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
那只渡渡鸟和我说:
「你来养我吧。」
于是我和这只已经灭绝的动物,
住在了一起。
2.
作为已经灭绝了的动物,
渡渡鸟和现有动物的习惯总是不一样的。
去饭店吃饭时,他常常一翘脚,说:「来两条挪威的鳕鱼,千万不要放味精。」
渡渡鸟说,
倒不是怕味精有害,而是味精的鲜味太重了,会遮盖挪威鳕鱼本来的味道。
他说挪威时,用的是英语,Norway。
那表情很骄傲,也很洋气。
3.
渡渡鸟很爱喝酒。
喝酒时他总要大肆地点评起来,说新大陆的葡萄酒没有贵族气,旧大陆法兰西的葡萄酒才叫一个高档。
他说起日本的清酒,精酿的啤酒,酱香的白酒,俄罗斯的伏特加和西欧的白兰地。
他说有一款啤酒要晒着太阳喝,有一款葡萄酒要就着北极变幻的极光。
等喝到兴头上,他有时还会特别开恩,叫我尝一口他那没有加味精的鳕鱼。
我吃了,老实说,味道很一般,还有一点腥气。
4.
不论是吃饭喝酒时,还是日常说话时,渡渡鸟总要说起他是从毛里求斯来的。
他问我,毛里求斯你知道吗?
那以前可是英国的殖民地,现在的英联邦国家!
英联邦国家啊,那可是能去英国上大学的啊。
他说话时,表情十分的骄傲。
或许忘记了,他们正是被英国人屠杀到了灭绝的。
不过也是好事,都灭绝完了,他们就也算是半个盎格鲁撒克逊人了吧。
5.
灭绝的动物大多喜欢怀旧,这只渡渡鸟也不例外。
跟我一起住在拥挤的城市里,或许令他不太开心吧。
他说,自己家以前在毛里求斯可是酋长啊,住着几千亩的宅子,手底下有几万个奴隶啊!
不像现在,连个仆人都没有。
我说这里不一样,我们这里是没有奴隶的,大家都是平等的。
渡渡鸟就叹着气,说世风日下了。
渡渡鸟有时还会说起自己那个去了英国的太舅爷,他说他在英国读完书,又去美国开了厂子,做了大商人。
我想着,渡渡鸟的太舅爷大概也是一只渡渡鸟吧。
他扭着肥胖的身子,走在华尔街上,叼着雪茄,也是有些滑稽呢。
6.
那天,我从菜市场买了二斤猪肉和一条鱼,却叫渡渡鸟看见了。
他一下子气炸了,他问我,你……你怎么也吃得起肉了?
我说,这几年生活好了,便买来肉吃。
渡渡鸟越发不开心了,他说:
你知道吃肉会对环境有多大的危害吗?
你们就都是这样的,心理没有信仰,也没有一丁点的敬畏!
我说,那你不是也吃鳕鱼吗?
他一下子气急败坏了,说自己是不一样的!接着说起什么毛里求斯是个英联邦国家,什么自己家里以前可是酋长,什么有个太舅爷在美国之类的。
我觉得有些好笑,便问他要不要鱼骨头。
他吃着鱼骨,说还是自己以前去北欧吃的鳕鱼好啊。
7.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发现看不到渡渡鸟了。
我想,
他或许是走了吧。
他总说自己是要走的,他说要离开见识浅薄的我,离开这个吃鱼要加味精的地方。
他或许是去了南方,或许是去了英国,或许是去找了在美国的太舅爷,也或许是回到了毛里求斯了。
可是到了那里,就会有奴隶伺候他的吗?
8.
我想起来,以前渡渡鸟做梦的时候,总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一边笑一边说,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
可梦境一醒,一切还是照旧的。
梦话也成不了真的。
我想,
已灭绝了的就叫他走吧。
不论是那只渡渡鸟,还是千百万件腐朽的过去之物。
毕竟,
太阳总会升起的。
不是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