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礼貌微笑:「我喜欢的,曲小姐。」
曲笑妍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语气调侃:「这是谁的画你知道吗?你能喜欢什么呢?」
我凝神观察了一下:「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北宋李公麟的【天水图】,他后半生寄情山水,喜欢在山的右侧画一条瀑布。」
房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眨了眨眼,面露一丝茫然:「是我说错了吗?」
「对不起,我刚是凭着感觉说的,江先生曲小姐,你们别介意。」
我有些失措地回头,撞进一道深邃的视线。
下一秒,江禹白错开眼神,语气温和:「你没说错,别担心。」
我抿唇,似被他安抚,点了点头。
曲笑妍忽然笑了一声。
她歪头看江禹白,娇嗔:「阿白,你这么护你员工,我都要吃醋了呢。」
江禹白垂了眼眸,没说话。
曲笑妍脸上的笑容刹那有些僵硬。
「江先生,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我轻柔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略显凝固的气氛。
江禹白微微颔首:「嗯。」
17
这个夏天是近十年最热的一次,所以秋老虎来的时候,更显气势汹汹。
窗外骄阳似火,董办几个秘书在闲聊:
「知道吗?上周拍卖会,江先生拍了一条蓝宝石项链送给曲小姐,两千多万呢!」
「据说当年江先生创业,曲家倾尽家产全力支持,两人本来就青梅竹马又一路互相扶持,说起来,还真是神仙爱情,羡慕不来的。」
我默默起身,走出办公室,进入茶水间连着的设备间。
「咔嚓!」
手起刀落,剪断了电线。
灯光一熄,空调停止制动。
回到办公室,董办主任正气急败坏打物业电话,看见我立刻说:「江先生两点钟的视频会议不能改时间,这事你负责跟进,一会别出岔子!」
空调停了,室内温度明显升高,大家开始拿文件夹当扇子扇。
一点五十,我拿着电脑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这个屋子双面环绕落地窗,更显闷热,此时窗帘已被落下,光线比平时昏暗了些。
江禹白脱了西装外套,露出一件利落的黑衬衫,敞着腿坐在沙发中央。
我按照流程将笔记本连接,随后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做摘要。
江禹白的成功不是偶然,会议中,他沉着冷静,言语锋利,直中要害。
忽然,电脑没了声音,我慌忙靠拢:「抱歉江先生,您稍等,我调一下马上就好。」
江禹白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低低「嗯」了一声。
茶几很低,我跪蹲下来,处在他敞开的两腿之间。
原本齐膝的一步裙自然上滑,露出两截凝白的大腿。
屋内似乎更热了,我轻薄的上衣几乎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有汗水从额角渗出,顺着下颌,滴落在胸前,又不屈不挠继续前进,隐入起伏的曲线。
一滴。
又一滴。
江禹白一动不动坐着,许久没出声。
片刻,我转头望他,神情显露不安和慌张:
「江先生,对不起,我的电脑好像出问题了。」
「怎么办?江先生,我弄不好了。」
我眼尾微微泛红,细声自责,在静湿热的空间里,若耳边呢喃。
「江先生--」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微微用力,我被迫仰面与他对视。
我惶然地舔了下唇,红唇水泽潋滟。
指腹在唇间婆娑,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涌动。
我身子轻颤,眼中泛起迷蒙的水雾。
短暂的寂静后,手骤然放开:「行了,你出去。」
「我用手机连麦。」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冷静。
18
我依然安分地做好每一次工作。
江禹白也仿佛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见面说话,待我与旁人无任何不同。
月底,一个项目成功签约,双方聚餐庆祝。
董办在受邀请之列。
酒桌上,对方陈总喝得半醉,拉着我劝酒:「舒小姐这么优秀的人才,干秘书实在可惜了。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不如你过来跟我,更有利于双方合作深入交流嘛!」
我小声解释「我不会喝酒」,讪笑躲闪。
董办主任用眼神警告我:「谁也不是生下来会喝,陈总这是看得起你,赶紧站起来喝了,好好感谢陈总的栽培!」
陈总打着酒嗝将酒杯往我唇边递。
我咬了咬唇,双手接过,一仰头喝了。
火辣的灼烧让我抑制不住咳嗽起来。
陈总哈哈大笑,又连声劝。
喝第三杯时,江禹白嘴角噙着一抹笑,淡淡说了一句:「什么时候,我公司的人,需要别人来栽培了?」
董办主任脸色微变,立刻拿走我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下:「我话说得不对,自罚一杯!」
陈总也是个老辣的,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趁他们谈笑,我踉跄起身,进了洗手间。
我静静站了一会,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慢慢洒在脸、脖子、微敞的胸口处。
镜子中的女人双颊配红,眼神迷离,半身微湿。
我走出洗手间,一眼就看到江禹白颀长的身影,站在过道里抽烟。
我从他身旁经过,礼貌地打招呼:「江先生。」
他面无表情望着我,没说话。
我点点头,继续走,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一只手臂从我腰间揽过来,稳稳托住我。
我身子虚软,似乎怎么也使不上劲,两只小手慌乱无措地抓住他两侧的腰,才堪堪稳住身形。
我尴尬地小声解释:「对不起啊江先生,刚有点晕,现在没事了。」
两人靠得太近,灼热的呼吸打在他衣领敞开的锁骨上。
我说完立刻避嫌地抽身,退开两步。
他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他冷声开口:「那天被撞了还敢教训人,今天怎么就这么乖乖被人欺负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眼睛慢慢瞪大:「啊,那天的人,是江先生啊!」
江禹白沉默地盯着我看了一会,随后摁灭了烟头,转身走了。
19
曲笑妍让我去她画廊帮忙。
她算公司半个老板,我不能推脱。
我被指派和一群工人整理雕塑品,搬上爬下,累得蓬头垢脸。
曲笑妍挽着江禹白的手臂走过来时,我正专注地擦拭一件昂贵的名家摆件。
有人找江禹白说话,曲笑妍放开手臂,姿态优雅地走到我面前。
她觑着我狼狈的模样,笑着说:「舒秘书,不好意思让你干这个活,画廊里缺个你这样懂点艺术又细心的,我只好找阿白借你过来了。」
我看着她,露出一丝讽笑,没有回应。
她脸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朝我走近一步:「看来舒秘书是不情愿啊!」
「那可怎么办呢,我还打算跟阿白说,这个月让你天天来呢!」
我眨了眨眼,手一松。
「砰!」
安静的展厅发出脆响。
昂贵的摆件从我手中掉落,摔得粉碎。碎片飞溅,她洁白的腿上划出一道血痕。
周围的工人惊得像被定住了般。
曲笑妍愣了一瞬,旋即怒火冲天,高高扬手,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
她气急败坏,已然顾不得形象:
「你知道这是谁的作品吗?」
「蠢货!你两辈子也赔不起!」
我颤抖着,大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曲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刚忽然靠近,我被吓到了。」
那边,江禹白跨步走过来。
我捂着被打的脸,碎发散落了下来,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曲笑妍厉声怒斥:「我什么时候吓你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这件藏品六百多万,你必须给我赔!」
我害怕得抽泣起来:「我赔不起,曲小姐,我就是来帮忙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会故意呢,曲小姐你别冤枉我。」
有耿直的工人看不下去,仗义出声:「我们今天和这个小姑娘干一天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干得好好的,要不是你过来吓她……」
「是啊,我们都知道这些东西贵,都是普通打工的,怎么可能故意摔碎呢!」
我以仅她可见的角度冷冷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问:「你怎么能,无故冤枉我呢?!」
曲笑妍见我还敢如此挑衅,顿时恼羞成怒,抬手又要来扇我。
「够了。」
江禹白的声音响起。
曲笑妍看见他,立刻委屈地扑入他怀中,又把受伤的脚踝指给他看:「阿白,就是这个蠢货!摔坏了我的藏品,还把我弄伤了,你帮我出气,把她抓到警察局去!」
我双眼含泪,怯怯看着江禹白,小声哀求:「江先生,我赔不起,求求你别抓我。」
江禹白瞥了我一眼,很快别过头去:「这件事算了,她本来就是你叫来帮忙的,也不可能故意给自己找麻烦。藏品那边有保险公司赔,你没什么太大损失。」
曲笑妍震惊地看着江禹白,委屈地喊了起来:「我没损失?那是我最喜欢的藏品,单一件的孤品,就这么被她摔了,你说我没损失?她还把我腿弄伤了!」
「阿白,你怎么变成这样?」
她说着,眼神狠狠瞪向我:「你难不成被这种贱女人鬼迷了心窍?」
「小妍!」江禹白的脸沉了下去,「公开场合胡言乱语,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曲笑妍身体轻轻一抖,猛然回过神,脸色变了变,随即换了语气:「阿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
江禹白转身,垂着眼看我:「舒秘书你先回去,以后不用来这里帮忙。」
他顿了一下,视线下移:「你的伤自己好好处理,明天放你一天假。」
我低头,才发现我的脚背也受了伤,血滴渗出,比曲笑妍的伤更重:「谢谢江先生。」
我哽咽抬头,与眼前的男人对视。
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我看见自己的模样。
红肿着眼睛,泪眼婆娑,散发半垂不垂……
美得惊人。
20
公司开始传起了我的八卦。
说我平日看着沉默安分,实则心机叵测,本性淫乱。
又说曲小姐好意赏识让我去画廊帮忙,我却恬不知耻,借机引诱江先生,结果被曲小姐赏了一巴掌。
我没有辩解。
毕竟,也不全是假的。
身边的人开始对我冷嘲热讽,诸多刁难。董办主任挽着双臂睨我:「果然不出声的狗才咬人,凭着几分姿色竟敢做登天的梦!」
「有些人最好赶紧收拾收拾好,保不齐哪天就被扫地出门了。」
我独自躲在楼梯间抹眼泪。
江禹白从私人小露台抽完烟下来。
我慌张地想拉开防火门避开,手臂被他一把拽住。
「你躲什么?」
江禹白微微蹙眉,垂眼看着我。
我低着头不说话。
楼梯间昏暗寂静,轻薄的光线透过小窗映照在我雪白的后颈上,似镀了一层柔光。
「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嗓音里莫名染了一丝哑。
我仍是不作声,他的手也没有放开。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忘了。
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蔓延。
沉寂中,我倏地抬头,带着压抑的哭腔: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我无父无母,没有亲人,只想着找份工资高一点的工作,好好赚钱嫁人。为什么他们要冤枉我勾引你?」
「我勾引了吗?」
我言语柔怯,声声质问,泪水大颗大颗涌出,砸落在地上。
江禹白定地望着我,我扬着脸,颤抖的身子,眼睛里,柔弱和坚韧并存。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静静抬手,擦拭我脸上的泪水:「别哭。」
他说。
我整个人似惊住,一动不动。
手指在我脸上缓缓游移,在唇间停住,而后,专注地盯着我的唇,眼神变得晦暗。
他似乎想低头。
气息笼罩过来那一刻,我猛地推开他,用力拉开防火门,跑了出去。
21
我给主任提交了辞职申请。
她冷笑:「倒是聪明,知道被开除更难堪。」
「看在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我现在就帮你插个队找江先生审批,哦,顺便给曲小姐打个电话,说不定她一高兴,请我们董办吃大餐呢!」
屋里的人高兴应和,看我的眼神尽是鄙夷。
我沉默地低头收拾工位上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蓦地变得安静,嘲弄讥讽的声音也停止了。
我抬头,看见江禹白一身挺括西装,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主任直愣愣站在他身后,不敢进来,困惑中透露出一丝慌张。
屋里的人都瞪大眼睛,噤若寒蝉。
毕竟,江禹白从没主动进过这个办公室。
此刻,他一步步向我走过来:「你要走?」
他目光沉沉。
我把手中的文件放下,挤了个客气的笑容:「是的,江先生,因为个人原因准备离开这个城市,很遗憾不能继续为公司服务了。」
「什么个人原因?」他又问。
我抿着嘴,不吭声。
「我现在有个应酬,你陪我去。」
「江先生,我已经申请离职了……」
「我没批复,你就必须完成你的工作。」
我在数双震惊的眼睛中,跟在江禹白身后走出办公室。
车上,江禹白一言不发。
我问他客户信息,他也不回应。
司机也忍不住紧张了几分,他从没见过自家老板这么生人勿近的模样。
饭桌上,依然觥筹交错,众人见他兴致缺缺,便来劝我的酒,他也就淡淡看着,表情捉摸不定。
几杯酒下肚,我脸红得厉害。
好在这次的客人不是难缠的,即便如此,饭局结束时,我走路也已经有些许摇晃。下电梯时,就剩江禹白和我。
他双手插兜站着,定定看着电梯门。
我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含着几分醉意,小声说:「江先生,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后面的事我都做好交接了,不会耽误工作--」
话没说完,汹涌的气息靠近,他猛地低头攫住了我的唇。
他的吻极具侵略性,眼底闪着疯狂涌动的暗潮,与平常冷静温润的模样截然不同。
电梯门开,外面的人迟疑着要进来。
他长臂一揽,拥着我沉默地走出电梯,门闭合的瞬间,用力将我抵在墙上……
吻又铺天盖地落下来。
22
我被他的双臂紧紧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
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嗯嗯」的声音,面前的男人又似滚烫了几分。
许久,他喘息着松开了我的唇。
我瘫软在他怀中:「舒真儿,跟着我。」
「我会给你所有最好的。」
他贴着我耳畔,轻声。
我轻轻喘着:「可曲小姐--」
「我不爱她。」他直接给出定论,「我和她结婚只是需要,我没爱过她。」
我两个拳头虚抵在他胸口,无措地摇头:「我不做小三,江先生,算了吧。」
他双臂缠绕,将我抱紧,一字一句: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舒真儿,你不是。」
23
我住进了一栋私密性极好的别墅。
搬进去的当天,他就送了我一条素白的长裙礼服。
柔和的落地灯旁,他静静坐在沙发上,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穿上,穿给我看。」
完美的剪裁设计,将身形衬托得妩媚曼妙。
我黑发柔顺披垂,含羞带怯,如一朵娇媚的纯白芍药。
「为什么送我这条裙子?」
「那天,你穿着破碎的白裙坐在地上,我就想送你了。」
「是因为想赔我吗?」我好奇地问。
「不。」
他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手指在我肩、胸口,一一抚过。
「是因为当时,我就想把你的裙子撕得更碎些。」
那晚,他撕碎了长裙,驰骋了一个晚上。
……
某一刻,我失神地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流下了一滴毫无意义的眼泪。
24
一个月后,我才开始着手第二步计划。这段时间,江禹白对我的痴迷日趋加深。
我没再去上班,大部分的时间,就在别墅里看书,思考……
我们有时开车去郊外,追赶着日落登山,直至站在山顶,看着滚圆的红日一点点沉沦,他疯狂地吻我。
闲时,他会聊起古画,聊起昆汀,聊起他大学时辅修的心理学。
他发现,任何一个话题,我都能毫无隔阂地与他深入交流。
他惊喜地意识到,我与他如此契合。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看我的眼睛越来越亮,从偶尔晚上来,慢慢发展到每天,然后变成白天就来。
我们仿佛一对恩爱多年的寻常夫妻。
……
我觉得差不多了。
25
江禹白送了许多昂贵的首饰、包、衣服,同时给了我一张不限额的黑卡。
我选了个时间,穿了香家最新款套装,挽着爱马仕包包,走进一家奢侈品店。
店内沙发上,曲笑妍姿态优雅地在试鞋。
红色镶钻,看来是婚鞋。
导购们围成一圈,阿谀逢迎。
我扬着头走进店内,与曲笑妍四目相对。
她的笑容凝在唇边,上下打量我,轻哂:「我说怎么主动离开,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我瞥她一眼,并不理会,径直走到一名导购面前,她殷勤地将包装好的鞋子递给我。
「舒小姐,这是您预定的款。」
我掏出黑卡输密码,连错两次。
「不会是捡的别人的卡吧?」
身后传来曲笑妍嘲弄的声音,她连鞋都不试了,神情愉悦地倚在沙发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导购好心提醒:「舒小姐,跟您确认一下,卡主是姓江,手机尾号是7777吗?」
我抿唇一笑:「是。」
「你再说一遍!」
曲笑妍倏地起身,两步走到导购面前。
导购哆哆嗦嗦将电脑对着她。
她看清屏幕上的信息,转向我,脸色骇人。
「你为什么会有阿白的卡?」
我眨了眨眼,先不慌不忙输入了正确密码,「交易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才缓缓开口:
「为什么……这还不明显么?」
「难不成你脑子有问题?这都想不到?」
曲笑妍的表情空白了一刹,随后怒不可遏:「不可能,这是他的黑卡,连我都没有,阿白绝不能给你。」
「报警,给我立刻报警!」
「有人偷了我未婚夫的卡盗刷!」
……
江禹白赶到时,整个场面已经混乱不堪。店内撒了一地货品,是曲笑妍泄愤扔的。
门口拦了警戒线,几个警察正在询问经理事情经过。
曲笑妍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我,几个导购围在身边,随时准备拦她。
而我--
捂着红肿的脸,站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江禹白迅速扫了一眼,低声吩咐:「关门。」
「阿白!你终于来了。」
曲笑妍看见他,喊了一声,向他扑去。
我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又委屈地别开,走到屏风后面。
江禹白目光一沉,径直向我走来,同时用手挡住了曲笑妍的靠近。
曲笑妍疑惑的声音问:
「阿白,你去哪?」
江禹白绕过屏风,站在我面前,伸手想拉开我捂着的手:「脸让我看看。」
我避开,背过身去,泪珠如雨般落下:
「江先生,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妄想。」
「我不想再一次次受这样的侮辱。」
「江先生,你的世界我不进了,我们分开吧。」
短暂的寂静后,他将我从背后一把抱住:
「不行,我不答应。」
「你别想离开我!」
语气又凶又沉。
我极力挣脱,却被抱得更紧:「真儿,没事了,我会护着你,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身后,曲笑妍愣愣站着,嘴唇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你们,你们……」
江禹白回过头,冷冷看她:「我早就警告过你,答应娶你的唯一要求,就是经营好江真集团董事长夫人的形象。」
「现在看来,你没办法胜任这件事。」
「我会和伯父伯母沟通,婚约取消。」
26
那个晚上,江禹白对我极致缠绵,一遍遍吻我红肿的脸,眼眸里全是心疼和怜爱。
我又提了两次分手,被他带着怒气打断:「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
「江先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想你为难。」
他的眼眶竟也红了:「舒真儿,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我的眼泪不停地流:「你们青梅竹马,又订了婚,我还听说,她家对你有恩,我拿什么和她比!」
江禹白托起我的脸,表情严肃认真:「我不欠她家什么,和她订婚,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出现,和谁都一样,当时为了企业形象,她是最合适的而已。」
「现在呢?」我泪眼蒙胧地望着他。
他深深地凝视我:「现在你来了,我曾经死去的生命才又活了过来。」
「你不用比,我爱你,只爱你,这还不够吗?」
我垂下眼眸: 「曾经死去?你以前受过伤么?」
头顶上的呼吸骤然加重,空气似凝固了几秒。
良久,他一把抱住我,头埋进我颈肩,带着些许的轻颤:「我曾经年少无知,将爱变成错,悔恨不及。」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又等来了你。」
「总之你绝对,绝对不准离开我。」
「相信我,我会把一切处理好。」
27
接下来两周,江禹白来得少些了。我知道,他很忙。
忙着解除婚约,忙着剥离曲家股份,忙着处理各方面的反弹。
他时常很晚才回来,一见到我就抱着不动:「真儿,我好累。」
「还好一回来就能看到你。」
「快了,真儿,你再等等。」
我温柔地哄他:「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堂堂正正陪在你身边就好。」
「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一个亲人,只有你。」
「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28
江母终于找上了我。
早上,我送江禹白出门,余光看见了远处街角,停着那辆早在图片上见过几百次的车。
我和江禹白拥抱,将他口袋的手机拿出来,进屋时扔在了门厅地上。
江母一身精致高贵的装扮,神情冷淡地说「我是江禹白的母亲」时,我露出了慌乱失措的表情。
她打量我,没什么情绪,目光像在看一只小动物。
我也默默回望她。
八年前,她和江禹白的父亲离了婚,转身嫁给了她曾经的初恋。
她现在的丈夫,是政界新贵,风光无限。
人生啊,有时不是线性的善恶有报,或许天道自有它的因果轮回,可是,身处其中的人,必须亲眼看到才算。
只好,我亲自来纠正了。
「舒小姐,我对你没有恶意。」
她自顾坐下,优雅地燃起一根女士香烟:「这么多年,阿白好不容易找到个称心的,我不会拆散你们。」
我沉默着。
她有些意外我的平静,瞥了我一眼,徐徐吐出口中的烟:「但阿白必须和小妍结婚。婚后,你可以住在这里,甚至,我可以让阿白把这栋别墅改成你的名字。」
她似乎觉得自己很大方,颇有施恩的意味。
我笑了笑,仍是不说话。
她微微有些不悦:「舒小姐,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无非是凭着年轻美色取悦男人,妄想一步登天。我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你别不识好歹。」
我平静地笑了,声音轻柔:「所以,伯母当年就是这样,凭着徐娘半老的姿色取悦旧情人,成功再嫁的吗?」
「你说什么?」
她震惊地看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继续悠然开口:「还是,床上有术,所以既驾驭了大的,又骑上了小的,合欢一家亲呢?」
「贱 人!」
她双目怒瞪,抓起手边的烟灰缸向我砸了过来。
我不躲不避,生生挨了一下,鲜血从我额角缓缓流下。
「你在做什么?」
门口响起江禹白愤怒的喊声。
我心一落,来得刚刚好呢。
他紧张地奔过来,慌乱地用手去擦拭我的血,竟忘了手边就有抽纸。
我身体瑟瑟发抖:「阿白!这个女人不单纯,你绝对不能留她!」
江母在一旁目眦欲裂。
江禹白的眼神变得阴沉。
他冷冷看向自己的母亲,说话像掺了冰:「李太太,早在八年前,你在我爸出车祸后坚决离婚,抛家弃子,我就没再当你是亲人。」
「这几年,看在和你丈夫还算合作愉快,看在你多次痛哭认错的份上,我才喊你一声妈。」
「你继子公司今年投资我将撤回,算是你今天冲动行为的代价!」
江母又急又怒,口不择言:「阿白!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说话?」
「我是为你好啊!你和小妍退婚,无论是公司还是你的名声,都是伤筋动骨!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难道就为了这么个货色,什么都不顾了吗?」
江禹白的脸色难看之极:「李太太,你现在立刻给我出去!」
「从今天开始,你如果再敢踏进这里半步,你在李家那些龌龊事,别怪我全翻出来!」
29
江禹白哄了我很久。
我不停地做噩梦,尖叫着在梦中惊醒。
然后愧疚自责地向他忏悔:「都怪我,是我没忍住,和伯母顶了嘴,让你们母子吵架。我当时忍了就好了。」
江禹白又恼怒又心疼:「我妈是什么性格我很清楚,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动手伤你,如果不是我发现手机没拿回来找,不知道你会被她欺负成什么样!」
我伤心地摇头,神情哀切:「我没事的,一点点小伤口,很快就好了。要不我去给伯母道歉吧,求她答应我们在一起,她是你妈,我们总要得到长辈认可的。」
江禹白叹息着将我拥入怀中:「对不起,我家一摊烂泥,让你平白无故受这么多伤害。」
「我好不容易遇到你,真儿,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
30
江禹白以雷霆手段,加速了与曲家的剥离。
曲家当年看好江禹白,押全部身家在他身上,这些年回报丰厚,自然不愿意白白丢了这棵乘凉大树。
曲笑妍深爱江禹白多年,终于熬到婚期临近,也哭闹着坚决不退婚。
我 日渐憔悴,时常偷偷流泪,亦或是望着某一处发呆。
江禹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终于不再徐徐图之,直接在官网上抛出了退婚声明。
这一下,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操作?我刚入坑就翻车了?】
【前几个月订婚还浓情蜜意,肯定有一方出了问题,天哪天哪,这么完美的爱情都塌了,我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江董向来洁身自好,又是个大慈善家,估计女方的问题大。】
【我之前没敢说,曲笑妍只是看起来温婉优雅,上个月在我们商场生气砸了一家店,还是江董掏了几百万赔的。】
【我也有料,她斯坦福的学历是假的,是花钱买的名誉学历,一次课都没上过那种!】
【我是她画廊离职员工,她根本不懂画,有一次把印象派说成新古典主义,当时的场面尴尬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江董想必终于看清她的真面目,及时止损了。】
伴随着网友越来越多的兴趣,曲笑妍各种黑料被扒了出来。
网上甚至传出了她在国外聚众淫乱的照片,其夸张爆裂之程度,让人瞠目结舌,直叹见识少。
曲笑妍的人设完全崩塌。
之前立得多高大上,现在就有多低贱俗。
与她画廊合作的客户第一时间宣布撤出,并纷纷要求赔偿,画廊不得不关闭停业。
曲家万万没想到,一则退婚启示,竟然惹得网友把矛头对准自己的女儿,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他们不停打电话兴师问罪。
江禹白开始还接,后来就不接了。
曲笑妍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江真集团,却发现连大楼都进不去。
我忧心忡忡地问:「这样下去,曲小姐没事吧?你们毕竟青梅竹马一场。」
江禹白冷哼:「我给过他们机会善了,是他们放弃了。」
「我只是发布退婚声明,舆论的导向不是我控制的。再说……她的那些事,网友也没冤枉她。这么多年了,做了错事,不可能永远逃避惩罚。」
我望着他:「你说得对,做了错事,总得付出代价。」
曲家终于意识到绝无再续前缘的可能。
两天后,一则视频引爆全网。
视频以半纪录片的方式,讲述了当年一个高中少年与女教师发生不伦关系,事发后少年成功隐身,女教师却成了众矢之的,落到家破人亡的悲惨事件。
里面的照片和视频资料非常详实。
我看到了弟弟妹妹喊妈妈姐姐快回来的片段,那是我重生后遍搜全网也没找到的。
里面还穿插许多顾巡的身影。
他那时已经瘦得惊人,原本温润的眉眼轮廓耸立,眼神却异常坚毅。
我颤抖地抚摸着他的脸,泪如雨下。
还有妈妈……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旁边放着熟悉的塑料茶壶,期待地看着来往的人群。
在看到妈妈冲出马路被卷入大卡车轮下的那一瞬,我哭着扔掉了手机。
我冲出了别墅,无目的地疯狂疾走。
在街上、在公园、在便利店……我如幽魂般晃荡。
好似没了去路,也没了来路。
我听到路人在讨论感慨:「真惨啊,一家子死绝了。」
「没想到大慈善家也有这样的经历,一个巴掌拍不响,十七岁又不是小孩子,一句引诱就能把过错全推给女方吗?」
「当年江家父母把人也逼得太狠了些,把事情挑得那么大,还不让报警,该不是里面有什么猫腻吧……」
「话说仅凭一份聊天记录就给人定罪,学校方也有很大问题。」
「可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又能怎么样呢!」
31
我回别墅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
江禹白醉醺醺地趴在沙发上,旁边倒了一地的酒瓶。
我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冷冷望着他。
脖子上的血管在有力地跳动。
只要对准那儿,轻轻一划,就会鲜血喷溅……
他似有感应般,骤然睁开了眼。
我面无波澜,直直对视。
「我不是故意的。」
他突然起身,双手板正地放在腿上,规矩坐着,小心翼翼开始说话:
「我其实……喜欢你的。你大概忘了,我曾经给你送过一封情书。」
「那天,你看都没看就拒绝了我,当时你男朋友正好来接你,我走后鬼使神差又折返,听到你们在开玩笑。他说现在高中生都让他有危机感了,你当时笑着说,看着是大人,其实小屁孩一个。」
「我当时很生气,后来小妍来找我,说她因为你的话,确诊了抑郁症……」
他忽然开始抽噎起来:
「我只是想让你丢工作,让你受点教训,我没想真正伤害你的。」
「后来我跟我爸妈坦白了,他们把我关了起来。」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他双眼猩红,乞求地看着我,流露出孩子般的无助,身体不由自主开始打摆,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他的头随着我的靠拢慢慢上扬,有眼泪溢出,缓缓流入鬓角。
我扬起手,用力扇了一巴掌。
他直直倒下,晕了过去。
32
江禹白在医院醒来时,我正坐在旁边,手里在慢慢削着苹果。
「真儿,昨天你去哪里了?」
他抓住我的手,嗓音有种撕裂的哑。
我温柔地笑,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黯然:「没事,出去走了走,回来发现你醉晕过去了,就叫了120。」
他盯着我的眼睛,良久:「你介意昨天视频上的事?」
我垂下头,低低叹了一声:
「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孩有些可怜。」
「毕竟,她曾经也是你的少年心动,结果却落得那个下场,我知道,你肯定也很难过。」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猛地将我拉入怀里:「真儿,答应我,任何事都不要离开我。我绝不能再把你弄丢了!」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记者在外面,对着玻璃窗口连连拍照。
江禹白立刻将我的脸挡住,眉头蹙起:「看来来医院时被盯上了,哼,这些记者……」
我慌乱起来:「是我没处理好,怎么办?昨天的事就已经对你形象不好了,我们的事再冒出来,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苍白的唇抿了抿,透露出一丝决然:「算了,总是躲不开的。无非在网上被骂一阵,很快就过去了。」
「都怪我……」
「你没有处理这些事的经验,自然想不到这些。再说,就算身败名裂又怎么样,这些年我也累了,我又不是为了别人活的。」
我和江禹白在医院相拥的照片,下午就传开了,这件事本来就在风口上,立时掀起了巨浪。
【原来江禹白早就出轨了啊!那之前的爱妻人设,yue--】
【我瞎了瞎了,男盗女娼的一对,为什么要拉上我们看戏?】
【他做的那些慈善不会也是假的吧!建议查查。】
江母疯狂地打电话来,江禹白一个都没接。
曲家更是落井下石,花大价钱又买了一波营销号,装公知,装主持人,绘声绘色点评。
网上舆论影响了江真集团股价。
江禹白没再出门,在书房里连轴开视频会。
最后,江真集团宣布,未来将连续五年将年利润的60%用于慈善,才堪堪止住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只是遭遇这一场风波后,江真集团元气大伤,江禹白曾经高不可及的形象和名声,基本已经被踩在了地下。
这期间,江禹白严重失眠,几乎每一个晚上都要抱着我,才能勉强入睡。
33
他送了我一个翠绿的手镯,让我戴上,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我知道,那个当年真正下毒手的人,终于要面对面了。
江禹白看我似有些紧张,安慰我:「不用担心,我爸是个很好相处的。」
我心中冷笑。
江父当年对我横加指责,施压校方,掩盖真相。
甚至,我妈被设计,顾淮被暗算,一死一残,他都脱不了干系。
江震庭,他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当我怀着几乎难以掩饰的恨和憎,见到在私家医院安养的江震庭时--
我却呆愣在当场。
阳光洒满绿植的小露台,一个面目慈蔼的老人,正弯着腰教两个小孩子填土。
他神情愉悦,声音爽朗,俨然一幅暮年好景。
江禹白拉了拉我的手,眼里漾着笑意:「怎么了,不是说想得到长辈的认可吗?这会儿见了我爸,倒不敢上前了。」
我浑身冰凉,身体僵硬地被他拉过去。
江震庭抬起头来,高兴地看着我们:「阿白,这就是你喜欢的小姑娘啊!」
「不错,不错,长得漂亮,看着是个体贴人的,你小子算有福气。」
他温和地看着我,和我开玩笑:「你是不是忘了叫我一声伯父啊?」
我怔怔地问:「伯父住在这里,是身体不好吗?」
江禹白解释:「我爸八年前出了一场严重车祸,以前的事全都忘了,现在头部还有淤血,时常会有头疼的后遗症,所以就在这家医院里一直住着。」
江震庭乐呵呵:「没事,忘就忘了,也没什么太大影响,我现在就挺好,挺快乐的。」
忘了……
全都忘了。
我站在阳光下,处在这场人间暖景中,身子晃了晃,眼一黑,倒了下去。
意识丧失的刹那,我听见江禹白慌乱的喊声。
……
我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烧了两天。
我梦见了我妈,她站在雾气缭绕的河边,冷冷寂寂地看着我。
我哭着喊她,让她别丢下我。
她却不说话,只是远远站着。
……
我醒了,第一眼看到的,是江禹白布满血丝的眼睛:「真儿,你终于醒了。」
我默默流泪。
他小心翼翼抱着我,满目怜惜:「你想你妈妈了是吗?昏迷的时候一直喊,没事真儿,以后你有我,你有亲人了。」
他关掉了手机,照顾了我一整天。
黄昏时,我看着窗外的落日怅然开口:「我妈如果活着,应该和你爸差不多年龄,你和你爸真幸福啊,我妈却--」
江禹白轻抚我的脸,神情略带一丝复杂:「我爸他……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失忆,我和他未必能像现在这样相处。」
「可伯父的淤血不散,总归是有生命危险。」我垂下眼眸,慢慢地说,「阿白,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伯父,将他的记忆,完完全全找回来。」
34
此后,我来回奔波在别墅和私立医院间。
我向医生详细了解江震庭的病情资料,在网上查阅无数相关案例,又通过各种渠道,将病情发到国外名专家手中。
江禹白劝我:「其实,也不用强求,忘就忘了吧。」
我固执地摇头:「忘了怎么行?不说后遗症,曾经的回忆,做过的事,全都变成空白,那多遗憾啊!」
每当这种时候,江禹白就长时间沉默不语。
……
这期间,曲家出了一个大新闻。
为了挽救不断被江禹白打压的自家公司,曲笑妍被安排联姻,跨过订婚仪式,直接结婚,嫁给了一个大她三十一岁的商业巨贾。
为了造势,婚礼场面很大,全网报道。
这次,网上不再是羡慕嫉妒,而是一水的冷嘲热讽。
毕竟,新郎看上去比新娘父亲的年龄还大,个子比新娘还低了半个头。
曲笑妍一身珠宝翡翠,粉扑得很厚,仍掩盖不住黯然。
我突然想起那时在我墓前,她微微蹙着眉心,脸上带着少女的烦恼:「我大概以后都不会快乐了吧?」
少女的烦恼啊,显然不再那么虚无缥缈了。
……
江母又主动找上了我。
电话里,她很客气,很热情,拿出和蔼长辈的架势,说邀请我吃饭:
「小舒啊,那天伯母是有些冲动了,今天特意给你赔个罪,你一定得给伯母这个面子。」
「阿白最近忙,上次的气可能还没消,你先别告诉他,自己来就行。」
我依言赴约。
她不找我,我原本也是打算找她了。
奢华安静的包间,江母提前坐在位子上,手包放在餐桌一角。
我笑了笑,走过去:「伯母好。」
她见我主动打招呼,有些微怔,转而又客气道:「小舒,我今天是来你道歉的,上次弄伤了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摸了摸额角,乖巧应答:「没关系,一点小伤,好得差不多了。」
她眉心微蹙,将手包往前推了推,以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问我:「小舒,伯母想问问你,上次见面,我明明对你很和气,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难听的话啊?」
我静静看着她,好一会没说话。
她精致的妆面上透着一股急不可耐的躁意。
良久,我垂下眼,拘谨又困惑地小声道:「伯母,上次不是您先骂我的吗?我后来看您连带着阿白也骂,就央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那么生气,气到用烟灰缸砸我……」
「放屁!」
江母拍桌而起,骤然变了脸:「你究竟是谁?这么居心叵测、颠倒黑白的女人,你在阿白身边到底存了什么心?」
我慌张地挡住自己的脸,颤声道:「伯母,你别打我,我求你,放过我吧……」
砰!
里间的门被一脚猛地踹开。
江禹白一脸怒意地大跨步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壮汉,一人手里还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
我诧异地抬头,随即含泪奔过去抱住他。
江禹白盯着自己的母亲,脸沉得快要滴下水:「李太太,这就是你把我强行带到这里的目的?」
江母此时已然崩溃,指着我破口大骂:「贱 人!心思歹毒的贱 人!居然敢挑拨我和我儿子,我今天非得拔了你的皮!」
她怒火冲天地冲过来扬手要打我,我惊叫着往江禹白怀里躲,嘴里嚷着:「别打我,求你了,我不跟阿白在一起了,别打我!」
「啊一一」
江母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禹白:「你,你竟然对我动手!我是你妈啊!」
江禹白看着地上的母亲,一字一句:「你们逼死了一个,还想再逼死一个吗?」
江母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她的脸瞬间扭曲起来:「你怪我?你还在怪我当年的事?明明是你!是你先污蔑她,现在反而赖我?」
「我后来求你们放我出去,让我说出真相,可你们呢,说事已至此,假的也要变成真的。」
「那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当时那么年轻,难道要背上一辈子的污点吗?」
江禹白的脸上露出痛楚:「那后来呢,后来你们做的那些事,也是为我好?」
江母尖叫起来:「那是你爸做的,跟我没关系!他从来没跟我商量过!」
江禹白语气冰冷:「你敢说,你不知情?」
江母一抖:「我,我……」
江禹白拥着我走出门时,扔下一句话:「我和你的母子情分到此为止,李家那边,你自求多福吧。」
江母痛哭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阿白,我是你亲妈!
「阿白,你不能不管我啊!」
35
江禹白是一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
他中止了与继父那边维持了数年之久的权钱交易。
并放出话,从今往后,江母的一切事情,再与他无关。
李家父子都是看重利益结果的人。
前两年,江母还能凭着几分旧情和残留的姿色笼络人心。到后来,旧情散尽,人老色衰,她在李家能一直维持所谓的风光,是因为有个实力雄厚的儿子撑腰。
现在,这个撑腰的没了。
她在李家的待遇一落千丈。
很快,传出了她被年轻的秘书闹上门掌掴的事,甚至还有传闻,说早在几年前,她就和李家瘸腿的儿子有了勾搭……
江母哭闹着来找过江禹白几次,都被他手下的人挡了回去。
连我也不得不佩服,江禹白一旦决定某事,真是无情冷酷得很啊。
36
江禹白开始带我公开露面。
去江真集团的时候,董办的人看到我一个个战战兢兢,连眼神都不敢和我直视。
董办主任趁我一个人的时候,竟忽然跪在我面前,哀声求饶:「舒小姐,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今年四十了,离开这里外面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家里有房贷,还有一个脑瘫儿子……」
我垂着眉眼,淡声说:
「投诚要有诚意。」
董办主任是个精明的,立刻表态:「舒小姐,曲笑妍和江夫人的事上我看出来了,您绝对是有本事的,我以我儿子发誓,以后您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无条件服从!」
我满意地点点头:「有需要我会随时跟你联系。下个月开始,你的工资翻一倍。」
我随着江禹白出席各类宴会,见各方面的客户和人脉,不懂就问,诚恳好学。
江禹白笑着说:「你不用这么费心,在家享享清闲多好。」
我撅着嘴摇头,不服气道:「你忘了我什么岗位出身啦?我可是你最优秀的秘书,你会的,我得会。你不会的,我也得会!」
江禹白当我一时兴起,也就随我了。
我在某个宴会上,遇见了曲笑妍。
她涂着厚重的粉底,挽着她年长的丈夫,明明穿着高跟鞋比她丈夫高出一个头,整个人却看上去唯唯诺诺。
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撞见他们夫妻。
曲笑妍低着头:「这次投资是被人骗了,我爸说,只要再追加---」
「啪!」
男人凶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这次又要多少?」
曲笑妍捂着脸,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似乎被打已经寻常。
「两千万。」
「啪!」男人又扇了一巴掌。
「一巴掌一千万,可以吧?」
「可以。」
男人走后,曲笑妍抬起头,与我对上眼。
汹涌的恨意从她脸上溢出来,拳头捏得紧紧的,似乎顾忌着什么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施施然从她面前经过。
她咬牙切齿,愤懑出声:「你半夜醒了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我的爱情,婚姻,人生都被你毁了!」
我转头,冷冷注视着她:「不觉得。
「至少你现在还有亲人在,有钱花,有命活着!」
「我会慢慢等,等你更惨一点,越来越惨!」
37
医院那边传来好消息,说新的诊疗方案起作用,这次检查,淤血正在逐渐变小。
我激动得第一时间开车赶到了医院。
江震庭还是坐在那个露台上,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不同,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与曾经的他,很相似。
他,想起来了!
我的指尖快插入掌心,脸上笑盈盈走过去:「伯父,我来看你了。」
江震庭抬眼,向我点了点头:「小真,明天陪我去趟庙里。」
我静静望着他:「伯父,您怎么突然想去庙里?」
江震庭看向远处,声音忽而有些苍老:「就当这么多年,求个心安吧。」
江禹白得知他爸要去烧香拜佛,沉默了一阵:「也好,我就不去了,辛苦你陪着他。」
转天,我开车,载着江震庭上了山。
他虔诚得仿佛修行多年的大善人。
逢庙必进,见佛就拜,一沓沓的钞票往供台上放。
他磕头时,我在他背后凝望着。
他对着佛像喃喃自语时,我便也看向佛像。
天色暗了下来,我们下山开车返程。
江震庭累了,闭目在后座养神。
安静的气氛里,我目视前方开着车,忽然开口:「江爸爸,你为什么要冤枉我?声音尖细,比平日提高了几个分贝。」
后座的人一愣:「小舒,你说什么?」
我转头,奇怪地说:「伯父,我没说话啊,您是不是刚做梦了?」
下一秒,我又用尖细的声音说:「你为什么要害我妈?要害我男朋友?」
「停车!立刻停车!」
后视镜里的江震庭脸色惨白,惊恐之极。
我靠边停车。
他像被恶鬼追一样,拉开车门就往路边跑。
我下车追过去,他却不停地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我无奈地给江禹白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带着医生赶到时,江震庭仍蜷缩在路边,抗拒我的靠近。
医生听完我的讲述,沉吟道:「他刚恢复记忆,脑电波异常,产生幻觉是很有可能的。」
江禹白脸色难看:「那有什么办法?」
医生摇头:「目前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他慢慢恢复,这段时间,他身边不要缺人。」
江震庭在医院里平静下来后,虽然看着我的眼神仍有些异样,但基本接受了医生的判断。
江禹白愧疚地对我说:「我们家曾经发了些事,一言难尽,真儿,让你受委屈了。」
我笑了笑:「没关系。」
江禹白安排了一名护理贴身陪伴,我偶尔去医院看看。
江震庭对我的态度恢复了正常,但整个人明显苍老了许多,精气神仿佛被忽然抽走,走路靠轮椅推,与那天我在露台上见他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的心,在午夜醒来时,稍稍平静了些。
38
一个阳光极好的上午,我和江禹白来看江震庭,遇见护工正推着他,在疗养院的山路上晒太阳。
医生说他需要多接触大自然。
所以几乎每天这个时候,他会在外面待一个小时。
我们下车过去打招呼。
我摸了摸江震庭的手,问护工:「是不是有点凉?」
护工点头:「这会起了风,我去拿床毯子。」
护工走后,我陪着江震庭说话。
江禹白在一旁,并不怎么言语。
自从江震庭恢复记忆,他就对他爸冷漠了许多。
手机响,江白走到一旁接电话。
江震庭和我说自己儿子小时候的调皮事,神情放松,目露愉悦。
我忽然问:「你知道我死得多惨吗?」
江震庭脸上的笑容凝住,双瞳蓦地睁大,身体变得僵直。
我的声音又轻又缓:「那把刀捅进来,又抽出去,连着十几次,真疼啊!」
轮椅上的人嘴唇在剧烈颤抖,脸涨得通红,想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妈好可怜啊,那辆车轧过去的时候,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顾淮睡着的时候跟我说,他看见推他的人了,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我们好疼啊,江爸爸,我们等你很久了,你怎么还不下来啊……」
我絮絮叨叨,不止不休。
江震庭的身子开始剧烈摆动,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远处的江禹白有些茫然,挂了电话往这边走。
我面朝江禹白走来的方向,对着轮椅上的人,缓缓展露一个笑容。
「啊一一」
江震庭一头栽下,又奋力挣扎着爬起,嘶喊着往前冲,癫狂如被恶鬼追赶。
一辆车从山后迎面驶来。
「砰!」
身体腾空而起,跃出十余米,直直往山坳下坠落。
这一幕来得猝不及防,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地。
江禹白第一个反应过来,迅速找了条山道跌跌撞撞跑下去。
车里的人涌过来,护工也拿着毯子赶到。
我站在人群中央,静静看着山坳里的人。
江震庭躺在那,奄奄一息。
猛地,他一把抓住赶到他身边的江禹白,嘴唇颤动。
江禹白俯下身去,将耳朵靠近。
39
江震庭死了。
死时七孔流血,全身骨头碎裂,形状惨烈。葬礼上,我哭得很伤心。
妈妈,你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啊!
40
江禹白似乎更黏我了。
我不知道江震庭死时,对他说了什么,他在整个葬礼前后都表现得很冷静,很克制。
我隐隐感到身体的能量消散了些,似乎对很多事失去了兴趣。
整个人恹恹的。
江禹白几乎不再出门,从早到晚在家,工作都在线上。
我对他冷淡了许多,经常独自坐着,好半天不说话。
偶尔回头,撞见一双忧虑深沉的眸子,我漠然移开视线,也不在意。
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我和江禹白刚吃完饭,他的手机疯狂响。
我凑过去看了看,是他妈。
他垂着眼,在犹豫。
江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打电话给他了,这次连响很多遍,显然有事。
我瞥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接通。
他没有反对,眉间似松了松。
电话里传来江母带着哭腔的声音:「阿白,你能不能来接妈妈呀?」
「我跟着老李来山顶参加宴会,半路那个小婊 子给他打电话,他扔下我开车走了。!」
「这山上好黑,我快淋湿了,阿白,你来接接妈妈好不好?」
江禹白皱了皱眉:「你叫司机,叫你继子,怎么都有人接,轮不着和我打电话。」
江母的声音在颤抖:「他们都不接,我实在没办法了啊,儿子,妈妈害怕,你快来。」
江禹白沉默,手指蜷动,似欲起身。
我身子靠近,软软靠在了他怀里:「阿白,我头有点晕。」
这段时间,我几乎不再主动对他亲近。
他立刻反握住我的手,声音轻柔了下来:「我带你去休息。」
说着摁断了电话。
那个晚上,窗外大雨噼里啪啦,他在床上温柔地抱着我,一整夜没松手,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41
江母疯了。
那个晚上,她遭遇几个喝醉了的男人,对方想抢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据说价值几百万,她不舍得,跟人争夺,结果被一拳打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时,她满身是伤,裙子破破烂烂,谁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据说李家父子匆匆赶到时,发现她正跟人到处说胡话,立刻将她带上车离开。
再后来,传出来的消息,是她被李家送到国外去治病了。
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只知道那个年轻的秘书已经登堂入室了。
……
江禹白受了很大打击。
很长一段时间沉迷于酒精,整日醉醺醺。他似有些躲我,又似在渴望我的靠近。
那双初见时温和镇静的黑眸,时常布满矛盾和痛苦,仿佛在泥沼中绝望挣扎。
我没工夫理他。
我开始变得嗜睡,大部分时间在床上沉睡,清醒的时候,忙着和董办秘书联系。
她很能干,很有赚钱的态度。
我没看错她。
有一天下午,我睁开眼,看见江禹白坐在床边看着我。
他见我醒了,朝我温和地笑:「真儿,我们好久没去看日落了。」
我们又去登了顶。
暖色的夕阳中,他抱着我簌簌落泪:「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够了。」
那天以后,他变回了以前的模样,每天正常处理公司业务,在家对我呵护备至。
他开始筹备求婚。
我有时听见他在书房里小声打电话,说钻石,说礼服。
董办秘书告诉我,江禹白和曲笑妍订婚时,签署了一份个人协议,一旦他结婚,其名下所有的股份、不动产会自动并入基金会管理,五年之内只有分红权。
江先生当时是为了防备曲家,签的是封闭协议,不能撤销,不可互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签署人失去民事行为能力。」
「比如?」
「比如身故。」
42
江禹白带我去乘热气球,霞光万丈的绝美景色中,他半跪下,拿出了钻戒,双眼含泪注视着我。
我垂头不语。
江禹白的手开始轻轻颤抖。
此时,热气球开始出现剧烈晃动,底下人开始大声叫喊,慌乱奔跑。
热气球的绳连接崩断,吊篮摇摇欲坠。
江禹白迅速跃起,找到降落伞包,却发现只有一件。
他没有迟疑,立刻帮我穿上。
我怔怔地望着他:「你呢?」
他红着眼,深深吻了我一下,柔声开口:「看我的命……」
我安全着地后,抬头,死死盯着空中摇晃的吊篮。
距离地面十几米的时候,吊篮锵然坠落。
江禹白大难不死。
我哭着冲过去抱住了他:「我愿意。」
43
婚礼声势浩大,每一处设计,每一朵花的摆放,包括我每套礼服搭什么鞋子,他都一一过目操心。
董办主任帮我摆弄着头花,心生慨叹:
「以前看江先生对曲小姐,我们都羡慕,现在才知道,他真正对一个人好起来,是连命都不要的好。」
「曲小姐的日子现在可不好过,我听我姐妹说,她丈夫啊,是个喜欢家暴的,前两任妻子都是打跑的。他们这才结婚多久啊,曲小姐就被打到进医院两次了。」
「我痴长你十几岁,真心想跟你说,女人啊,能找到一个像江先生这样的爱人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我看着桌上硕大的钻戒,美得惊人,愣怔许久,终长长吁出一口气:「嗯。」
客人散尽后,我和江禹白舍不得走,相拥着站在台中央,颇有历尽千帆之感。
他吻着我的发顶,缱绻低语:「真儿,我们以后,一辈子都不分开。」
我红了眼眶,有些不好意思,看见台一侧摆着一个巨大的哆啦 A 梦,转移话题笑道:「你以前说你结婚一定要把哆啦 A 梦请到现场,没想你还真干了。」
那一刹那,我感觉江禹白的身体忽然定住了,手臂如石头般僵冷。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半晌,空茫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
「这件事,我只对一个人说过。」
「真儿,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皱起眉头。
良久,我挣脱开,望着他惊恐的脸,眼泪缓缓流下:「我为什么知道,你爸爸不是跟你说过么?」
他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天。
不吃不喝。
而我,这几天,陷在前尘往事里,痛苦不堪,也几乎去了半条命。
第四天,江禹白打开房门,跪在我面前:「我接受。」
我虚弱地看着他,静静等他说下去。
他双目深陷,干裂的嘴唇翕动,字字泣血:「我接受你对我所有的报复和惩罚,你只是把你和你的爱人,遭受过的痛苦,一一还诸在我们身上。」
「身败名裂。」
「万人诋毁。」
「车祸惨死。」
「身体受辱。」
「亲人生离死别。」
「爱人抱恨终生。」
「真儿,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无辜者。」
「我爱你,无论是你上辈子,还是这一世。」
「我不想再浪费上天赐予的这次机会,我要和你,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就当我……当我是一个工具也好,利用我也好,让我赚更多钱,做更多慈善,我江禹白下辈子,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为你而活!」
「真儿,我们说过,一辈子也不分开的。」
我闭着眼听他一句句说完,良久,伸出手,放在他低垂的头上。
泪如雨下。
44
谁也没有料到--
两个月后,江禹白在连着四天饭局大醉时,直挺挺仰面倒下,送到医院抢救了十二小时,抢回了条命,却高位截瘫。
终生不能动,不能开口说话,连表情都极其微弱,唯一能沟通的,是眨眼。
世人都叹我虽继承了百亿家产,却实在命苦,不到两年时间,父母接连离世,破除万难终于结婚,新婚不过三个月,丈夫又成了一个废人……
江禹白一个月后,从ICU里出来。
我在路边买了一束玫瑰花,踏着早春从枝叶间泄下的斑驳光影,含着泪,一步步朝医院走去。
江禹白看见我的刹那,眼内痛苦涌动,思念和爱意汇聚,肝肠寸断。
我认认真真把花插好,又仔细地帮他把眼泪擦干,才好生坐下,轻声慢语:
「我今天真高兴啊。」
「一共223天,真不容易,但是,我终于做完我想做的事啦。」
「计划进行到最后一步时,我有点犹豫,是让你身故好呢,还是失去行为能力好呢……」
「我想到了顾淮。」
「你说我要将我遭受的,一一还诸彼身,嗯,你猜对了。」
「顾淮前世今生,是我永远的、唯一的爱人,他曾经遭受的痛苦,我怎么能不替他还给你呢?你怎么能轻轻松松就死去呢?」
「药,我下在你每天早上喝的粥里,你每次总是卖好似的喝个精光。」
阳光暖照,干净明亮的病房里,我徐徐讲述着,我每说完一句,江禹白的眼神就绝望一分。
到最后,两个眼珠凝然不动,一片死寂,仿佛没了生机的木偶,徒留一副躯壳。
终于,我拍了拍腿,站了起来,笑吟吟说: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一个月前,我找到顾淮啦。」
当年他苏醒后,开车想和江震庭同归于尽,后来得知我弟弟妹妹失踪,他知道我的心愿,连夜逃走,这些年全国各地的找,终于把他们找到了。
「现在,我要去见我的爱人,我的亲人了。」
「江禹白,再见,不,再也不见!」
我走时,江禹白空洞的眼睛木然眨了一下。
一颗眼泪,缓缓溢出。
我头也不回,脚步轻快。
……
暖日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小心翼翼拿出口袋里婆娑了无数遍的照片,心花怒放。
照片里,大了十岁的顾淮虽然苍老了些,但仍帅在我心坎上。
衣服有些破旧,鞋子略微发白,但顾淮,我的爱人顾淮。
他身姿依然挺拔,眉眼依然温暖。
与他并肩走的,是两个背着书包的高中生,一男一女,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眼睛明亮,笑容明朗。
是我最最心爱的弟弟妹妹。
……
春光明媚,人间正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