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散在天际线上的时候,耷拉在路旁的铁架子就会发出昏黄的光,仿佛病入膏肓的流感病人在呕吐出胆汁。
栗不喜欢这种没有温度的颜色,它更爱趴在炉火旁,呆在爷爷奶奶的脚边,在木屑裹夹着泥土的清香中心满意足地迎接下一个黎明。
但栗在这找不到熟悉的人,没有炉火,就连泥土里也散发着生硬的讯息,灵敏的嗅觉仿佛在这也失灵了。
所以栗还在这看着铁架子病人们。
「你是准备继续发一晚上呆,还是打算和我一起去找点吃的?」
一只脏脏的、肥肥的爪子伸到栗的背上——大橘顺势慵懒地躺倒在他身边
大橘是栗来到这座城里遇见的第一个同类。当时栗偷偷跳上了那台总是驮着一袋袋稻米摇摇晃晃跑出村外的机器,那机器有四个会滚动的轱辘,混着难闻的气味,还发出巨大的噪音。可栗一点也不害怕,它斜倚在一袋袋稻米之间,寻找着最舒服的位置,望着天上满星点点昏昏沉沉睡去。当时的它满怀新奇和憧憬,却未曾想过寻找回来的道路,也不曾记住那满天的萤火。
当它长途跋涉被车主赶下来时,它只知道自己饿了。
「伙计,爬上去抓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大橘舔了舔爪子,「泥土里的食物也许不如你想的那么糟,当然了,吃多了确实会有一些小小的不适,不过只要你学会「克制」,你明白的,适当地摄取就可以取悦自己了,像我一样克制,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栗瞥了眼身边的那坨大橘,想起它们初次见面时大橘正在垃圾堆里大快朵颐,后者抬起头,那张花脸上古井无波「克制自己的欲望,伙计,鸟儿不是那么好抓的。」
可是栗并不想抓鸟,也不想像大橘一样「克制」。
一个佝偻的老人在远处张望,随后熟练地放倒一个绿皮箱,开始搜刮起来。大橘见状,抖搂了一下身子,向着老人小跑过去,留下栗在原地被皮屑和灰尘笼罩。
栗看着老人,想起了老爷爷。老爷爷也经常佝偻着背,背着一个大袋子,在田野里穿行。满身泥泞的老爷爷就算是栗也不想靠近,但是老奶奶不在乎。她笑呵呵地帮老爷爷擦脸,给他送水喝,把沾满污渍的衣物洗干净。之后老爷爷就会换上干净整洁的布衣,从木房里搬出一把小椅子,坐在门口笑呵呵地搂着栗,看着田埂尽头。
栗知道它是在等油墨和醋栗。
曾经栗还有一位友人,她也坐着四个轱辘的机器离开了。几天之后,太阳还没升起,一个背着包的寸头小伙就从雾的那头走来,他黝黑的脸上淌下来的汗水浸湿了紧握在手的纸张,可栗还是能从他手里闻出油墨和醋栗的味道。
从那以后,老爷爷就每天都要拉着栗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地望着田埂。
直到一天傍晚,栗在门口玩弄着老鼠,一个同样背着包,攥着纸张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仿佛尖锐的刺刀一样扎向木屋。那天栗没有闻到醋栗的味道,只有令人生厌的汽油味。
栗明白,老爷爷还坐在门口未必是为了等待什么。
「伙计,你非得和那样粗鲁的蠢货共处一定很痛苦吧?」栗望向声音的源头,那是一只黑猫,从它油光发亮的卷毛不难看出它被护理的很好。
栗知道它是在说大橘,可栗也不打算为朋友辩护什么,只是起身准备离开它聒噪的杂音。
「我是说,你不想沦为那样的......嗯,可怜虫?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坚强的有自尊的家伙,我可以教你怎么样不用扒垃圾也能吃饱,真正在这里体面地生活,你难道没有一点兴趣吗?」
栗停下来,侧头打理自己的毛发。
「不错,傲慢可是我们最大的忌讳,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黑猫看起来很高兴,它踮着步子,扭下腰来「你看那些直立行走的怪物们,他们凶残又没有性情,残酷而不知廉耻,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过,他们的确够狡猾,知道怎么样囤着好吃的,而且有些怪物对我们反而倍加体贴......」
栗扭头就要走,老爷爷和老奶奶可从不把它关进水泥和铁笼子里。
「等等!我是说,你没必要屈尊去迎合他们......你只需要,稍微展露一些难处,那些怪物们就恨不得把你供为上帝,等你在尽取所需之后,找个适当的机会离开,懂吧?都是他们自愿的,我们只不过是取回一些应得的罢了......你看,这正是个机会。」
黑猫瞧见前面一个女人正朝着车位走去,它飞奔到车前躺下,开始嚎叫起来。
「哦,可怜的小家伙!」女人急忙熄火开门跑下车来,看见一只黑猫躺在地上。「万幸我没有伤到你!不过让你受到了惊吓,我可得好好补偿补偿你。」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把黑猫抱上了车。
栗看着远去的黑猫,记得自己曾经在谷仓里抓老鼠从横梁上掉下来,老奶奶也是这么抱着它的。「栗仔哟,栗子被老鼠偷吃了明年还能再长,你可是别处寻不到的!」栗偷偷地躺在老奶奶的怀里,其实只是不想自己走路。
如果学着黑猫的做法,自己也能再度得到关怀吗?
夜深了,捡垃圾的老人和大橘不知道去哪了,路灯也一闪一闪地仿佛要随时熄灭一样。栗趴在车位上,困意从身体深处涌来,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过往的回忆。
「土猫而已,没那么讲究,就叫栗吧!」
「栗仔,你要乖乖地陪爷爷奶奶,好好地抓大老鼠,不要让粮食偷吃了!」
「是叫栗吧?没人管它,不知道能不能在野外活下去了。唉,可怜了老爷子一家。」
昏黄的灯光在寒风中一闪一闪的,仿佛越来越近,栗在迷离之中,仿佛又感受到了耀阳般的微暖。
夏日的午后,遥远处传来清脆的蝉鸣,混杂着孩童的嬉笑。栗衔着老鼠,回头看向木门,刺眼的阳光照着它抬不起头。那门外的人影向它挥手。
「快点来啦,栗!」
凌晨一点,酒吧
「我说,你怎么又迟到了?」
「害,别提了,真晦气!撞死一只野猫,害我花了不少时间清理。」
「嗯哼。」女人耸了耸肩,端起酒杯。
「我倒是运气不错,抓到一只野猫。你要是早点出来坐我的车,不就没这么多屁事了么。」
「得了吧,和你这种吃狗猫肉的变态坐一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