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我裹挟着一天工作的疲惫而要去面对更加艰难的生活:是的,我养了一个人,就像其它养着人的猫猫狗狗一样,好吃好喝好玩地供应着祂却难以得到什么feedback。我的同事阿粥也是这样说的,他家的人是一个电子游戏成瘾者,每个月氪金599礼包,可又能怎么办呢?当初我们选择收养它们,在动物联邦政府下属的人类认领组织里注册了ID,我们于社会法律与动物品德就不能使我们弃养。虽然…也会有一些猫弃养人,因为我们猫往往没有耐心面对欲壑难填的宠人。
但这绝不会是我。我推开门,十天以前我的人不是那种不省心的,祂是个温和的存在。祂总是试图融入我的一切,当我吃饭:我承认我做的三文鱼太阳丼无论什么物种都会被深深吸引而试图尝上一口;当我休憩地躺在床上,祂也想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只睡祂自己的那张小床。祂从不推翻水杯,撕烂纸张,也不玩电子游戏,最常做的事情便是靠着我,温柔地注视着一切。
从山里进城的我无法轻易放弃末位淘汰制的销售猫员工作,尽管业绩斐然,回到家总是只能感受到孤独。我们猫的家庭组织实在是松散,成年后我孤身一猫,在这灰暗的城市里奔走……于是虽然阿粥在公司疯狂抱怨自己的人是多么给他添麻烦(我知道以他这样本性善良的犬是不会弃养的),我也萌生了领养一个人作为陪伴的念头。然后,一切按部就班地我领养到了乖巧的祂。我终于逐渐找到了在这座钢筋水泥城市里的归属感,何况,祂又是那样的好的人,仿佛是神明赐我的天使。
温馨终止于十天前的夜晚。听到电视里雷雨警报的我正在忙着关窗户,我的人也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突然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祂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发出了凄厉的尖叫。确实最近有教程推荐说要提防人的应激反应,祂们不能听见过大的声响和收到刺激,否则就会造成器官衰竭,极有可能死去。我连忙跑向祂,用尾巴环住祂颤抖的身躯,试图抚慰祂激动的心。
因为物种不同,人的叫声我是完全听不懂的,目前虽然有一些人类研究试图探明祂们的语言系统,但也没能给出具体的对照结论。看着祂那样恐慌,比往日的叫声更长更有高低起伏,我十分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祈祷雷声快点停下。终于,半个小时后雷声停止了。祂也在我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看着祂的睡颜,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如果我提前收看了天气预报呢?是不是我的人就不会这样痛苦。我是第一次让一条生命参与我的生活,我的经验还不够充足,但这终究不是我照料不好祂的理由,我应该更关心祂,关心影响祂的各种因素,这样我们才会一起活得长长久久。我在计划本里添了一条:每天早上7:00、晚上9:00,准时收看天气预报节目。然后我打开网购软件,给我可怜的祂买了一个安抚小熊和一张厚厚的毛毯。把我能想到的都补充到,我才轻轻走到床边,钻进祂身边的被窝里休息。明天还是工作日,我带着不能陪伴祂的遗憾入眠了。
人的手突然推着我。我睁开眼睛,发现我的人竟然已经坐起来瞪着我。这对于往常要睡上8个小时的祂来说十分反常。但也许是祂受到惊吓的缘故使祂睡不好。我于是对祂说:米米,你怎么了?睡不着吗?
祂叽里咕噜说了什么,我却听懂了:米米,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
我顿时陷入了一种惊喜,我竟然能听懂我的人在说什么!虽然不知道祂为什么说这些,这不是在家里嘛?但是我还是很开心,我想我和祂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对互通语言的主与宠,沟通是建立更深信任的桥梁,相信以后我们会过得更幸福……
祂见我只是沉浸于狂喜,绕着祂转圈,用长长的尾扫过祂的周围,用头去蹭祂的手,忍不住打断了我的思绪把我按住在原地了。我努力按下兴奋,我们正式开始了第一次交谈。
祂说祂实际上来自一个与现在完全不同,甚至完全颠倒的世界。比如说,那里建立的是人类联合政府,猫与狗等其他动物则是被人当作宠物认领的。人的家庭组织结构大多紧密,即使是成年后他们也经常回家,而未成年人是不能以个人名义领养动物的。(在这里我插嘴了一句,我们这儿也是成年以后有保障性收入与住处的动物才能领养人,祂听到这话笑了一下没有作答)
祂说祂是一个已经成年的人,像我一样从山区一路努力考试,工作晋升,在城市里独自奔波经常加班的职场人(祂说那里叫打工人),有一天经朋友介绍,在一家猫舍买了一只布偶猫。神奇的是那只布偶猫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不禁感叹:我们两可真有缘分!不一样的世界竟然都在一起生活呢!我给你取名米米,你也给我取名叫米米!不过买卖听起来有点吓猫呢,我当初是在人类领养基地遇到的你。
听到这句话,祂突然表情有些失落。
祂说有一些记忆祂似乎丢失了,所以昨晚的雷声一震响,祂就觉得头十分痛,所以才会有些情绪失控了。我宽慰祂这都不是大问题,也许祂现在更该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下班我们去人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
祂终于又躺下,我替他盖好被子的一角。祂惶然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等时钟指到16,我就下班啦。你在家里可以看电视,了解一下这边的世界,毕竟之前你也听不懂在说什么,现在也许就明白了。水和饭我也准备好啦,放在桌子上,你想吃就去吃。祂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起身收拾,带着一种新奇和愉快,走出家门上班去了。
哦,天呐!我和我的人能够交流了!我一想到这忍不住在工位上笑出了声,引来阿粥疑惑不解的目光。虽然我很想分享这一份快乐,但又有些担心这样惊世骇俗的新闻使祂被科学研究所抓起来做实验研究。我对阿粥说:养了个人在家可真幸福!这句话成功打发了阿粥,他恼火地转回自己的位置,嘴里念叨着「又是别猫家的人,又是别猫家的人,我家的怎么就那么闹腾!」。
回到家,我见我的人窝在沙发上,似有些闷闷不乐的。问祂怎么了,祂只摇摇头。我为祂整理好出门的衣服,在祂的手腕上与我的爪上牵了一条牵引绳,我们就这样出门了。
坐在科室里的医生是一个有多年从业经验的豚鼠老师,这一幕又把我的人给吓了一跳,祂躲在我的身后不敢出来,在我好生哄了许久才肯躺上检查仪器。检查结果出来,没有任何异常,我们对视一眼,也许祂的身体并没有发生物理变化,我们的沟通能力更像是一场玄学——是的,平行宇宙也是我与祂这两个世界都未曾证实过的存在,也许这就是薄荷卫视最爱播的穿越电视剧?我倒是不很介意,只是我的人现在处在了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这对祂正常生活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阻碍。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现在宁愿祂爱打电子游戏或者痴迷零食什么的。
从医院出来路过了美食街,猫当劳甜品站里的甜筒曾是祂最爱吃的,热情的兔子店员小姐问我们要不要尝试最新推出的吞拿鱼甜筒。祂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神情,兔子小姐直夸她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人类,大多数人都没法做什么选择,吃什么往往取决于我们这些动物买了什么。爱人的动物会买许多口味给人吃,但有时人只会选其中一两种。我笑着对她说:我们家米米只吃原味的,来两个就好啦,我也想吃。
出门前我们约好为了安全,为了不让祂被抓去做科研,祂在外面最好不要和我以外的任何生物说话。不过听懂了,也可以适当做一些表情,毕竟我们的共识是:人是一种比较聪明的物种。
昨天的雷鸣电闪就好像从未出现过,夕阳西下,晚霞在天空中铺满云端,尽管城市的高楼大厦阻挡了我们的视线,天空却是永远无边无际的。回去的小路上只有我们俩,祂轻轻地说在祂的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会是好天气。我向祂的身边靠近了些,我们的影子紧密地相连了。
回去后的好几天,我们也正常的生活着。不过得益于现在能够交流,我才知道原来祂不喜欢吃煮鸡蛋,电视爱看薄荷台穿越剧而不是我总给祂放的人类世界探索,对掉头发很紧张总是担忧自己变秃了……有的时候祂会站在阳台,向窗外望去,看街上形形色色走着的动物们,有的牵着人而有的没有。我以为祂想下楼散步或者出去玩,祂却说不用了,祂更想在家呆着。那为什么还总是,渴望地看向窗外呢?因为能够沟通,我发现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祂从而使祂过得更好。祂也不如曾经那样粘着我,独立性变强了许多。
好天气终止于第七天,早上的天气预报又开始播报傍晚将有雷雨天气。我赶紧关好窗户,还好今天不用上班,我可以陪伴着我的人。我找来毛毯,祂却只是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雷雨如期而至。我的人不停地发抖,我打开家里所有的灯试图照亮祂,可我怎么做似乎都无力改变什么。
我想起来了一点事情,祂小声的说。我记得在那里你的毛很乱,眼睛也因为发炎而红肿,有时还会挂着鼻涕。因为我太忙了,总是加班,我怕你在家里捣乱还总是用笼子关着你,到很晚回家你才能出来。你总是不停地舔着某一块毛,舔得最终秃了。我问了做宠物医生的朋友,他们说这是焦虑症的体现。
我对不起你。祂的眼泪如潮水般落下,打湿了我的毛。
祂开始拒绝进食。
今天推开门,家里如狂风过境满地狼藉。看到我回来,祂直接躲进了自己的衣橱,无论我怎么叫祂都不愿意出来。我一边收拾着地上摔碎物品的碎片,一边听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我听到了更糟的消息:今晚也将是雷暴强降水天气。这意味着我的人又将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绝望。我们得谈一谈!米米,你到底怎么了?我带着重新做好的炒饭在衣橱外坐下。你不能一直不吃东西。还有,你打碎东西的时候,自己有没有被碎片划伤了?我感觉我能闻到一点血的味道!你得出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我可以打开衣橱门吗?
你不要过来!祂尖声叫道:你对我太好了!我没有办法接受你明知道我对你那么坏你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关怀我,我感觉我的愧疚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是想浪费你给我做的饭,我也不是想打坏杯子,我真的没办法继续下去这样的生活了!其实即使是没有恶劣的天气,我也还是很痛苦,我对不起你,自从……我想起了我曾经如何对你我就没有资格接受你对我的好了。祂的尖叫逐渐转为抽泣。
好吧,你说的对。我听见自己在雷声中这样说到,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你在那个世界对我不好,非常不好,你几乎直接导致了那个我的离去。
但现在在这,是我领养了你照顾着你,我相信我们还有很多美好的未来可以经历……我觉得你不用因为过去的事情而责怪自己。我相信那个世界的我到最后也不会怨恨你的。只是相遇的时机不对罢了。你给过我一个家,你也已经尽力了呀。我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很好,我也想对你好,我真的不怪你………
我还是打开了门,靠近祂,舔了舔祂的手心。祂的手上果真有一道深深的伤。
随着雷声越来越大,我的头变得越发的痛。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大声质问着:我是谁?我是米米。米米是谁?我不知道!
又一道闪电落下,我的猫是一只布偶猫它叫米米,我对它不好我总是在加班,它的毛全打结了它还吃了公司发的葡萄它肾衰竭死去了!我是一只猫的宠人我叫米米,我的猫对我很好它总是特别关爱我,就算知道我是个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漠视它的坏人它也说它会替那只猫原谅我。我到底是谁?
「(面对真相,面对现实,面对愧疚,面对释怀)」从雷声里,我听到了这样的呼唤。「醒来!」
一位人类女子站在我的身侧,我终于记起来了,米米离开以后我四处寻找催眠师,最终求到她给我这次机会,让我同米米做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