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0月15日,台省当局宣布开放居民到大陆探亲。次日,大陆方面也出台了相关接待办法。两岸打破了长达38年的隔绝,许多少小离家的人,再次踏上魂牵梦绕的故土已经是满头白发。
虽然岁月蹉跎,但他们无不满怀激动,毕竟余生夙愿终归实现,比起那些早已过世的人,他们还算幸运。据台湾方面资料统计,开放探亲的当年,申请回大陆探亲的人就超过了10人。
1988年底,一位白发苍苍的台籍农民,手持「叶依奎」的身份证向当局提交了探亲申请,并顺利回到老家广东省丰顺县。这位老人孑然一身,衣着朴素,步履蹒跚,脸上尽是沧桑,看得出来他过得有些落魄。
他回到老家找到亲人后,便不再回台湾。当地把他当成「贫困台胞」照顾,每个月给他发放120元生活补助费。那年笔者还没出生,查了一下历史资料,120元要比一个普通职工的工资高很多。说明当地政府对他非常照顾。
后来,老人回乡的消息被反映到中组部。该部非常重视,派出一位司级干部,赴广东多个部门查询档案,并听取了一些当地老干部的意见。最终于1994年秋天,发文通知广东省委:恢复此人党籍,并让其享受离休干部待遇。
离休与现在的退休并不是一个概念。离休人员是在1949年9月30日之前就参加党领导的革命军队或者地下工作人员。离休人员根据级别不同,除了能享受优厚的政治经济待遇外,在住房、医疗等方面还有特别照顾。
中组部为何会给予一位在台湾数十年的农民如此高的待遇,他有着怎样的经历?
这位手持「叶依奎」证件的老人,真实姓名叫谢汉光,1919年出生于广东省丰顺县埔寨镇。曾在广西大学农学院就读森林系,毕业后没多久,他便凭着自己的能力,当上了黔桂铁路柳州农场的主任。
那时日军全面侵华,北方大片土地沦陷,爱国志士和达官贵人们纷纷迁往广西、云南、四川等地躲避战乱。潮州、汕头的一些中共党员和进步人士也疏散到广西隐蔽。
广西一度出现前所未有的文化和经济繁荣。当时桂林是省府所在地,柳州是第四战区司令部所在地,进入广西的人员大多在这两个城市落脚。但桂林和柳州都是小城,大量人员涌入吃住就成了问题。
谢汉光的农场有较大的空间,加上广东人在外非常团结,他管理的农场接纳过许多潮汕籍党员,甚至成为地下工作者的联系点。谢汉光与他们的交往中,也慢慢被进步思想感染。他经常参加抗日救亡活动,学习革命理论,希望有一天也能加入这个光荣的集体。
1944年,为了拯救在东南亚的孤军,日军制定了「一号作战计划」,发动豫湘桂战役,企图打通从陆地与东南亚的联系。尽管当时的日军已是强弩之末,但老蒋和各路军阀各怀鬼胎,都想凭借日军的力量消耗彼此,正面战场还是一路溃败。
11月初,桂林、柳州相继沦陷。原先迁入桂林避难的人员再次向西迁移。担任农场主任的谢汉光不愿为日本人工作,也随着难民逃到四川。他刚工作不久,一点积蓄早已在路上花光,一切从头开始,幸好肚子里还有知识,靠在高县和邛崃等地教书谋生。
抗战胜利后,谢汉光回到了老家。战后的中国,满目疮痍,人们都希望有一个安宁的环境,可以幸福地生活,但战争却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谢汉光意识到,作为一个知识青年,有责任为革命、为人民的幸福出一份力。
他毅然赴港,找到了中共香港华南分局的负责人方方和苏慧,通过他们的考察加入了组织。那时谢汉光利用粤语优势,化装成商人,往返港粤之间,为组织传递了不少情报。
这一年,他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与一个心爱的姑娘结了婚。限于客观条件婚礼办得很简单,但他情真意切地向姑娘承诺,将来要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刚刚结婚9天,还沉浸在新婚甜蜜中的谢汉光接到组织的重要任务——赴台湾进行地下工作。
抗战胜利后,此前由日共直接领导的「日本共产党台湾民族支部」转而由中共领导。曾参加过长征、担任过八路军政工干部的台籍党员蔡孝乾被派去组建台省工委。当地形势的发展,需要一批有信仰、有能力的干部,谢汉光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派往台省。
弃小家,成大家,这是对每个革命者的基本要求。谢汉光只能忍痛辞别妻子,妻子知道他这次任务比平时更加凶险,孤岛之上,退无可退,一旦暴露便有生命危险。但她也不愿阻挡丈夫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只是默默地流泪。谢汉光安慰她:「等解放了我就回来,这一天不会很久的。」
在组织的安排下,谢汉光赴台后凭借自己的专业进入省林业试验所莲花池分所工作,后来还当上所长。他不但利用这个身份掩护开展地下工作,还为组织从大陆派来的人员安排工作。
1947年,广东普宁籍党员张伯哲被组织派往台省,谢汉光把他安排自己任职的林业试验所担任科长。后来张伯哲担任了中共台中工委书记,是谢汉光的直接领导人。此后梁铮卿、陈仲豪等粤籍党员也被组织派往台省,谢汉光也分别给他们安排了合适的工作。
1948年底到1949年夏,是台省地下工作最为激烈的阶段。当时领导台省工委的上海局被撤销,其工作并入华东局。华东局正在积极筹备解放台省,对情报工作非常重视。
台省工委书记蔡孝乾曾派联络员联系华东局,要求提供资金、武器和船只,准备在岛内开展武装斗争。但华东局认为,台省解放已是水到渠成,没必要让同志们白白牺牲。当前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大家安全,使组织不被破坏,同时收集敌人情报。
那时国内形势一片大好,解放军百万雄狮渡过长江,蒋军退守西南一隅,全国解放指日可待,地下工作者无不欢欣鼓舞,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台省组织发展势头也非常好。地下党员达1300人,同情党并参加地下活动的群众还有2000人,如果再加上可以动员的普通群众,可以掌握的群众将达5万人。建立了鹿窟村、台中县鸭潭山、白毛山等武装根据地,其中鹿窟根据地已有300多人,100多条枪。
3月份,台大和台师大学生联合发动大规模学潮,学生们上街游行,高唱【跟着共产党走】和一些解放区的歌曲,高呼大陆学生们喊过的口号「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声势浩大。
张伯哲领导台中支部积极收集有关军事配备的情报,策反海军舰长,准备迎接解放军到来。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台省解放已成定局,地下工作者甚至已经开始半公开活动。胜利的喜悦让他们忘记了危险,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黎明前的黑暗,才是最黑暗的时刻。
10月份,金门战役失利,台省解放工作被迫延后,蒋军得以苟延残喘,岛内形势大变。
台省地下组织原先有一份内部秘密刊物叫【光明报】,一开始印发量非常少,只有几十份。内容由省工委委员林英杰秘密收听大陆的广播后编辑,再送到陈仲豪任职的基隆中学后山的山洞内秘密排版印刷。
随着解放形势的大好以及当地组织的快速发展,大家都放松了警惕,这份报纸印发量大增,转为半公开。由地下工作者在街上粘贴、发放和邮寄。一时间,台省各处公共场合均出现了【光明报】和各种各样的革命标语。
特务将一份【光明报】交给了「省主席」兼警备司令陈诚,转而交到了老蒋手里。老蒋雷霆大怒,在阳明山观邸召开会议,当着众人的面痛斥保密局(前身为军统局)局长毛人凤,要求限期破案。
老蒋一败再败,这是他最后的栖身之地,不容许再出差错。这次会议掀起了岛内的腥风血雨,也是白色恐怖的开端。保密局不久便循着报纸的来源,找到基隆中学的秘密印刷点,并陆续抓捕了44个地下工作者。陈仲豪在谢汉光等人的帮助下,安全撤回了大陆。
保密局并对被捕人员严刑逼供,有的人经受不住便叛变供出了更多线索。岛内形势不断恶化,台中工委书记张伯哲和省工委书记蔡孝乾先后被捕。
张伯哲任凭敌人怎么拷打都未供出任何信息,最后被杀害。而蔡孝乾被捕不久后就叛变,供出了潜伏在「国防部」担任参谋次长的吴石和其他大量党员,使台省地下组织遭到毁灭性打击。
按照台当局的说法,从1949年8月到1950年3月,保密局一共破获了80多件「中共间谍案」。仅仅因为蔡孝乾叛变,就有1800多人受到牵连。
这个没有气节的叛徒,就连当时担任保密局侦防组长的谷正文都对他非常鄙视,他在晚年的回忆录中写道:「蔡孝乾的人品最令我不满,每天只拼命照我给他的自白书大纲写,这些手稿竟堆了有半人高。」
那段时间,岛内每天都在抓人,很快谢汉光的身份也暴露,卷入了了所谓「匪华东局潜台组织梁铮卿等叛乱案」。谢汉光听到梁铮卿被捕的消息后,不得不放弃工作,暂时躲避。
大街小巷都是特务和军警,每个与组织有关联的家庭都被搜查了一遍,谢汉光无处可去。还好他是学森林专业,又长期在林业试验所工作,对森林的状况无比熟悉,他躲进了深山老林中。
特务们找不到谢汉光,只能在档案中写下:「谢匪汉光,迄未获案,希各有关单位注意追查。」
谢汉光凭自身携带的一点干粮和森林里的野果充饥,从台中逃到台东。路过一个高山族村庄时,实在走不动了,瘫倒在路边,好心的村民收留了他。休养一段时间后,谢汉光为去处发愁,在台湾举目无亲,组织被破坏,特务又正在大肆搜捕,出山无异于自投罗网。
当地村民看着谢汉光文质彬彬,像是很有知识的人,而且他还教给了村民一些林木养护知识。大家都希望他能留下来,村长发现有一个叫叶依奎的人长期失踪,便让谢汉光顶替他的户口。
从此谢汉光改名叶依奎扎根在深山农村中,靠种树为生。村民们看他孤身一人,想要给他介绍一门婚事,但都被婉拒。谢汉光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期盼解放军的到来,届时,他就回到老家与妻子团聚,过幸福的日子。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便是38年。
直到1987年,两岸开放探亲,他才终于迎来回乡的机会。当他站在自己家门口时,家乡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迎接他的老太婆,就是当年自己向她许下承诺的爱妻。谢汉光离家后,她苦等42年,两人抱头痛哭,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家中还有三个孩子围着谢汉光叫爷爷,原来谢汉光离开后,妻子怀孕生下一子。时光匆匆,这个孩子也已经长大养育了三个孩子。
谢汉光能领到120元每月的「贫困台胞」已非常满足,他没再向组织再提任何要求。因为躲避在山林中的他,眼看着头发一天天花白,曾担心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乡。现在愿望已经实现,其它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曾经在台省与他一起战斗过的陈仲豪,为在台省牺牲的张伯哲等人争取烈士待遇时,随便提到了谢汉光的情况。中组部收到材料后,严肃地进行了调查,并作出了文章开头那个结论。
遗憾的是,仅仅2年之后,谢汉光便离世。
谢汉光坎坷的一生,正是当年革命志士们的真实写照。还有更多在隐蔽战线奋战甚至献出宝贵生命的人,他们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正是这些革命先烈,以舍小家,成大家的革命精神,换来了今天幸福的生活。正如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上所刻一段碑文「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他们的贡献国家不会忘记,人民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