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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大婚之日,他逃婚了」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2021-08-02心灵

本文he,已完结,请放心食用。

第一章

大婚之日,他逃婚了。

阮家在江州城世代百年,祖上也是出过大儒的世家,谁承想,阮家的公子居然逃婚!

此时,红彤彤的喜房里,新嫁娘凌鱼正端坐在镜前,将头上的珠钗一件件卸下来,大红喜服早已经被脱下来扔到喜床上,而几个阮府女眷则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当初死活非要求娶凌家女儿的是阮府,现在逃婚的也是阮府,如今凌家的姑娘竟生生成了笑话。

凌鱼淡定的一件件将首饰褪下来,摆在妆台上,道:「大娘子来清点一下吧,全都在这了,一件不少。」

阮家大媳妇周氏看看边上几个妯娌,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头恨不得缩进领子里去,知道这几个是指望不上的,只得尴尬笑笑道:「弟妹说的这是哪里话?什么清点不清点的,这不都是你的东西吗?快赶紧放好才是。」

「大娘子慎言。」

凌鱼一边从陪嫁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一件家常衣服换上,一边沉声道:「我与阮七公子并未拜堂,算不得你们阮家妇,既然七公子没有成亲的打算,那我便先回去了,明日让我爹将贵府的聘财送回来,至于我的嫁资,劳烦大娘子使几个小子帮我抬回去,我一人实在拿不动。」

阮大娘子还想再说些什么,边上的二妯娌白氏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新郎都跑了,这亲事明显是不成了。如今倒不如不再纠缠凌家,勉强还能给自家留一丁点体面。

凌鱼冷着脸出了阮家大门,心中一股子怒火熊熊燃烧,暗道日后再见那阮七郎,定要扒了他的皮!无视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群,径直往东市去了。

东市是个闹市,江城最繁华之地,青楼楚馆,酒楼客栈,还有各种摊贩,三教九流集聚于此,路两旁商贩唱卖声络绎不绝,路上有人那平时日相熟的摊贩认出凌鱼,纷纷跟她打招呼,凌鱼像往常一样笑着应了,又大踏步往前去了,留那熟人暗自纳闷这姑娘不是今日大婚,怎的出现在这里?

凌鱼直走到东市尽头的柳树下,这里是凌家卖熟食的摊位。凌父是个老实汉子,平日除了伺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就是去给人杀猪贴补家用,一来二去便低价买了那些猪头猪肠之类的东西,回家让妻子做成熟食来卖,虽然摊位位置偏,好在味道不错,平日生意还可以。

凌鱼还未走近,就听到母亲的大嗓门在吆喝着揽客,而弟弟凌正此时正将盆里的猪头肉仔细分切,用油纸给客人包起来。平日里都是凌鱼和母亲弟弟一起摆摊,今日凌鱼不在,可真给母子俩忙的团团转。

凌鱼到了摊位旁便接过弟弟手中的刀开始切肉,把凌正吓了一跳,大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凌母闻言回头一望也是大骇,急急跑过来道:「怎么回事?!你这死丫头,你来这干什么?!你不是成亲去了!」

凌鱼头也不抬,麻溜地将手中的肉包好递给客人,又示意凌正接过人家递来的钱,这才轻声道:「阮七郎逃婚了。」

多讽刺啊!阮家,江州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当初却不知为何看上了东市商贩之女,媒人六次登门,重金聘之,而阮七郎却在大婚之日,当众逃婚,将新娘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喜堂上,沦为全江州城的笑柄。

凌母是个脾气不好的,闻言被气了个倒仰,差点背过气去!大声道:「他阮家是打量我们凌家小门小户就随意欺负是吧!他们还书香门第,竟然做出如此没脸没皮之事!你个死丫头还回来做什么,没得给家里蒙羞!咱们就该去阮家门口一头撞死,让全江州的人都看看,他阮家是个什么货色!」说完一把拽起凌鱼的胳膊就要去阮家讨公道。

凌母向来少根筋,又心直口快,此时怒火上了头,只晓得那阮家逃婚无耻至极,哪还记得起自家闺女被逃婚更是屈辱,竟在大街上这样嚷嚷开来。她平日揽客练出了大嗓门,嚷这一嗓子,让半条街都知道凌家女儿被逃婚了,霎时间,街道上的人纷纷投来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凌家母女一下子仿佛站到了聚光灯下。

凌鱼低头将母亲的手扒开,低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还嫌女儿不够丢人吗?」

江州城不大,高门大户的阮家求娶卖熟食的凌家女,曾在一段时间内是江州人民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人们纷纷议论阮家公子莫不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瞧上市井人家的女儿。那凌家姑娘,确实是个能干的,也颇有几分姿色,若是阮家想求个妾也说得过去,毕竟高门大户去寒门买妾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谁承想人家开口就是聘为正头娘子。

关于这件事,后来还传出许多版本。

有说那阮家七公子是个痴情种,某日到东市游玩对凌家女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还有说那凌家女表面看着正派,其实暗地里一兜儿的下作狐媚手段,将那阮家公子勾了魂去,想攀上高门呢。

又有说阮家如今只是表面光鲜,这些年不过是蒙祖荫绵延之此,其实内里只剩空架子,毕竟他家已是好几辈没出过举人相公了。娶凌家女是因为他们根本求不到高门大户的女儿。

其实阮家媒人初次登门,便被凌鱼一口回绝了。她虽从来没有见过阮家公子,却也明白那阮家不是一般人家。

阮家老爷前几年中风瘫痪,早就不能理事了,便将家中大权放给了他们兄弟七个。七个人,六个都已成了家,各自有了儿女,却还是一大家子闹哄哄挤在一起不说,时不时还传出兄弟为争夺管家权大打出手,妯娌之间使绊子互撕的新闻。且不说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算不算高攀,只说这样混乱的家庭关系,进了门也尽够自己喝一壶了。

而凌母不这么想。

阮家怎么说也是高门大户,据说太祖时,阮家的太爷爷也曾做过翰林大学士。这样的显贵,从前她们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人家媒人上门,这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儿,竟让凌鱼给回绝了,这死丫头莫不是猪大肠洗多了,脑子里进了水?

凌母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白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转身又把凌鱼好生骂了一顿,:「阮家那样的家室你都看不上,怎么着,你还想嫁将军啊!」

第二章

凌鱼知晓她的脾气,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当下也不说话,只待她气消了,才慢慢同她分析其中利害。

凌母虽然是个市井妇人,可也不是完全迂腐不通气的,待女儿一通分析后,她心中也觉得有理,一时间又是心痛跑了那么好的女婿,又是自豪闺女能被贵人看上,百感交集,自出去同左邻右舍吹嘘不提。不几日,整个江州都知道阮家向凌家提亲没成的事了。

谁知那阮家竟是个倔强的,连着六次派媒人登门,将那阮家公子说的花枝乱坠,最后又许了高额聘财并西郊二十亩上好水田,大有势在必得的劲头。

凌母被钱财冲昏头脑,心动不已,想着家中还有一个八岁的幼子凌正,如今早过了开蒙的年纪,却还跟着自家风里来雨里去的做生意。若是手中有了这大把银钱,不仅可送凌正去学堂,还能盘下两三间店面来,将生意做大些。

想想女儿凌鱼,在家里白吃白喝养了十几年,也该为家里付出了。如今只需要她嫁个人便可让家里都过上好日子……更何况,那阮家显贵,不一定真的如传言中那般不堪,凌母越想越觉得,肯定是那些个外人,吃饱了撑的,搬弄口舌是非,将阮家污名化了。

于是风风火火找到凌鱼,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她点头应下婚事。凌鱼看向凌父和弟弟,凌父是个怕老婆的,见状忙忙推说有户人家叫他杀猪,自去了,凌正倒是出言拦了一拦,被他老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撵了出去。

凌鱼心知自己的老娘是被这大把的财帛迷住了,现在和她说什么都没有用,最后只得答应下来。暗道只能等进了门,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等待婚期的日子,凌鱼一直在琢磨,那阮家公子为何非她不可。说起来,她可从未见过那人,想来他也是没见过自己的,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家如此执着,非要娶一个市井女子为妻呢?

这期间,凌鱼也偷偷去打听过,阮家公子身体康健,不需要冲喜,也未曾听说有什么隐疾,胳膊腿儿的也都健全,不存在身有残疾的情况,真是太奇怪了。

这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礼,在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中来到了。

大红嫁衣,龙凤烛,镜中美人乌发雪肤,眉目如画,可惜,新郎没福气啊,谁他逃跑了呢。

凌母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泼辣莽撞,不肯吃亏的性子。如今闺女在婚事上闹那么难看,索性生意也不做了,回家拖了凌父直冲到阮家大门前,往地上一坐,两手一拍大腿就嗷嗷哭起来,道是阮家不做人,欺负穷苦人家,坏人家姑娘名声。

很快,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圈圈围拢过来。江城地界小,邻居街坊都知道他们两家的事儿,此时见她在阮家门前闹,都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凌母见此,哭的更大声了……

此时凌鱼被她锁在家里,也是急得不行,老娘那个急脾气,惹毛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她爹那个温吞性子,不被她娘指使跟着瞎胡闹就不错了,想指望他阻止是万万不可能的。现在想出去,只有一个办法了,她看了看高高的院墙,墙边上还有一棵梧桐树郁郁葱葱……

阮家紧闭的大门里,此时也乱成了一锅粥,院子里的大红灯笼还没摘,正堂布置的一片喜庆,而他们一家人正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吵架……

「我说什么来着?想跟京中的大人搭上线,咱就该把钱往京里送,找找父亲从前的旧友,让人家帮着走动走动,可你们非要逼着七郎娶那个卖猪肉的!你看看现在,人没娶进来,七郎也不见了,咋整?」阮家五爷三十多岁,一张大胖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倒背着手,像个陀螺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说的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阮六道:「五哥你别走来走去了,我瞅着眼晕。」

阮二道:「老七花出去这些钱怎么办?还能要回来吗?」

阮三接着道:「要回来之后,是咱们分了,还是存进公中,留着给老七下回用?这些得有个章程才是。」

阮四想的比较多:「这次虽没成了亲,但是很多钱已经花出去了,采买了酒食宴席招待客人,红绸布帛灯笼等物装饰府内,一会得让账房将账本拿过来,趁早将账目理清楚才好。」

几人同时看向上首坐着的阮大郎。

阮大郎是家中长子,此时正一手扶额坐在太师椅上,也是十分头痛。阮老爷瘫了以后,理应由他来掌家,奈何底下四个弟弟都是阮老爷的宠妾生的,只有老七和他是大娘子生的,阮老爷早早发了话,掌家权和家产,七个人平分,也是非常奇葩了。

七人同时掌家的局面就是,大事小事都要开会表决,各有各的打算,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他耳朵嗡嗡响,脑袋里乱成一团。

良久,阮大郎终于思考出来一点头绪,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老七,确认人是否安全。再就是凌家,出了这种事儿,到底是咱们对不起人家在先,那些聘财千千万万是没脸给人家要回来的,账目事先让账房算清了,明日再论。」说到这里,他扫了阮五郎一眼道:「拿钱去京中走动?那些人有几个是能办事的?以前父亲年年都送去大把礼物钱财,何时成事过?若是京中路能走通,我们又何必出此下策,让七郎与凌家女结亲,好同那人攀交情。」

阮大到底是家中嫡长,名正言顺,还是有些威望在的,此时他一发话,底下几个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多说,只低头暗中嘀咕。

似这种家庭会议,阮家一众女眷和孩子是没有发言权的,此时她们正聚在边上,旁听。

阮家之所以非要娶凌家女儿,乃是因为,年初的时候,凌父曾救过一个人,那人的真实身份是翰林编修陆之昂,当今宰相的得意门生。当初他经过此地意外落水,凌父救了他性命,他感激涕零,道他日必好好答谢恩公。凌父不认得那人,也没当回事儿,自去了。而阮家大郎却是识得此人的,只是那陆之昂出了名的正直无私,阮家纵然有心结交,却始终不得法。

这回却是打了凌家对他有恩的算盘,阮家若是能成了凌家的亲家,开口求他帮着提携一二,也算师出有名。想来他念着凌家的恩情,也不会拒绝。

阮家这一手好算计,算的又精又妙,兄弟几个这才兑了钱为老七操办婚事,结果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老七他不愿意娶媳妇儿啊!他逃了婚,所有的计划泡了汤不说,凌家那边也被得罪个干净。

一大家子正头疼的紧,忽然门房来报,「凌家老太婆正在门口撒泼呢,赶也赶不走,又叫又骂,哭的震天响,老爷娘子快去看看吧。」那门子是个年轻小厮,刚刚去驱赶凌母被打了一个耳光,啐了一脸的浓痰,此时狼狈至极,连滚带爬过来通报。阮家人一看他那惨样,心里面就凉了半截,心知同凌家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

第三章

却说这边,凌鱼好不容易顺着梧桐树爬到墙上,却骑在墙头发起抖来,她恐高,往下看一眼都觉得晕,这么高,如何下去啊?

正当她进退两难之际,墙外忽有人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凌记家吗?」凌记是凌父的大名,凌鱼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打量来人,手里牵着高头大马,身材颀长,青衫美髯,可不正是数月前父亲救的那位落水书生陆之昂。

此时他正好奇的打量骑在墙头的凌鱼,而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却是直接笑出声来,道:「大哥,你这恩公家里的倒是有点意思,大姑娘骑上墙头下不来的事,我可真是头回见。」

凌鱼闻言又羞又气,若不是事态紧急,谁愿意跳墙啊。再看那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跨坐在马上,此时正好整以暇的瞅着墙上的她,端的是个玉树临风的俏公子,可惜长了嘴。

凌鱼尴尬的不行,脸上像烧了团火,却还是开口道:「我是凌家的女儿,阮府逃婚,我爹和我娘去阮府闹事了,我怕他们出事才出此下策,陆……陆大哥能不能过去看看他们怎样了,就是前街大院的阮家。」她知道这样有点冒失,但眼下自己被困住下不去,也只能求助于他们了。

陆之昂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便打马往前街而去,临行特意交代那少年,一定要将墙上的恩人之女好生弄下来,莫要伤到。

那少年本想拒绝,又看看凌鱼一张小脸憋的通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此时都要落下泪来,到底是于心不忍,点头称是。

陆之昂走了以后,俩人面面相觑,一个在墙头,一个在墙外,气氛相当诡异,良久,凌鱼开口道:「可否劳烦这位公子,去邻家借把梯子来?」

那少年摸了摸下巴,一双桃花眼里笑意盈盈,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站到墙下,你尽管往下滑,我会扶着你的,保管不让你摔跤。」

凌鱼本想拒绝,他又道:「你家这左邻右舍都锁着门,怕是都跑去哪里看热闹了吧。」好吧,借梯子无望,可她还是得下去,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就按他说的,转身便从墙上往下秃噜,也不管他扶不扶得住,大不了摔一跤就是。

那少年没想到她动作那么快,眼见她沿着墙滑下来,忙忙伸手去扶,毕竟那么高,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他手伸的太慢,刚扶到她腰就感觉胳膊一疼,俩人双双倒在地上。

凌鱼只记得屁股底下一软,想来是坐到人家了,飞快地爬起来,想来拉他又不敢,只得低头道:「你怎么样?」

那少年给凌鱼垫了底,此时只觉得胳膊疼,肚子也疼,又见她起来的那么快,一点事没有,心里没来由的有点生气,当下便没好气的道:「你且等我缓一缓再说。」

凌鱼焦急的看着他,她心里有事啊。爹娘还在闹事,不知那里此时什么情况,若是那阮家发起狠来,他们小门小户岂能斗得过?大哥你要没事就赶紧起来,我得走啊!

那少年坐在地上缓了一会,揉了揉肚子,抬头看到姑娘焦急的看着自己,便道:「你放心,我大哥大小是个官,他过去了,那阮家不敢把你爹娘怎么样的。」

说着便要从地上站起来,却觉得胳膊一疼,心知完了,怕是扭到了筋,当下也不客气的喊凌鱼:「快快来搭把手,扶我起来。」

凌鱼赶紧上前扶他站起来,之前在墙上没发现,这人很高,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凌鱼觉得很有压迫感,索性略略后退两步,才仰头同他说话。

「你大哥是官?大不大?」

「他是翰林院那边的,皇上的近臣,你说大不大!」

凌鱼点头,又道:「害你伤到胳膊真是对不住,但我现在得先去前街看看,你要是疼的厉害就去东市找方郎中,他最会接骨推拿,稍后我便去寻你。」

少年见她急得鼻尖都沁出汗来,还不忘嘱咐自己,突然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疼,当下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痛算什么,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第四章

阮府门前此时正热闹,阮家人见围观的人众多,皆是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深觉丢脸,忙客客气气的要把凌家人请进去说话。

凌母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现在见他家示弱,深知是舆论的力量。

当下更来劲了,抱紧了门口的大柱子,死活不撒手,道他家这深宅大院,她这小妇人若进去了,怕是没命出来哟~

阮家大娘子被她气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稳了稳心神,一挥手,身边几个家丁一拥而上,竟是要把人拖进去,凌母顿时抱死了柱子大声哭喊起来。凌父欲上前拉她,也被人转手拖着往那门里去了,周围的人哪见过这阵仗,纷纷感叹豪门大院惹不起,却是无人敢上前帮忙。

这边拉拉扯扯正热闹,忽听一声浑厚的「住手!」仿佛天籁之音,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好奇的四处张望。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青衫皂靴,白面短须,气度不凡。他分开人群,缓缓行至中央站定,向四处拱拱手道:「在下陆之昂,是京中的四品翰林学士,今日特来拜访凌老爷。」

此话一出,人群中「哄」的一声炸开了,一是这小地方,何时见过京中翰林院的大官啊,都稀奇得紧。二是这大官叫凌记「凌老爷」,谁不知道,凌记就是个杀猪汉,除了怕老婆外也没啥特长!他什么时候竟吸引了京中大官来拜访,还成老爷了?

阮大娘子本来以为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人出来搅局,此时一听这话对方竟是阮家拼命想攀上关系的陆之昂,当下忙挥退了撕扯凌家夫妻的小厮,转身跑进府里报信去了。

此时,凌父也认出来此人正是半年前自己救的那个落水人,实在是没想到他竟是个大官,当下被骇的愣住了,不知是该上前打招呼还是直接滑跪当场。

而凌母就比较直接,放开柱子直接扑过去抱住陆之昂大腿哭嚎,喊青天大老爷为俺们做主,这阮家仗着高门大户竟在大婚之日逃婚,毁我女儿清誉,如今还想打杀我们夫妻,求老爷做主啊!

陆之昂刚刚已在人群中站了片刻,对事情原委已经了解了大概,这阮家确实做事不地道,只是凌母现在抱人大腿哭也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挣了一下没挣开,把眼望向凌父。凌父这才回过神来,忙忙上前将妻子拉开,低声道:「这是京里来的官,你莫要歪缠,万一伤到人家,十个你也赔不起,你就去吃牢饭吧!」

凌母闻言像被烫到了一样,立刻撒开了手。陆之昂赶紧后退几步,同她拉开些距离,这才长舒一口气道:「凌娘子莫急,凌老爷对我有恩,今日里我必定会帮你们讨回公道的!」

凌母闻言这才止住了哭声,边打量他边被凌父扶起来站到边上,又扯了凌父的衣裳擦脸上的眼泪鼻涕。

阮家大郎带领着一家老小风风火火地迎出来,见到陆之昂,长长的一揖到底,道不知陆大人来访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又热情地请人到家里吃茶不提。

陆之昂本打算拒绝,想了想又答应下来,正欲抬脚跟随他进阮府,又看了看凌家夫妻,那阮大郎知晓他的意思,忙又客客气气地请凌父凌母进府,并称今日必定商量出章程,让凌家满意。

凌父凌母知道自己老在这门口闹也不是个事儿,此时见他态度恭敬,战战兢兢,又有这京中大官给自己撑着,便也跟着进了阮府。

等到凌鱼和陆之扬过来时,阮府门口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同人打听了原委,这才知道,父母没事,且俱跟着陆之昂进阮府去了,当下放心了些许,陆之扬却在边上轻声道:「看来是来晚了啊,没有热闹看了。」

低头见她脸色不虞,一双杏眸冒着火,正愤怒的盯着自己,又赶紧道:「我哥在呢,你爹娘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是我哥的恩人,他肯定会护着他们,你莫要担心太多。」

见她欲上前敲门,便拦住她,道自己胳膊疼的厉害,非得拽着她去东市找方郎中,大有讹上她的架势。

陆之扬是陆之昂的弟弟,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比陆之昂小了二十岁不止,或许是从小娇宠,有时小孩子心性上来了,便有些无赖。

此时他非得让凌鱼带他去瞧郎中,凌鱼不去他就恐吓人家,道自己被她害的废了胳膊,下半辈子已然完了,娶不上媳妇养不了家,她是个罪人等等等等。

凌鱼没想到,一个看上去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男人,竟这么无赖又絮叨,无奈只好被他扯着去了东市瞧郎中。

其实他那胳膊也没甚大碍,只是被砸了一下,抻到了筋。郎中捏了捏,给了贴膏药便将他们打发走了,凌鱼见天色已晚,便捎上还在看摊位的凌正一道回家。

左右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凌家与阮家已经把事情解决好了。

阮家给的二百两聘财,作为精神损失补偿给凌家,至于其他布帛首饰等物需悉数还给阮家。

凌母不服,道自家闺女可能会因此事一辈子嫁不出了,哪能是两百两银子就打发的?阮家虽心中不甘,可是瞧瞧边上捻须而坐的陆大人,不得不妥协,道那些财物也不要了,再追加一百两作为补偿。

凌母这才嘟嘟囔囔的勉强应下,不甘不愿地拉着凌父回家去了,临走不忘叫上帮了大忙的陆大人。

阮家盛情挽留,陆之昂却表示,今日有事,改日再来拜访,便毅然跟着凌家夫妇走了,头都没回一个,把阮家人气的跳脚。

陆家兄弟今日特来感谢凌父的救命之恩,没想到遇到这个事情,便伸手多管了下,幸而阮家给面子,不然真不好收场,陆之昂捏了一把汗。

凌母为了感谢陆大人的帮助特意宰杀了家里生蛋的老母鸡,又去菜圃里拽了把青菜,切上点猪头肉翻炒一番,好生准备了几个下酒菜。

凌鱼一进门,就被凌母打发去买酒。又瞧见她身旁的陆之扬,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又听得陆之昂介绍,原来是个贵公子,忙热情地迎上前去拉住了,化身七大姑八大姨,问他今年多大、可有婚配、做何营生、长得真好等等。

直问的陆之昂浑身起鸡皮疙瘩,看向哥哥,他正老神在在的和凌父聊天,眼风都不给自己一个,而凌正则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走到灶间烧火,半点帮自己的意思也没有,无奈只好一咬牙道:「婶婶,我得跟着去买酒,凌鱼一个姑娘家,不知道我们这些男人爱喝什么酒。」

说完就猛的一扯袖子,飞奔出门追凌鱼去了,留下凌母在后面喊:「跟她说捎点花生米来啊!」人早已没了影子。

第五章

陆之昂和陆之扬兄弟俩在凌家停留了两天。凌家上下起初见到大官还战战兢兢,到后来见他们亲和没架子,尤其是陆之昂一口一个恩人,慢慢也都放松下来,熟稔的像老友一样了。陆家兄弟临走时,告诉他们,如果在江州待不下去,可以去汴京城找陆家,到时候不管是务农还是做生意陆家都能帮衬。

凌家本来以为陆之昂夸张,怎么就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谁知道过了几个月,现实就告诉了他们陆家兄弟的意思。

阮家七公子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怀孕的女人。那女人是七公子的老相好,可惜是个青楼女子。阮家虽然败落了,但读书人的品格还在,断然不让那女子进门,后来七公子大闹一场,差点自己吊死在祠堂,阮家大哥心疼弟弟,终于松口,道那女子可以进门,只能为妾。

七公子知道,这是家里最后的让步,但是,没有妾先正妻进门的道理,况且阮家还想和陆之昂进一步攀交情,一来二去,他们又把算盘打到了凌鱼头上。

凌鱼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前没同阮家有纠葛时,媒婆天天上门,她家门槛都被踩地里去了,她娘仗着女儿吃香,天天用鼻孔看人。而经历了阮家逃婚事件后,凌鱼的名声基本上是没了,甚至还有那碎嘴的传出谣言,道是她命格重,阮七公子怕压不住才逃了婚。

凌鱼娘现在整天跟人吵架,东边吵完西边吵,生意都顾不上了,吵完回家骂凌鱼是丧门星,骂完又心肝肉的哭嚎,一家子过得水深火热。

凌鱼本来觉得谣言止于智者,只默默低头做生意,不理那些人就是了,可是后来,她发现,围在她们摊位前的人越来越多,买东西的越来越少,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她,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那好事的,直接问她是不是命硬克夫。凌正气的直接跟人打起来……

这些糟心事情,在阮家媒婆二次登门时达到了高潮。

那媒婆一改先前谄媚奉承的嘴脸,道阮家再求凌家女是看得起凌家,这满江州打听打听,除了阮家,谁还敢娶凌家闺女?便是去那普通人家做妾,也得人家命硬要得起!

虽说阮家媒婆被凌母劈头盖脸的骂了出去,可到底是,凌家闺女的名声坏了,若是继续在这江州城里,必定姻缘艰难,并且如今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凌家一家人坐下来商量一夜,最终决定,去投奔陆家。虽说有点厚脸皮,但是为了求个活路,也只得如此了。

他们卖掉了房子和田地,揣好陆之昂给的信,当夜便上了北上的船。

从江城到汴京大半是水路,路上凌母晕船晕的不行,早没了在家时的霸气,就连凌鱼同船家讲价时,她也没有起来,只是不满意的哼了几句而已,凌父也得了几天清净。

凌正是第一次坐船,新奇不已,难得没觉得行路枯燥,就这样,一家人赶了三天水路,又坐了两天马车,第五天傍晚终于看见了汴京城的城门。

汴京是宋国都城,自是比江城那个偏远小城不知繁华多少倍,城门前人来人往,虽然他们赶到时天色已晚,但进出城的人依然众多。

原来这里的城门要到亥时才闭,从天黑到关门的这段时间,城外这片空地人来人往,渐渐成了夜市。天子脚下,太平和乐,城中的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都会都有趁夜出游的习惯,所以这城外的夜市相当热闹。

此时只见行脚的商人和赶着牛车的农人正陆陆续续的出城,而城外的夜市则沿着城门往外支了二三里。

有那买卖茶器古董的胡商,也有贩卖自家地里土特产的农户,有卖簪花绸缎的小娘子,也有卖热汤面的小哥儿。

在此间游玩的顾客也是各种各样,有布衣素衫的老妪,有摇着团扇的姬伶,有骑着马的江湖人,也有坐着团花马车的官人。

一家人看时间尚早,便在城门口略逛了逛。凌母此时已恢复了以往的活蹦乱跳,她捂紧了钱袋子看着丈夫和儿女,说什么也不肯掏钱出来。

凌鱼看看眼巴巴的弟弟和新奇打量四周的老父亲,好说歹说,向她讨了几个铜板一家人去喝碗汤面。

汤面就是普通的素面,看着清汤寡水,上面搭着几根青菜。入口却别有乾坤,汤汁齿颊生香,面条弹软劲道,竟是从来没吃过的美味。凌正和凌父都喝的呼哧呼哧的,凌母却咂摸着嘴道:「就这么几碗清水面,收我十二个钱,真是个幺毛!」

她说的是江州方言,骂那店家奸商,店家是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虽然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不是好话,当下驳道:「你这个老妈妈,休要胡言,你便去这汴京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擀面老四的名号?我的面,便宜又划算,汤是用牛骨猪骨精心熬制一整晚吊出的高汤,面条也是我亲自擀出来下锅的,一般人没有咱这力气,力气不够,揉出来的面不够劲道,还真出不来咱这个味道。四碗面收你十二个钱都嫌贵,那你倒是说说我这面收几个钱合适?」

凌母扁扁嘴道:「你这后生仔,卖碗面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你咋不说你这面是天上王母娘娘赏的,可真能吹!」边上吃面的人闻言都笑着看过来,有那路过的也围过来看热闹。

那卖面的小伙被她气个倒仰,当下也不揉面了,大力扯下脖子上的毛巾就要过来理论,他生的高大,此时又气势汹汹,怒目圆睁,看上去颇有气势,凌正和凌父此时也站起来将那挑事儿的女人拦在身后,旁边人也忙忙拉住那小伙,免得他冲动行事。

现场乱做一团,凌母突然就开始挽袖子,自己的老娘自己了解,凌鱼知道她下一步就是坐到地上拍大腿哭嚎。

这里天子脚下,毕竟不是江城,如此行事怕会有大麻烦,又想到她们初来乍到,还没去陆家便出来这些事情,怕到时陆家也跟着蒙羞。

心念急转,伸手按下母亲,给她一个休要闹事的眼神。凌母正欲大干一架,突然见一向内敛的闺女将自己按住,火冒三丈,正欲发作,见她又指了指装陆家信件的包袱,这才闭了嘴,不甘不愿的坐下。

凌鱼到那小伙面前福了福,道小哥做面手艺高超,自己老娘是乡下粗人,不会说话,还望小哥原谅则个。

那小伙是生意人,刚才一时冲动后也反应过来,知道跟客人起冲突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见她礼数周到诚心道歉,便也没说话,只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追究,回去继续揉面,虽然脸色仍然臭的可以。

凌母见此又要爆发,被凌父和凌正一左一右夹起来飞快朝城门方向而去,徒留几句裹着方言的斥骂破碎在风里,凌鱼这才低头拿起他们的包袱紧跟上去。

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的人群,本来兴致勃勃的,以为能欣赏到一场乡下婆子撒泼,此时也都失望地四散开去,而人群中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则望着凌鱼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这汴京城里,还是有趣的人多呀。

第六章

一家人进了城门,只见大路两边粉墙黛瓦的民居、商铺鳞次栉比,不远处一条蜿蜒的小河从城外的护城河引过水来,穿过民居,两岸边栽满了柳树。

街上的商铺密密麻麻,李家米铺,郑记绸缎庄,老高打铁铺,米记包子铺等等,五花八门的招牌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靠在一起。大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家人一时间傻了眼,她们不知道陆家在哪啊……

凌家困顿,凌父和凌母都是不识字的,凌正是个未开蒙的,只有凌鱼,幼时跟着村里的秀才读了几天书,后来人家要束脩,凌母拿不出钱来,就不让她读了,说起来也算是勉强识得几个字。

此时她拿起陆之昂留下的信,信上的地址很只有五个字,长丰坊陆家。

凌鱼前世是个大学老师,意外车祸重生到这里,为了与新的身份契合,她不得不假装出没文化的样子,偶尔看到和文字有关的东西,都要装模作样的辨认许久。

这次也是,她接过信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才告诉凌家人去长丰坊。

一家人照着那信上的地址一路打听一路问的找过去。虽然过程曲折,但好歹在天黑之前找到了。

汴京城的高官显贵,为了上早朝方便,扎堆住在离朱雀街不远的长丰坊一带,陆家就是其中之一。

她们扣门时,陆家的门子正在睡觉,开门看他们的打扮,还以为是乡下的无赖亲戚,呸了一声道:「又来打秋风,我家老爷说了,他的钱就算扔到水里,也不会借给赌徒!回吧!」说着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留下一家大小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凌母急得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嘟嘟囔囔数落陆家不做人,却是不敢再叫门,凌父在一边愁眉不展,凌正也拽紧了姐姐的袖子。

她们身上带着卖房卖地的钱,还有阮家赔偿的精神损失费,加起来也有四五百两,大不了找个脚店先住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流落街头的。只是来日方长,她们在这汴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还需得陆家帮忙才能安稳,凌鱼想了想,又走上前叩响了门。

那门子一看还是她们正要骂,凌鱼却先行开口道:「劳烦小哥儿,请问陆之扬陆公子可在?他的信落在我家里了,今日特意来送。」说着递出了陆家兄弟留在凌家的信件。

那门子一看信封上盖的果然是自家老爷的章,便迟疑了,对着他们上下打量起来。陆之扬虽然是陆府小公子,可结交的朋友却是三教九流啥都有,对他的朋友不敬,可要吃板子的。凌鱼大大方方的任他看,那门子看了一会,道:「等着。」将门一关进去通报了。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美妇人带着俩丫鬟迎了出来,见了凌父长长一福道:「不知恩人到了有失远迎,还请恩人不要怪罪。」凌父见她出来本就有些呆滞,此时又见她行大礼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凌鱼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快还礼。」凌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对着人家作了个揖,别别扭扭道:「夫人客气了。」

而凌母则咬着手指头,只顾打量那美夫人,凌正却是偷偷藏在姐姐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好奇的往大门里看。凌鱼一看自家人这反应,只得自己上前,对陆夫人福乐福道:「夫人安好。我老子娘和弟弟第一次出远门,十分不习惯,礼数不周,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陆夫人本就是个爽朗的女子,此时见她说话行礼落落大方,完全没有乡下小姑娘的扭捏,心中甚是喜爱,忙不迭地说不碍事不碍事,请人进府,一边吩咐两个丫鬟端上茶点果子,又安排去将后院几间客房收拾出来好安顿客人。

凌鱼也不推辞,只问陆大人可在家,何时回来等语。

「快了快了,夫君天黑便回。还有我家兄弟,他俩日日在外头忙碌,早先就叮嘱了我,准备好院落家当,就等着你们来呢!」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正是陆家兄弟归家了。

当晚一群人自是把酒言欢不提。

饭毕,提到今后的打算,凌鱼说,想出去找房子租下来一家人住下,再去市场支起摊位来。

陆家夫妇都热情,有意将他们留在陆家,却听边上的陆之扬道:「我已托人打听了,三菱街东边的秦家,他家大人前年便告老还乡,剩下的两进的宅子空着想卖,也不贵,三百两,就是小了点。但好在离市场近,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凌鱼说的。

陆之扬也看出来了,凌家父亲老实,母亲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真正能当家的,还是凌鱼,她一个被逃婚都能理智面对的女子,必然是个有傲骨的,断断不会甘愿寄人篱下。如此,也不强留,早早替她们找好去处才是正经。

而陆之昂夫妇听见兄弟这么一说,对视一眼,也都点头道:「秦家宅子确实不错!」

又说那院子就在陆家后面,离的也近,平日里若有什么事儿,自家开了后门就能过去,方便的很,那院子虽不大,但凌家几口尽够住了。说的凌家一家也很心动,俱都看着凌鱼,等她的意见,凌鱼见一屋子人殷切地盯着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当下点了头,与陆之昂约定明日去看房子。

只是陆家的人情,她们是欠大发了。

有了陆家的帮助,事情推进的很顺利,半个月后,宅院过户完毕,市场的摊位也找好了。凌家全家焕然一新,提着鱼肉酒果子等物隆重去陆家拜谢了,才又在市场做起生意来。

凌鱼本来还担心这汴京城的贵人们嘴刁,吃不惯猪下水之类的乡下菜,没想到平日里卖的最好的竟是猪大肠!

这一日开张,凌父跑了几家肉摊,没找到什么好肉,倒找到不少猪肠猪皮等物,凌鱼就煮了一锅大肠头去街上卖,揭开盖子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臭味儿,吸引了许多人好奇围观。众人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一个个都新奇的不得了,知道这是乡下来的菜色,又露出鄙夷的眼神来,只捂着鼻子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

突然,人群中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手摇折扇,打扮贵气,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出来游玩。只见他见了那大肠头也不嫌弃,竟是踱步上前问道:「小娘子,不知这肉肠怎么卖啊?」

凌鱼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五文钱一碗。」

这摇着扇子装大尾巴狼的公子不是陆之扬又是谁!

经过大半月的相处,两人已是混熟了。知道陆之扬这是假扮客人来给自己捧场,也不点破,又道:「我这菜可是汴京城里独一份的,闻着臭吃着香。公子来点尝尝啊?」

只见陆之扬做作的拿扇掩鼻,撇嘴道:「怎么这么臭,我得先尝后买!」

凌鱼好笑地看他一眼道:「可以。」说着手脚麻利的将卤好的猪大肠切段,放入碗中,加上葱花香菜及各种调料,又配上骨汤,一碗热气腾腾的卤煮就做好了。

陆之扬接过来尝了一口,咂咂嘴,配上凌家的火烧,又喝了一口,然后举起碗,唏哩呼噜一碗就吃下去了,完了手一伸道:「不错!再给爷来两碗带走!」把周围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想不通这臭烘烘的大肠头有什么好吃的。

有人开始上前尝试,一碗两碗三碗……买的人渐渐多起来,虽说那个味道,有人喜欢有人讨厌,但到底是,一锅肠头,一筐火烧,没一会儿就卖完了,凌家的生意得了个开门红,在汴京夜市街打出了名头。

为了感谢陆之扬,凌鱼傍晚收摊后特特拿了自家熬好的猪油送去陆府,却被陆之扬直接叫去了小厨房,原来陆府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客人。

那人有个特殊爱好,爱吃鱼,且嗜辣。

陆家的厨子望着那人提来的鱼却是犯了难,时人做辣口味的鱼,都是将辣椒捣碎,直接盖在腌好的鱼上上锅蒸,那客人却说不要蒸鱼,这可难坏了厨子,不知该怎么做才合适。

正发愁着,却见二公子领着一个瘦小的姑娘进来。

那姑娘看着也不过二八年华,穿着打扮皆是朴素无华,只是面容白皙清秀,一双秀目炯炯有神,而素手有些粗糙,想来是二公子从外面找来的厨娘,只是这么年轻的小丫头能做出什么花来,心中虽不服气面上却不显,很自觉的让开了位置,一边到案上准备其他菜色,一边偷眼瞧这边的动静。

凌鱼看着眼前水盆里的大鲤鱼,也有些为难。不知道这些古代人,能不能接受水煮鱼的吃法……

遂抬头看了陆之扬一眼,陆之扬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拍着胸脯道:「你只管放心大胆做,就算是那客人不满意,就说是我做的,有我在,左右不会让人说你半句不是!」

凌鱼听他这话,知道他是少年意气,笑着摇了摇头,一边伸手将那鱼从盆里抓出来打杀,一边道:「生火吧。」

灶间本有个烧火的小童,此时听她要火正欲过来,却被陆之扬一挥手打发了出去,他自己一掀袍子在灶前坐下来,竟是要亲自烧火了。

旁边那偷看的厨子此时赶紧躬身过来道:「公子千金之躯,怎能做这些事,还是小的来吧。」

「你去看看凌姑娘需要什么,给她打打下手。」陆之扬头也不抬,拿出火石引燃了稻草,动作倒是十分娴熟。

那厨子很有眼色,见少爷都亲自烧火了,知道今个儿这菜怕是不一般,也不敢轻看凌鱼了,乖乖的按她指示去准备葱姜蒜辣椒豆芽菜等物事。

凌鱼动作很麻利,杀鱼片鱼顷刻完成。只见她将片好的鱼肉拿盐和酒腌制,又倒入蛋清和少许面粉抓匀备用,待锅中油热放入葱姜蒜和辣椒酱翻炒一阵,再将鱼骨鱼头倒至锅中炒至金黄,倒入开水,煮出浓汤,加入调料,将准备好的豆芽和青菜下锅,紧接着又将那腌好的鱼肉也倒入汤中打了个滚,一个白底青花的汤盆早已备好,锅中香气四溢的水煮鱼被盛入盆中,撒上满满的蒜末。

当众人以为这道菜已经制作完毕时,只见她又抓了一把干辣椒,一把花椒撒在那盆鱼肉上面,紧接着刺啦一声,一勺热油淋上,瞬间香气扑鼻,连站在厨房外面的下人也被引的直咽口水。

陆之扬熄了灶中的火,有些兴奋道:「我就知道,他们做不出来的菜,找你准没错!」

他玉白的额头还抹着几道黑灰,鼻尖也隐隐有些汗珠,不知是因为被火熏得还是因为过于兴奋,两颊挂着红晕,虽然整个人像个花猫,但两只眼睛却放着光,神采奕奕。

「你怎么知道我能做?」

凌鱼一边清理灶台上的杂物,一边问道。

「我就知道!毕竟你连猪肠都能做那么好吃!」

他高兴的见牙不见眼,好像是自己做的菜一样,比她还自豪。

「这水煮鱼,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你别高兴太早。」

「我闻味道就知道了,保管没问题!」

此时一个老嬷嬷上来将那水煮鱼端走,边走边嘀咕:「这一个做饭一个烧火,一个说一个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两口呢……」

老嬷嬷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自以为嘀咕的很小声,却没想到在场的人俱都听的清清楚楚,俩人瞬间不说话了,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比水煮鱼的香味还要重。

凌鱼低头洗着手中的锅,羞得不敢抬头。陆之扬假装灶前没理干净,又一屁股坐到了灶前,只是偷偷红了耳朵。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沉默越久,尴尬越久,就在凌鱼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打破眼前的尴尬枷锁时,忽觉手中正刷着的锅越来越热。

「陆之扬,臭小子!怎么又把火生起来了?!」

「你怎么骂人呢!」

「就骂你!烫死我了!混蛋!」

俩人又是一通手忙脚乱的收拾,最后互相看了一眼,都被对方的狼狈样子逗笑了,尴尬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散去,两人并肩往前院去了。

留下厨子和烧火小童悄悄道:「可不就是像小两口嘛,刘嬷嬷眼睛真毒嘞!」

第七章

水煮鱼端上去了,前院也迟迟没有动静,陆之扬带着凌鱼到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一边走着一边起了些逗弄她的心思,道:「你可知前面要吃鱼的那位客人是谁?」

凌鱼心说,能让你们陆家兄弟如此紧张的人,八成是身份不一般,不过这京中贵人想吃什么没有,何至于到一个翰林府上要鱼吃,还害人为难。

心里那么多小嘀咕,面上却不显,只顺着他的话,懵懂摇头说不知。

陆之扬突然将头靠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是皇后娘娘……」

说完得意的看着她,果然就见她目瞪口呆,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僵在了原地。

凌鱼虽心里想着那贵人可能身份不凡,却是没敢往宫里那两位身上想。想想自己一个村姑,何德何能,竟能为皇后做吃食!若是她吃的满意还好说,若是不对胃口或者吃出问题来,那自己岂不是就闯了弥天大祸?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就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再看一脸得意的陆之扬,这个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

陆之扬见她由震惊变为担忧,又转而一脸愤怒的盯着自己,却唯独不见半点喜色,以为她是怪罪自己隐瞒贵人身份,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道:「你看你,别生气别生气,不是啥大事。皇后娘娘与我嫂子是闺中密友,经常来,以往也常在这用饭的……」

凌鱼看看四周,这里离他住的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幸好周围没什么人,索性就站在这里跟他把其中的厉害说明白,省得刀都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了,他还一脸天真无邪。

「陆公子,你是有权有势的人,不明白我们乡村小人的苦楚。今天我就同你说道说道。」

陆之扬不知为何她突然严肃起来,也跟着站定。

「我们一家人,从江城来到汴京,不过是为了谋个生路,安稳度日而已。这汴京城确实是繁荣富贵,遍地都是权贵,而我们这种升斗小民,命如草芥,平日里做生意也是以和为贵,怕的就是得罪了人,被人家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断了生路。而现在,我却因为二公子,有幸为皇后娘娘做了菜,若是能让贵人开颜是我福气身深厚,若万一……你陆公子倒是不怕什么的,只是我们全家的性命怕是要搭进去了。」

她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眼里时常带着笑,什么时候如此严肃过,更没这么义正辞严教训过他。

这个样子的凌鱼,好凶……

陆公子觉得有些不开心,他往前一步想要解释,她却接着开口。

「二公子,自我全家入京以来,你和贵府对我们多有帮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是我们似乎相处的太过熟稔了,才让陆公子觉得我同你是一样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我们不一样,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小村姑,毕生目标就是安稳活下去。」

得了,明白了,她这是怨他了。

陆公子很生气,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己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她好,还说什么小村姑,地位不一样,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陆公子现在很想暴走。

「凌鱼,你想多了,皇后娘娘是我嫂子的密友,她们情谊深厚,几十年的交情。我父母早逝,是哥嫂一手带大,说是娘娘看着我长大的也不过分。皇后娘娘为人和善,小时候我跟着嫂嫂去她宫里玩,打碎了皇上最爱的笔洗,还是她帮着遮掩过去。」

「她现在有了身孕,吃什么都不对胃口,圣上急得不行,正好今日到咱们府上找嫂嫂小聚,途中突然想吃鱼,便着人送来两条黄河大鲤鱼,却是挑嘴的很,厨子不会做,我这便想到了你,一来是相信你的厨艺,二来,是觉得,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个机会。」

「机会?」凌鱼不解地看着他,她想不出来,除了有尝断头饭的机会,还有啥机会?

陆之扬正欲再说,却见刚刚端鱼上去的老嬷嬷匆匆而来,道:「哎呦,你们怎么在这里,前面贵人要见厨娘呢,快快过去,莫让人久等!」

「看,机会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行!」陆之扬高兴地看了她一眼,当先往前走去,回头看看她没跟上,索性又回来扯着她袖子就往前去。

凌鱼不得已被他扯的快步如飞,也没心思计较这个不合礼仪,毕竟还担忧着身家性命呢!

到了正房前,早走那机灵的丫头将帘子打起来请他二人入内。

屋里没有熏香,只在窗边斜斜插了几枝百合,淡淡幽香弥漫着整间屋子。堂屋正中摆了一方大圆桌,桌边围坐了几个人,凌鱼一进门便看见了桌上的那个盛水煮鱼的大盆,此时只剩下一些汤汁了,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敢多看,只低了头跪下行礼。

只听上头有人笑说:「我道是个什么样的厨子,竟做出这如此香辣霸道的鱼来,没想到是个如此水灵的姑娘家。」

声音清亮爽朗,想来便是那皇后娘娘了。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凌鱼稍稍抬头,只见桌前坐了四个人,陆之昂夫妇,一个通身贵气的男子,还有一个做了朴素装扮的妇人,纵是衣着简单,也难掩天资绝色,此时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凌鱼很快垂了眼,不敢再多看。

「唉,你不就是那日在城门口带着老子娘吃面的姑娘吗?那日瞧着就是个能屈能伸的,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手艺,果然是个好的。今日你这菜做的甚合我胃口,本宫打算给你一个奖赏,可有什么想要的?」

凌鱼没想到那日皇后娘娘竟在场,暗叹幸好没闹出大动静来,不然可就丢了大人了。赶紧伏地道:「谢娘娘赏赐,只民女现下没有什么想要的。」

「你没有想要的,那小陆大人呢?你找来的厨娘,也算大功一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一边的陆之扬也跪下来道:「臣想向娘娘讨一件饰物,只要是娘娘身上佩戴的,随便哪一件都可以。」

皇后闻言笑而不语,只是她身边那个贵气男子闻言气的眼睛都瞪大了。皇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本宫今日特意乔装了出来,身上着实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不如把这支钗子赏给你吧。」

说着,自发间抽出一支不甚起眼玉钗,钗头一朵玉兰花栩栩如生,却是由宫中专供的和田玉雕琢,也算是世间独一份了。

陆之扬欢喜地上前双手接过,谢了恩,转手就捧到了凌鱼眼前。

这一下子,不止凌鱼,整个屋子的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皇后娘娘甚至玩味一笑,一副看戏的表情。

「你揣上娘娘赏的钗子,以后出去做生意,再没哪个敢去找你麻烦的!」

他怎么知道有人找自己麻烦?

凌鱼平日里带着弟弟做生意,有那无赖见她美貌,经常上来调戏,拉拉扯扯也是有的。凌正到底年纪小,虽几次拦着,但也没少吃了亏,凌鱼最近正盘算着将凌正送学堂,把那窝在家卤菜的老娘提溜来一道看摊子。有她那个炮仗一样的妇人守着,倒也不怕有无赖地痞再来闹。

只是,这些事儿,陆之扬是怎么知道的?现在又替自己向皇后求了这钗子,又是哪一出?

凌鱼盯着那玉钗,摸不清他的心思,犹豫着不敢接,他却将钗往她手里一塞,对座上的人拱手道:「陛下,娘娘,这钗子可容臣转赠与人?」

皇帝难得笑了一下,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笑道:「你这皮猴子,送出去了再来问,本宫岂能说不行?赏给你了就是你的,自是随你处置。」

凌鱼知道了座上那陌生的男子是皇帝,并不觉得惊讶。同陆之扬一道拜谢了才退了出来。

此时天色已晚,月儿慢慢爬到了枝头,丫鬟们正将院子里的灯笼一盏盏点起。

陆之扬背着手走在前面,满脸写着高兴,回头看看一脸茫然跟着自己往前走的凌鱼,以为她还未从刚才的庄重气氛中回神,便站住脚等她跟上。

凌鱼看着他脸上大大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感觉心尖也跟着他脸上的笑颤了一下,又被她强行按住了,暗骂自己这么快忘了在阮家栽过的跟头,净想屁吃。

骂完自己,人也坦然了,脸上也展出笑来,大大方方上前,对着陆之扬福了一福道:「谢二公子今日为我讨赏,天色不早,这就别过了。」

陆之扬见她突然如此有礼,颇有些不习惯,觉得她和自己突然有了距离。转过身故意不受她的礼,也不看她,只道:「拿了爷的钗子,这就生分起来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

相处这些日子,凌鱼知他小孩儿性子,有时会耍耍小脾气,也不生气,只道:「那你待如何?」

「你得回送我一个东西,我瞧着你这荷包就不错。」说着,盯着她腰间的荷包不挪眼。

那荷包只是个粗布做的,上绣了个歪歪扭扭的「鱼」字,是自她学习刺绣以来的的最好作品了,这种有暧昧嫌疑的东西,却是不敢随便送他的。

凌鱼将荷包用衣服掩了掩,遮住他的目光道:「陆公子想要荷包,府里的绣娘一天能给你绣一筐,何必盯着我这个丑的不能见人的,这个不能给,换一个吧。」

谁知陆之扬长臂一伸,就将那荷包抢了过来,攥在手里扬了扬道:「我就要这个!」

说着这话,他两眼晶亮的看着她,等她踮脚来抢了,他就往上举了举,他生的高,凌鱼纵是伸长了手也不能够到那荷包分毫,急得汗都出来了,依然不肯放弃,荷包这种女儿家的东西,怎能轻易被他拿走呢!

陆之扬见她严肃,本想和她开个玩笑,可是低头时,却看见她扇子般的睫毛扑闪着,嫣红的小嘴微微嘟起,圆润小巧的鼻尖上因为着急沁着细汗,登时心里冒出四个大字「人比花娇」。

凌鱼因为拿不到气的不行,正要开口数落他欺负人,谁知他竟突然转身,大步走远了,凌鱼想追,但天色已晚,自己再追去一个男子院里不合时宜,只得跺跺脚,暗骂该死的兔崽子,决心改日再向他讨要。

这一晚,陆之扬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眼前晃来晃去都是少女那张俏丽的脸蛋儿……

少男怀春也是诗……

凌鱼本待下次见那人时,将荷包拿回来,谁知竟一连几日不见他踪影,时间转眼便到了十月初八。

十月初八,龙王爷过寿,对于汴京城的人们来说,这可是个大日子,据说很久以前,汴京城遭遇了一场千年不遇的天火,幸而龙王及时降雨,灭了天火,保住了汴京的十万生灵。因此,龙王爷在汴京人的心目中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到了龙王过寿这一日,家家户户放鞭炮,晚上在院里摆上供果酒水香烛等祈祷平安。

不仅如此,晚上还有花灯会,舞狮和杂耍的班子更是整晚不停,在街市上走来串去的表演,当今圣上与民同乐,特意恩准开放御街,所以天还没黑,那御街两旁也已经是被卖东西的占满了。

通宵的夜市,全城的狂欢,勤劳的生意人却不敢歇下来,凌鱼前日便让那相熟的屠户送来了肉,凌父凌母在厨房忙活了整整一天,累的俩人早早躺下睡了,都没了出去看灯会的心思。

凌鱼带着凌正,他俩人小,都没啥力气,费力吧啦的拉了两大车卤好的猪头猪蹄猪下水等物,跟家里人招呼一声,便去了自家支摊位的地方,将炉灶摆上了。

天刚刚擦黑,街面上已是人声喧哗了。

舞狮的班子从正阳门出发,一路叮叮咣咣舞到了长丰门,路上遇到那热情的店家,打赏一包银钱,那几头威风凛凛的狮子便去人家商铺门口大舞一歇,后面围观的人群也熙熙攘攘跟着前进,热闹非凡。

今日是个大日子,那起子平日里不爱出门的,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女眷,此时也都出来游玩。虽有那规矩大的带了帏帽面纱等物遮挡,但总有那胆子大的小子趁乱偷掀人家面纱,惹得笑骂声一片。

而那些平日难得相见的年轻男女,也趁着今日出来,互相大大方方相看,不过那些人大部分都在汴河边。汴河边两排垂柳挺拔,虽然叶子落的差不多了,但柔软的柳条依然葱茏地垂到河水里,柳树上早已被挂上了排排红灯笼,映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煞是美丽。

凌家姐弟俩今日也是忙碌的不得了,凌鱼忙着切肉调味,脖子就没抬起来过,凌正则算账找零,两人都恨不得多生几只手来才好。

待得将东西卖的差不多,街面上的人也渐渐少了,抬眼发现已经是三更天了。

凌鱼正将锅子炉炭等物装车,却听得边上的凌正忽然叫了一声"陆二哥!"

眼前正站着的,不是陆之扬还能是谁?只是他此时愁容满面,怀里还抱着个大约两三岁的孩子。那孩子被他用袍子裹着,看不清面容,似是睡得很香。

凌鱼惊讶地看了他……的孩子一眼,心中纳罕:这陆家二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的,怎的背地里孩子都这么大了?虽然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但面上不显,只问道:「天色不早,陆公子怎的还抱着孩子在外?他母亲呢?」

陆之扬闻言脸上一红道:「我不知道啊!这又不是我的孩子,他突然跑过来唤我父亲,还抱着我的腿不撒手,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抱他起来找他的家人,只是找了大半宿都没找到,小崽子却睡着了……」

他说的一脸委屈,凌鱼听得一脸好笑,问道:「听说今晚府尹也派了许多兵士出来维持秩序,你为何不找他们?」

陆之扬一屁股在还没收起的板凳上坐下来,没好气道:「你不知道,我和他们指挥长有旧怨,找谁也不找他!」

又转头对凌正道:「凌小弟,还有能吃的吗?快拿出来些,逛了这大半宿,可饿死我了。」

凌正忙重新将炉子锅子卸下车来,生了火,就着肉汤给他下了碗面,端到桌子上。

凌鱼将睡熟的娃娃从他怀里接过来,好方便他吃东西,凌正也凑过来打量这个小家伙。

却只见这娃娃胖嘟嘟的,粉白一团,睡得呼呼的,眼睛紧闭着,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瞧着十分可人。再看穿着打扮,锦衣华服,靴子也是丝绸的料子,应该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走失,估计天不亮家里人就报了官了,得快点送回去才是,不如直接送去官府,倒还省事些。

凌鱼思索的功夫,陆之扬已经是风卷残云将面前一大碗汤面吃尽了,连点子汤底都没剩,直看得凌正目瞪口呆。

几个人正说着,却见一队有七八人的士兵骑着马,急急从远处奔来,当先一人是个年轻英气的长官,披甲挎刀,双目炯炯。他们直冲这个小摊而来,转眼已是到了面前。

那人从马上下来,也对着陆之扬拱拱手道:「陆公子。」

陆之扬一见他立刻变了脸色,只扬着下巴瞧着他,眼中的厌恶之意十分明显,半晌才道:「谢大人,别来无恙。」

他两人只是面对面站着,打了个招呼,旁观几人却觉得气氛僵硬,剑拔弩张的仿佛俩人即将进行一场厮杀。

那人同陆之扬对视片刻,便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凌鱼怀中的小儿,展开一张画像到凌鱼面前道:「金吾卫奉旨寻找郴阳世子,现在,得劳烦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凌鱼皱眉看那画像上所画孩童,和怀中这个的确相像,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娃娃竟是郴阳世子,当下便觉得怀中人有些烫手。

一双手当先伸过来,将孩子抱走,却是陆之扬道:「这娃娃是我捡到的,要走也是我跟你们走,关她什么事儿?」

那人听他如此说,不由地多看了凌鱼一眼,却被他一个箭步上来挡住了目光道:「谢大人,孩子找到了,还不快回去交差?」

一行人便俱上了马去,陆之扬非说自己抱了孩子不方便走动,愣是抢了一个士兵的马来骑。

临行时对凌鱼道:「我跟谢大人去京兆府逛逛,你回去跟我大嫂说一声。」

那位姓谢的将领闻言,又回过头来打量了凌鱼几眼,方上马离去,不知为何,凌鱼总觉得他眼神怪怪的,看来不是什么善类。一阵冷风吹来,凌鱼打了个寒颤,凌晨的天气凉的很,她们得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凌鱼替陆之扬传完话,回来一觉睡到晌午后了,肚子饿的咕咕叫,索性去灶间,就着昨日卖剩的卤肉下了碗酸辣汤面,吃完出来时,才发现家里冷清的很。

凌父凌母帮人家杀猪去了,凌正一个人在院子里翻洗猪大肠,跟着父母姐姐做生意这段时日,他做起事情来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凌鱼看他干的卖力,也不上前帮忙,只扯了一把小凳子过来,坐一边打量他。

只见他面容严肃,嘴唇紧抿,一心专注地搓洗,盆中加了烧酒,面粉和盐巴,一双小手灵活的上下翻飞,他虽然才八岁,可是这些活计做的却如此熟练,丝毫不亚于一个成年人。

凌鱼在心里叹了口气,在前世,她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就算是死掉了,也没人为她流半滴眼泪。谁能想到,老天垂怜,让她重生一回,还给了她父母兄弟。

「阿正。」凌鱼唤道。

凌正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不明白姐姐突然叫他做什么。

凌鱼看着他那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心里暖暖的,这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啊!真好!

「你想不想去学堂?」

凌正闻言犹豫了一会,担忧道:「我去学堂的话,姐姐就得一个人去出摊了,我怕有人欺负你。」

「无事,姐姐现在有皇后娘娘赏的钗子,没人敢对我无礼的,你放心好了。」

凌鱼见他点头应了,又继续道:「听说陆家本家有个私塾,过几日跟我去拜访一下如何?」

「人家会不会不要我?以前姐姐教我的那些论语什么的,我都好久没念过了……」

「没关系,我弟弟是最聪慧的,先生都喜欢聪慧乖巧的孩子,你若是紧张,这几日再捧起书来看一看就是了。」

说完便让他洗了手,带到街面上买了笔墨纸砚等物,又去成衣铺子里添了几件新冬衣才转回家去。

一晃几天过去,父母听说要送儿子去读书自然是十分支持,凌母掏出了床底下藏的一个小瓦罐,数出一排大钱作束脩,凌鱼看了看凌父纠结的脸色,知道凌母是动了他的私房钱,也不点破,接了钱便往陆家去了。

陆之扬那日在京兆府同那府尹掰扯半天,终于撇清了人贩子的嫌疑,将孩子平安送了回去。只是那姓谢的,真是横竖看不顺眼。

这几日铺子里没什么事儿,他也难得清闲,煮茶赏花,好不自在。

凌鱼一早就问了陆家嫂嫂学堂的事,却被告知学堂是陆之扬在管,便凑了个他在家的日子,带了两盒自己蒸的糕,去找他说说这件事。

一个丫鬟将她引到院子门口便止住了脚步,道是二公子不喜下人随意进出,请凌鱼自己进去,福乐福身子便离去了。

凌鱼上前轻轻叩了叩门,一个灰衣小厮低着头开了门,又猫儿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门边,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丢出来。凌鱼暗道陆之扬真是深藏不露,一个看门小厮还整得这么神神秘秘。

陆之扬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煮茶,见凌鱼来一点也不意外,原来陆家嫂嫂早就知会了他这件事儿。坏小子这几日琢磨着,怎么拿这件事从小姑娘身上捞点好处。

人的肚子里一翻坏水眼睛里的光就变了,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也不例外。可惜凌鱼不明白,只以为他是馋自己带来的糕饼,忙端了摆到他面前,这才道明来意。

前些日子陆家嫂嫂说学堂还有名额,只需知会陆之扬一声便可,谁知今日陆公子却扶着下巴说为难。

凌鱼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垂了眼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在城南盘了个酒楼,如今缺个大厨。」陆之扬见她不语,继续道:「不白用你,工钱绝对让你满意,不说别的,肯定比你在外做生意要挣得多。」这是赤裸裸的诱惑了。

凌鱼初进京时就听说过,陆家两位公子,老大为官,老二从商。

陆之昂就不用说了,官拜翰林大学士,是天子跟前的人。陆之扬早年习过武,后来不知为何走上了经商的路子,且生意很广,京城里酒楼饭铺,绸缎庄米店,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如今新盘了个酒楼,奈何京城里酒楼多的是,若想拔得头筹,就得有些独一无二的菜色来打出自己的风格,所以找个比有特点的大厨十分重要,而凌鱼是他早就看上的大厨。

没想到他这么看得起自己,虽然心里高兴,只是凌鱼自觉没有做大厨的潜质,正要推拒,又想到凌正入学还得靠这个人帮忙,只得先行答应下来,道自己先做一段时间试试看,不过要他多准备几个厨子准备着,万一自己不行还能有人顶上,不至于坏了人家的事儿。

见他点头,这才把话题再次引到凌正入学的事情上来,陆之扬这次十分好说话,满口答应下来道,「我明日就带凌正去拜见先生」,让她不必再操心此事,按时到酒楼上工便可。

凌鱼回家交代了父母一番,道以后将生意交给父母打理,自己去给陆之扬打工,凌母起先十分不愿,后来听说工钱丰厚,比女儿抛头露面出去摆摊不知好了多少,便也不再阻拦,高高兴兴的将活儿揽了过去。

等到新年来临时,陆之扬的酒楼已经在京中小有名气了。人人都知道那陆家酒楼,装修不俗,服务一流,菜品繁多,是京中达官贵人和读书人装逼吹牛的好去处。

酒楼中的一些特色菜,水煮鱼、水煮肉片、糯米鸡、锅包肉、拔丝地瓜、佛跳墙、素什锦等等,更是需要提前预约,排好久的队才能买到。

一时间,吃上陆家酒楼的菜,成了许多人炫耀的资本。

酒楼的生意好,凌鱼却觉得有些吃不消。做菜她可以做些前世拿手的,只是对于这个朝代的大部分饮食,她的认识着实有限。并且,每天那么多人点菜,她从早到晚地站在灶台边上,累的眼冒金星,就算有好几个厨师在一旁帮忙,她也觉得累的直不起腰来。

陆之扬是个好领导,他接到凌鱼的反馈,心中也怕累坏了这个宝贝疙瘩。略微沉吟,直接为她设了个小厨房,拨了几个厨娘帮手,只做特色菜,且限量供应,其他菜让本地厨师去做。

如此一来,凌鱼轻松了许多,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回忆其他菜系,且限量也让她的时间宽裕起来,每天上午,那些限定数量的菜基本就做完了,常常一个下午没事做,被自己老板揪去下棋喝茶。

年底的时候,陆之扬赚的盆满锅满,自是十分高兴,也果然没有亏待凌鱼,给她包了厚厚的红包。而凌鱼却没接,她只说了一句话「这钱我要入股。」

陆之扬听了更是眉开眼笑,正中下怀。如今酒楼里的好生意,除了自己的苦心经营,一部分也是幸亏凌鱼的独到菜色,这些高门显贵,图的就是个新鲜,她做出来那些个稀罕菜色又香味俱全,因此备受青睐。

每当酒楼推出新菜,汴京城那些高高在上的显贵就要派人来排几天队,甚至还有人各种托关系和他搭上话,想提前预定,就怕买不到。以前那些笑他从商下九流的人,如今各个都以吃到他酒楼的菜为荣,也是十分讽刺了。

感慨之余,他也明白,若没有了凌鱼,那么酒楼如今的辉煌便是流星赶月,过眼云烟。因此他时刻警惕同行来挖墙脚,把她藏的严严实实,连上下班都亲自专车接送,就怕一不小心被谁撬了墙角。

但是,他又想,想将她留住,眼下的办法就是入股分红,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他喜欢她,有心让她做陆夫人,却又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在心里默默打算。

倒是没想到他还没说分成的事,她就先提了出来,正中下怀,当即答应下来,并立下字据,直接给她两成的股份,若是明年做的好还能再涨。

凌鱼拿起字据看了看,也十分满意,酒楼的生意兴隆,她就财源滚滚,细算下来,不出三年,她就能攒出自己的小金库。

到时候手里有了钱,她就给爹娘开个饭铺,再留出凌正进学的钱,剩下的买几间铺子和田地,每天翘着脚等着算账收租,做无忧无虑的地主婆,过逍遥自在的后半生。至于婚姻大事……她一个被逃了婚的女子,在这个封建时代,恐怕是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接纳了,活了两世,她早已不是天真的小姑娘,这些事情,想想就算啦……

凌正在学堂适应的很好,虽然他启蒙的晚,但是谦虚好学,不卑不亢,夫子对他的表现点头,也让凌鱼放了心。

腊月二十六,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整个汴京城银装素裹,分外美丽。

许是人们都不愿出门的缘故,酒楼里的生意也格外冷清。凌鱼下工的时候,已是傍晚,雪停了,阴沉的天渐渐放晴,夕阳的光从云层里斑斑驳驳的漏下来,铺在皑皑白雪上,撒下一片稀碎的琉璃,路上有那深处的积雪已是没过膝盖了。

往日若是遇到天气不好,要么是使几个钱租个车,要么是搭了陆之扬的顺风车,只是今日特殊,大雪之日路滑难行,街上那些专拉行人的马车也少的可怜了,陆之扬有事去了河北未归,看来今日她不得不用两条腿走回去了。

积雪虽深,只各家商铺和居民纷纷自扫门前雪,打扫出路来,倒也不觉难行。有些在外搭了棚子的饭铺酒肆,被雪压塌了,瘫在路边上,主家正请了四邻忙碌清理,大街上别有一番热闹景象。

凌鱼紧了紧披风,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想着前世雪天的糖葫芦,冰凉酸甜,别有滋味,可惜这街上没有,略有些怅然。

正琢磨着去哪里买些山楂解馋,耳边忽听得巨响,就接着又是一阵急呼,原来是一家绸缎店的招牌不堪积雪重压,垮落下来砸伤了人。

街上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都往那处围拢过去。刚打扫出来的街道狭窄,凌鱼无奈也被人一并带着挤了过去。

凑近才发现,被砸伤的是个乞儿,看着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衣衫破烂单薄,手脚生满冻疮,此时正抱着脚在地上打滚哭嚎,围观的人众多却无人上前,只在旁窃窃私语道怕被招牌砸断了脚骨。

那绸缎庄的老板娘一脸晦气道:「他在我檐下避雪,我没赶走他已是好心,如今被砸到也是他自己不知躲避,不关我家的事。」说完竟是将门「咣」地一关,不再露面。

围观者面面相觑,各自低着头悄悄散去,谁也不想多管闲事。眼看那小乞儿脸色发青,嘴唇都咬出血来,想是疼的厉害。天寒地冻的,若是无人理会怕是得疼死冻死。凌鱼觉得,无论如何,她是做不到见死不救的,若是真的就这样冷漠的离开,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向左右店家打听了,好不容易寻了个肩舆抬过来,却发现早有人先她一步,将受伤的小乞儿弄上了一架马车,走近一看,正绷着脸负手而立的,却是那金吾卫的谢统领。

原来圣上仁慈,听闻京城遭了雪灾,忧心城中的贫苦百姓,特意命人在城外设了育婴堂和救济所,又叮嘱府伊挨家查探。谢统领也被派到街上巡视,就怕出现大街上冻死饿死人的事情。正巧,那受伤的乞儿被谢统领派来的人发现,已是被送走医治了,想来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凌鱼见此,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将借来的人和物送回去,刚转过身,就听身后有人僵硬地开口道:「人已到医馆去了,救治之后会被送到城外的育婴堂。」

原来那谢统领见她带人扛着肩舆过来,也明白了她来救人的,心中便对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子多了几分钦佩,因此一向话少的他特意开口解释。

凌鱼闻言,对他福了福,算是感谢他的告知,然后便离去了,不知道身后人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市的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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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过得很快,转眼冰雪消融,草长莺飞二月天了,凌鱼存钱的小铁罐也沉甸甸的了。数了数,足有两千多个大钱。再加上她存在钱庄里的分红,估摸着有三千多两,若是在江城,这些钱够她们一家十年的嚼用,便是在这金贵的汴京,也能买到一处不大不小的饭铺子了。这可真是要感谢陆之扬,对员工出手大方,待遇也好,真是好领导啊!

凌鱼坐在床沿上盘算,过几日跟请个假去牙人铺子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饭馆盘下来,给老爹老娘做门面。

正琢磨着,忽听得外头人声喧哗,以为是自己的老娘又惹了事儿,赶紧把东西收好,出门查看。

只见一群人正浩浩荡荡的进了院门,当先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穿着花花绿绿的锦罗,鬓边插着一朵硕大的黄绸花,身后跟着一些看热闹的左邻右舍,而自己老娘在一旁殷勤小意着,一边引人进门一边点头哈腰,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凌鱼!小鱼!死丫头!家里来贵客了!快出来!」

甫一进门,凌母就扯起大嗓门叫了起来,身后的看客见她如此,皆哄笑起来,她也浑不在意,一路高喊着一路引着人往凌鱼房里去。

院子不大,凌母凌父平日住正屋,凌正住东屋,南面的厨房平日作操作间,凌鱼住在西屋里。

现下见家里来了人,老娘二话不说往自己的闺房引,当下皱起眉头来,看来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赶紧整理一下衣服头发迎出门去,老娘没长脑子,敢把人往闺女的闺房带,她可不敢让这些人进自己屋,若是如此,那她所剩无几的名声可就真臭到底了。

边上的妇人一边跟着凌母往前走,一边打量这小院,见整洁有致,暗暗点头,又见凌母直带着她往西屋去,想来那便是女儿家的屋子,自个儿的脚步便慢下来了,眼中划过一丝鄙夷,举起帕子掩了掩嘴角,暗道乡野妇人,果然内里还是粗鄙不知规矩,怎能带着这么些人去女儿闺房,成何体统?

正要停下脚步,却见一年轻女子从屋子里笑吟吟地迎出来,身段窈窕,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眼睛颇有灵气,只见她盈盈上前来福了福身道:「不知哪家贵客登门,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又起身道:「厅中有热茶和果子,客人这边请。」说话间已是领着众人转身往正堂去了。

从容不迫,进退有度,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果然好人才。崔媒婆暗暗点头,想不到凌母这样的粗鄙之人,竟生出如此水灵的女儿来,当下脸上也带出笑来。

坐下喝了口茶,才清了清嗓道:「小妇人是汴京的媒婆,夫家姓崔,这汴京的人皆唤我崔媒婆。」边说边打量凌鱼的反应,见她只是微微点头,心想小丫头还挺沉的住气。

又道:「今日我来,是收了金吾卫指挥使谢沉索托,来向贵府小姐提亲的。」

话音一落便听得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接着便是议论纷纷。金吾卫指挥使,对于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而言,那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存在啊!凌母早就喜的找不到北了,直道:「好呀!好呀!」坐下又站起来,出去又进来,后来直接在屋里转起了圈圈。

凌鱼见她忘形,颇觉头痛,只得安排她去拿茶果子给邻居们分食。众人也识趣,吃了茶点便自觉退去了,待人都下去了,凌鱼才道:「崔婶子,你有所不知,往日我在老家时,曾同人订过亲,只是后来那人在大婚之日逃了婚,后来我家和他家弄的一地鸡毛,很不愉快,我的名声也尽毁去。」

崔媒婆眼中难掩惊讶,她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谢统领是个好的,只是我一介草民,又是个没了名声的,万万不敢高攀于他,劳烦婶子帮我带个话吧。」说着已是塞了一只绿莹莹地手镯到了崔媒婆手上。

崔媒婆不动声色的将那手镯掂了掂,又捋到腕子上,才道:「今日与姑娘有缘,我老婆子有些个问题,想问问姑娘。」

凌鱼点了点头,作出洗耳恭听状。

「你在老家的事情,若你我不说,这京城里的人有几个能知道的?说句多余的,今日谢统领托我来,说的可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你何不抓住机会,放下从前,重新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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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这些,凌鱼不是没想过,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件事,自己的家人,沈家兄弟都是知道的,就算他们不会说出去,自己也会良心不安。

纵然自己假装无事发生,侥幸嫁了,难保日后不被泄露出来,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与其嫁了人,整日过得提心吊胆,她更喜欢如今自由自在的生活。

说清了自己的意思,那媒婆见她实在无意,也不多留,扭扭腰自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媒婆前脚刚走,后脚陆家二公子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劈头就问,你没答应吧!凌鱼被他问的一头雾水,懵懵懂懂地摇头道:「没有」。

陆之扬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那谢忱可真不是个东西!趁着小爷不在京中,竟琢磨着对你下手,看小爷不打他个屁股开花!」说完又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

凌鱼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生气,只是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怕他惹出事来,忙忙吩咐凌正去通知陆夫人,自己却是急急跟着追了出去。

只是陆之扬骑着高头大马,哪是她两条腿能追上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巷子转角,不见了踪影。

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沉,一轮明月缓缓爬上了树梢,凌鱼和陆夫人焦躁地站在廊下,看着陆家的下人们有序地将廊下的灯笼一个个点亮。忽听得一阵嘈杂传来,陆家大门里涌进来一圈人,当先是陆大人,一脸凝肃,看来是真生了气。后头一群家丁仆役抬着的,真是陆二公子陆之扬。

此时他已经被打成了猪头脸,爬都爬不起来,哼哼唧唧的被人抬往他自己的院子。

凌鱼刚想追上去看看,却是被陆夫人扯住了袖角。陆夫人道:「凌姑娘,天色已晚。咱们先去花厅用些点心吧。」凌鱼一心想去看看陆之扬的伤势,被陆夫人一提醒才想起,这个时候,自己一个姑娘家跟过去确实不便。

她想告辞离去,又放心不下,便不得不厚着脸皮跟着陆夫人踱到花厅,还没坐下,就有陆之昂身边的贴身长随,名唤东秦的,过来跪下,一五一十地将今日之事禀报。

却原来,陆之扬着人从海上进了一批高档食材,亲自押运,还未入京,就听说了谢忱去了凌家提亲的事,大怒,什么食材也不管了,赶紧去了凌家阻止这门亲事,虽说晚了一步,但好在凌鱼没有应下。

他却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直接打马直奔京兆伊府上,去找谢忱一决雌雄。俩人本就有旧怨,加上如今这档子事儿拱火,一时间斗得是你死我活,不相上下。陆之昂赶到时,俩人都躺在地上咽血沫子,竟是都没落了好去。

如今,陆之扬伤的不轻,虽无性命之忧,但是大夫叮嘱至少需得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行。只是,只是……那长随说着说着,确是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瞥了陆夫人一眼。

陆夫人是个精明人,挥挥手,身边的大丫头识趣地将花厅外的仆从丫鬟俱都赶到外院去了。

那仆从这才开口道:「二公子回来的时候同那谢将军放话说,他已经和凌姑娘心意相通,定下终身,还……还拿出了一个荷包为证。」

说完便长长一揖,不再抬头。

陆夫人闻言大为震惊,再看凌鱼,脸色青白变幻,似是另有隐情,摒退了长随,着人关了厅门,只等她开口。

凌鱼纵然心中已是将陆之扬那个无赖翻来覆去骂了千八百回。只是面对陆夫人疑问的眼神,该说的话还得说清楚,便将当日如何被陆之扬抢了荷包,如何没能要回细细解释了一番,末了道:「夫人明鉴,民女自知身份卑微,且我凌家全家感念陆大人的恩德,断断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的。」

陆夫人闻言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真这么想?」

凌鱼坚定地点头。

陆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我这小叔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凌鱼不解其意,静待下文,陆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道:「你入京这么久,人品性子,我自是看的清楚,你若是那起子贪图富贵安逸的,以你的人才相貌,早就飞黄腾达了,且今日也不会拒了那崔媒婆。」

「只是我这兄弟有意于你,这心思怕不是一日两日了。别人看不出来,我同夫君却是看得清楚。」

见凌鱼一脸无措,正欲开口,她又道:「你莫急,先听我慢慢跟你说。」

「我这兄弟是我公婆的老来子,父母又走的早,由我们俩一手养大,说来好笑,我们夫妇无儿无女,他对于我们来说,虽是兄弟,却说是当儿子养也不为过。」

「前些年,他醉心武学,一心想进京畿卫。却在选拔的最后一日,对上了谢忱。谢忱的父亲是京兆伊,祖父和曾祖父都曾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军,本身又武艺高强。我那兄弟的武艺虽同谢忱不相上下,但各种综合方面来看,谢忱是武将世家,更适合些,就这样,陆之扬没有进入京畿卫。从那以后,他便放弃了练武,从商去了,同谢忱的仇,却是那时结下的。」

「当时你你一入京,我们便看出他对你似有不同。你不知道,这孩子看着没个正形,可什么事儿都在他心里,明白的很,不然也不会把生意做那么大了。可是他面对你的时候,经常是小心翼翼,还各种小心思。」

「又是帮你们找房子,又是向皇后讨封赏,他从前何曾操心过这些事情。更别说今日里因你而同那个谢忱决斗去了。他抢你的荷包,怕也是藏了些私心在里头,我却是不好说的,只能你去问他了。」

凌鱼虽在心里想过,陆之扬可能对自己有些不同,但今日被人点破,还是有些惊讶,也有些羞赧。当下心中乱做一团,弯腰对陆夫人一福道:「夫人,我曾被人逃婚,且身份……」

「无妨。」陆夫人一挥手道。

「这些日子,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们家不会计较这些。只要你们心意相通,这些都不碍事,你莫要再纠结这些无意义的问题了。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了,不过,我兄弟好像伤的不轻,他平日最爱你做的甜羹,你明日若是方便,可否给他做些?」

凌鱼看着陆夫人,她笑的眼睛弯弯,眉眼间的真诚多的像是要溢出来,应该不是说反话。便点头应了告退不提。

这一夜,凌鱼失眠了……

而陆夫人,越看越觉得这个弟媳妇儿满意,当晚就跟自己夫君通了气,陆之昂也没耽误,直接着人把消息传给陆之扬。

陆之扬本趴在床上让人上药,听得消息一下子跳起来,疼的嗷嗷叫,暗道还得是嫂子出马,自己将来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翌日,凌鱼起了个大早,去酒楼跟掌柜打了个招呼,请了一天假,又回来叮叮咚咚做了一壶甜羹并几个粉糕,塞进食盒里便去了陆家。

陆夫人早就着人在门口侯着,一见她来,便忙不迭地领着她往陆之扬的院子去了。

一进门便看到陆之扬一身锦衣华服,摆着自以为最酷帅的姿势欢迎她,殊不知他肿着个猪头脸,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用绷带吊着,又摆出这种姿势和表情来,看上去多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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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鱼并没有笑他,只是认真地将带来的东西摆在他面前的案上。之后就是低着头也不看他,沉吟不语。

陆之扬原本心中还有几分自信,觉得凭咱这长相,咱这交情,咱这一腔真情,凌鱼应该能接受咱。可如今一见她这冷冰冰的情形,心一下凉了半截。

果然,只听凌鱼轻轻开口道:「姑娘家的东西,不敢随便予人,请陆公子将我的荷包还回来。」

这句话,不亚于兜头一盆凉水,将陆之扬一颗火热的心浇的透透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之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不小心扯到伤处,疼的他龇牙咧嘴。

「字面上的意思。」凌鱼也不看他,只扯着绣花桌布的一角,在手上绞来绞去。

陆之扬起先有些失望,有些生气,但是看着她低着头,小巧的耳朵尖微微乏着些红,一只小手努力扭着桌布的样子,又觉得心中大为愧疚,仿佛自己欺负了她一般。

定了定神,他温声道:「昨日,嫂嫂对你说……」

「陆夫人什么都没说!」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只见凌鱼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一双杏眼闪闪发亮仿佛要溢出水来,沉声道:「快将我的荷包还来!」

陆之扬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心说难道这丫头今日来不是为了和自己互诉衷肠,而是来划清界限的?那怎么行?吃到嘴的鸭子还能让她飞了不成?

当下心一横,捂紧了前襟的荷包道:「这荷包是你送给我的,是咱们的定情之物,怎么能让你拿回去,我还得带着它去你家提亲呢!」

「无赖!」

凌鱼没想到这个人竟如此没脸没皮,只好好言劝道:「陆公子,你人品长相俱佳,自是能觅得如花美眷,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那一个。这么些日子,你当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陆之扬深情地看着她,凌鱼不敢同他对视,怕自己溺毙在他的一汪深情里,沉吟半晌,将当日他向皇后讨的那支发簪放在桌上。道:「我已心有所属。」

陆之扬只觉得头顶「轰」地一下,仿佛一个炸雷在他的天灵盖炸开,满天星星,意识瞬间空白。好半晌才颤着嗓子问:「他是谁?」

「与你无关,以后酒楼我也不去了。」

凌鱼一伸手扯了他胸前的荷包,转身往外飞快去了。他想伸手去拉,却因身上的伤扯着,仅能划过她袖边的一点布料。

到底是谁?除了自己,到底是谁与她往来甚密,甚至于能走进她的心里呢?陆二公子仰头看着天,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眼角划过,谁的天空下雨了?

拒绝了陆之扬,凌鱼心里也十分难受。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说是没有动情是假的。只是她一直担心,在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且两人的身份地位又差距太大,万一这陆之扬哪日厌弃了自己,到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她只想稳稳当当地活下去,爱情的苦,她前世已经吃够了。

陆二公子失恋了,之后变成了一个工作狂,不过才两个月,却关了酒楼,后来听说要跟着商船出海做香料和珠宝生意。而凌鱼则帮父母在街上找了铺面,开了饭庄,自己做起了掌柜,愈发忙碌起来。

他出海的前一日,特意来到饭铺门口,凌母热情地招待他进去,他却摇头,只殷殷地看着她。凌鱼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他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来,埋头拐进饭铺旁的一个小巷子,凌鱼也默默跟了上去。待两人站定,他才开口道:「我要走了,先去汨罗,再去婆娑,听说那边有许多稀罕物,且风土人情也与我们这里有很大不同,我想去见识见识。」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过后,凌鱼就没怎么见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今听他说要走,猜到知道有几分可能是因为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愧疚,看了巷子口探头探脑的凌母一眼,方小声道:「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他苦笑了一下,想不通两个人的关系怎么变成了这样。但还是不想放弃,她的眼睛向下垂着,在阳光下的睫毛像晶莹的小扇子,愈发觉得她真是可爱无比,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

定了定神,他还是决定抓住机会搏一搏,便道:「那日,你说你心有所属,我想了半日,除我之外,并无同你走的近的男子,想来你是拿那话来诓我的。」

凌鱼正欲开口辩解,却被他打断道:「我不管你那日因何拒我,不过知道你心中就算没有我,也没有别人,这就说明我还是有机会的。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你等我从汨罗回来,给你带频婆果。」说完,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便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凌鱼摊开手,是那支玉簪……

转眼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这一日,凌正从学堂回转,带回来一个消息,陆之扬失踪了。

他们乘坐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暴,连人带船俱不见了踪影,如今已是有十几天了。陆夫人整日在家拜佛祈祷,陆大人也去求助皇上,现下宫里也派出了人去寻找,只是一点踪迹都无,学堂的人都在私下议论,怕是凶多吉少了。

凌家一家都是受了陆家恩惠的,尤其是陆之扬,闻言也是大为唏嘘,凌父凌母又特意吩咐女儿准备一些吃食果点,去陆府问候陆夫人。凌鱼心里乱糟糟的,没有注意到凌母的脸色有些奇怪,只下去准备礼品果子不提。

陆夫人病了,整个人靠在迎枕上,蔫蔫的,两眼无神,不见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凌鱼鼻子也酸酸的,知她是忧心陆之扬,却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她,只能上前握紧她的手,希望能给她一些温暖。

陆夫人见她来,眼泪一下子滚下来,扑在她怀里哭了出来,看来是这些日子忧心坏了,凌鱼抱着她,一边拍着她的背顺气。

哭过后,许是情绪稳定了些,陆夫人絮絮叨叨,把陆之扬走之前交代的话说给凌鱼听。

「我最近心中郁结,不出去走走无法排解,我走以后,请嫂嫂代为看顾一下凌家的铺子,京城多无赖,他们家又是没根基的,别让人欺负了去……」

难怪这饭铺开张的这么顺利,却原来是他在暗中帮助,凌鱼心中愈发酸涩。

「……我从来没有那么在乎过一个姑娘,嫂嫂,一想到她不要我,我就好难受,心都碎了……可是,我只想她能过得好,我这些年也攒了些财帛,若是她要嫁人,嫂嫂可拿这些钱以自己的名义给她添份嫁妆。」

凌鱼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陆之扬,你个舔狗!自己有什么好的,你何至于此啊!

又过了十日,陆府挂起了白幡,阖府上下一片惨淡,年纪轻轻的二公子,就那么去了。由于尸体也没找回来,陆家只得在棺木里放上他生前的衣物和最爱的宝剑等物,凌鱼亦将那个丑丑的荷包放了进去……

陆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陆大人几次晕倒在灵前。

而凌鱼,她以未亡人的身份,为陆之扬穿了白……

送葬的队伍凄凄惨惨的出了城,往东山陆家祖坟而去。谁知半路竟冲出一队人马来,这些人皆身穿铁甲,黑纱敷面,凶猛异常,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不光陪葬的的钱财被抢了个干净,就连队伍中的年轻女子也不放过,被尽数掳了去。

凌鱼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身边一盏如豆的小油灯在晚风中微微打晃。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下都是稻草,想来是被掳到了贼窝,关到了柴房,也不知陆夫人如何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还有些痛。尤记得贼人冲过来,她跟着人四散奔逃,却被一骑马的贼人拦腰抱住掳到了马上。她挣扎一歇,见无用,没奈何拔下头上的玉簪就朝那人的大腿刺去。却在刺下去瞬间被人一个手刀砸昏了,也不知道刺中没有。

打量四周,这房子没有窗,只有一个小门,周围堆满了稻草和木柴,她使劲推了推门,发现从外面拴住了,推不开,只得再想办法。正当她琢磨着用什么东西把外面的栓子顶开时,门突然开了,进来个蒙着脸的年轻汉子。

他一进门便将门拴好,然后朝她步步逼近,凌鱼双手抱胸步步后退,计划着先踢他下盘再找个趁手的棍子给他脑瓜开瓢。

当她退无可退,正打算伸出大力一脚时,却见来人一屁股坐在了她刚才躺过的稻草床上,开口就是一堆方言。

道:「俺这山上啥都不缺,就缺个压寨夫人,小娘子,俺刚才看了一圈,觉得你最对俺胃口。你放心,只要你嫁给俺,俺马上放了那些人,而且,俺说一,没人敢说二,跟着俺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那个死鬼守活寡要好过?你再给俺生俩胖娃娃,以后的日子锦衣玉食,逍遥自在。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得从了俺,否则,俺就送你去见你那个死鬼丈夫!」

「那你送我去见他吧!」

凌鱼闭了闭眼,本着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耿直了脖子,狠狠「啐」了那土匪头子一口道:「呸!就你还想跟他比!好笑!他是天上的白鹤,你就是那泥里的赖蛤蟆,就你还想着吃上口天鹅肉呢!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着便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的喉咙。也没来得及想簪子什么时候回到头上的。

「慢着!」

那土匪头子一抬手,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那丈夫真有这么好?我可听说你俩都没成亲,你是在他死了以后以未亡人的身份穿的麻衣,可有此事?」

凌鱼一听,这匪头子知道的还不少,只道:「干你何事?」却没空琢磨许多。

继续道:「之前是我对不起他,辜负了他的心意,如今我既已认识到自己对他的情意,纵然是他不在了,我也愿意守着他想着他,为他一生不嫁。」

她说着说着便觉得喉间酸涩,哽咽起来,最后竟是抑制不住哭出声来。这些天,她真的很后悔,很愧疚,也很……想念他。原来动心的不止他一个,只是她太胆小,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辜负了他,也害死了他。

她一度想着就此跟他去了,却被陆夫人拉住了,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因为这是他的心愿……

「真是个有气节的女人啊!若是下辈子你能再见到他,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我愿意!若是能再见他一面,我死也心甘了……」凌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来他早已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只是她故意让自己不去在意罢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对面人已经揭下面纱,一步步朝她而来。

来人轻轻捧起她的脸,少女挂满泪珠的脸蛋儿如盛开的新荷,眼睛里的悲伤让他心疼不已。

「陆之扬?」凌鱼抽泣着,泪眼朦胧中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她哭的更大声了。

陆之扬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拥住,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前襟。

我曾无数次幻想着拥你入怀,如今,终于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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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是个好日子,皇后娘娘今日诞下了小皇子,皇上一高兴,下旨全城同庆,正赶上长丰坊陆家二公子今日也要娶新妇,整个汴京城到处张灯结彩,比那过年还热闹。

凌鱼又一次披上了嫁衣,坐在妆镜前,心绪同上一次却是完全不同了。原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这种感觉,甜蜜又害羞。想着他马上就要把自己娶回家,以后的日子两人共看日升日落,就充满了期待。

又想到今晚……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暗暗捏了捏袖中的小册子。昨日陆夫人特意着了个嬷嬷前来,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凌鱼前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册子上的内容她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一翻开果然,闹了个大红脸,古人真的好直白啊……

凌鱼被凌正背着上了轿,隐约听到陆之扬与众人相互道贺,心中翻起阵阵甜蜜。

到了陆家,被陆之扬引着跨了火盆,拜了天地,接着被送进了洞房,众人又是一番恭贺祝福,撒了多子多孙的果子,又在哄笑中看着两人结了发,喝了交杯,这才算闹完了洞房。陆之扬被朋友拉出去灌酒,没得片刻便回来了。

凌鱼刚拆完头面净了脸,便被他拦腰抱起滚到了喜床上,原本一堆堆叠整齐的喜被被俩人压的东倒西歪。

「阿鱼」他埋头在她颈间,使劲香了一口,沙哑道:「我心中很欢喜。」

凌鱼被他压在喜被里,本想挣扎起来,听他这么一说,瞬间柔软下来,不禁捋了捋他的发丝道:「我也是。」

陆之扬闻言从她颈间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她,眼睛里仿佛冒出火来,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她吃下腹去。

他也果然这么做了,一口含上了那张梦寐以求的樱唇,天知道,这是他无数个午夜梦中的盼望啊。

正得意着,却被凌鱼一把推开:「快去沐浴,一身酒气,臭死了!」

陆之扬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儿,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一起洗。」然后就被凌鱼一脚踹进了净房。

这一晚,红烛摇曳,被翻红浪,二少爷房里的动静直到了三更,连月亮都听不下去,害羞地躲进了云里。凌鱼累极,将将睡过去时,听到他在耳边说,:「娘子,日后我们把那册子上画的都来一遍可好。」

「不好……」

「娘子说了不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