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说自己的观点,不包含各门各派各位师父的看法。
练套路分别对体、技、心都有正面作用。
1. 体~提升功力
一些武术从初级到高级都会有些套路,是专门练功力的。
比如北少林「功力拳」(都叫这名字了还不是练功力的?),形意「五行拳」,鹤拳各派和延伸体系如五祖拳、空手道等的「三战(拳)」,洪拳「铁线拳」,咏春「小念头」等等。
所谓功力,说白了就是肌肉和呼吸的控制性。
注意,不单纯是「力量」。大家都知道武术不是只求蛮力,更须巧劲。所以提高控制度的同时,也会牵涉武术动作。
「劲」就是能在武术动作中使用的「力」。
因此这些套路有的慢练,有的快练,大致上偏简单朴实,也较多重复动作,就是让人能反复磨炼发力方式。
所以练多了之后,在肌肉爆发和耐久力,输出程度和速度,身体重心转移等等,都会掌握得更好。这些东西加起来就是所谓的「刚柔」了。
2. 技~熟练招法
这里说的,是指实战招式。
大开大合,密集攻击,长驱直进,避正击斜...有的武术偏重其一,有的则各种打法都包含在内。
很多人视套路为武术的核心部分,一门武术的绝招杀招大多能从套路中找到踪影。所以以前的人看一门武术怎么样,都是先从套路入手,毕竟大家不会随便出手。
要熟,就要练。天下武术,不管是徒手、冷兵甚至热兵器都是一样的。熟练到不假思索随手而发,都可以毫无错误,才算是初步掌握。
因为如果连打空气都做不好动作,凭什么打实物,又怎么面对活生生的对手呢?
而无论是哪一门武术,一个完整的实战招式通常都需要全身去配合。所以不仅要手熟,还要身熟,脚熟。
拳打千遍,身法自然。这种全身如同一体的高度协调,就得花巨量时间和次数去累积。
3. 心~领悟理念
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够的。
武术不是一种「唯手熟尔」就可以胜任的技能,因为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甚至面对厉害的对手时,更需要动脑。
因此我们在知道单招有什么细节,连招有什么重点之余,还要理解它们背后的各种意义。
比如我打一拳出去的时候,除了另一手的位置会影响我的防御力和衔接下个动作的流畅度,我的身体是不是必须摆正?还是可以边闪边打?是虚步还是实步踩出去?
再进一步就是它的战术含义。一个招式是用来抢攻、截击、防反、探敌,强打(增加攻击力)还是牵制(减低攻击力)等等。
然后就是,为什么这时候做这动作,不是那动作;如果不做这个做那个会怎么样,有什么原因等等。
也就是这样,我们已经不是纯粹练招式(动作),而在理解招意(意图)。同样的招式带着不同招意,使出来的效果有很大差别。反过来,确立了招意,可以用各种招式达到同样目的。
所以有些套路假设一打三,有些模拟兵器动作,有些以擒敌为主,有的以杀敌为重。
每一个套路都有它的主题,我们抓住了主题,就更能透过深化,将套路练好。
写了一千字都是比较正面的。接下来就要讲一下,练套路的负面部分,以及解决思路。
1. 本末倒置
上面提到了,不少人视套路为一门武术的核心。
于是将大部分甚至全部精力都花在套路练习上,变成了「唯套路论」。
我从很早就觉得这样做有问题了。
人生第一次正式系统的学武,是小学四年级学空手道。除了套路也有体能、打靶、对练、实战等等。
然后就是中一二左右跟好友老麦一起去学北少林迷踪罗汉门。虽然很喜欢,但因为只有套路练习,我总觉得很有欠缺,会私底下跟老麦探讨那些招式怎么用,我们又会找其他练武的朋友切磋引证。
再到高中至刚成年时练的武术,如跆拳道和Kempo,虽然都有不少套路,可它们也不会占据全部上课时间。
这个阶段的我已经完全不会满足于只练套路的武术,毕竟练武一定要能打啊?单单对着空气做动作,我还不如去学街舞好了。
而在那些年跟人切磋,也再三证实了这件事。套路练得更好,如果没有其他项目,如专项体能训练,各种程度的对练和实战练习,那到了真要交手时,一切都变成浮云。
所以我每次都会一边客气的夸对方「功架很好」「力气不错」的同时,劝对方多练体能多打实战。
我认为与其视套路为一门武术的核心,还不如说招式和招意才是真正的核心。
因为套路只是拿来练功和深化理解而已,到真打哪会一整个套路打出来?
一个套路是由多个套招组合而成,平日除了练几遍套路,更应该多练套招,这才是实战会用的东西。所以把套路和套招的训练时间分成三七甚至二八比例都不为过。
尤其以前编套路是方便传授,现在互联网时代,套路已经失去这最重要的功能,就该让路给真正的主角了。
2. 墨守成规
比起「唯套路论」,更可怕的其实是「唯祖师论」。
「我师父是这样教的,所以我也是这样教,你也必须这样学。」这套说辞应该连没练过武的都眼熟。
主打就是一个用权威压倒一切道理呗。
就像我们看书要考虑成书时代一样,学武也要考虑,一个套路一个招式,甚至一种练功法,它背后有怎么样的条件。
比如空手道当中的一些招式是各种手指戳,有食指有中指有二指有三指...
是不是我们都得一招招的去苦练?
然而人家很可能是双手只剩下那几根手指了,没办法才这么练的。你十指健全为什么不直接用拳用掌用手刀打过去?
仅以只言片语,无法表达我对前人的尊敬。但与此同时,我总说武术不是文化项目(或最少不应该「只是」文化项目),它同时是实用技术,那我们无论是把它看成现在能用的技术也好,从复刻前人如何生死相搏和防身保命的角度出发也罢,都应该先考虑怎么更实用,而不是怎么演得更像古人。
就像我好友磨兄说,很多人穿一身看着很有格调的服饰练武,不过是种硬核cosplay。
穿得好看,演得好看... 这是神功戏还是驱魔仪式?武术是用来打的。
所以祖师爷这样做,不代表我们就要这样做:彼此的身体、环境、对手甚至法律都不一样了,为什么一定要复制粘贴?
套路可以是启发我们的起点,却不是终点。
3. 以繁代简
最后一个大问题:从套路的数量,到招式的数量,再到动作本身的复杂程度等等,都太高了。
这多少有点商业意味。套路和招式够多,动作够复杂,看着就更厉害,也表示一门武术博大精深。所以很多人喜欢说「一辈子都学不完」。
但其实,有什么是学得完的呢?我研究拳击这么久了,一样觉得这辈子都学不完。反正人有心往精深处钻研,都没有止境。
别被话术带偏了,我在此说一句实话:一种武术,招式越少越好,套路越少越好。
为什么我在众多传武体系里面,最终选择了叶系咏春,就是喜欢它的简约。
三拳一桩,一棍一刀:
小念头、寻桥、标指、木人桩法、六点半棍、八斩刀法...
只要系统学+日常练,师父不藏私,三五年就能把内容全学完。以一个完整的中国传统武术系统来说,这真是有够简约的了。
而很多体系动辄十几二十个套路,每个都上百招,试问你要多久才记得住?
有那时间精力还不如多打打实战。
不用左顾右盼,看看极真就知道。他们当中就是最有名的,套路都打得很一般,可实战能力可谓恐怖。就是因为人家把资源都投放在跟实战高度结合的内容上。
比如我说过,空手道的上段受和中段外受,在套路里十分常见,在实战中却罕见到,我几十年来都几乎从来没见过。
那为什么还要整天练呢?还不如干脆练拨挡好了。
也就是说,练多少套路,哪个套路,是需要好好去思考的事情。套路太繁复了就修改。
正如叶问宗师就说过「拳不是不能改,但是不能乱改」。叶准叶正两位师父也确实改过一部分招式。正叔甚至有把三套拳法融合为一这种大胆的做法。
真的,我们不能高估了人类的脑袋。人确实可以有非常夸张的记忆力,然而它在压力下会被限制,会被打乱,会有bug。
这就是为什么传武佬讲理论一套一套的,到实战就无能为力了。因为在实战当中的高速度高压力,会使我们只能用最本能的一套,你讲的那么多套,到要用的时候,就像被人追杀的时候,要在100条钥匙里找到一条对的来开门那么狼狈。
也所以我们打快节奏的游戏,一般只会让我们选最多五六个主动技能。除了平衡性,更多是考虑到,技能多了手忙脚乱,还不如只选几个好用又有协同性的技能来得实际。
大量繁复招式这种有反效果的思路早就应该被割掉了。
所以说到最后,我不是在否定武术套路是价值,而是在否定人们赋予它的一些滤镜。
比如手机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小助手,功能刚好足以对应到我们的实际需要就行了。盲目追求全面的话,太臃肿了只会过犹不及。
所以近年的手机都开始回归做减法了,有些人也主动减少手机上的APP。
这道理完全是相通的,武术就是应用技术,多余的部分拆卸掉有什么问题?
如果一门武术能从十几个套路减到剩下三五个,招式能从几十个减掉一半,对它只会有益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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