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只生了一个女。她做梦都想要男孩。
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要准备怀孕,叫我到她家照顾她。
我去了。
谁知,她是想让我给姐夫生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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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农民。
在我老家这样的地方,女孩生下来并不是赔钱货。
因为女孩能生孩子。
有些特别穷的家庭,找那些坏医生偷偷塞个红包,查出媳妇怀的是女孩,就打掉了。
实在因为各种原因打不掉,有些人家就把生下来的女婴丢进水里溺死。
但只要不是太穷的人家,还是会把女娃娃养大。
女孩养到十几岁,就可以定亲了。
这一带,男多女少,打光棍的男人不要太多。
为了生孩子,很多人凑钱借钱凑彩礼,也是愿意的。
这样一来,养女孩的家庭,就可以在定亲时要一大笔彩礼。
钱到手,一家人的日子就都好过了。
我姐当年就是这么被「卖」给我姐夫的。
拿着这笔彩礼钱,爸妈翻新了家里旧房子,还给我的小弟买了好多营养品、高档奶粉。
可没人认为,这些跟我姐有什么关系。
用我爸的话来说,「老子养她到十六岁,这是老子应得的。」
2
我姐樊菱花嫁给我姐夫熊刚强,已经有十一年了。
她刚过门时就怀了孕。只可惜,生下的是个女孩。
记得那天我也跟着我妈去了卫生院。
助产士出来说生的是女孩,我姐夫蹲在地上就哭了。他爹妈也抱在一起哭。
我妈流着泪走过去,一遍一遍对亲家说对不起。
那时候我才十岁,却已经明白:生女孩是坏事,全家都会伤心。
看我妈的态度,我还能感觉到,没生出金贵的男孩子,是我姐的责任。
是她的肚皮不争气。这是我姐夫后来亲口说的。
菱花姐生下的这个女儿,被取名为:熊盼弟。
能感受到,这种期盼是很急切的。
长大后,我见过各种名叫「某娣」的女孩。
像我外甥女盼弟这样,名字里的「弟」甚至没有个女字旁做修饰的,都算少数。
3
我姐生女时,我还是个黄毛丫头。
说起来,我的命运比我姐还不值钱。
我姐名字好歹叫菱花,还是一朵花。
我干脆就叫「小草」。
户口本上登记的名字叫「晓草」,据说是我爸爸去派出所上户口,警察觉得我这名字太可怜,帮我爸改的。
好心的警察叔叔帮我改了名,却没改变我的命运。
我的命,真像草一样贱。
爸妈只让我读到小学三年级。九岁那年,我就离开了学校。
从那以后,切猪草、收菜籽、摘花生、插秧割禾、养猪养鸡……家里所有活我都干过。
十岁这一年,我姐生女坐月子。
因为生的女孩,我姐的婆婆第二天就气得病倒,说没法给我姐照顾月子。
我妈就更不能指望。一年前,她拼了老命又生一胎,总算是儿子。
当时三胎还没开放,我家已经有我和姐姐两个孩子。
为了要男孩,她和我爸还串通好了,让我假扮弱智骗过上门调查的工作人员。
因为如果有残疾子女,我爸妈就能再生一个了。
我这小弟弟得来不易,从小占尽家里最好的一切。
现在他刚刚一岁,还需要照顾。我妈怎么可能舍下他,去管我姐?
最后还是我这小孩不忍心。
虽然,我也只有十岁,但我记得姐没嫁人时对我的好。
那时候她在县城小餐馆里当服务员,包吃住,每个月能赚几百块。
她每次回家来,都会给我买水果糖、巧克力,有时候还会悄悄买花裙子,送给我穿。
这是我黯淡童年里,为数不多快乐温暖的时光。
现在姐姐需要照顾,我怎么能不去呢?
4
于是,我来到姐夫家,伺候姐姐坐月子。
「晓草,只有你想着姐……」我姐躺在床上,没说两句话就泪如雨下。
她身旁躺着的小婴儿正在哇哇大哭。
我壮着胆子,抱起这个柔软的小娃娃,轻轻哄着她。
神奇的是,她还是个未足月的婴孩,什么都不懂,可一进我怀里就安静下来。
在睡梦中,还会露出可爱的笑脸。
「姐,这个妮好可爱。」我忍不住说。
谁知姐姐脸色一变:「可爱个鬼!扫把星一个,害得我好苦!」
她说话声音大,我怀里的小盼弟顿时被吓哭了。
我也不敢再作声。
那段时间里,我就默默把姐姐照顾好,帮她做饭、看孩子,给孩子洗尿布,给她洗衣服。
她公婆嫌弃她们娘俩,不给姐吃有营养的东西,鸡蛋、肉统统没有,只给我些青菜、小米,叫我做菜汤给姐喝,说这样营养就够了。
我姐根本没奶水,盼弟每天饿得哇哇哭,全靠我熬一点小米粥喂着。
我气不过,想去找姐夫,可他根本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我跑去路边公用电话亭,给我妈打了电话,求她送点钱过来。
我妈犹豫半天才说:「不是我心狠,可是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以后就是别人家媳妇,我们娘家管不着的。」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我姐和盼弟饿死?!」我怒气冲头。
「你讲话真难听,他们家的人能眼睁睁看媳妇、孙女饿死吗?」妈说完这句,居然直接挂断了电话。
大太阳当头。望着尘土飞扬的街道,我的心却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5
不过,最后我妈还是送来三百块钱。
我和她见面,偷偷收下这些钱,然后到农副食品店给我姐买了几个鸡蛋、一块猪肉。
怕她婆家人发现,我没有多买,只买了一点点,藏进衣服里抱回家。
在厨房里煮东西,我还要提防香味飘出去,泄露秘密,所以把门窗都关严实。
因此,我热得满头大汗,几次都差点在厨房里中暑。
好在我的辛苦没白费。吃了这些东西,我姐有奶水了,盼弟吃了母乳,小脸也逐渐红润起来。
只是,我姐对这孩子似乎没感情,总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自己吃饱了饭,勉强喂喂孩子,就翻过身去睡觉了,留下还没吃够、哇哇哭的女娃。
这时我就过去抱起可怜的小外甥女,抱在自己怀中哄呀哄,直到她入睡。
我姐的月子坐到第二十二天时,姐夫家就说要让我回去。
我知道,他们是不愿意管我吃住,觉得家里多一张嘴,浪费粮食。
「我少吃点,等菱花姐出月子再让我走吧!」我苦苦哀求,「盼弟也需要我照顾!」
我姐夫坐在矮凳上啃甘蔗,没吭声。
我姐的婆婆站起来,瞪圆两只眼睛:「晓草,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亏待你姐了?」
我气不过:「亏待没亏待,你们心里有数!」
老太婆被我气得哆嗦,随手抄起桌上一根鸡毛掸,向我抽过来:
「死小妮!在我家白吃白喝二十几天,还敢这样说话!果然你们樊家养出来的都是贱女人、臭婊子,你和你那个婊子姐姐一模一样!骚货,刚过门就怀孕,生个贱女,还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家的种!」
这几句话,气得我头晕目眩。我随手从旁边抓起一只烟灰缸,砸在老太婆头上。
最后,这件事的结局是,我爸妈亲自带着礼品,上门给亲家赔礼道歉。
那天,我被锁在卧房里足足一整天。
我小弟被送到我奶奶家去,晚上爸妈接了他一起回来。
他们进家门之前,我还听到小弟咯咯笑,爸爸还逗他,说宝贝儿子想爸爸了吧。
结果等他们开了门锁把我放出来,还没等我站稳,我爸拿起赶猪的鞭子,对着我的头就是一顿猛抽。
他骂我的话,在我听来,不比姐夫的妈骂我的好多少。
也说我是婊子、贱货,说当初生下我就应该立刻掐死,或者丢进河里喂鱼。
我在他打我的间隙抬起头,看到我妈就站在旁边,看都不看我一眼,抱着弟弟,忙着逗他。
我那小弟弟太小,什么事都不懂。看着爸爸打我、我疼得嗷嗷叫,大概以为我们在做游戏,他看得开心极了,拍手大笑。
从这天开始,我就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这些人,都不是我的亲人,我谁也靠不上,只能靠自己。
6
离开,靠自己生存,才是唯一的路。
要怎么离开呢?
我首先想到,以前姐姐在县城餐馆打过工。
也许,她能帮我。
三天后,我爸妈对我的管束松了些。
毕竟他们还要让我帮忙干农活。
我偷偷跑去姐夫家,想去问我姐能否帮我介绍个县城老板,让我去干活。
可一开始先是被姐夫发现,赶了出去。
「贱丫头,打了我妈还有脸过来,滚回去!」
他举着晾衣服的竹竿抽我,吓得我连忙逃窜。
后来,我又找个机会,翻姐姐那间屋的后窗进去。
姐看见我先是一惊,接着又气又急:「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一愣:「姐,我……」
还没来得及说明,我姐却掉眼泪了。
「你动手打我婆婆,你有没有替我想想。」
她说着,把正在哇哇哭的盼弟放到一边,在我面前脱下上衣,转过身子背向我。
我惊呆了。
只见我姐姐的后背上,横七竖八全是一条条血痕。
姐姐哭着告诉我,上次我被赶走后,当晚她就被姐夫折磨,拳打脚踢,还用鞭子抽。
「我还没出月子啊,晓草,你真的害得我好惨!」
我流着眼泪走过去,却被姐姐一脚踹开。
「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从我家滚出去!」
这是她那天,也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晚上,我是怎么哭着一步步走回家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年幼的我,以为是自己害了姐姐,以为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而真正的祸根——我姐夫熊刚强一家,却好像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7
从那之后,我安静了好久好久。
并不是因为听话懂事,而是因为消沉。
而我爸妈都说,挨了一顿揍,我这个死丫头转性了,知道好歹了。
在无穷无尽地干农活、照顾弟弟的过程中,我无声无息地长大。
姐姐樊菱花和我们来往也越来越少。
虽然同住一个村,但我很少再听爸妈提到过她。
上次的事,让我也很心寒。
我不想主动打听她的消息。
时间一晃就过去。
转眼间,我的小弟樊宗辉已经年满三岁,可以送幼儿园了。
我们村不像城里,有很多像样的托儿所和幼儿园可以挑选。
就只有一个姓曾的老太婆,和她儿媳一起开了一家「向日葵幼儿园」。
说是「幼儿园」,其实不过是用她家的两间半旧瓦房改的。
曾太婆这个人,和我家里有点过结。
听我妈说,我外婆还在世的时候就和曾太婆不和。
两个人从年轻打到年老,算得上宿敌。
我外婆很凶,曾太婆却更豁得出去。
年轻时二人吵架吵得狠了,曾太婆正来月经,从裤裆里抽出一根垫着的草纸,当武器挥舞。
我外婆身上脸上都被打出印子,回家哭了半晌,说被这种脏东西碰到,一辈子都要倒霉。
果然,后来没多久,我外公就因病去世了,外婆身体也渐渐不好。
因此我妈一直恨曾太婆,说家里运势差,都要怪她那根脏草纸。
所以,等我小弟宗辉该上幼儿园时,我妈说什么也不要送他去「向日葵」。
就是一分钱不想花给曾太婆。
既然是这样,带孩子的任务就还是归我。
毕竟我爸妈都要干活,农闲时还要去县城摆摊做点小买卖。
可我真的不想照管宗辉。
这小孩被我爸妈惯得不成样子,看到别人吃什么喝什么,他都馋,都想要。
我哪里有钱给他买?他不高兴了,就要扯着我的头发,咬我的脸。
有一回他咬得狠了,把我腮帮子咬出血。
我痛极了,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撒嘴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我爸妈回来,看到他脸上有个红印,不由分说将我痛打一顿。
我指着脸上的伤口解释,根本没人听。
那天晚上,我就暗暗发誓,我一定要甩掉宗辉这个小魔鬼。
8
这天,趁我爸妈去县城,我拉着宗辉出了门。
「晓草去哪里?」
宗辉不叫我姐姐,叫我晓草。
他从会说话就这样,我爸妈从没教过他叫我姐姐。
可能在他们三个人心目中,我也不配做他们樊家金孙的姐姐,就只是一个保姆罢了。
「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吃好东西。」我哄他。
宗辉高高兴兴,跟着我走了。
我带宗辉来到向日葵幼儿园门口,敲敲门,一个小媳妇嘴里答应着,小跑过来开门。
看到我和宗辉,她愣住了。
「你是谁家的妮?」小媳妇问我。
我报上我爸的名字。
小媳妇又是一愣,把我放进院子,让我在旁边木墩上坐着稍等,自己转身进了屋里。
院子里有几个孩子在骑木马,看上去都有四五岁了。
宗辉见人家玩得开心,凑过去,指着一匹木马:「给我玩。」
那几个大孩子看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仍在玩自己的。
宗辉哪里见过不惯着他的人?他一下子着急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我冷眼旁观。
倒是一个小女孩拽着宗辉的手,吃力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认真告诉他:「弟弟,别人玩的时候你不要抢,等他玩完了你再玩,好不好?」
还有一个高大壮实的小男孩也对宗辉说:「你要守规矩!」
他语气有点凶。宗辉被吓得老实了,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我看着觉得好笑,这时有人过来。我一抬头,只见是个梳发髻的老奶奶。
她神态十分慈祥,头发没有全白,而是灰发中夹杂着白发。
这位应该就是曾太婆。
「你就是樊家那个小妮?叫什么来着?」
「樊晓草。」
「噢噢,晓草。进来坐,带你弟弟。」
曾太婆一手拉着我,另一只手要拉宗辉。但我弟看着木马,恋恋不舍,就是不愿意走。
曾太婆就笑,叫她儿媳妇来照看几个孩子,叫宗辉和他们一起玩。她和我两个人单独进去说话。
9
曾太婆目光炯炯,讲话声音洪亮,身子骨也很硬朗。
看上去的确不好惹。
但也确实不像个坏人。
她给我倒了杯牛奶,还给我两块桂花糕,叫我边吃边说。
我不好意思说,牛奶和桂花糕,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
大概是我狼吞虎咽得太明显,曾太婆看我的眼神有点复杂。
「晓草,你是要送弟弟来吗?」
我点点头,接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被团成一团的塑料袋。
那里面装的是我从爸妈房间抽屉里,偷出来的钱。
「太婆,我这里有四百块钱,我想给我弟弟报名。」
曾太婆看看我,再看看这团钱,一脸震惊。
「是你偷拿爸妈的钱吧。」
被她道破真相,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
我十二岁了,已经有三年没上学,爸妈不让去。
我觉得这样不行,想悄悄去村里小学上学。
关于复学的事情,我已经找学校老师问过。
老师说,从2008年开始,义务教育已经免学费了。
我随时可以回去上学,不用交钱。
所以,现在我面前最大的障碍,是弟弟宗辉。
我不能把他自己锁在家里,那太不安全。
就只能送他上幼儿园。
「我没钱,就偷了爸妈钱。太婆,你别告诉他们,好不?」
曾太婆浑浊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好像有泪光。
过了很久,她才叹口气,答应我。
曾太婆说,我可以在去上学的时候把宗辉送来,她替我带孩子。
她坚决不收我的钱,说要是被我爸妈发现,我可一定会遭殃。
她这一出手,真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
爸妈去县城,每次都要十天半月。
我给宗辉洗脑,诱导他,把他去幼儿园的事,说成姐姐「带他找小朋友玩去」。
宗辉似懂非懂点点头。
10
人都说自助者天助。
过了几天爸独自一人回家来,告诉我:他们在县城盘下一爿店面,卖点米粉、猪蹄汤之类的。
「县城人多,店里忙,我们就不常回来了,你在家照看好宗辉。等他大一点,我们就带他去县城上学。」
我表面装作有些难过,心里却别提多兴奋了。
以后,我上学也不担心被爸妈发现了!
就这样,我瞒着父母复了学。
失学三年,再回到教室,很多知识我根本不会。
我想从三年级开始读。
班主任徐老师却没同意。
她说这样耽误时间,她认为,我应该争取尽快毕业,早些去读初中。
「你很聪明,小学低年级的知识也不难。老师帮你恶补,很快就能追上!」
连老师都这么说,我也只好答应。
没想到,徐老师并不是安慰我。
我十二岁,跟着五年级读书。
一开始的确吃力,不过在我和徐老师共同努力下,我的成绩直线上升。
十三岁那年,我顺利升入六年级。
爸妈在县城大概也站稳了脚跟,过年回家时志得意满。妈甚至还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
当然,跟小弟得到的大量玩具、零食相比,我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年三十晚上,爸妈对我说,过完年他们要带宗辉回县城去,让他到那边上幼儿园。
「宗辉是我们家独苗,以后樊家就要靠他!教育要搞好。晓草,你十二岁了,是大人了,要照管好家里。平时还是要干活,不能偷懒!我每月会打钱回来。有事你就去找村干部,他们会帮你。」
爸坐在餐桌前,手里夹着烟,指点江山似的。他大概认为自己很威风。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有个不速之客来了。
11
很久没见,当我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是我姐樊菱花,我愣住了。
她看到我也是一愣,但表情很快变得温柔:
「晓草,是我。你菱花姐。」
话里带着客气的惶恐,仿佛她不说,我就认不出她来了似的。
我一言未发,让开身子。
姐姐两手各提着一只大塑料袋,走进来。
这时我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娃。
小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红棉袄,衣服尺寸偏大,一看就是捡了大孩子的旧衣服来穿。
她小脸黄黄的,头发有些乱,但还算得上干净。
说来也怪。我明明板着脸站在一旁,小女娃却一点也不怕我,一看见我就笑,跑到我面前:
「抱抱,抱抱盼弟!」
不知怎么,我的眼泪唰地流下来。
这是小盼弟,我的外甥女。
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抱过她、照顾过她。
当初那个软嫩的小娃娃,现在已经满地跑了。
我忍不住抱起她,闻着她身上的乳臭。
而她的妈妈樊菱花,早已走到里面去。
我抱着盼弟跟进堂屋。
只见姐跪在我爸脚边哭。妈站在一旁,给宗辉喂水果罐头。
盼弟看妈妈哭,自己也哭起来。
「哭什么哭!大年初一来我这里号丧,嫌我活得长了?」
爸把手里的烟头往桌上一拧,飞起一脚踹在我姐肩头。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姐姐。
「樊菱花,我看你是想要爹娘的命!大年初一回门,给我们招晦气!」
爸嘴里骂骂咧咧,又抬起巴掌要打姐姐。
我赶紧把盼弟放到地上,把姐姐拉开。
想起来了,记得过年前班主任还给我们讲过,说本地有一些陋习。
比如说,嫁出去的女儿大年初一不能回娘家,否则就会把娘家搞穷。
徐老师告诉我们,这都是封建迷信,我们青少年应当立志破除。
然而,现在,面对我这个凶神恶煞的爹,我实在没勇气说话。
只得拉起姐姐,小声在她耳边说:「先走吧。」
12
我抱着盼弟,姐姐跟在我身后。
我们三个从家里出来,走过家门前的小河,向我姐婆家方向前行。
回头看看那条河,我姐叹了口气:「要不是盼弟没人管,我真想跳进去。」
我们这里是南方农村,冬天气温到不了零下。
河水不会封冻,却也冷得刺骨。
我不禁想象,要是我掉进这溪水里,得有多冷,多绝望。
小盼弟刚才大哭一场,现在精疲力尽,趴在我肩头睡着了。
我姐对我絮叨:「盼弟都两岁多了。我试了很多办法,肚子一直没再有动静。你姐夫说我是不下蛋的鸡,生不了男娃,跟我闹离婚,要我带着盼弟回娘家。唉……这日子没法过啊……」
我只是个小学生,也出不了什么主意。
看我姐难过,我虽然对她有意见,但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特别是,想想在我肩头睡得正香的盼弟。
我的心里一阵刺痛。
老天啊。
为什么这片土地上的女人这么苦,这么苦……
这样的苦日子,到几时才算个头?
眼看快要到姐夫家了。
姐叫我别往前走了,说她丈夫和婆婆到现在还记恨我,时不时骂我两句,让我别露面。
我点点头。姐从我怀里接过盼弟的时候,小女娃哭了两声,就又睡着了。
看来是真的累了。
我转过身,抹了抹眼泪,从原路返回。
很对不起,盼弟。小姨救不了你,小姨现在得先救自己。
13
最值得欣慰的事终于实现。
过完年,爸妈真的带着宗辉一起走了。
我去汽车站送他们。宗辉又哭又闹,说还要留下来和小朋友们玩。
我心里打鼓,生怕他说漏嘴。
爸妈却完全没听出不对劲,只顾着安慰小弟,说到县城里好玩的好吃的多得很,那里小朋友也都愿意和宗辉玩。
我心想,就他们惯宗辉惯成这副德性,谁要和他玩。
不过这些都不干我事了。
他们三个一走,用课文里的话来说,我就是天高任鸟飞!
一回到家,我关紧家门,将深藏在柜子里的课本、参考书统统拿出来,丢在我床上、地上、餐桌上,丢得到处都是。
我要疯一回,我压抑太久了。
从今以后,我终于不用偷偷学习了!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发疯似地学习。
我爸这人虽然不怎么样,但他还好没有食言,真的每月打钱给我。
一开始是几百块,后来变成一千,再后来又变成一千五……
他不知道,这些生活费,我能省则省,大部分都存起来了。
半年后,在徐老师的帮助下,我顺利进入镇上一所初中,成为一名初中生。
去报到之前,我将家里的钥匙交给曾太婆和她儿媳,请她们帮助我定期来看看。
曾太婆呵呵地笑:「你外婆死也想不到,我还要帮她外孙女的忙。」
说完,她慈爱地抚摸我头发:
「晓草,你放心去好好学习,为自己争一争!人的命不由天,由自己!你晓得不?」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曾太婆的儿媳送我一只行李箱,还有一只新书包。我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回家收拾行李,我才发现,我的东西根本装不满这两只箱包。
收拾来收拾去,也只有几件旧衣服、一些旧文具。
再翻翻衣柜深处,我翻出两条小裙子。
都是给小孩穿的,一条红黑格子连衣裙,一条粉红色纱裙。
我眼睛有些难受,低下头用手揉了揉。
这两条裙,都是我姐嫁人之前,在县城给我买的。
因为怕爸妈骂她乱花钱、没把钱上交给他们,我姐不敢明说,只能偷偷塞给我。
我也没穿几次。
一是舍不得穿,二既然是偷偷买的,也不敢在父母面前穿。
放着放着,我就长大了,裙子尺码就小了,我这辈子再也穿不上了。
抱着这两条旧裙子,我伤心大哭。
14
我带上行李,手上拿着这两条裙子,出了家门。
临走前,我要再去看我姐一眼。
谁知姐夫家不知从何时起养了两只大狼狗。
我刚走近些,那两只畜生就冲我汪汪吠叫。
徐老师正在小学校那边等我,她开车送我去汽车站。
我还是担心耽误时间,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扭头离开了。
两条小裙子,被我收进行李箱,带到了镇上的初中里。
我在那里住校。
因为有寒假,我每年放假后总赶得及在年前回到家里,坐等爸妈从县城回来。
他们的心思完全不在我身上,他们只关注我弟弟宗辉。
所以,我这瞒天过海,竟然得以持续了三年。
中考前夕,我很紧张,总担心爸妈会突然发现我的秘密。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对我的冷漠、不关心,已经到了极点。
经过初中三年期间玩命学习,我最终考上了市三中。
三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在全省排名前五。
在宿舍里,拿着录取通知书,我喜不自胜,激动得想大喊大叫。
上高中后,我骗父母说我在老家闲得难受,同村有女孩在外面打工,叫我也一起去。
父母想都没多想,就同意了。
他们还一门心思围着宗辉转呢。
宗辉被惯得不像样子,七岁了,更加骄横跋扈。过年回家见到我,一直低着头,用我妈的手机刷短视频,看都不看我一眼,连一声「姐」都不叫。
这样的孩子,说能有什么出息,我是不信的。
还好,我父母没想过要靠我。
这反而给了我喘息和成长的机会。
我借口打工,来到市里。
望着整洁的街道、繁华的城区,我心里的幸福像一个气球,缓缓膨胀,充满胸腔。
几乎要令我飞起来。
这是我祖祖辈辈,包括父母也不曾享有过的生活。
现在,我凭借自己的努力,靠近了它。
15
高中三年,我过得还不错。
我的「监护人」,填的永远都是我的小学班主任徐老师。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式,一直为我保驾护航,没有让我因为父母不露面而办不了手续、上不了学。
她还要给我生活费,被我婉拒了。
事实上,我不缺钱。
因为是贫困学生,我申请到了学校助学金。
还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拿一份钱,作为生活补助。
我像一头不服输的老牛,拉着命运的破车,使劲往前冲。
就算步履蹒跚,就算每一步都艰难,我也要往前走。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鼓起勇气查了分。
总分,652。足够上一本。
我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的那根线终于松弛下来。
眼泪也随之夺眶而出。
报志愿时,我报了邻省排名第二的大学,学校位于邻省省会A城。
放暑假,我不敢回家。
我想,总要等到去大学报到之后再回家去,这样保险。
我向高中母校申请,希望能允许我再在宿舍住一个暑假。
学校领导、宿管都知道我的情况,最终特批同意。
我白天出去打工攒大学学费,晚上回宿舍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我的柜子里,摸一摸那份来之不易的录取通知书。
这样一个暑期下来,我硬是攒下八千多元,足够交我大一一年的学费了。
入学后再申请助学金,我好好学习,争取奖学金。
这样读完大学四年,应该不成问题。
就这样,九月初,我准时到大学报到。
第一学期过到一半,我的大学生活初步走上正轨。
我想,是时候回去向父母摊牌了。
可当我回到老家,才发现事情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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