時,都免不了挨一頓抱怨。何況如此微小的不同,實在不想在糟糕心情下,主動挑起爭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又出不了什麽岔子」
徐良座回監視器前,繼續神遊天外。
90 分鐘後,又走了幾批乘客,徐良守著 X 光機,無所事事熬著時間。整個機場突然響起警戒,封鎖戒嚴,正在登機的乘客,被緊急趕回大廳,一位地勤氣喘籲籲跑到徐良面前,慌忙說道
「剛才飛大連的航班,墜海了!」
徐良不敢相信,再三確認訊息後,又聽到一人傳來訊息,確認機上 122 人,全部遇難!徐良想起監視器裏,那只不同尋常的瓶子,心裏抑制不住害怕。
「不會是那東西引起的吧……?」
2、空難現場
收到專案組通知,徐良帶著安檢錄像,連夜趕赴大連空難現場。
清晨的海灘,透著一股陰冷,天空中壓著大片黑雲。方圓 27 公裏的海域中,百余艘大大小小的搜救船,正緊羅密布進行打撈。屍體擺滿海灘,隨著打撈工作,數量正不斷增加。
眾屍體赤身裸體,四肢軀幹散落一地,幾乎沒有一具全屍。各地調來的法醫圍在一起,一名看起來頗具威望的女法醫,站在他們中間,不斷強調空難屍體的檢驗要點。
眼前宛如地獄般的景象,讓徐良對那只瓶子的擔心,變得尤為強烈。
他迫切想知道空難發生的原因,可在茫茫大海中,大部份飛機殘骸已被海水淹沒,黑匣子等關鍵證據,更是無從找起,探尋真相的難度,每分鐘都在增加。目前為止,除了從無止境的海水中打撈,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負責接待徐良的警察,是他警校同學。當徐良問起,現在已查出什麽線索時,同學連連搖頭:
「別提了,這案子現在懸著呢!」
「能有多懸?」
同學指著沙灘上燒焦屍體:「看到沒有,目前發現的遇難者裏,三分之一的人有不同程度的燒傷!」
「燒傷?」
徐良在單位上過空難救援課,國外很多飛機失事後,泄漏的航空燃油,會對遇難者造成燒傷,這點在空難中比較常見。正當他賣弄知識,用這套理論解釋時,同學嘆氣道:
「飛機是直接墜入海中,怎麽可能起火……」
機艙內都是阻燃材料,起火概率極低,墜落時遇水又不曾起火,那這些被燒傷的遇難者們,到底經歷了什麽?想到這裏,徐良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同學帶徐良進入碼頭,鉆進了一艘海警小艇內,開足馬力,向救援船只密集處迫近。沖破層層迷霧,徐良視野裏逐漸出現十余艘船只。除巡邏艇和摩托艇外,三艘潛艇也正停泊在此處,隨時準備下潛搜尋。
到了海警支隊一艘大艇邊,同學減速停靠,帶徐良登了上去。
甲板上擺放剛打撈的飛機殘骸碎片,一位表情嚴肅,眼袋深黑中年男人,正蹲在殘骸中間,仔細研究著什麽。旁邊,一位警員正誦讀著報告材料:
「透過對大連周水子國際機場的調查,證實事故發生時機場的導航、雷達器材完全正常;失事客機機長出生於 1967 年,出事前已有 11000 小時的飛行經驗;副駕駛出生於 1973 年,飛行時間 3300 小時。兩人的駕駛執照和體檢執照都有效,起飛前透過了例行體檢;關於飛機,2002 年 3 月 27 日到 4 月 2 日,飛機接受了一次例行 5A 維修。另外,透過檢查有關艙單、加油單,證實飛機從北京首都國際機場起飛時,其重量和配載都合乎標準。」
待到讀完,班茂森擡眼見到徐良,便直接問起:
「你是首都機場,負責安檢的同誌?」
徐良點頭。
「我叫班茂森,負責現場勘查和痕跡鑒定」中年男人站起身,向徐良握手示意後,緊接著問道:
「昨天你在安檢時,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徐良想到那只奇怪的瓶子,本打算對班茂森和盤托出。但轉念想起,X 光看不出瓶中液體成分,如果不說發現端倪,自己不會承擔責任,可一旦說了,因沒及時制止,事故責任落在自己頭上。那時候,除暴安良的理想破滅不說,就連養家糊口的本職工作,都很難再保住。
想起老婆孩子,和辛苦維持的家,徐良矢口否認,連稱安檢期間一切正常。
技術人員從船艙內快步走來,手持一份報告單,向班茂森道:
「班教授,飛機的電路、發動機、油路和烤箱起火可能,現在均已排除!」
班茂森接過報告單:「飛艙裏都是阻燃材料,就算是這些故障起火,也不能造成人體大面積燒傷,這麽看來,起火原因可以釘選人為了。」
班茂森找徐良要了昨晚安檢錄像,坐到船艙內電腦前,將行李箱中裝有瓶子的畫面,逐一挑選出來。
「這段時間你留在大連,有些工作需要你配合調查」班茂森對徐良說完後,又回到飛機殘骸碎片中間,自顧研究起來。
徐良明白班茂森留下自己的意思,既然飛機起火原因是人為導致,那麽兇手和作案工具,就一定在經過安檢通道時,暴露過痕跡。
至於自己發現的瓶子,是不是導致起火的原因?徐良心中忐忑無比。
遺體與殘骸
離開空難現場的徐良,被安排至一家酒店內,整個酒店氣氛陰沈,服務生衣著深黑,看不到平時待客時的笑容。
遇難者家屬,同樣被安置在此。眾人聚在大廳裏,等待著官方給出事故通報。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下,有些人大吵大鬧,聲嘶力竭,有些人沈默不語,安靜得可怕;唯有幾個孩子,又蹦又跳,笑著向看護人員要糖。
悲痛化成的每一幅景象,不停紮進徐良的心裏。在班茂森哪,他不敢將奇怪的瓶子說出口;現在,遇難者家屬的痛苦,又讓他又極度自責。原來的理想,是當一個能除暴安良的合格警察;現如今,為了能保住家人生活,和這份並不喜歡的工作,自己的理想一退再退,直到跌破底線。
徐良慌忙躲進房間,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回憶起剛進入警校時,那份少年豪氣,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
如果是當初的自己,會和現在一樣選擇逃避嗎?
徐良不停給自己打氣,與其在這等待訊息,不如參與其中,如果真是自己漏掉的瓶子,導致了飛機大火,那也應該由自己,親手找出真兇。徐良心下篤定,電話聯系同學,申請再次與班茂森見面。
當見到班茂森時,已經到了午夜。大連公安局物鑒中心,班茂森剛剛對海水完成檢驗。聽到徐良說,也想隨自己參與調查,班茂森連連擺手:
「我是負責痕跡鑒定的,這需要技能學習和實踐積累,你恐怕很難幫上忙。不過後續肯定有些物證需要你指認,畢竟作為安檢,你是唯一見過乘客箱包裏有什麽的人。」
「哪怕跑跑腿也行,我想更多參與到案件裏!」
面對徐良請求,班茂森有些疑惑:「這班飛機上,有你親朋好友嗎?」
徐良嘴邊,幾次三番想吐露那只瓶子,可想起還有一家人要養活,還是硬著頭皮咽了回去。
班茂森雖然明白,徐良對於鑒定技術一竅不通,但看著物鑒中心裏,人手緊缺的技術人員,還要跑來跑去,向各處理小組遞交報告。便也覺得,徐良提出的跑腿工作,倒是目前所需。
「你向首都機場打份報告,借調單位,寫公安部物鑒中心就行。」
徐良本以為沒了機會,卻不想突然峰回路轉,心情激動下,直握住班茂森的手連連稱謝。在簡短向眾人自我介紹後,徐良接到派遣,抱起一摞材料,趕赴各部門派送。忙活一整夜,天色逐漸變亮,物鑒中心多數人頂不住疲勞,趴在顯微鏡旁睡了,徐良則強忍困意,在門口椅子上坐著,等待下次召喚。
班茂森靜坐一夜,依舊守著台顯微鏡仔細觀察著,突然站起身,走向一位鑒定人員身邊
「你仔細檢驗新送來的殘骸碎片,我剛在裏面,發現了燃燒過的汽油……」
一部份沒睡的人,本睡眼惺忪,但聽到「汽油」兩字,瞬間打起精神,快步圍聚在顯微鏡下,仔細觀察了半天。
「你們繼續工作,我去趟法醫哪!」班茂森拿起外套剛要離開,見門口徐良,眼睛瞪得溜圓。
「那個……小夥子,你會開車嗎?」班茂森已十分疲憊,只想倒在車上,小睡一會。
飛機使用的是航空燃油,常理來說,普通汽油絕對不可能在飛機上出現。徐良知道這條線索的分量,但同時擔心,自己看到的奇怪瓶子,裏面是不是汽油?
很快,徐良載著班茂森,來到大連市殯儀館。停屍房內,百余具屍體依據編號,整齊擺放其中。遇難者們面容盡毀,法醫們只能收集皮屑,後續用 DNA 判斷身份。班茂森神色焦急,找到為首的女法醫,向她說起關於汽油的發現。
女法醫不敢怠慢,將在場所有法醫聚齊,下達命令:
「仔細檢驗每具屍體的皮膚表面、氣管殘留,特別註意屍體腿部,有無爆炸飛濺痕跡;一旦提取到有類似汽油的物質,立即做理化檢驗核實!」
眾法醫接到命令後立即散去,手持刀具、鑷子,對每具屍體進行極細致檢查。沒多久,在五具燒傷較為嚴重的屍體上,檢測出燃燒後的汽油成分。
五具屍體,被推到班茂森和徐良面前。
「看起來,兇手就在這五個人之間了。」班茂森眉頭緊鎖,看起來極為嚴肅。
奇怪的瓶子
離開殯儀館,已到了中午,班茂森讓徐良開車直奔酒店。徐良連打哈欠,本以為終於能睡上一覺,不曾想,眾多中外媒體,早就擠在酒店門口,舉起話筒就往他臉上塞。
新聞釋出會召開時,所有記者的問題,都集中在調查進度上。可不論記者如何套問,班茂森絕對不提汽油,和五具屍體半字,就算有些國外媒體,故意將事故原因,引導在各種陰謀論中,班茂森卻依然只是否認,絕無任何解釋。
釋出會結束後,徐良帶著滿肚子疑惑:
「班處長,為什麽調查情況,不能向媒體說明?」
班茂森將徐良帶到無人處,低聲問
「你在機場安檢幹了多少年?」
「十年」
「以你十年經驗來看,你能在 X 光中,分辨出汽油和水的區別嗎?」
徐良心虛搖頭。
「這就是了,如果我們貿然把兇手作案手法公之於眾,勢必會誕生一批模仿犯。如果又有人把汽油帶到飛機上,那時候,要解決的空難問題,可不止是大連了!」
徐良明白班茂森用心,但鎩羽而歸的國外媒體記者們,卻也抓住了這個機會。既然官方沒有定性,正好給了他們,施展陰謀論的空間。大小報紙上,妖魔鬼怪各顯神通,假新聞流傳到國內網絡,不少人受其蠱惑,紅起脖子大罵起來。
徐良萬萬沒想到,在空難調查中,遇到的阻力不是茫茫大海,而是人們驚濤駭浪般指責。原本在大廳裏的遇難者家屬,在輿論蠱惑下,更是頻頻爆出騷亂。積壓的悲傷,化作強烈憤怒情緒,大聲抗議著:
「我們只要公道!」
迫於輿論壓力,專案組幾次開會研究,是否將起火緣由公之於眾。可不管如何軟磨硬泡,哪怕相關領導施壓,班茂森依然堅持己見,守著這層底線絕對不放。
「既然他們這麽喜歡猜,我就把兇手找出來,堵住他們的嘴!」
班茂森在會議桌上拍下軍令狀,誓言 48 小時內,必定從已釘選的五具屍體中,找出真兇。
可探案總是要講究方式方法,沒法一味求快。
班茂森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雖然會議結束無比後悔,但軍令狀一出,就算刀山火海,也要硬著頭皮闖一遭。
徐良欣賞班茂森身上的魄力,雖然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中年的男人,到底怎麽樣,才修煉到從不向現實低頭,但這正是自己,希望活成的樣子。
當晚,物鑒中心的燈亮到半夜。為了保證鑒定人員後續精力,班茂森將所有人支回去休息,獨留自己一人在顯微鏡旁。徐良從外面大排檔,帶了些熟食海鮮,擺在班茂森桌前。
「班教授,你當初是怎麽走到這條路的?」徐良邊吃邊聊著:
「我當初啊,就是想做個小警察,每天下班買買菜做做飯,陪孩子寫作業。沒想到剛局裏報到第一天,領導說,缺物品鑒定專業人員,二話沒問,就送我出去培訓。直到現在,我在公安部幹這個,在公安大學教這個,這份工作都已經長我身上了,撕都撕不下來。」
「你當初並不想幹這個?」
班茂森連連點頭。
徐良疑惑問道:「每天就守這顯微鏡,你就沒厭煩過嗎?」
班茂森仔細思索片刻:
「最開始時有,特別煩!後來琢磨出道來了,還是挺有成就感的,反正生活總是苦樂參半,倒不如著眼當下,把腳下的路好好走下去。」
「不遺憾?」
「絕不遺憾!」
當晚,在物鑒中心打地鋪的徐良失眠了,連連嘆氣,內心強烈糾結著。
等班茂森醒來時,天色早已大亮,環顧物鑒中心,位置基本都空著,所有人都圍在一台電腦旁。
班茂森眉頭緊皺,往人群中走去。見徐良座在中間,緊盯著電腦螢幕上,正播放著當初安檢時的錄像畫面。
「怎麽了?這份安檢錄像有問題?」班茂森問道。
「班教授,在當初安檢的時候,我曾發現過一個奇怪的瓶子,他裏面裝的液體,好像和水不一樣……」徐良雖然有些緊張,但還是將話說出來。
「你能在 X 光下,看清液體成分?」班茂森有所懷疑。
「雖然只有很細微的差別,但普通的水,我看了十年,那瓶確實有點奇怪……」
班茂森不敢怠慢,將圍觀眾人趕回工作崗位後,搬來一把凳子,座在徐良身邊。可讓徐良沒想到的是,重新再看一次畫面,卻怎麽也找不出來,那只奇怪的瓶子。
「這錄像畫面,好像跟我當時看到的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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