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这天,陈晁哄骗着我提前剖腹产生下孩子。
麻药过去,我听见他抱着女儿温柔地喊「晚言」。
那是他死去的初恋的名字。
我目眦欲裂,刀口挣开,最终大出血没救回来。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十八岁。
陈晁挤在军训队伍里招摇地替我打遮阳伞,笑眯眯地说:「学妹,你长得好像我未来女朋友啊。」
1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病床上我的身体汩汩流着鲜血。
陈晁抱着女儿一言不发,身体不住颤抖。
婆婆拽着医生的胳膊大骂庸医,被架出去前还在喊着如果孩子没奶吃了,她不会放过医院。
呵,我就是个奶妈?
我妈在地上扭曲爬行,我爸瘫痪这么多年我都没见她这么崩溃过。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摇钱树没了很伤心吧?
监护器上的指数逐渐走向直线。
我看到陈晁呆呆地盯着女儿的脸,慢慢抚上去,露出了痴情又诡异的微笑。
「晚言,就剩我们两个了,这辈子没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我胃里一阵翻腾,蓦然想起我怀孕时。
陈晁经常对着我的肚子自言自语:「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宝宝一定很爱我,才会选择来到这世上。」
那时候我觉得他一定会是个好爸爸,甚至为自己的眼光庆幸。
可如今看来,他哪里是好爸爸。
分明是个把亲生女儿当白月光替身的变态人渣。
最后的意识消失前,我恨恨地盯住陈晁,化作厉鬼也要记住这张脸!
……
一阵翻江倒海,我终于吐了出来。
猛然睁开眼,面前年轻的男生衣服上全是我的呕吐物,错愕地看着我。
这张我死前牢牢记住的脸,分明是十几岁的陈晁。
我呆站在原地,周围穿着军训服的大一新生围了一圈。
教官驱散人群,让我先去一旁树下休息。
陈晁殷勤地给我打着遮阳伞,被我一个闪现避开。
我朝他怒吼:「滚啊!死变态!」
陈晁没想到我会骂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还能喊这么大声,看来身体没事了。只是中暑,好好休息。」
我盯着他,眼里似要灼出火来。
上辈子也是这样,我大一刚入学,他撑着遮阳伞挤到正在站军姿的军训队伍中。
十分张扬地站在我旁边,专门替我一个人打伞。
还要厚着脸皮表白:「学妹,你长得好像我未来女朋友啊!」
周围同学一个劲起哄:「哟哟哟哟哟~」
我年纪小又羞涩,并没经历过什么情感磋磨。
很容易就被他的热烈吸引。
那时我爸出车祸瘫痪,妈妈照顾他很辛苦。
我从高三寒假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打工赚钱,想替妈妈多分担一些。
他的体贴无形中给了我依靠。
我恋爱脑上头,四年来一边拼命打工无心读书,一边沦陷在陈晁微不足道的关心里。
毕业后没两年,竟然未婚先孕了。
结果落得个这么离谱的下场。
现在想来,恨不得敲死当时缺爱的自己。
我正思索着,妈妈的电话打来。
我接起,那头又是要钱。
她说爸爸的医药费不够了,肇事者非要上诉,死活不赔偿。
妈妈声泪俱下地说:「连翘啊,妈没本事,只能靠你了……」
我还没说什么,李连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都去上海一个月了,怎么说也赚了几千块了吧!一分不往家里拿你好意思吗?!」
我皱眉,这小犊子对我这个姐姐一直这么没礼貌吗?
上辈子和他交流少,竟然错过教训他的最佳时机了。
我舔舔后槽牙,恶狠狠地说:「你少给我在这道德绑架,你都辍学在家躺一年了,怎么,你也瘫痪了?」
李连鹤支吾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还不是为了照顾爸!哪像你那么自私,爸都瘫了你还要跑出去读书。」
我自私?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爸瘫痪没多久,他们就已经背着我雨滴筹了上百万。
手术和后续治疗费用早已足够。
甚至他们还给李连鹤省出了一套县城房子的首付。
直到他乔迁那天,我才在李连鹤分错组的朋友圈里得知这件事。
而那时,我快到预产期,哭得胎动不止。
陈晁说孩子着急做我们爱情的见证,借此让我在520这天提前把孩子剖了出来。
我就是太心软无私才被亲情和爱情裹挟,让自己小小年纪就背了好多债。
我一字一句对着话筒说:「李连鹤,我劝你谨言慎行,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会被我按死的。」
那头的「嘁」声还没完,我就果断挂了电话。
这一次,我要做个无情的搞钱机器!
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将由我自由支配,谁也别想从我这抢走不该拿的!
2
陈晁悠悠开口:「别为不值得的人生气了,就算……那个人是家人。」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我拍拍屁股走进军训队伍里,余光看见陈晁若有所思地在树下站了会儿,默默收起伞走了。
军训很快结束,我过了一段不太消停的日子。
陈晁天天在我眼前晃悠,今天送个奶茶,明天递朵小花,上课陪着一起,下课接我回去。
但都被我怼走了。
慢慢的,我在学校里的坏名声传开了。
九月最后一天是我生日。
那天没什么课,回家的旅游的同学都陆续离开了。
我在宿舍磨蹭着收拾东西,计划趁着国庆去郊区看看场地。
这两年,短视频直播刚刚兴起,带货潮流正在风靡,我要好好抓住风口。
楼下突然传来惊呼声,室友喊我赶紧下去。
我心头一跳,想起上辈子这一天,陈晁在宿舍楼下为我庆生表白。
我冷着脸下楼,果然看到陈晁捧着大蛋糕,抱着一大束玫瑰,略显局促地站在那里。
周围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多人,乌泱泱一片,把宿舍楼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搞人海战术道德绑架?
我烦躁地双手环胸:「说。」
陈晁从裤袋里摸出一个话筒,刚准备开口。
我一把把话筒夺过来,示意他:「就这么说,我听得见。」
陈晁又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蜜蜂,开始调试。
我目瞪口呆。
合着今天是非要把我架在火上烤是吧?
陈晁的声音从小蜜蜂劣质的嗡鸣声中传来:「李连翘,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今天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想和你一起度过。我们在一起吧!」
?就这?
我还以为会有多么感人肺腑的演讲,上辈子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怎么打动我的?!
我内心震惊无比,周围的人却仿佛被下了什么迷魂药,一个比一个喊得起劲。
「答应他!答应他!」
陈晁满眼深情,把蛋糕递到我面前。
我慢慢接过来,然后高高举起,轻巧地把整个蛋糕砸在了陈晁脸上。
人群中瞬间寂静无声。
我拿过小蜜蜂,微笑着对着陈晁说:「谢谢陈同学的喜欢,我也没什么好回赠的,那就请你吃蛋糕吧!你不会拒绝我这个寿星吧?」
陈晁身子晃了晃又很快稳住,他笑着回应:「不会。」
我满意地点点头,肯定他的演技:「那就好,你多吃点,不然多浪费。」
说完,我转身回宿舍了,楼下的声响直到我踏进宿舍门才重新响起。
……
等我在郊区忙完回到学校,已经是三天后了。
学校论坛、表白墙和各个微信群里早已传遍了那天的视频。
所有人都在指责我高高在上,践踏别人的真心。
部分女同学十分正义地站出来证明陈学长是多么好的人,偏偏我不识好歹。
一些男同学则用隐晦且侮辱性的词语对我进行辱骂。
我饶有趣味地浏览着这些内容,仿佛在欣赏他们清澈又愚蠢的水晶大脑。
逛着逛着,突然发现一个叫「晚晚言之0520」的人,在千篇一律的发言中格外清新脱俗。
她没有跟风愤怒谴责我,反而替我说话。
「没有说表白了必须答应的道理吧?要是我被那么优秀的人当众表白,肯定也会手足无措,做出不受控制的反应吧。」
沉默了三天的陈晁突然也开始表态:「这件事是我太着急了,请大家不要再攻击当事人,到此为止吧,谢谢!」
有点儿意思了。
上辈子,我只听闻过陈晁死去的初恋乔晚言的大名,却从没见过她。
既然她这时候还在人世,为什么陈晁还要和我在一起?
3
我的举动并没有挫败到陈晁。
他依然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追求者,死活要跟我在一起。
我除了正常上课外,没有参加学校里任何社团和学生会。
每天奔波在学校和郊区之间,抽空还把周边城市做服装的工厂打探了个遍,忙得脚不沾地。
就连春节也是窝在宿舍里过的。
妈妈打电话来问我,我以打工赚钱为由搪塞了过去。
听到我在努力搞钱,她也没多说什么,只一遍遍重复着爸爸医药费不够了,暗示我打钱。
我听得火大,忍不住说:「你让李连鹤去挣钱啊!他有手有脚的什么不能干?」
妈妈嗫嚅着说:「你弟弟还是个孩子,他去打工那不是童工吗……」
「那就让他在家里照顾爸爸,你去打工不就行了?」
我妈不可置信地喃喃重复:「你……你……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了……」
却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有效信息。
来年春天,我靠着大学生创业优惠政策办了贷款,把工作室有模有样地建起来了。
李连鹤来我学校找过我一次。
准确地说,是不得不来找我。
他跟着那些狐朋狗友来上海旅游,装大款请客,却被账单吓得屁滚尿流。
掏空了钱包买完单,却没有钱买票回家了。
他不敢找妈妈要,只能被朋友们怂恿着找我。
我在食堂吃午饭,一份酸辣土豆丝,一碗米饭,一碗免费的清汤,是我的打牙祭专属套餐。
我把汤端到他面前:「要钱没有,要汤管够。喝饱了赶紧滚蛋。」
李连鹤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抬手掀了我的大米饭。
周围吃饭的师生都往这儿看了过来,议论声渐起。
我强忍着怒火闭了闭眼,站起来把一碗汤浇到了他头上。
「妈妈教没教过你不要浪费粮食?老师教没教过你粒粒皆辛苦?」
李连鹤猛得跳起来,大力拍了下桌子,却在众人的注视下怂了。
最后只是指着我的鼻子放了句狠话:「你等着!我告诉爸妈去!」
告诉他们又能怎样?
爸爸不能动,妈妈只会哭。
当时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后来的发展却刷新了我的三观。
当然这是后话了。
时值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举办在即,我主动找到专业老师,拿出一份写策划详细的方案,申请参加比赛。
国潮服装加虚拟数字平台两个新鲜元素碰撞,在当时很是亮眼。
老师很快组建起了参赛团队。
让我没想到的是,除了我和一个已经保研的其他专业的师哥外,陈晁和乔晚言也在。
4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倒是有人别扭得很。
每次四个人在一起工作,陈晁和乔晚言就在互相掣肘。
两人总是隔得远远的,不小心碰到了,还会像触电一样迅速弹开。
不光是我,连师哥苏征羽也都看出了端倪。
「你说,他俩是不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瞧了他一眼,眉梢都是兴味:「明眼人。」
苏征羽疑惑:「可陈晁那小子不是一直在追你吗?」
我笑笑:「谁知道呢,大概有人就是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吧。」
苏征羽了然地点点头,指指乔晚言,又指指我:「懂了。爱而不得,退而求其次。」
比赛进行得很顺利。
暑假开始时,我们成功晋级了总决赛,代表学校去外地比赛。
我和乔晚言住一间酒店,苏征羽和陈晁住一间。
决赛前一天半夜,乔晚言偷摸出了房间。
过了会儿,苏征羽敲开我的房门,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露台看热闹。
楼下小花园里,陈晁和乔晚言正抱在一起哭。
我蹲在楼廊上,挑了挑眉,有些震惊。
这么委屈吗?
所以你俩到底啥故事啊,赶紧演给我看看。
但这两人哭个没完没了,迟迟不说台词。
我蹲得腿麻,苏征羽戳了戳我。
「你看这个。」
他指着我们参赛项目做的虚拟数字平台里的一个版块代码给我看。
我不懂代码,看得云里雾里。
苏征羽仔细解读:「看这一行,藏着他俩名字和告白宣言。」
我被他一提醒,才惊觉这对臭情侣的小心机。
「还挺会玩儿。」
上辈子陈晁从没给我做过这样的事。
我们好像从很早就迈入了生活而非爱情。
柴米油盐,不掺浪漫。
但都无所谓了,他这种人,不值得为他产生丝毫浪漫情绪。
我耸耸肩,轻声笑了。
苏征羽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你不生气吗?我是说,他这么两头骗。」
我撇嘴:「你怎么知道他是两头骗呢?万一是他们合起伙来骗我呢?」
苏征羽沉默了。
两人安静了会儿,他又说:「你有没有兴趣提前加入我的研究生项目?我觉得你很有想法和主见。」
我拍拍他的肩:「那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创业大军?我觉得你很有能力和远见。」
苏征羽这下更震惊了:「你在创业?」
我点点头:「是啊,我们的参赛项目就是我创业内容的一环。」
他张了张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现在团队有多少人了?」
我掰着手指算了算:「加上你的话,再招二十八个,就有三十人了。」
苏征羽愣了愣,笑出了声。
我撅撅嘴:「怎么,瞧不起小微企业?」
苏征羽笑眼弯弯看着我:「不敢不敢,未来的杰出青年企业家。期待在福布斯U30榜单上看到你的名字。」
此刻天空中群星闪烁。
我和苏征羽彼此聊着对未来的畅想。
楼下那些小情小爱的哭闹,早已化作微小的尘嚣。
决赛中,我们如愿拿到了国赛金奖。
正准备离开酒店时,我在门口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被脏污遮盖的五官不甚明朗,但我的直觉清晰地告诉我,这就是撞我爸爸的肇事司机。
我浑身的血直往脑子上涌,手指哆嗦着提不起包。
苏征羽自然地帮我接过东西,招呼我上车。
我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看着那个人径直朝着陈晁走去。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颤抖着嗓音对陈晁说:「儿子,救救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