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01年學的車，2002年初拿的駕照。
當時和一個住在附近的朋友逛街，無意看到有個小駕校的門面，開在我們住的小區附近。
我和他看了看，說要不學個車吧，以後總歸用得上的。
進去和前台的駕校老板聊了聊，學費1800塊，我們沒帶那麽多錢，交了一點訂金，說好剩余的錢明天交。
再填了個表後，駕校老板從旁邊桌子上拿了兩本皺巴巴的、只有十幾頁的考試手冊，上面已經被各種筆跡畫得如同塗鴉一樣，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次，遞給了我們。
老板一一交代：
看見紅筆畫的記號，只看紅筆畫的，那是答案，別看其他顏色的。回去花幾小時，大概就兩三百個題目，看個兩三遍就差不多了，明天早上八點安排考交規，考交規前順便體檢。記得明天早點來駕校，有專門的人帶你們去考點。考過了，後天還是早上八點，直接來駕校找我，我安排師傅學開車。
那個時候年輕，記憶力真不錯。苦苦背誦到深夜，翻來覆去看了三遍冊子。第二天早上，交規考了100分，拿到成績後，十分感慨，自從小學三年級以後，縱觀所有大考，小考，我好像就從沒考過滿分了……實在可喜可賀……
考完試，透過後，第二天就去駕校門面，老板開車帶著我們去了練習的地方，一個荒廢的廠房內部的廣場裏。
教我們的教練叫做老葛，當時看到他的時候，老葛臉紅通通的，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指示我和朋友去練習掛擋。
還記得那個夏天，我滿頭大汗地坐在一輛報廢的大解放卡車頭裏（只有車頭，車廂都沒有），如同孔雀開屏一樣，在那裏踩離合，幾套迴圈下來，真的是左腿發抖，那個報廢卡車的離合踩下去真的要花吃奶的勁。
而老葛則是坐在樹蔭裏，手裏拿著一瓶白酒，一邊吼著練習畫眉、倒樁的學員，一邊不時往嘴裏灌兩口。（那個時候，喝酒開車還不違法。2004年5月1號，酒駕違反交通法。2011年5月1號，酒駕開始入刑。）
畫眉接下來是倒樁，每天早上八點來，下午五點半結束，一周後，我都學得很快，老葛就沒怎麽罵我，說我主要是我個子高，脖子長，往後一看，可以看得到車廂後面。打起方向盤來，也是力氣夠大，才能夠轉彎的時候打的快。
因為解放卡車的方向盤，不是我們現在開的小轎車，是沒有助力的，純粹是硬轉，要轉比你身體還要寬，兩指到三指粗的方向盤，要想打得快，就是四個字，全力以赴就是了。就是我這樣，幾次畫眉，倒樁下來，我的手臂都要充血。
更不要說同一個班的幾個小嫂子，我可以一口氣練五六次，她們練個兩次，就臉色慘白：倒庫，要半個身體顛起來，看後面（不讓看後視鏡，教練說每個人身高不一樣，新手不好調），時間長了，小腿打顫。打方向盤的時候，更是咬牙切齒，整個身體恨不得撲倒在方向盤上，就這樣，都要還要被老葛吼個半死。
老葛每次教學員，一般都會喝點小酒，微醺後才會上崗……
每天的學習流程如下，老葛拿著酒瓶坐在副駕駛上面，我們一個班的學員，大概十來個人，按照先後來的順序，自己排個號。然後一個接一個學員，開始上車，系安全帶，開始倒樁，畫眉，自己量力而行，如果想多弄兩把，直接和前後學員協商。
你要是沒有異常，他就不做聲，如果出了異常，急剎急沖急停急啟熄火等，他一下被搖醒了，就張開眼睛，望著你，不做聲，如果你接下來還是犯錯，他就要爆發了，那時候可不是兩句粗話可以結束的了，劈裏啪啦來通家鄉的問候，唾沫星子噴你一臉……等他發泄完了，他會不耐煩地重新說註意事項。
中午十二點，結束，然後老葛和學員一起吃飯。那個年代的潛規則，班上的學員包教練一餐中飯，一瓶酒，兩包好煙。這些都是學員分攤包的。我還聽說，有時候，別的班上的教練累了，學員還要請教練去按摩洗個腳啥的，不過老葛還好，每天的酒和煙也只拿一般的，攤在每個人身上，一天五元左右。
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老葛喝著小酒，吃著菜，對學員的態度就溫和多了，那時的我也敢和教練搭兩句。有的時候吃著，教練對上午吼的多的小嫂子還要說兩句，自己脾氣壞，不要往心裏去，但是你這丫頭也太笨了，女人啊，非要學個卡車，你塊頭小，總是學不好的。說得小嫂子眼淚汪汪的。這個時候，有的學員會拍兩句馬屁，說教練說得對。
有一次，老葛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怎麽的，對拍馬屁的學員吼了起來，說的對個屁，你也只是在學車的時候這麽說，拿到駕照了，還不是背後罵我狗屎，怕是見面都不會打個招呼。弄得當場雅雀無聲，拍馬屁的學員也是十分尷尬的，急忙解釋，沒有沒有的。
學完了畫眉，倒樁，就是上路。（那個時候的路考，就是一起考的，倒樁，上路，去考場一起考。）
這樣練習了十幾天，就迎來了考試。（當時也沒有滿多少學時，必須學多少天之類的，就是人湊齊了一波，大家一個月下來都學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去報名參加考試。）
那個時候的路考和現在完全不同，是要求學員在考場住三天的。
因為考場在一處小山上，遠離市區，來回也不方便，住宿費一天50，考場提供被褥，大家就住在一個十分簡陋的平房裏，被褥鋪地面，晚上直接睡地上。
當然，男女是分開的房間……想混住，估計得加錢……當時圍繞考場有好多小飯店、酒店、洗腳房、KTV，晚上掛紅燈籠的那種……
考試也沒有現在這麽多的花樣，就是考畫眉、倒樁和上路。住的頭兩天，看考場，去考場模擬，最後一天正式考，考完了畫眉、倒樁就接著靠上路。因為考的是山路，平時很少走，所以教練還特地把我們拉練了一上午。
去的第二天晚上，為了豐富學員夜生活，吸引學員來這個考場報名，考場大概花了十來萬塊買了煙花，火藥用了一個皮卡拉的，裝得滿滿的盒子。放煙花用的是小鋼炮，裏面填各種煙花火藥，然後遠距離點燃的那種。距離我幾十米遠的地方，一排小鋼炮，驚天動地的轟鳴聲，穿破空氣的呼嘯聲，地面被震得發抖，我的腳都感覺到一陣酥麻。
那個夜晚，我站在山頭，風從耳邊刮過，山下遙遠的地方是城市的燈光。
煙花點燃，沖上天空，漆黑夜幕上層疊綻放的變幻煙火，在黑夜裏好像最美的夢一樣盛開又雕零，那陣陣炮聲讓耳朵近乎失聰。到了後面，幾個大煙花一起放，我捂著耳朵，擡頭看著那幾朵巨大無比的煙花在星光裏綻放，流光溢彩，緩緩攀升，塗滿面前整片天空，感動得一塌糊塗。
只是可惜，我旁邊站著的是我朋友，他滿臉麻子，一臉傻樣看著煙花，說嘣嘣嘣的真他媽的帶勁。
然後，他一語成讖，一個小鋼炮在點燃之後倒了，方向對著我們這些看熱鬧的學員，嘣嘣嘣飛過來漫天焰火，頓時一陣雞飛狗跳……我朋友那有些微卷的頭發變得更卷了……
第二天的考試，全班順利透過，老葛也是皺紋開花，大概他也沒想到，班上的幾個拖尾巴的，這次也能夠超常發揮……
為了慶祝，從山上的考場下來，老葛破天荒地說他為了感謝我們集體過關，請我們吃餐散貨飯。他可是輕易不請客的，但是這次高興，沒有一個拉後腿的。
好聚好散！好酒滿上！
在一個大排檔上，我們十幾個人，點了燒烤，炒菜，啤酒，白酒輪番著灌，老葛是來者不拒，喝到一半就趴桌子上了。從六點喝到九點，男的基本都喝醉了，女的基本都中途退了場，後面我實在喝不下去了，喝得吐了，我那朋友早就不行了，蹲在地上，滿嘴胡話，又是哭又是笑，在地上不肯起來，非要說給地球畫個畫。
後來，我醒了下酒，就拉著我那朋友，一起各回各家了。過了兩天，我那朋友給我電話，說老葛當時喝多了，後來醒來又和幾個學員換了位置吃夜宵繼續喝，結果吐了血，差點喝掛了，直接從大排檔去醫院，打了兩天吊針，今天早上才出院，要不要約著一起明天去看下。
我回了回神，說好吧。
第二天，我和我那朋友，還有一個三十歲出頭做服裝生意的老哥（學員），三個人一起見面，一起走向教練住的小區。那個將軍肚的老哥絮絮叨叨，說練車的時候和老葛聊，老葛五十來歲的人了，中間離婚了兩三次，有一個兒子，但基本不來看他，他也怪可憐的。所以難過的時候，人多的時候，他就喜歡喝點酒，我當時要他少喝點，他就是不聽，哎……
我聽著默默點了點頭，當時，那個將軍肚的老哥是鬧著最兇的一個，說老葛不和他喝幹杯中酒，就不是他兄弟，不給他面子……
我朋友說，上門要買點東西，要買點什麽好呢，這個地方好像也沒有賣水果的，就一個小賣部。要不買點八寶粥，粥能養胃。
那老哥看了看身前不遠的小賣部，想了想……
要不，還是買兩瓶酒吧，老葛不是喜歡喝酒嗎？現在不喝，以後肯定還是要喝的吧……
我和朋友楞了楞，那個老哥打了下我肩膀，就這了，送別的，老葛估計都不滿意，等他養好了，我再來叫你們，我們一起再喝酒。我笑了下，我同學也笑了起來，好的，以後有機會再約。我們一起去小賣部買了兩瓶高度數白酒，提著向老葛所在的小區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