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把育儿建议发到家庭群里，老妈生气退群了。
我只是让老婆道歉，她却提离婚了。
我该怎么办？
1.
【你媳妇最近有点怪。】
【怎么怪？】
【之前每天6点就到家，最近早出晚归，你瞧，都8点了，还没回。】
老妈戴上头盔，瞧着周边没人，又悄声说：
【她最近买了好多快递，我拆过，都是新衣服、化妆品。
娃都生了，她捯饬给谁看？】
【我媳妇年轻，产后恢复了，打扮漂亮点是应该的。】
老妈翻了个白眼，一拧油门，骑着小电驴，往隔壁小区去了。
强撑笑容的肌肉，终于放松。
我和老婆，已经半个月没有说话。
这一切，要从老妈退群说起。
2.
老婆怀孕6个月时，丈母娘搬来跟我们同住，帮忙做饭做家务。
我和老婆单位都比较远，回来得晚，就建了个群，方便三人同步消息。
女儿出生后，这个小群就成了老婆晒娃的小家群。
孩子满百天，老婆上班了，老妈白天来这边帮忙带娃，也就被我拉进群。
老婆心细。
对孩子的事，更是细致入微。
每次发现一点需要改善的地方，就直接发群里。
我知道老婆是对事不对人，因为老妈进群之前，老婆也会发。
但我妈跟老婆不熟，对这种行为很敏感，觉得这是指责她没带好孩子。
我也跟老婆提过，以后不要在群里发，有问题可以私下说。
老婆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说有问题，我跟我妈说，她跟她妈说。
可没多久，又开始在群里发这些。
宝宝长湿疹了，发：口水巾湿了要及时替换。
宝宝红屁屁了，发：要勤换尿不湿，线全蓝了就得换，别等尿不湿涨满。
床单粘上屎了，发：换尿不湿时，铺上隔尿垫，屎尿弄到床单上，洗了不好晒干。
……
在我看来，这都不算事儿。
老婆就是受激素影响，对孩子的事，过于严苛了。
但她在哺乳期，我也不想刺激她。
只能私下宽慰老妈，媳妇一直如此，别多心。
老妈也一直包容忍让。
3.
那天，老婆下班回来，发现宝宝袖子脏了一片。
但我妈已经去我弟家了，她就让我微信跟我妈说——平时带宝宝出门玩，把袖套戴上。
我不肯。
好端端的，特地去说一嘴，难免让老人家觉得，我们在挑毛病。
老婆见我不动，兀自拍了照，发群里，然后配了一大段解释：
上次宝宝吐进医院，医生说是细菌感染。
宝宝大了，好奇心强，总是这摸摸那碰碰，手和袖子容易脏。
手脏了洗洗擦擦都好弄，但袖子脏了没法擦，抓食物时，袖子把食物碰脏，最后还是吃进去不干净的东西。
一天换几套衣服也不现实，所以买了几副小套袖，在抽屉里。
白天带宝宝出去玩，给戴上，回来取掉，这样会好些。
老妈回：我没让她乱摸，不知道袖子怎么脏了。
老婆：嗯嗯，衣服脏没事，就是怕她吃到嘴里不健康。正好家里有套袖，就发群里，大家都知道一下哈。
老妈：行，知道了。
之后群内很安静，我以为没事了。
4.
第二天一早，我在出差的高铁上。
老婆发信息：奶奶咋退群了？
我一看，果然。
于是给老妈打电话，但老妈一直不接。
我又问我老弟。
老弟有点生气：
【农村老太太带孩子，健康就行，其他的，不要要求太高。
老妈本来就有三高，现在心情不好，睡不好，身体更差了。】
几句话，羞得我无地自容。
我和老弟家，就隔一街区。
之前老妈给老弟带孩子，住他家。
现在侄儿上小学了，老妈白天来我这边帮忙照看孩子，晚上、周末还住老弟家。
说是在那边住习惯了。
但我知道，她就是怜惜我们两口子经济条件不好，怕住在我这边，经常吃药看病，给我们增添负担。
可即便老妈这样委曲求全，为我们着想，老婆依然不感念她的好。
【你二嫂她，初为人母,对孩子太在意紧张，我会跟她好好沟通。
这些日子，就拜托你多照看下老妈。】
老弟也没再多说什么。
但羞愧，让我对老婆有些气恼。
回复老婆时，字里行间有点生硬：
【我妈受不了总被你挑毛病，退群了。
你抽空给她说个软话，道个歉吧。】
老婆发了一串问号：
【第一，我妈也在群里，她也带娃，怎么我说句话，就是在挑你妈毛病？
第二，作为孩子妈，我为着孩子健康，提一个这么小的可行性建议，我有错？】
【我知道你心疼宝宝，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而且带孩子，哪有十全十美完全不磕碰的？】
我将与我弟的对话截图发给老婆：
【你看，连我弟那样疼孩子的人都说，孩子健康就行。
我们有求于人，不能要求太高了，不是什么不缺胳膊少腿的事，就当没看见吧！】
老婆突然炸了，连轰四条信息：
【要求高？】
【让戴套袖是要求高？】
【按照你们的意思，孩子不死就行呗？】
【那以后不用奶奶了，我妈再不济，还不至于把宝宝养死养残！】
列车穿过隧道，耳朵嗡嗡的。
我强忍不适，耐心劝解：
【别意气用事。
外婆中风有后遗症，整个右边身体都不灵活。
慢慢做点家务还行，独自带孩子，你放心么？】
老婆：
【那我辞职回家带娃，反正以后都不麻烦奶奶了！】
唉，又来了。
每次一生气，就把理智丢一边。
我们俩人收入加一起，才勉强供得起每月的房贷、车贷、装修贷、生活费。
任何一方断了收入来源，这个家都维持不下去。
耳朵里仿佛有泡泡要冒出，愈加难受。
我的耐心也达到上限：
【老婆，咱家好不容易稳定，辞职的决定没那么好做的。
你要辞职也行，但后面的日子你自己想好。
我现在高铁上，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下。
这几天有什么事，先忍忍，等我回来协调。】
老婆没再说话。
5.
出差回来，是周五晚上7点半，老妈正要回我弟家去。
她虽然生气退了群，但白天还是照常来帮忙照看娃。
我很感激。
晚上9点，老婆回来了。
我悄悄出来，看她正将背回来的母乳放入冰箱。
于是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放开。】
她的语气很冷。
我抱得更紧了。
撒娇似的，抱着她晃了晃。
搁平常，她早被逗乐了。
今天她很反常。
【放开！】
音调高了两三度，冰冷，尖锐。
我也是有自尊的人。
这事又不是我挑起的，冲我来什么火？
我松开她，板着脸回了书房。
电脑开着，我却完全无法集中心绪。
悄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丈母娘给她热了饭菜。
还跟她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完全。
大意是，家和万事兴。
老婆将丈母娘推到次卧，让丈母娘赶紧睡觉。
然后一个人吃饭。
偶尔传来擤鼻子的声音。
明明摆臭脸、发火的是她，她还委屈上了？
我心中烦躁，打开知乎提了匿名问题：
【我妈因老婆提了育儿要求退群了，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知乎上，家庭、育儿、婆媳方面的问题，女性群体居多。
我就是想看看来自女性视角的解读，好让我有的放矢，解决矛盾。
很快，就收到了几十个回答。
有说老妈玻璃心的，
有说我无能隐身的，
但更多的，是说老婆吹毛求疵，没有尊贵命，偏有精细病。
回答还在不断增加。
我一一阅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将近12点，我觉得了解得差不多了。
外面很安静，老婆应该也收拾好了。
6.
轻声推开卧室门。
黑暗中，微弱的手机光，快速熄灭。
老婆将女儿放在了床的中间，留出了左侧我的位置。
我将女儿抱到一旁，挤到老婆身边，抱住她，强行亲吻。
她没有反抗，脸颊上却一股股湿热咸咸的液体不断。
她在哭。
【媳妇儿怎么了？
就这点事，不至于的啊。
媳妇儿别哭啊，你还在哺乳期呢，这样容易堵奶，会痛的。
别哭了好不，老公不好，你打我，你打我。】
我抓起她的手，打在我脸上。
她的手，松软无力，随我摆动。
茫然无措，令我有些气恼：
【我妈这么大年纪了，也有自己的脾气。
她帮我们带娃，挺辛苦，啥也不图，我们本就该感激。
虽说你妈也在看孩子，但主力是我妈；你总在群里说这问题那问题，她多少有些难堪。
而且她带了我们哥仨 ，外加两个侄子，育儿经验很足……】
【宝宝6个月，奶奶不听劝，非喂整蛋，害娃吐进医院；
宝宝7个月，奶奶把娃放在婴儿车里，用来卡住开着电梯门，自己回屋取东西；
她育儿经验确实多，可责任心却很不足！】
老婆终于说话了。
我开心地坐起：
【是，我妈她有些观念比较老旧，我也说过她。
但她一辈子当家做主惯了，突然要她听别人的话，她不太能接受。
我每次去反馈你提的那些问题时，她都不高兴。】
【她不高兴，所以明知有问题，你也当看不见是吗？
你妈敏感脆弱，你心疼，没问题。
那我妈呢？
她就一只手，三两天就要搓一回带屎的床单、衣服；
明明换尿不湿，垫个隔尿垫，就能避免的事情，为什么你妈就不听就不做？】
原来，她提那么多问题，是打着心疼孩子的名头，心疼她妈。
【是，我妈没生你养你，你不心疼她，我也不多说什么了，那宝宝呢？
屁屁淹了会疼，长了湿疹痒，你心疼过吗？】
【我当然心疼，但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大部分小孩都会经历的呀。】
【明明稍稍注意点就能避免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经历呢？
难道因为大部分人都吃过屎，你就一定要尝尝吗？】
她的话令我恶心，却无法反驳。
【我向你反馈过那么多问题，却依旧每天在发生。
既然你不想在奶奶那触霉头，那就我来说。
你继续做你的大孝子，我来当恶人。】
【这不是谁当恶人的事，我只是觉得，不管说话做事，总要顾及对方的感受与面子。】
【面子？她当着你家那么多亲戚的面，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时，怎么没人维护我的感受与面子？
‘有话直说才是一家人’，这不她自己说的么。】
【可她是长辈啊。】
【正因为她是长辈，她那样做才更有恶意！
她比我多活三十年，这点人情世故，她不比我经历的多吗？
她是老，不是傻。】
也不知怎的，话题就扯远了。
扯到第一次见家长，我妈对她不理不睬，言语间全是讽刺，嫌她个子矮，小腿粗，皮肤黑。
扯到怀孕时，我妈一天到晚阴阳怪气，说‘以后你生了，找你亲妈来照顾月子’。
扯到买房、装修，我妈一个钢镚不出，还非要按我妈的想法来。
房子买在我弟家附近，离单位老远，导致她每天上班来回通勤4小时；大夏天背奶，那么重的保温箱，那么远的路程，中途涨奶，又累又痛……
怕她没完没了，我赶紧打住：
【我知道，我妈这个人，是有点口无遮拦的。
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真的没坏心眼。
我跟她说过，讲话委婉点。
可她都快60了，大半辈子都这么过的，要她改，哪有那么容易？
我们是成年人，有些事情，需要抓大放小，自我消化。
就比如，我妈让把房子买在我弟家附近，是为了我们兄弟间好照应。
觉得上班远，你可以换工作；
觉得背奶辛苦，你可以断母乳。
一边坚持远程背奶，一边把这份辛苦怪在老太太头上，就毫无道理了。】
大概是被我的话噎到，老婆沉默了好一会，长呼一口气，语气也平静了：
【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意解决问题，只想解决我这个提出问题的人。
既然这样，没什么好谈的了。】
这人怎么这样？
讲不过我就耍赖吗？
我有些生气：
【那你说怎么解决？
难道只有所有人都听你的，才叫解决问题吗？】
老婆不说话，扯过被子，侧身背对着我。
我更气了：
【你要实在看不惯我妈，那就辞职自己带！
到时候我们房贷压力很大，日子过得更苦，你别又抱怨！
怎么选择，你自己考虑吧！】
她现在情绪上头，沟通也是没用的。
只能把利弊跟她说清楚，让她好好想想。
为避免吵架升级，我睡到了书房。
周末加班，周内又出差，没空理她。
而她，也一直没再找我。
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
7.
送走老妈，回来时，在电梯碰到老婆，她从地下室上来。
看见我，她愣了下，随后冷漠地转移视线，像碰到个陌生人。
她心眼那么小，这些日子，不知道内心经历了多少场风暴。
最重要的是，她这么久都不找我，恐怕这些风暴，没有让她更清醒，而是更气愤了。
日子总要过下去，夫妻吵架总得有个人先低头。
矫情小媳妇不肯，那就我这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来吧。
【老婆，你化妆了？】
老婆不理我。
【本来五官长得就好看，稍微化个淡妆，更好看了。】
我自问自答。
电梯门开了，丈母娘抱着宝宝来迎接我们。
老婆瞬间喜笑颜开：
【嘿，宝贝，妈妈回来咯。想妈妈吗？】
精神面貌，与刚刚，判若两人。
晚上，我抱着枕头来到主卧。
床上没留我的位置。
我硬挤到老婆身边，揽住她的腰，手顺势伸进她睡衣里。
她的小腹已恢复平坦，但剖腹疤痕，触感还是挺明显。
哺乳的胸，大了些，也软了些。
我忍不住用力揉了下，老婆一胳膊肘将我怼开。
【疼。】
【老婆，我们和好吧。】
老婆没说话，转过头看向我。
窗外透进的路灯，微微发黄，衬得她的脸格外疲惫憔悴，仿佛几天没睡觉。
她酝酿了很久，终于开口：
【宝爸，我们离婚吧。】
8.
我的脑袋轰隆一下乱了。
窗外的车流声，在耳朵里模糊再模糊，到最后只有耳鸣。
半晌，我才恢复过来：
【就为戴套袖这么屁大点的事，你犯得着离婚？】
【对。】
我原以为她要跟我理论一番，说套袖只是引子，她实际是对我的态度和处理方式不满。
至少这样我还能解释一下，挽回一下。
可她直接应了，我竟不知做何处理。
【有病！】
我凶了她一句，气鼓鼓回到书房。
她竟然提离婚？
她怎么可能提离婚？
躺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回想我们的过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初见的情景。
只记得30岁那年，她突然说要嫁给我。
9.
那年，我投资失败，没房没车没存款，还负债几十万。
家里三兄弟，父母务农也没法帮衬，巨大的压力之下，与女友频频吵架，继而分手。
颓丧的我，每天不是喝酒睡觉，就是泡吧打游戏。
我花了小半年才走出来，却得知女友即将结婚。
伤心难过，连发多条人间不值得的动态。
然后，比我小6岁的她，找到我，很坚定地说，要嫁给我。
说实话，我对她是没感觉的。
她喜欢户外运动，皮肤晒得偏黑，小腿肌肉粗壮，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而且她学历也不高，只是个大专生，我妈肯定不满意的。
毕竟我们家兄弟三个，加上嫂子、弟媳，都是研究生。
所以，我只当那是不谙世事的小妹妹的玩笑话，直接拒绝了。
可她没有放弃。
经常向我分享户外旅行所拍的风景，遇到的趣事，还隔几个月便问我有没有改变心意。
渐渐的，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她身上有一种，我所不具备的拼劲，和生命张力。
因而，面对她的询问，我的回答，也渐渐模棱两可。
第二年的5月，她去参加一场户外集训，半个月没有联系我。
我关注着她的朋友圈。
照片里，她扛条木，翻大轮胎，在泥巴地里匍匐前进，威猛得不像个女人。
集训结束后，她再次联系我。
她说，她认识了很多户外大牛；
她说，她瘦了10斤；
她说，她好累。
我半真心半敷衍地夸赞她，漫不经心地甩着表情包。
直到，她给我分享了一封情书。
是别人写给她的520情书。
她说：
【这个男生，是户外认识的驴友，已经追了我一年。
我们年纪相仿，爱好相近，各方面都很匹配。
说实话，我是有点喜欢他的，但我更喜欢你。
所以我很直白地拒绝了他。
但他依然坚持。
我知道这种坚持的感觉。
我不忍心辜负他，但也不愿辜负自己。】
我呆呆地看着她发来的文字，脑袋里空空一片。
【哥，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愿意吗？
如果今天结束之前，没有收到你的确切答复，明天520，我会答应他。
以后，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我紧张了。
不知道是真的有这么个男生，还是她为了给我压力而故意杜撰。
总之，我慌乱了。
虽然我们从未有过任何进展，但那一刻，我却默认她是属于我的。
我纠结了很久。
最终，在晚上11点，买了两张520的电影票，情侣座。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与她谈起了恋爱。
一直到结婚，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只是身边同龄人都有家有室，父母又催婚催得紧。
而我当时的条件，也实在找不到更优秀的伴侣。
权衡之下，跟她领了证。
她不屈从教条。
在那样一个高彩礼的风俗环境，房车三金彩礼婚礼，她都没要。
别人说她傻，肯定会后悔。
她说，后悔了就离嘛，总比一辈子遗憾好。
所以现在，她后悔了？
她那么艰难才追到我，现在这么轻易地，为屁大的事，就不要了？
我不信！
她一定是在欲擒故纵！
10.
一夜未眠，我精神很差。
老婆倒是睡得很香，到10点才起。
看见一脸疲惫的我，她一句关心都没有。
自顾自进厨房盛出一碗粥，坐到餐桌边：
【趁我妈带娃玩耍还没回，商量下离婚的事吧。】
【我不离！凭什么你说结婚就结婚，你说离婚就离婚！】
【什么叫我说结婚？
当初结婚，是我一个人的意愿？你其实不想结？
那你早说呀，世上比你条件好的男人多的是，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那你干嘛倒贴都要嫁给我？
还不是因为，那些条件好的男人你够不上。】
原只是想找回点场子，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我瞬间后悔了。
老婆端碗的手停在半空，扭头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是这么想的？
呵，呵呵，哈哈哈】
老婆眼睛发红，笑得瘆人：
【我自掏嫁妆嫁给一无所有的你，
对你那毫无边界感的强势老妈一忍再忍，
最后换来的，竟是你打从心底的瞧不起！
哈哈哈，我真TM贱！】
我上前，想要抱住即将失控的老婆：
【老婆，你误……】
啪！
粥碗被摔在地上，碎成渣渣。
四散溅开的粥汤，还冒着热气，但再也勾不起人的食欲。
老婆回到房间，打了个电话。
【王姨，那个朝南的小两室，2800押一付一，我要了。】
【你租房了？】
老婆不理我，继续打电话。
【妈，带宝宝回来，收拾下行李。】
【你来真的啊！】
我冲上前，阻止老婆收拾衣物。
推搡间，她的手，被衣柜推拉门挤压了下。
【嘶——】
老婆抽吸着气，握住被压的手指，呜咽着蹲下身。
【对不起，老婆，对不起！我错了！】
我蹲下，抓住她的手，想要给她吹吹。
老婆一把将我推开：
【滚！】
措不及防的我，失去重心。
一阵疼痛从尾椎骨传来，火气也油然而生。
【要离是吧？！好！谁不离谁王八蛋！】
摔门而出，撞见回来的丈母娘。
【咋了，吵架了是？】
我没理丈母娘，直奔停车场。
11.
关上车门，我却有些茫然，去哪？
去我弟家找我妈？
算了吧，弟媳在呢，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去找研究生同学？
都各自有家庭，一堆事儿，还是别打扰人家了。
掩面躺倒在驾驶座，心中阵阵寒凉。
人到中年，亲朋好友一堆，却如孤家寡人。
悲哀，悲哀！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踏进婚姻。
婚后的生活，繁琐，枯燥。
但凭心而论，我对她是不错的。
没有岳家提携帮衬，我从没抱怨过什么；
即使她不是我的理想型，我也从未在外拈花惹草；
她产后，我照顾她大小事，替她上药；
月子里，我上班回来给娃洗澡，晚上也睡一屋，还经常半夜陪她起来一起哄娃。
我的那些研究生同学，哪个能做到我这样！
像我这样挣钱又顾家的高学历男人，她再也不会找到了！
既然她不知足，那就离，让她后悔去！
只是，财产怎么分呢？
房子、车子都是婚后按揭的，属于共同财产。
现在市场萧条，卖了平分，那就是血亏啊！
孩子还不到两周岁，又在哺乳期，肯定是判给她的。
这等于说，一旦离婚，我就是人财两空。
啧，不能离。
至少现在不能。
12.
回到家，老婆正在给女儿做辅食。
卧室放着还没收拾完的行李。
我将刚买的草莓倒入洗菜篓，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洗好，递到老婆面前。
老婆转身背对着我，擦起了灶台面。
【对不起，刚说话没过脑子。
当年，你有其他选择，却不嫌我穷，毅然决然嫁给我，我应该珍惜你的。】
老婆不说话，在水槽里投着抹布。
我继续忏悔。
【我曾暗暗发誓，一定出人头地，让当初那些笑话你的人，狠狠打脸。
可这几年，我出差加班，像个陀螺一样不停歇，依然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很焦虑。
前段时间，你刚升职，现在又为小事提离婚，我有点不自信了，所以说话时，急于打压自证……】
老婆将抹布晾好，转过身，眼里暗淡无光：
【人着急时说的话，才是潜意识的真相。】
【不，不是……】
我急于否认。
老婆抬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你发在知乎上的问题，我看到了。
里面所有的回答，我也都看到了。】
我愣了下。
知乎的推送机制，要这么精准吗？
【什么知乎？什么问题？】
我不承认。
帖子是匿名的，只要我不承认，一切都是她的臆测。
【很巧吧，那晚，我也在搜相关问题。
我也想看看网上有没有相似的案例。
可我没想到，搜出来的第一个，就是你提的问题。
那个时间点，那样雷同的经过与对话……】
我沉默不语，回忆着帖子里的回答，是怎么说我和我妈的。
得提前准备好应对的措辞。
可老婆并没有提这茬，只说她自己。
【那些骂我的话，剜心一样。
我气愤，为什么都在骂我，难道提个育儿建议，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我反思，我错在哪里，应该怎么改？
我不解，为什么我要活得这么痛苦？】
热气顶开了锅盖。
老婆关火，将面盛到辅食碗里。
【后来，我想开了。
有期望，才有失望。
于是，我试着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在自己身上，购物化妆，取悦自己。】
我伸手去端辅食，老婆拦住我：
【可我发现，只要回到这个家，只要看到你，什么取悦，都是徒劳。】
她转身看着我，眼神定定的，一如当初她说要嫁给我时那样。
【我会带着我妈和宝宝搬出去。
新住所在我公司对面小区。
你愿意，就来看看宝宝；
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老婆端着辅食走出厨房，顺带关上了厨房的门。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玻璃门，看不清她的背影。
13.
我们拟了离婚协议。
孩子归她，车子归我，房子等卖掉平了贷款，各分一半。
孩子依旧冠我姓，我每月付2千生活费。
我没打算现在离。
只是缓兵之计。
现在登记离婚，都有冷静期。
只要冷静期满后，我借故拖着不到场，这婚，就离不成。
再登记，再拖。
她上班带不了孩子。
丈母娘一个人带孩子，不可能轻松。
最多半年。
她和丈母娘吃够了苦，我再去低个头，给个台阶，事情就能揭过重来的。
周一，登记离婚。
在大厅等待受理时，一对刚宣完誓的小年轻，喷了个手持小礼花，吓我一跳。
老婆却看着他们，笑意盎然。
我想起，当初和老婆领证时，她也想喷礼花来着。
但我觉得太折腾，还要麻烦人打扫，没同意，她也就没强求。
心中一阵莫名的伤感，不知是因为挫败，还是不舍。
【当初，你嫁给我义无反顾。
我的建议，也能虚心接受。
为什么现在变了呢？】
老婆依旧看着那对小年轻：
【可能，我撞到南墙了吧。】
小年轻拍完照片，牵着手，欢欢喜喜出了民政局。
老婆收回视线，长叹一口气，看向我。
【那年，我被所谓的朋友，骗光钱财，付不起房租。
不敢跟家人说，连着住了一周的网吧。
是你这个陌生大哥，出面阻止了调戏我的网管，还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去找个安全的住处。
你的善意，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也让我重拾对人的信任。】
老婆看着我，眼里闪着流动的光。
【后来，得知你单身又负债，觉得老天不公，总让好人受苦。
可能是电视剧看多了吧，我产生了以身相许的傻念头……】
我呆呆地听着，脑海里闪过一些微醺的画面。
是我跟前女友分手的那天……
【可惜啊，我不是白素贞。
我没有千年的道行与法力，你也不是与我双向奔赴的许仙。
这一关，我过不去了。
也不想再坚持了。】
【请24号，前往5号窗办理。】
老婆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将泪水憋回去。
随后起身，毫不迟疑地走向5号窗。
（上篇完）
14.
刚拿到离婚登记回执单，就接到老妈的电话。
【你离婚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婆就在边上，我不好直接说自己的计划。
就搪塞了一句：
【这是我的事，您别管了。】
老妈更火了，直接在电话里嚷开：
【早就跟你说，她配不上你，不要结婚，你偏不听！
现在好了，结婚不到5年就离。
瞎耽误这些年的功夫，白白惹人闲话！】
老妈嗓门儿很大，老婆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但老婆啥也没说，只是翻了个白眼，继续做备忘录。
【亲家母，你讲这话亏不亏心啊！
你儿子除了学历，哪一点拿得出手？
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空有一个硕士学历，一个月挣那点儿工资，家都养不起！
连婚前欠的外债，都是我女儿帮还的！】
是丈母娘的声音。
这么久，我第一次听她这么大声讲话。
老婆的眼神骤然严肃，转身向外跑。
【那是你女儿愿意！
谁让她死乞白赖地要嫁……】
我挂断电话，紧跟着老婆上了出租车。
老婆盯着前方路况，不停催促司机。
到小区门口，撂下一句【他付钱】就跑了。
我赶到家时，大门开着，门边倒着老婆周末打包好的行李。
屋里吵吵嚷嚷。
15.
【这是我们家的种！
留下孩子，你爱上哪上哪！】
老妈大声呵斥着。
一手抓着老婆的胳膊，一手拽着女儿的衣服。
老婆已决意跟我离婚，现在哪里肯让？
她紧紧抱着女儿，嘴上也没停：
【现在想起孩子是你们家的种了？
平常提一点为孩子好的建议，跟多委屈了你似的，逢人就说我把你当免费保姆。
现在不用你了，还非要上赶着来，你贱不贱啊！
你要是有瘾，让你儿子娶个你看得上的姑娘，再生十个八个好啦！】
我上前劝阻俩人。
毕竟女儿还不到一岁，这万一摔了可了不得。
但发飙的女人太可怕。
女儿哇哇大哭起来。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俩人，瞬间都住了嘴。
我趁机分开她们，将老妈按到沙发上坐好。
丈母娘也一瘸一拐，护着老婆和宝宝进了次卧。
16.
【不是让您休息俩月，暂时不要过来了么？】
【你说不来就不来？】
老妈气未消，梗直了脖子冲我，
【到时候外面的人说嘴，可不会说你心疼我，只会说我这做奶奶的自私不帮衬！】
【哎呀，你管别人说什么呢，日子又不是给别人看的！】
【你懂个屁！】
论倔强，老妈是一点不输老婆。
我心生烦躁，奋力挠着发痒的头皮。
见我不说话，老妈小声问：
【到底为啥离婚，是不是你出轨了？】
我看着满脸认真的老妈，懒得回答她。
【对方啥样的？给我看看。
我告诉你，这次不经过我同意，绝不许跟人领证！】
我无奈叹气：
【妈，你儿子什么条件你看不出来吗？
你觉得我有出轨的资本吗？
人家图我啥？
图我穷图我胖图我年纪大？】
【你咋这么说自己呢？
你是研究生！身高一米八！】
【体重180你咋不说呢？
而且现在研究生遍地都是，已经不值钱了，妈。】
老妈撇了撇嘴：
【那是，她出轨？
她都30出头有孩子了，谁能看上她？】
【没人出轨】
我觉得老妈有点烦了，
【就因为你退群的事，我俩吵了一架，然后就这样了！】
17.
一烦躁一着急，不该说的话又秃噜出来。
老妈看着我，嘴角一点点往下垂：
【怪我咯？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供你上学，给你带娃；
当牛做马一辈子，连一点自己的情绪都不能有，是吗？】
我赶紧给老妈顺背：
【哎呀不是，老妈。
我的意思是，这事只是个引子。
她心里早就烦我了，只是撞上这个档口，提了出来。
反正你也不喜欢她，我们离了不正好么。】
老妈拍了下我的腿：
【胡说！哪个好人家会轻易离婚的！
我是不喜欢她。
可你们都有孩子了，不能不对孩子负责啊！】
啧。
以为我出轨时，恨不得马上相见‘新人’；
知道没人看上我，又力劝我别离。
老妈这见风使舵的功夫，我以前怎就没注意到呢？
【知道知道，这不还在冷静期么，没离呢。】
为避免老妈再出乱子，我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假意离婚，用冷静期拖住老婆，等她吃够了独自带娃的苦，再趁机给台阶，提复合。
老妈乐了，笑着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18.
下午，货拉拉到了。
老婆不领情，宁可加钱给搬家公司，也不要我碰行李。
搞得搬货员看我的眼神，满是戏谑的味道。
大概花了2小时，终于搬完。
搬家的面包车，满满当当。
护栏、爬行垫、婴儿车、餐椅、摇奶器、温奶器、消毒柜、婴童洗衣机、热风机、洗漱盆……
一个小宝宝，居然有这么多东西。
【宝宝坐货车不安全，我送你们过去。】
不等老婆拒绝，我又补充了一句，
【4岁以下孩子乘车，必须坐儿童安全座椅。
你要带孩子坐货拉拉，我立马举报给交警。】
司机急了，凑到老婆面前：
【姐，你就带孩子坐小车去吧，别为难我们打工的了……】
老婆答应了。
老妈不情不愿地将宝宝交给老婆。
【你自己愿意吃苦，我不管。
但照顾不好我孙女，我定跟你打官司！】
老婆眼睛都没抬，接过宝宝，转身就走。
【还有】
老妈又追了一句，
【还没正式离婚，不准在外勾搭男人！】
这话真难听！
但老妈是为了保全我的利益，我也只好缄口不言。
老婆沉默着往车子走去。
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冲我妈：
【你以为世上女人都跟你一样啊？】
我和老妈还没反应过来，老婆和丈母娘已经关上了车门。
【你说那话什么意思？】
我上车问老婆，她不理我。
定位目的地后，就一直看手机。
19.
她租的房子，在单位对面，一个回迁小区。
说是小两室，其实是用卧室、客厅隔出来的。
卫生间和厨房也都是改建的，非常逼仄。
房间应该最近才打扫过，但打扫得不彻底。
空气里，都是灰尘和水汽混合的味道；
地砖缝里的黑垢，将地面清晰地划分成一个个正方形；
踢脚线上的墙皮，布满回潮的黑斑……
【这屋子条件太差了，还不知道要收拾多久。宝宝这几天的饮食、休息，怎么办？】
老婆没说话，专心擦着衣柜。
【要不我们租个大点的房子，都住这边。
这样你不用大老远背奶那么辛苦，我妈也能住这帮忙带宝宝……】
【离了你妈你活不了是不是？！】
老婆用力丢下抹布，不胜其烦地朝我吼。
我不懂。
我妈到底有多大的过错，让她这么介意？
以至于曾经对我那样炽热的人，能一夕之间，冷若冰霜。
见我不说话，她缓了缓语气：
【孩子是我用命生的，我比你心疼。
来的路上，我已经跟隔壁房东王姨说好，这周暂住她那边，宝宝吃喝也在她那。
这样你满意吗？
如果满意，请你离开。
回去好好安抚你妈，免得她血压血糖不正常，又把锅扣我头上。】
20.
回到家，屋里静悄悄。
客厅没了宝宝的围栏和玩具，显得空旷许多。
可我心里，却堵得慌。
正烦闷，老弟打来电话：
【老妈从回来就躺着，晚饭不吃，话也不说。
今天发生什么了？】
本不想把这点家事，弄得人尽皆知。
可现在不得不说。
【二嫂最后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可能是觉得老妈说话太冒犯，故意呛一句吧。】
通话间，我已经到了隔壁小区，敲开了老弟家的门。
看到我来，老妈坐起身。
把弟媳支走后，她终于开口：
【你家那口子跟你说什么了？
我一生清白，为什么总有人要毁我？】
原来，是戳中了老妈的心结。
我老爹抽烟酗酒，没活过40岁。
寡妇门前是非多。
老妈种菜卖菜，维系着一家人的生计。
与隔壁摊位的叔叔偶有照应，村里就各种流言不断。
哪怕到我上大学，我亲奶奶还时常阴阳怪气，说我妈用家里的地挣钱贴补外头人。
老妈一生要强。
这种莫须有的污名，她背负了半生。
这些年住在城里，事情本淡忘了。
可白天老婆那句话，勾起了老妈灰暗的回忆，破防了。
安抚的话说了一大堆，老妈却越来越崩溃：
【她是不是恨我搅和了你们的婚姻，所以故意散播我谣言？】
【老二，你也恨我吗？】
【你们都不信我吗？】
为了老妈能恢复正常，我只好请求老婆出面宽慰。
我并不是要把罪责安在老婆头上。
只是这种情况下，‘外人’的劝慰，更有效果。
21.
【她对我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你P都不放一个。
我只是回敬她一句，你就要我去安慰她？
凭啥？
年纪一大把，玩不起就别挑衅啊！】
老婆回绝了我，还不忘嘲讽一番。
就在我以为，老妈恐怕得大病一场的时候，她竟然又好了。
【二嫂给老妈发了篇小作文，还把我们都拉黑了。
老妈在家里又哭又骂，折腾一通之后，精神反而好了，胃口也好了。】
【她说啥了？】
老弟发来一张长长的聊天截图：
【老太婆，第一次见，我就不喜欢你。
我知道，你更讨厌我。
可惜儿大不由娘。你儿子不仅跟我领了证，还有了孩子。
你还得忍着对我的不满，来给我带孩子。
委屈吗？
委屈的话揍你儿子一顿！
你我本是陌生人，没有他，我俩一辈子都不会有瓜葛。
你受累，
你可以怪你儿子不争气，
可以怪自己贪图好名声，
唯独不能怪我。
同样，
我可以恨老公无能，
可以后悔眼瞎选错人，
可以怪自己经济不够强大，
但怎么也怪不了你。
临走那天，我本不想跟你这陌生人吵。
但你说的那些话，跟有大病似的。
念着你照顾孩子的份儿，我没说重话，只是随便呛了你一句。
听说你为此都快抑郁了？
你看看，叫你不积德，报应来了吧。
我告诉你，这事你可赖不着我。
要怪，只能怪你儿子。
丑恶嘴脸都让你来扮演，他自己完美隐身。
报应来了，当然先找你。
本来我不想浪费精力给你发这些的。
但你毕竟是孩子奶奶，万一没了，我还得替娃给你送个花圈。
我是不在乎你死活的，但真不想为你花这份钱。
所以，
你好好熬着。
等你孙女长大挣钱了再挂吧。】
自从提了离婚后，老婆的言辞，也是越来越犀利，刻薄。
好在，老妈是吃这套的。
没了心理负担，睡觉也安稳了。
22.
周五下班，我拎着一堆东西去感谢老婆。
一开门，屋里已大变样。
正对着的玄关墙壁上，画着几根竹子。
旁边还题了几个字：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她倒是挺会给自己贴金。
不过卫生确实比之前好得多。
砖缝里的黑垢不见了，整个地面比之前亮了几度。
所有踢脚线上方，都画上了青草和各色小花，遮盖了黑斑。
客厅原来的破家具也清空了，只有一片儿童区，和一张小方桌、三个凳子。
三个凳子？
心中一阵暗喜，开心地与丈母娘闲聊起来。
【这都是她画的？】
我指着四面墙脚的小花，和墙上的竹子。
丈母娘一脸笑意：
【是啊，她从小就喜欢画画。
可惜家里条件不允许，高考前一个月，我又突然中风住院……】
丈母娘的笑意隐去，露出几分愧疚与心疼：
【她说自己不是学习的料，不肯复读。
报了个大专，边读书边打工，一边给自己攒学费，一边给我交康疗费。
她这辈子，过得太辛苦了。】
感觉丈母娘最后一句，是影射我的。
我不想接话茬。
【妈，不要把穷啊苦啊这些放在嘴边，会影响磁场。】
老婆抱着一快递箱出现在门口，手腕上还挎着一兜菜。
不等我打招呼，她一脚将我的皮鞋踢到过道里。
【你看你这人！忘放鞋架上，说一声不就好了嘛。】
老婆放下东西换鞋，没理我。
我悻悻地捡回鞋子，摆到鞋架上，将菜提到厨房。
啊，这个厨房，简直了，只有一平方多点。
一个抽烟机，一个带洗菜盆的橱柜，就是全部设施。
要不是靠天井这面还有个窗，我得窒息了。
【这厨房是用空调外机位建起来的，虽不是外伸的平台，但作为厨房，隐患很多！】
老婆不接我的茬，我继续说，
【你不是最在意安全的么？】
【行，那你说，有哪些隐患？】
【它是私建，材质没保障，排水、排气也一定是乱接的，消防肯定没过检！】
【嗯，那怎么解决？】
【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回家住。
上次你给我妈发了那一大段文字，她现在已经想通了。
你要她帮忙，她就来，并且尊重你的意见；
你不需要，她就不出现……】
【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提离婚、搬家，是因为容不下奶奶？】
难道不是么？
虽然不全是我妈的问题，但很大一部分都是跟我妈有关的啊。
我心里嘀咕着，没有说出口。
老婆叹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大门：
【出去。】
23.
一连三周，老婆没再让我进那边的门。
上班时还好。
周末独自在家，屋里安静得令人悲伤。
我便去参加了周末同学会。
说真的，我好羡慕他们。
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研究生，都是有家有室，他们总是比我风光，比我逍遥。
每到周末，不是喝酒品茶，就是下棋打球。
【男人就在外交际应酬，老憋在家里，气场会变弱。】
【没错。欢迎我们的超级奶爸，回归男人队列！】
我应和着，暗自疑惑：
这超级奶爸的人设哪来的？
大部分时间，我是出差在外地。
周末虽然在家，但也大多泡在书房。
有时候是真加班，有时候是以‘加班’为由，躲在书房里犯懒、玩手机。
偶尔出来活动下，陪宝宝玩一会儿。
每当此时，老婆都会拿手机拍照记录，发朋友圈。
大概是老婆发的，被他们看见了吧。
突然很想知道老婆最近怎样。
点开她的朋友圈，只显示最近一个月的动态。
然后，什么也没有。
呀！一个月了！
离婚冷静期结束了！
之后的30天内，都可以办离婚复审！
正考虑怎么拖一个月时，老婆发来微信：
【提醒一下，周一上午请假，带好证件去民政局。】
这是搬家后，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她就真的这么想离吗？
不想回复。
于是置之不理，与朋友继续喝茶论经。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老婆打来视频。
估计是看我没回复，想当面提醒我一下。
我不想接。
将手机静音，反扣在桌面。
又一泡茶结束。
一位如厕归来的同学，对着手机连连叹息。
大家忙追问怎么了。
【着火了。】
说话间，同学将手机视频展示给我们看。
【打119！快！对面小区着火了！】
伴随着焦急的高呼声，抖动的画面锁定到了着火位置。
虽是放大拍摄，有点糊；
但还是能看出，分隔两个单元的天井里，浓烟与火舌，正快速向上窜。
随着视频镜头回拉，小区的周边环境逐渐清晰。
看到大门的瞬间，我心中一颤。
赶忙抓起手机查看。
一个未接视频，一句语音。
微颤着点开语音翻译：
【着火了咳咳孩子在房咳咳咳】
背后一凉，整个人像从高处踩空了般。
阵阵寒悸。
【我有事，先走了。】
告别同学，踉跄着奔向停车场。
24.
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中，我将油门踩到底，飞速闯过了黄灯。
老婆她们现在怎样了？
我不敢想。
我只能祈祷。
【老天，佛祖，上帝，拜托……】
到现场时，明火已扑灭，但黑烟仍旧不断。
空气里弥漫着化学制品燃烧后的呛人气味。
我急吼吼冲向单元门。
【干什么！退后！退后！】
一名消防员将我按倒在地。
【我，上面，老婆……孩子……】
我指着单元楼语无伦次。
【我理解我理解！但火场危险，你进去帮不了忙，可能还会起反作用，搜救任务请交给我们消防员！】
他指着满是人的小区广场，
【受伤的120拉走了，没受伤的都在那边，你先去那找找！】
手脚并用爬起，奔向广场。
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
有人咳嗽，有人哭泣，有人用纸巾擦着鼻孔的黑印。
【有没有看到祖孙三人？其中有个年轻女人长这样。】
【有没有看到一个带小孩的女人？】
【有没有看到她？】
我指着手机里的照片，四处询问，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就在我急得冒汗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跟她什么关系？】
我迅速转身寻找声音来源——一位陌生的阿姨。
赶紧举起手机，展示我与老婆的合影照片——是领证那天拍的，也是我朋友圈里唯一一张与老婆有关的照片。
【我是她老公。】
【你这人，怎么当丈夫的？天天不着家！】
阿姨一边斥责，一边小心翼翼掀开包袱一角给我看。
天呐，是女儿！
我喜出望外，激动又庆幸的泪水直接滚落。
【阿姨，谢谢您，您知道孩子妈妈现在在哪吗？】
阿姨脸色沉重，四下张望：
【唉，我也在找呢！
当时我在午休，她突然来拍门，说着火了，让我跟着下楼。
她说不能坐电梯，得走楼梯。
可楼道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加上紧张慌乱，一不小心，她妈妈被辆破自行车绊倒了。
本来就腿脚不好，那一下更没法走了。
她让我带孩子先走。
我是出来了，可到现在，也没见到她们，打手机也没人接……】
一片乌云遮住了青天。
我再次扎进人堆。
25.
天有点凉了。
社区给受灾楼栋的居民，安排了临时歇息的酒店。
人们陆续离开。
女儿的啼哭声靠近，抬头，是那位阿姨。
【还是没找到？】
我颓丧地低下头。
阿姨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先把孩子安顿好吧，孩子到现在一口奶都还没喝呢！】
我抹了把脸，正要去接宝宝，听见旁边拍视频的人在说：
【火情已控制，消防同志正在善后。
本次火灾已造成2人死亡，多人轻伤……】
【你从哪听到的消息？什么人死了？怎么死的？】
拍视频的人想挣脱我的手。
【你谁呀？】
【快说！】
【社，社区群里，好像是，是个瘫了的老人，和一中年人，被烟呛死了……】
天突然暗下来。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抽离出去了。
意识恢复时，双膝已跪倒在湿漉漉的地砖上。
【这样一来，就不存在离婚纠纷了。
孩子，财产，都是你的！】
我被这突然跳出的声音惊到。
都这样了，我的脑子居然还会想这些？
啪！啪！啪！
我使劲抽着自己，想把这样可怕的思绪拍碎。
可越拍，声音越大。
【你在难过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你不是不在意她吗？
装什么深情？
你在害怕索命吗？
那是她自己犟，非要搬出去！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不！是我害死她的！
我明知道自己老妈很强势，说话办事从不考虑别人感受，却总是要她忍。
可她凭什么要忍？
她又没吃我家一粒米！
老妈带小孩也是帮我出力，
为什么觉得由她报恩是理所当然？
为什么她们有争议，我不肯站老婆这边？
我真的是怕老妈生气么？
不，我是怕自己麻烦。
我不想处理这些琐碎的情感问题，
我习惯性逃避，
把问题推给她俩，
逼她们自己消化处理。
我是个精致的利己者！
是我害死了她！
我还害死了她妈！
我还害得自己女儿从小就没了外婆和妈妈！】
【哇啊啊啊……】
女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将我拉回现实。
【这是老婆生命的延续，是她最后的牵挂……】
吐掉满嘴腥咸的红色唾沫，扶着肿痛的膝盖，缓缓站起，向阿姨走去。
阿姨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把女儿交到我手上。
女儿挥动着小手，腿脚乱蹬，似乎想从我这个罪人的怀中挣脱。
我抱紧女儿，拖着麻木的身体，缓慢地向外走。
身后的视频博主继续拍摄：
【据现场消防员的初步判断，
此次火灾起因，是未熄灭的烟头，点燃了1楼空调外机位上堆放的废纸壳和塑料瓶，继而引燃楼上私自改建的厨房排气烟道……】
26.
【我的小祖宗，你快喝点儿吧。】
女儿哭得声音嘶哑，怎么都不肯喝奶。
塞进去的奶嘴，总是被她小小的舌头顶出来。
老妈急得头冒汗。
我瘫坐在地上，望着旁边的照片墙。
那些，都是她带我参加户外活动时拍的。
在海南，我们听着海浪，环岛骑行；
在武功山，我们伴着飘逸绝伦的云海，漫步高山草甸；
在青海湖，我们就着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露营，吃烤全羊；
……
那时的日子，快乐又充实。
她带我到过的地方、体验过的新奇，比我前三十年累计的还多。
可自从结婚后，照片就没再更新了。
如果那年，我没有答应她……
那她现在，应该会跟那个追她的男生，继续携手奔赴山海吧？
至少不会被生活磋磨，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
是我误了她。
不仅误了她的幸福。
还误了她的性命！
眼睛干涩疼痛。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入心口，我剧烈咳嗽起来。
老弟扶着我，给我顺背。
【哥，这样的事，谁都不想。
你振作点，孩子不能再没了爸爸！】
我咳得更厉害了。
电话响起，我不敢接。
我怕是医院让我去认尸。
可它一直响，一直响。
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我的心脏漏了一拍。
27.
飞驰到医院，已过了探视时间。
气喘吁吁与护士求情周旋时，老婆出现在眼前。
她完好无损。
我一把抱住老婆，紧紧的，生怕下一秒她又消失。
【我爱你。】
我从没说过这句话，因为觉得肉麻。
可当一切发自肺腑时，只会觉得，这话太苍白，无法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
老婆推不开我，放弃挣扎：
【我们聊聊吧。】
医院的长廊上，只有我们俩。
月光有些清冷，但我内心沸腾，恨不能一下子将所有的心绪倾诉出来。
【其实不必跑这趟的……】
【不，很有必要！
你不知道，能再次见到你，我有多高兴！】
老婆笑笑：【女儿还好吗？】
【她很好，没有受伤，只是饿的太厉害。
不过来的路上，我妈说她已经接受奶粉，现下已经哄睡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
分外客气的话，让我感到失落。
【老婆，我们是一家人。】
老婆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心有芥蒂，连忙表达自己的悔意：
【我现在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以前是我太不知好歹，以后，以后我好好补偿你！】
【你想怎么补偿？】
【具体补偿行动我还没想好，但宗旨就一条，以你为中心。】
【所以，以前是以什么为中心的？】
我哑然。
老婆没有追问，一边走，一边讲白天的情形。
28.
【从察觉烟气，到黑烟裹着明火从窗户外涌进厨房，就几秒钟。
幸好，上次你提出隐患之后，我看了不少消防科普。
门把手不烫，楼道没有烟，楼层不算高，我决定向下逃生。
只是没想到，楼下通道里，杂物那么多。
我妈被绊倒，髋骨摔伤，走不了路。
她催促我带孩子跑，能逃一个是一个。
可我怎么能丢下她呢？
把宝宝托付给王姨，我背着我妈下楼。
可惜，多年的自我圈养，体能已大不如前。
只是110斤的人，竟背得那么吃力。
我撑着楼梯扶手走了很久，台阶却没完没了。
楼道烟雾越来越多，飘荡着，像黑云一样压在头顶。
最要命的是，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团火在气管穿梭，炙热，疼痛。
那会儿，我好后悔。
后悔跟你结婚，后悔生娃；
后悔事事较真，不肯认输妥协；
后悔硬搬出来，还带着宝宝和我妈陪我一起受罪……
不知道是在几层，我终于支撑不住了。
一只脚刚离地，另一条腿直接打弯，膝盖磕到地上，任凭我再如何使劲也站不起来。
我意识到自己出不去了。
唯一的念头，是你能找到女儿，将她好好养大。
我手抖得厉害，打不了字。
给你打视频，迟迟无人接听。
勉强按住了语音键，却一句话都说不完……
快要昏迷时，看见你穿着消防服冲过来。
我就在想，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一定不离婚。
醒来才知道，那个时间点，你正在和别人喝茶……】
我才想起，同学发的朋友圈，有我。
【对不起，我…我那会儿…】
老婆打断我的解释。
【火灾时，有个人带着中风瘫痪的老父亲坐电梯逃生。电梯年久失检，感知烟雾后，紧急制停，却没有完全打开电梯门。被消防救出时，俩人已吸入太多烟尘……
相比之下，我和我妈，只是轻度吸入性损伤，已经很幸运了。】
她停下脚步，轻咳几声坐到长椅子上。
【所以，你不用抱歉，毕竟我们离婚了，各有各的生活，我本不该再对你抱有指望。】
29.
【不，我不离。】
我像个无措的小孩，
【我知道，你提离婚，并不是真厌弃我，而是觉得我没担当，想逼我面对。】
老婆抬了抬眼睫，没说话。
【这几年，处理家庭矛盾，尤其婆媳矛盾时，我总是隐身逃避。
你和我妈，一个对我有情，一个与我有亲，都是不忍心伤害我的。
每当有矛盾，你们找我诉苦抱怨，无非是不想我为难，才没有直接和对方撕破脸。
我深知这一点。
所以，每次有矛盾，我都拖着不出面处理，等你们自己消化掉。
实在消化不了，就安抚更偏激的那个。
这样最省心省力。
我沉浸在自己的小聪明中。
忘了再浓烈的爱，也会被失望磋磨殆尽。】
【谢谢你的坦白。】
她站起身，拍拍我的胳膊。
【说真的，经此一劫，我也反思了很多。
我们走到今天，跟你的不作为有很大关系。
但跟我的‘太有作为’，也有关系。
如果我随性一些，不用自己的标准要求身边人，不去试图掌控身边一切，或许，不是这样的结局。】
【那我们重新来过吧。】
老婆看着我，笑得很真诚：
【算了吧。
婚姻的好与不好，我们都见识过了。
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来一遍，会有多大不同？】
话到了这份上，我自知无力挽回，但还是想试一试：
【那女儿怎么办？
生在单亲家庭，以后会遭人歧视。
甚至会有同学觉得她没爸爸撑腰，在学校霸凌她……】
【所以，我要跟你商量下新的离婚协议。】
30.
车归男方，车位归女方。
房子不卖，双方各半；售卖、租赁、邀请他人入住等对房子有重大影响的事，均需经过双方同意。
孩子归男方，女方月付2000抚养费，可随时探视；孩子相关的重大决定，须经女方同意。
她争取更多的利益保障，我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放弃孩子的抚养权。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是她疼了那么久的宝贝啊！
她居然也能舍下……
可她既然舍下了孩子，为什么又要控制房子的居住权？
直接卖了拿钱走人不是更干脆？
离婚不离家，是不是还有一分对我的期待呢？
老婆似乎看出我的猜想。
【别误会。
我只是希望，女儿有个相对稳定安全的成长环境。
离婚后，你可以再找再婚。
但不能把人带到这套房子里。】
她顿了下，补充到：
【我也一样。】
31.
丈母娘髋骨脱位手术出院后，回乡下休养了。
老婆安顿好丈母娘后，搬了回来。
老妈依然白天帮我带孩子，晚上回我弟那儿。
看似回到原点。
但装裱在相框里的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
它们时刻提醒着我，不一样了。
其实也不用它们提醒，我身边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不一样了。
老婆搬回了家，处处与我AA。
每天不是加班，就是蹲健身房。
偶尔回来得早，也是逗逗女儿就去忙工作了。
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而我，
为照顾孩子，不得不拒绝出差、加班。
上司对我的意见越来越大。
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每天只有24小时，要忙工作，要忙孩子。
连等电梯都要忙着筛选卫生纸、洗衣液、尿不湿……
坚持了两个多月，我熬不住了。
我不怕带娃辛苦。
可我真的做不到，兼顾事业与家庭！
带娃辛苦三年可以忍。
但三年后呢？
工作落下三年，还能再追回来？
一旦我失业，难道老婆不会要走抚养权？
我不得不请求老妈，常驻我家，帮忙带娃。
老妈起初不肯。
她说即便离婚，老婆也有义务照顾孩子，要我去跟老婆沟通。
可我在老婆面前早已没有脸面，
怎配跟她谈义务？
好在，老妈她终究是心疼我的。
她搬来了。
我终于可以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
睡个不被孩子打搅的觉。
我知道老妈也很累。
但我只是个平凡庸才，别无他法。
只能每月多加2千生活费，稍作弥补。
32.
到今天，离婚已经半年。
我好像已经习惯这种状态。
白天各忙各的；
晚上碰上了，就不深不浅聊两句。
老婆不再对我和我妈提任何要求；
老妈也不再阴阳老婆；
而我，也不再认为家里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我们都默契地，保持着一份，物理与心理上的距离。
客气，和气。
这日子说不上好。
但，也不坏。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