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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上吊公子
我的师兄出家当了和尚
我怒气冲冲跑上山,给了他光溜溜的脑袋一个爆栗
他双手合十:施主自重
我:自重你个光头,你把我的宝贝儿子带寺里来发癫?
1
我的师兄出家当和尚去了,剃光了脑袋,跪在金光大佛前,虔诚夙愿。
我撩起袖子冲到山上。
他打开门,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我二话不说,抢过他的木鱼,跳起来敲得他脑袋咚咚响。
方丈在一旁急得打转,指挥着徒弟们将我拉开:「付施主莫急,我们先算好账。」
说着递给我一叠账本。
米缸三座、木鱼五副、菜园三亩、野猪一头。
「米缸是被空竹刨烂的,木鱼是打瞌睡时砸烂的,菜园是半夜割的,至于一头野猪,是令郎捕的山下农家的。」
我听方丈悉数数着,看向一旁一本正经的纪道三,我怒意又起。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上山了。
纪道三当了一年的和尚,我来给他平账了三次。
当初他一心削发为僧,我心如死灰,仰天长啸,一气之下潜入他房间把他给强睡了。
谁知这厮老脸一红,趁我飘飘然的时候带着我儿子就上山了。
等我追过来的时候,只见两个光溜溜的脑袋,一个大和尚,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不明所以,乐着小脸叫我:
「娘,当和尚真好玩!」
大和尚双手合十,说道:「前尘已去,施主放 下吧。」
我只得灰溜溜下了山。
不过多久,因为他们太能造,方丈苦不堪言,给我写了一封信苦诉衷肠。
于是我就带着银票跑上山,怒捐香火。
半年三次,功德箱都塞爆了。
这次我倦了。
他竟敢让我的宝贝儿子去偷猪!
我忍着气,掏出厚厚的银票,方丈笑眼盈盈地接过。
纪小莫见状,狗腿地跑出来夸我:「娘亲真是神通广大,心地善良!」
机灵的小嘴巴巴的,不愧是我儿子。
我转头又掏出一大叠银票交给方丈,数额比之前加起来都多。
方丈挠了挠秃秃的脑袋,一脸疑问。
我道:「这是之后预付的,往后希望您多加关照。」
纪道三终于有了反应看向我,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我转向他,终于像是普通施主,说道:
「空竹师父,纪小莫就拜托你了。」
他眼光一闪,半晌,微微颔首。
臭哑巴,光会吃,不会说。
2
我和纪道三原本并不是师兄妹。
我俩都是流浪的小乞丐。
那时我刚成为小乞丐,不会哭鼻子卖可怜,肚子饿得咕咕叫。
只能傻眼看着一个愣头小子拉着板车穿梭在人群里,结束后吃着白花花的大米饭。
纪道三脸皮薄,被我瞧羞了,脸憋红了都不好意思说,同手同脚的拉了一天的货。
第二天我就入了伙,跟着他拉板车埋死人。
从此以后我吃的饱饱的,他吃得发饭晕。
我们搭伙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攥着钱拉着我进裁缝店,给我选了上好的布料,量身定做了一身白色衣裙。
他穿着短练的衣服,翘着眉眼说:「你刚进乞丐堆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裙子,像是天上的仙女。」
以后也要我这样穿。
……
那是我娘死了,我穿的丧服!
我跳上板车,一言不发的盖上白布,脸铁青得像个死人。
纪道三顿时吓得满头大汗,一连飞快将我拉回了家,捧着我的脸急得如鲠在喉。
从此以后我有各种颜色的衣裳,唯独没有白色。
直到我被认回了付家。
民间有句话:庙堂有朝廷,江湖靠付家。
我跟纪道三回了付家,我爹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称纪道三真是付家的大恩人。
转头这老头罔顾中间茫然的纪小莫,将我们指认成师兄妹。
纪小莫也从我们的儿子一跃变成了—师弟。
我攥着我爹留了二十多年的胡须,质问道:「你老糊涂了,他是你孙!」
我爹随我,是个犟种,决定的事就算把胡须全拔了也不会改变。
他弯下腰,对我天真无邪的儿子说下天下至狠的话:「从此以后,付芜忧不是你娘,你要叫她师姐,明白吗?」
纪小莫喇着大眼,笑眯眯地说:「知道了,外公!」
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不过,纪小莫他爹就没有继承我们一家的优良传统。
他是个易变的。
轻而易举就改口叫了我师妹。
我一愣,得意的嘴角被压下。
差点忘了,他心尖上是有个姑娘的,叫秋儿。
3
那个可人的姑娘是逃难来的,纪道三就像是有收留人的牛比症,出去拉个货的功夫,拉了个羞答答的活人回来。
秋儿贤惠能干、脾性温和,做得一手好饭,干起活来利索干净。
把人伺候得称心如意。
不过几天,两人就相谈甚欢,常常趁我不在说悄悄话,随手拂去纪道三身上的叶子也透着股自然劲儿。
我看过来、看过去,脑子里尽是两人的猫腻。
想着近日增大的开支,还有我不断的衣裙,秋儿又比我能干,两人不会是要把我踢出伙,独享钱财吧?
发财路上第一剑——先斩懒虫?
翻来覆去睡不着,气得我半夜把院里没熟的酸杏踩得稀烂。
透过窗恶狠狠看着躺在床上的纪道三,想起白天他那副自在样,肯定已经跟秋儿打好商量了。
我失望的愣着,忽然一阵夜风把我吹了个机灵,抖落的月光格外清亮。
照在他深眉浅目的脸上,像玉石一样。
往日闷头的车夫,不知什么时候长得比街上的小倌还好看。
难怪秋儿总是笑吟吟的。
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歪头就朝纪道三熟睡的嘴上盖了个章。
本来说半夜干的糊涂事,黑黢黢的谁也不知道。
谁知男女授受不亲,亲了就会怀孕!
我生个病的功夫,纪小莫就从我肚子里蹦出来了。
白白嫩嫩的团子叫我娘亲,叫纪道三爹。
我生着病的脸红得冒火,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脑门一冒泡就应下了。
可不久山匪入侵,那些人像是随了眼,专往纪道三身上砍。
千钧一发之际,秋儿为救纪道三毅然挡在他身前。
我们天天拉货,这是我第一次见鲜血飞溅在眼前。
纪道三原本那么高大个人,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衣衫上染了血,失魂落魄,像失去了至亲之人。
埋秋儿的时候纪道三一言不发。
之后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像被抽去了一缕魂魄。
最后秋儿手里染血的玉佩,挂到了纪道三的腰间。
从此秋儿就成了天上的月,挂在纪道三的心上,念念不忘。
他遁入空门,也不过是因为心上人已死,尘缘已尽。
可怜的纪道三只能睹物思人。
我后悔起来,那夜不该冲动给了纪道三一嘴,让孩子蹦出来,这样也就不会让秋儿怀着遗憾而死。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上山为他平平账,让纪小莫为他解解闷。
不过往后不行了,我得跟他避避嫌。
我要成婚了。
4
我看着满厅喜洋洋的聘礼,各种奇珍异宝应有尽有,闪得我眼冒金光。
下人们来来往往地搬着,我爹走出来一见我仔细看着珍宝的样子,顺着胡子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五贤王出手阔绰吧?」
我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阔绰!所以你就把我卖了?」
「唉~怎么能叫卖呢?一个男子的实力一道聘礼就全摆上来了,更何况五贤王前途无量,你嫁过去日子不会难过的。」
男子的实力。
他话里话外暗指着,先前那个纪道三和五贤王比,不过一个江湖混子,给不了我高门的生活。
我苦笑,我只是想,和拉车夫浪荡无忧的日子呀——到头了。
「我一个拖板车长大的,接触的牛鬼蛇神,我嫁过去,五贤王都得挂着大蒜跟我过,有钱是有钱,但是也消解不了我独守空房,寂寞难耐啊。」
我爹一听我又讲起我悲惨的往事,老脸的皱纹一下又深了几分,默了一会儿,恢复主家的威严,说道:
「我知你过得苦,从前的事不必再说了,如今你是我付谢刀的女儿,没人敢说你的不是。五贤王——你配得上。」
他的声音震在偌大威严的前厅,像是给了满堂不会说话的聘礼一个下马威。
我笑了笑,看向盘旋在四角飞檐的鸟儿。
不错,我自是不会吃亏。
因为这婚事,是朝廷自己求来的。
自古以来帝王就提防民间势力,更何况声名在外的付家。
皇帝正愁怎么牵制付春堂,我就被找回了付府,皇帝一喜,这不正是能拿一个质子的好机会吗?
于是连夜下了圣旨,为我和五贤王指婚。
五贤王是当下皇帝众多儿子中的红人,近年声名鹊起,颇得赏识。
前年的水灾是他连夜上书,出谋划策,安定百姓,不仅如此,还在一年前皇帝出猎遇刺时及时赶到,救驾御前,引得皇帝赏金万两,颇为重用。
近年皇帝年事已高,坊间传闻五贤王继位有望。
半年前给我和素不相识的五贤王指婚,皇帝派了贴身的公公,带着五百皇宫侍卫,护送那一纸婚约到付府,各个码着刀,给我们一家下了天令。
我被迫抛夫弃子。
又怕纪道三一下被两个女人抛弃想不开,就干脆睡了他,以他的为人,定不会抛下责任死了算了。
怎料,他出家了,还出于责任,带上了纪小莫。
此事五贤王抗拒不了,付家也抗拒不了,估计也就皇帝在偷着乐了。
皇帝呀皇帝,自己后宫三千,还要管天下姻缘。
我爹也没办法,刚认回来的女儿就要送到皇家手里,受人掣肘。短短半年,头发就又白了三分。
好日子到头了,这赐下的红线,我不牵也得牵。
5
聘礼已经送到,再过不久就要成婚了。
但是皇帝已经急不可耐,以新人尚未见过面,要好好磨合磨合为由让我提前进了五贤王府。
原本这五贤王府是在京城的,可早在半年前,皇帝就为五贤王在锦城修置了一座宅院。
听说占地比付春堂还要大,完全按照五贤王的喜好修建。
按皇帝的意思,是要五贤王在此地安居了。
皇命不可违,我上了贤王府来接的马车。
谁知刚一进门,就被一只猫扑到身上,被猫爪挠得生疼,我下意识将其推开。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呼叫:
「福儿!碰上什么晦气了,让你受这般吓!」
来人连忙将猫抱起,一脸倨傲地打量我。
「是付家小姐,付芜忧。」
陪同的婢女回答。
「哦~原来是妹妹呀!真是不好意思,我这猫向来眼尖,一见着什么脏东西就过不去眼,总想上去蹬两脚,刚刚我又以为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呢。」
她俏着身姿,嘴上说着歉话,脸上却不见半分歉意。
在马车上婢女就同我说了,府里有位柳青青,是跟着五贤王从京城来的。
听说在一年前皇家出猎中,柳青青对拔得头筹的五贤王一见倾心。
而后的宴会上自请献琴音,皇帝一见一向沉迷政事的五贤王对她多看了两眼,就意兴大发,把这位礼部尚书的独女赐给五贤王。
郎有情妾有意,五贤王又是御前红人,柳青青与她爹自然大喜谢恩,等着大婚与皇家结喜。
可谁知半年后出现我这个屎壳郎,臭了他们这锅没煮成的好粥。
如今我要嫁给五贤王做正室,搅了柳青青的如意美梦,她不能怪罪天子,自然要对我挂脸。
她挂起脸来也端着尚书府的派子,娇懒着身姿,怀里抱着肥猫。
见我摸着被猫挠伤的手背没有说话,眉眼反而得意起来,抚着猫说道:
「原是福儿把妹妹抓伤了,是我疏忽了,不过还望妹妹见谅。这猫是当初圣上赐我的,让我好生养着,王爷也宠极了,福儿性子也骄纵,妹妹就饶它这回吧,再说了,妹妹应当也是罚不起这猫的。」
她越说越漫不经心,逗弄起猫奴来。又瞥见我乘坐的马车后带着的几车物什,忍不住捂嘴笑道:
「妹妹这是做什么,还没到成婚之日,怎么像自个儿上赶着就拉着嫁妆上门了?话说……这嫁妆让人瞧着未免太寒酸了些。」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几车箱子,指着说道:
「五贤王下的聘礼太多,我家银库放不下了,就腾出了几箱府内的金银,我爹让我拉过来赶快用了,这么看,毫无遮掩的,着实有点寒酸了。不过,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将这些寒酸东西快快消了?」
我刚说完,就见柳青青摸着猫的手停下了,身形滞住。
对哦,她是跟着五贤王来的,还没成婚,没聘礼、没嫁妆,虽说住在了贤王府,但还没名分。
柳青青还没回我,旁边的车夫伙计先擦了把冷汗喃喃道:「原来是金银,难怪搬起来这么重呢。」
伙计们的声音小,但方才无人说话,喃喃声还是被我们听到了。
我对他们说:「方才我就见你们搬得费劲,还想着让你们搬两箱去分了呢,你们现在可还搬得动?」
伙计们一听,两眼放光,连连说:「搬得动搬得动,多谢付姑娘,付家可真是善财善府!」
说着起劲地将那堆落灰的东西搬了起来。
柳青青盯着伙计们的动作,拧得柳叶眉像麻花,最后放出大小姐的身派教训道:
「妹妹可真是大方,只是莫要给下人养成见钱眼开的性子才好。对了,方才福儿将妹妹抓伤了,妹妹拿些药去用吧。」
说着吩咐身旁的婢女将药拿给我。
我接过。
「那就多谢姐姐了。」
我话还没说完,柳青青就带着婢女离开了。
府里的管事出来:「付小姐,府里给您安排的院子已经安置好了,您随我来吧。」
我跟着管事绕过一座花园,到了西边一座院子。
管事说:「您看看这院子,如果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您随时跟我说。」
我上下打点了一番,出门在外,还是银子最好用,管事和帮忙的下人们拿了钱都好声好气地退下了。
走之前,管事揣着银子笑盈盈地跟我咬耳朵:「王爷平时忙于政务,最爱去东边的汤池沐浴,连柳姑娘都不知道呢!」
我两眼放光,一脸满意地目送管事。
既然如此,我呆在西边不挪窝就好了!
6
可是人在屋檐下,鸟打个屎都要往我头上落。
刚住下一晚,第二日一早婢女就急匆匆的喊我起床,说是昨日那几个分银子的车夫死了,王爷正责问呢。
我被叫到了书房,刚到门口,就听见了柳青青的声音:「付妹妹在乡野长大,吃得苦够多了,现下起晚了没规矩些,云澈哥哥你可别骂她。」
「都听你的。」
我进到书房,柳青青转过头来,站在桌前,全然没有昨日的傲然,一脸温和地看着我,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妹妹来得刚好。也不是什么事儿,就是你昨日赏的那几个车夫,才说不要视财如命呢,今日就发现因为分银子互相残杀,死在井里了。」
「全死了?」
「全死了。」柳青青笑着说。
「往后不要随意打赏下人,以免多生事端,王府还没到供不起下人的地步。」
一道冷峻的声音从那一堆的书册中传来。
他抬起头来,人如其声。
黑眉如刻,眼眸倒浅,却不失神采,反而凝着有力的眸光。
黑发散了几缕在身前,加之一夜未眠的模样,映得分明的五官更加白皙。
难怪柳青青会对他一见钟情。
我忽然想起纪道三那个光头,以前的头发多好啊,我坐在板车后面,老看见他的后脑勺,也是青丝成股。
柳青青见我半天不动眼,负了些气声:
「王爷跟你说话,妹妹可听到了?」
我挪开视线,「听见了,姐姐方才说车夫全死了,那可是有人见到他们争抢银两?」
方才进来并没有看见有人在门外等候。
「没有,但是那几个车夫死时周围就放着你昨日赏的银两,这不是为争财而死还能是什么?」柳青青不复温和回答我。
「银两又没有长嘴,那就是没有切实的证据说明车夫的死因,怎么能说那几个人就是争财而死的呢?」
柳青青不耐烦起来:「不管那几个车夫怎么死的,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提醒妹妹,贤王府不是付春堂那种民间草派,妹妹该收起以前那种随意的做派,更不要老拿粗俗的银两办事,皇族有皇族的规矩,妹妹该收敛些,毕竟死了几个下人事儿小,让妹妹背上了人命事儿可就大了,贤王府可丢不起这个脸!你说对吧,云澈哥哥?」
他看向柳青青,虽然脸色疲惫,但还是弯起唇带了一丝宠溺:「青青说得在理,不愧得你父亲真传。」
柳青青一听,娇涩一笑,朝我胜利的看了一眼。
魏云澈收起笑意转向我:「那些下人是受过规矩的,你只管使唤就行了,不用赏赐什么,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青青,她出身尚书府,自然知道这些规矩,你往后当主母,也是要学的。」
他说话时不带什么情绪,只是冷漠的吩咐我。
柳青青一听我以后要当主母,就斜起了眉眼,紧接着说道:「对了,妹妹是该学些规矩了,衣裳都没穿好就出门,着实有伤风化,干活的婢女都不会衣衫不整呢。」
说着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转向魏云澈:
「云澈哥哥,我看你一夜没睡,给你煮了参鸡汤,熬了两个时辰呢,荷儿,把汤端来!」
说着就朝魏云澈走去。
两人你侬我侬地腻歪起来,我退了出来。
揪好腰带和露出来的里衣,方才一听死人了,着急地连衣服都没穿好。
我着急跑来想听个怎么回事,他们一言一语,叫我来却就是为了教我好好做规矩。
嚣张了二十年的嘴巴,在今日吃了个哑巴亏。
柳青青口中死几个下人,叫我罚了跪了打了我也认。
可她说事儿小的,我不觉得。
我是拉板车的,纪道三每次拉货都会出汗,死人很重,和活人一样。
以前我和纪道三拉货的时候见过很多人。
有钱的老爷、卖货的小贩、讨食的乞儿,各有各的活法,他们也有妻儿老母,见钱眼开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谁不指望着发财过好点呢。
活生生的人的事儿,不该是小事。
银两也没有错,只会被人利用,好端端怎么会害死人呢?
也怪我,当时不应该出一时的风头给他们惹了麻烦的。
我知道那几个车夫大概率不是分钱不均死的,就算查出来了,正义的铡刀也不会落在我手里。
毕竟柳青青一个晚上就可以杀人无形,屏蔽人心。
那几个人的死像是一记重锤击在我心上,欲哭无泪。
7
我用了几日找到那几个车夫的家人,给了他们一笔钱,说是府里给的安置费,只多不少,然后把他们送出了城。
谁知刚回到府内,我房里的东西就被翻了出来,丢在门外。
那堆东西五颜六色,糅在一起杂乱不堪,我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以前纪道三给我买的衣裙。
另外还有一堆箱子也被搬出来了,大敞着的是那日从付府拉来的白银。
我连忙抱起那堆衣物放回箱子,跑进房,柳青青正坐在椅子上,指挥着下人们翻我的东西。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教妹妹你做规矩啊。妹妹忘了前几日王爷让你找我学习礼仪规法了?云澈哥哥既然交代了我,我当然得好好完成。可是我等啊等,等了好几天,也不见妹妹来找我,我就自己上门来找妹妹了。」
她无辜地将视线放到我身上,慢慢抚着手里的猫,接着说:「谁知一进妹妹的房门,就闻见一股子怪味,本想找找这味道的源头,没成想找出些破烂衣裳,就替妹妹扔了,至于那些银子,妹妹之前问我怎么消了,我想着既然妹妹大方,要不干脆布施给百姓,这样也算功德一件,如何?」
这摆明了是要拿我的钱当善人。
不过银子嘛,我爹多的是。
我脑子一转,坐下喝了口水,说道:「姐姐不愧是尚书府出身,心思巧极了,既然姐姐这么有善心,光出我的钱自然难以表达姐姐的爱民之心,不如姐姐也出同等的银子,共同布施给百姓?」
柳青青一听我夸她,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转而又沉默起来,这么多银子,她一下是拿不出来的。
见此,我接着添了把柴:
「况且这样也能为贤王府博个美名,王爷定会夸姐姐心地善良的,说不定一高兴,能抬你做个正室呢。」
柳青青一听到正室,眼里放光,又警惕起来:「别开玩笑了,你会放弃正室的位子,任我坐?就算你答应,皇上也不会答应的。」
我叹了口气,撑了脑袋,无奈说道: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这桩婚事本就是强求来的,王爷爱的是姐姐,本来就没我什么事,况且我连规矩都要向姐姐求教,实在没那个能耐当一家主母。至于皇上那边,实不相瞒,皇上只是想要付春堂能够掌控,只要我与王爷成婚,皇上的目的就已经达成,我们同心协力求求情,皇上定会答应的。难道姐姐不相信王爷对你的感情吗?」
「谁说的!我与云澈哥哥两情相悦,用情至深,他定会为我去求圣上的!」
「既然如此,就这么说定了!」
她自信离去,仿佛好消息已经近在咫尺。
婢女收拾好东西,我把那些衣裙装起来,上了锁。
柳青青虽是尚书府独女,几箱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他爹一年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况且碍于面子,她不会找魏云澈要钱,光是筹钱就够她忙一阵了。
8
接下来几日刚想着能清闲些,宫里就来了嬷嬷,说是派来教我规矩的。
嬷嬷笑眯眯的,刮出来的眼刀子是真狠,多做一个小动作,她的眼神就像极了街头抠门的大娘大叔。
还老爱把我跟魏云澈凑一块,拽着酸不拉几、愤愤不平的柳青青就走,留下我跟魏云澈大眼瞪小眼。
几日下来,硬是将我和魏云澈磨合成了一派微笑和谐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嬷嬷使的劲,魏云澈竟还会主动送些玩意儿到我房内,叮嘱我天冷了注意些。
我愣愣地点点头,拉了拉身上两层厚厚的被子。
那边柳青青为筹钱忙得焦头烂额,身上穿戴都朴素了不少,一边又对我和魏云澈的相处着急上火,猫也不抱了,人都消瘦了。
我又被嬷嬷催着去书房送汤,一进去不见桌前有人,却听见柳青青娇滴滴的声音。
「云澈哥哥这几日老去找妹妹,现在还疼我做什么~」
「除你之外,本王还能疼谁。」
声音哄溺迷离,像是堕落的琴音。
两人坐在床上相对交颈,衣衫凌乱。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刚想蹑手蹑脚退出去,结果蹑一下——碗掉地上了!
「谁!」
两人霎时看向我,气氛凝固,看小人图反被小人看见的即视感。
我拎起罐子里剩下的汤,诚恳邀请:
「嬷嬷让我来送汤,上好的鹿茸,你们喝?」
两人一听,变了脸色,深觉自己坦胸漏肩,白日宣淫。
魏云澈眉眼一跳,脸像泼了鹿血,厉声喝令:「滚!」。
柳青青见魏云澈生气,终于捡了机会,毫不留情地嘲讽附和:「那个老婆子和她一样,一堆闲事通天,一个身上一股老人味,她身上一股死人味,谁敢喝那汤。」
我拉高了眉毛,姐子你真敢说!嬷嬷就在外面呢。
果不其然,一出门就见嬷嬷眼歪嘴斜,气得脸上的痣都要飞了。
我连连安慰,花了好大一锭金子才平复她的心情。
没成想该被安慰的是我。
柳青青乘此事像魏云澈建议,说府里之前死了人,又有我这个死人味,要请人来去一去邪。
魏云澈静静打量我一眼,同意了。
次日府里来了一堆和尚。
柳青青对领头的和尚说:「麻烦师傅这些日子住在府里,好好去一去这府里的晦气,尤其是西边的院子,上次一去就感觉一股死人味儿!」
我叹了口气,不愧是官家出来的女子,能言善道,这件事整座城都要知道了。
其实只有我知道,是她自己害死了人心虚,晚上偷偷烧纸钱,还找人驱邪。
领头的和尚没有说话,无言看向我。
我不屑瞪回去,看什么看,我 日日洗澡的!
心下又忍不住生出些无奈
——你不是知道我向来爱干净吗?
9
纪道三一行人被安置在了府内。
半夜三更我被赶了出来,柳青青张罗着法师们在我房里念经驱邪,一闭眼就是大悲咒。
主要是纪道三也在房内,看见他专心致志做和尚的样子还挺心酸,我只得在外头溜达,冻得瑟瑟发抖。
但这王府的设计实在迷惑,好好的花园不置几台烛灯,走几步路鞋都要绊坏了。
眼见前边似乎有烛光,我赶紧跑过去,谁知脚冻僵了没知觉,扑通一声跌到了水里。
热的!
我双手扑棱着,抓到了什么东西,粗粗的、滑溜溜的,也是热的!
砰!
还没站起来,猝不及防被那东西踹了一脚,直接贴上了墙壁。
我嗷嗷扶着池壁站起来,眼前的水哗哗流。
只见一个出浴美男,脸色羞愤地看着我,紧接着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抹了脸上的水,眯了眯眼,说道:
「出来溜达,摔进来的。」
他半信半疑,将外衣披在身上,注视着我。
见此,我连连解释:「真的,你那花园黑黢黢,什么都看不见,阎王来了都找不见道。」
他卸了口气,说:「你半夜出来做什么?」
我立刻端起了架子般,认真说:「哦,柳姐姐在我房间为我驱邪呢,好不认真,我出来免得打扰她。」
他一听是柳青青惹起的,压下了眉眼,说:「柳青青向来被宠坏了,你多担待些,你虽有付家做靠盾,但抵不过朝廷的势力,跟她好好相处,对你俩都好。」
去你的!比灵堂念师还会劝人向善呢!
我正声说:
「王爷说的不错,我自然要跟她好好相处,毕竟乡野村妇怎比得上尚书千金,更何况她靠山比我多的是,连王爷也迫不及待要我安分些,即便我才是正妻,且从未主动挑事,而你作为当家,除了偏袒和毫无意义的叮嘱,其它毫无用处。」
我的话像是当头一棒,敲得他沉默无声,静静看着我。
半晌,他开口:「你……罢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吧,别憋着。」
我也找回了理智,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我的意思是,做人要公正嘛,就比如……车夫的死。」
我脱口而出,不知怎的又绕到了车夫的死。
「杀害车夫的凶手已经处理了,车夫的家人已经得到了丰厚的补偿,包括你给的那一份。」
他冷不丁说道,原来凶手已经查到,但他丝毫不提柳青青?
但转念一想,终归两人的深情仍在,怎么舍得牵连爱人呢。
但要是往后公平对我,即便两人情深不怠,只要不祸害别人,睁只眼闭只眼又何妨。
理解理解。
我刚想打个哈哈圆过去,就见他还盯着我,脸上若有所思。
我捂了捂身上湿哒哒的衣服,打了个冷颤。
魏云澈见我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回过神来,给我递了一件他的衣服。
我刚披上,一群人的声音就从外传来。
我俩一同出去,只见一群人半夜不睡,找到了汤池来,被魏云澈的侍卫挡在外面。
原来是我不见了,一伙人正找呢,于是就被管家带到了汤池。
远远地,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那群人当中。
柳青青一见我和魏云澈一副湿哒哒的模样,还一同出来的,连拧着眉跑上来,着急上火地说:
「付芜忧不是不见了吗,怎么在你这,你俩怎么还这幅样子?!」
嬷嬷倒是乐了,反要气柳青青一番,幸灾乐祸道:
「那自然是共浴了,王爷与付小姐感情深厚,这不是喜事吗!」
我和魏云澈都不说话。
柳青青一听,见我俩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气得直着身子瞪我,刚想闹,就被魏云澈制止。
「行了,半夜三更,赶紧回去睡觉吧。」
大悲咒!王爷当人了。
我无辜地当起了鹌鹑。
魏云澈叮嘱我:「天色不早,早点回去免得着寒了。」
眼见柳青青回头愤愤看我一眼,与一群人被带走。
人群散去,刚一抬头,就看见纪道三立在原处看我。
他也出来找我了。
他身子正在灯火之间的阴影处,不见什么神情,只是长身玉立,在黑夜中显得冷漠萧疏。
他曾经也望着我,在山林间,在热闹的街头。
只是如今更深夜重,我湿漉漉,刚和未婚夫君「共浴」,而他是无关世事的佛子。
往昔闹腾放纵的少年少女,已经不在了。
故人相逢,不过几月没见,就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我拢着身上的衣服,有些话想说。
想像以前一样跟他发牢骚,告诉他王府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想张牙舞爪责骂他竟敢将我独自丢在红尘中。
想问他纪小莫好不好。
他好不好?
但这些只是幻想罢了,他等在这里,大抵是故人之间的情谊。
还好我理智尚在,止于情理,我最终上前问候了句:「空竹师傅,天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看了眼我攥着身上魏云澈的衣服,并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要是以前,他大概会茫然然后坚定的看着我说:「阴阳怪气的人赚不到银子的。」
没想到,没多久不见,他竟冷漠了不少。
半晌,他开口:「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我的神经放起了鞭炮,燃着近日的不爽,却秉守着规矩平静地说:「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下人使唤,王府也很大,我过得很好。」
要放以前,我肯定自信蓬勃道:垃圾死了!
他眉眼并没有放松,以前我有事瞒着他时,他就是这副神情,但这会他轻轻说:
「那便好。」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我又有些委屈,听这声音都觉得冷漠生疏。
像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似的,说:「空竹师傅既然遁入佛门,以后便不要再与我有任何牵挂了,于你修行不利,于我名声也不好。」
话音刚落,就感觉他的心魂瞬间被推远了似的,身体不易察觉的僵直。
他情绪转变我最知道了,眼下我却拿着乔刺人。
我应该得意的:看吧,纪道三,你向来败我!
可没人告诉我胜者的心,也会密密难受。
他这才有了些以前的样子,不知所措,静默无声。
我们像两座石像,僵在此处。
冷风过境,我一缩,又拢了拢身上的衣物,这衣服已经被里面的晕湿,不怎么顶用了,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似乎叹了口气,脱下僧袍,说道:
「夜晚寒气重,你穿上吧。」
我往后退一步,
「不用了,怎好穿师傅的衣物,我冻一冻马上就回去了。」
他的手顿在空中,冻得有些发青,接着扭过脸,撇了嘴冷冷地说:「那你冻着吧。」
我一听:
「好!」
我中气十足地应下了,气蹬蹬地离开。
果然是寺庙的饭把他养刁了,要放以前,他断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竟还跟我打冷战。
我也让你知道什么叫快刀斩乱麻!
10
果然,装酷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日我就病了,柳青青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敲锣打鼓闯入房内,将我拉起来给大夫把脉。
大夫气定神闲,跟柳青青对视一眼,给我诊断:瘟疫。
我用尽力气翻了个白眼,趁人之危有你的。
大夫一见,连连拍桌,眼睛泛白了,要不行了!
我气得口吐鲜血,两人大惊后退:会传染,快准备棺材!
我得了瘟疫的消息立即传遍府内,当即我的房门就被封起。
我在府内无亲无故,几乎没有人敢进来照顾我。
只有纪道三。
出乎意料,还有魏云澈。
两人互相诧异。
「你们怎么来了,不怕死?」我气若游丝问。
纪道三面不改色:「我佛慈悲,善待生灵。」
魏云澈嗤道:「空竹师傅还真是境界高尚」。
转而难得温和对我说:「你是我未婚妻,夫妻同心,自然要好好照顾你。」
我心下了然,我是皇帝塞给他的,我没了,他没法交代,至少做做样子。
纪道三一言不发,收拾药物,熟练照顾起我来。
以前混迹民间,这些小事做起来很上道,连额头的布巾温度都刚好。
反倒是魏云澈,好像什么都不会,毛手毛脚,像是穿了鞋的蚂蚱,最后只能坐在床边守着我。
我脑袋迷迷糊糊,听见纪道三说:「你还是回去吧,守在这我还得多照顾一个人。」
魏云澈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是我烧糊涂了吗?怎么感觉两人眼神不单纯呢?
身边静了下来,我全身一会冷一会烫的,呼出的气像是要把鼻子烧着了。
吃完药,迷迷糊糊我睡了过去,沉睡间好像听见耳边一道无奈的声音:「怪我不周到,你还是得待在我身边才放心。」
不知过了几日,我艰难睁了眼,偌大的房间只见一个人,披着衣物靠在茶桌上睡着了。
那腰间垂着一个玉佩,是秋儿的。
原来有些东西,即使出家了也不会割舍。
很久不见他的睡颜,像是静静休憩的小狗。
我叹了口气,心上泛酸,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呢。
我盯着那背影出神,忽然一道推门声传来,纪道三端着药进来。
纪道三在这,那那个是魏云澈!
见我盯着桌上的人出神,进来的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顿,眼神一撇,似乎有些失落和不悦,走过来将碗递给我。
「喝药。」
我解释道:「我以为那个人是你才看的。」
「相识十几年的人也会认错,你眼力真好。」
我连说:「他身形跟你相似,又蒙着头,腰间还挂着跟你一样的玉佩,秋儿来了也认错呢。」
他顿了顿,不说话。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 「没事,你现在是光头,把头露出来就不会错的。」
他抿了抿唇,无语的看向我,我捧碗咪起了药。
又想起睡前他俩似乎不太单纯的眼神,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你的玉佩在他那?」
他的表情毫无破绽,平静说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上街就能买到。」
「那你的呢?」
他垂眸:「收起来了。」
我不敢再说话了。
似乎是刚才吵到了魏云澈,他适时醒了。
我对他说:「多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救我。」
说完发现好像又说错话了,出大头的纪道三还没谢呢。
纪道三磨药的手似乎重了重,仿佛那磨的是我的脸皮。
我在心里汗颜,魏云澈回答:「你是我的未婚妻,救你是应该的,况且你患的并不是瘟疫,算不上冒着生命危险。」
「可柳青青不是说……」
我这才想起,魏云澈来照顾我,怎么不见柳青青来闹?
他脸色沉重了些:「那是假的,你放心,她已经受了板子,现在被禁闭了,哪也出不去。」
我有些诧异,魏云澈这是吃了慈悲药了?
不仅对我态度变好了这么多,一口一个未婚妻,还亲自照顾生病的我,为了我还重罚柳青青?
难道是之前汤池的谈话真作数了?
我想起那日汤池羞答答的美色,脸上有些泛红。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讽刺的话音:「柳姑娘的假消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罚禁闭是应该的。」
我说呢,要是没有别的原因,他会舍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道三没回,魏云澈沉声说:
「为了推迟婚期。」
我沉默了,柳青青纵然骄纵,但此举关系到百姓,她可是穿高跷踩雷了。
魏云澈有些不满,转向纪道三:「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纪道三面不改色:「一报还一报,理应对等。」
在朝堂得意的魏云澈竟说不过他,我整好以暇,也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见状,沉默了一会,忽然坚定了似的,抬起头认真对我说:「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上次你跟我在浴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眼神炙热,倒真像个真心改过的儿郎。
我看得愣了愣神,笑了笑。
在桌上磨药的纪道三也像抽离尘世了一样,不言一语,沉静如定。
11
我虽然刚好,但为了平复百姓的疑虑,主动站出来向百姓解释。
不仅如此,见百姓家中有生病的人,包了三日去找郎中看病的钱,对此,百姓们不仅转忧为喜,连带着贤王府的名声节节攀升。
为何不是付春堂呢?当然是因为我爹原本就乐善好施!
所以三日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的时候,我的好爹爹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摸了把胡子练起了剑。
有些念恩的百姓,还提着母鸡、赶着猪上门道谢,都被我笑盈盈送回去了,府内上下也被我带的欢乐起来,干着活也笑嘻嘻的。
魏云澈沉闷惯了,见送茶扫地的下人都眉开眼笑的,头半天没转过来,直到撞上又来送婚庆一条龙的铺子,才挂着红绫解了惑。
好在魏云澈真的说到做到,许是私下吩咐了管家,所有宫中运来的玩意,都变成了紧着我挑。
那些花里胡哨、绫罗绸缎的衣裳,我一时间都换不过来。
就几日时间,我就将将变成了宫里来的贵女一般,罗带霓裳,富贵冲天。
不仅如此,不知从哪听的我爱吃荔枝,魏云澈一大早顶着眼黑,带我上林子吃最后一波现成的,一个个剥好递到我嘴边。
我吃得心满意足,笑意连生,像极了以前下馆子的开心样。
魏云澈上首饰铺子,亲手做了一支步摇,单手递给我。
「这是我第一次做东西,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他脸上上了些红,我起了坏心思,不动:
「我要是不喜欢呢?」
他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答。
清风拂袖,他略一抬手,
「不喜欢便插在头上,这样就看不见了。」
许是老待在书房,他靠近时一股檀木书香,似乎还沉淀着一股若若的药味。
从未跟纪道三以外的男子这么近过,我一动不动,隐约看见他嘴角弯起,有些笑意。
一转眼,就见转角路过的纪道三,怎么像是被脖子上的佛珠勒了似的,变成了一颗卤蛋。
看来他最近气血不太好,要不要给他补补?
仔细一想,算了,许是素吃多了,被染色了。
何况这样纠缠不清有什么用呢?只会给我们徒增麻烦罢了。
想到这,看见眼前的人,密密的衣帘好像堵住了我的心,突然有些闷,摘下步摇说。
「我不爱戴这种,只爱些简单的样式,这个我收下了,谢谢你的好意。」
他脸色忽顿,片刻,展露笑颜说:「那我下次做个简单的。」
我点点头,终归是要过日子的,和谐相处也挺好。
12
近日日子好过了不少,果真实现了坐吃山不空,挥霍无度的懒虫梦。
我啃着魏云澈侍卫买回来的鸡腿,正呵呵笑出声,就撞见了柳青青。
被放出来之后,柳青青像是经历了深仇大恨,摸猫的手似乎都重了些。
「妹妹近日好不舒服,可是要当心长胖,穿不下嫁衣了。」
我转过头,「嫁衣是定做的,不怕穿不上。」
她怔了怔,「嫁衣是定做的,可人不是,你失了身材,王爷会更讨厌你的。」
「我又不靠王爷吃饭,不管这个。」
不知怎么戳中她了,她突然挂起憎恶的脸:「暴发户竟有脸自视甚高?一身小人味,怎敢与皇族相比?」
我细细琢磨:
「这么能闻,当人真是委屈你了。说到暴发户,姐姐倒是提醒我了,我的银子都等累了,姐姐的善款怎么还没筹到啊?」
她的脸像是被地府小鬼拽了,阴森森说:
「善款我已经想好办法了,希望到时候妹妹还能履行约定。」 我转头离开,
「拭目以待!」
离开后我择了一处亭子坐下。
正抬头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
纪道三挂着佛珠,整日在府里走来走去,念经驱邪,近日似乎闲了些。
今日只见他一人,他转眸看向我。
我下意识放下拿肉的手,跟他颔首。
他看见我藏着的手,眼神微敛。
他突然走近,歪头靠向我的脖间,气息喷洒在皮肤上,片刻,收回。
和尚越界了!我正想一掌上去,他秉起单手说:「你身上没有死人味。」
他如是,像是以前问他东西有没有落、我的头发梳歪没,这样答。
塘边清风微荡传来清香,却拂不动他的眼神,像是高手投石,轻松却一击即中,点开了满塘池水,散去了一片阴霾。
我顿了顿,想说,是肉味,想想不对,我身上本来就没有死人味。
我问道:「那师父任务已经完成了,是不是就得出府了?」
他摇摇头,「出家人不占便宜,王爷给的善款丰厚,这么早出府,贫僧良心不安。」
我一惊,果然出家了就是不一样。
我点点头,赚钱、攒良心两不误,我的好儿砸纪小莫有福了。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时,旁边墙里传来魏云澈的声音。
不同于以往,此时他的声音像是沉伏的暗箭,平稳诡谲。
想起我与魏云澈本就存在利益交错的关系,我贴在墙壁,周围丛树挡着,小心地偷听。
「宫里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已经安排妥当。」
「按计划行事。」
「那柳府?」
「杀了便是。」
柳府?柳青青的家?疑问像滚珠串朝我袭来。
不过想想也是,平常只顾贤王府的事,忘了朝堂势力之争向来是,连路边没力气的要饭都口沫横飞的存在,更何况身在此局中的人呢。
回想我与魏云澈的纠葛,不禁后怕起来。
忽然一只手抚上我半边脸,按住我的嘴。
他的手劲很大,却很温柔,像是比另一边的墙壁还令人安心。
我和纪道三双脸相对,像是以前悄摸蹲大户人家的墙角。
而此刻我迷然,他像是游刃有余。
里面接着传来询问: 「那纪道三?」
「纪道三?……我的好弟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我贴着脸上的手,瞪圆了眼睛:「你是皇子唉。」
纪道三一点也不惊讶,看着我笑了笑。
此刻我觉得,这么多年跟他吃的饭都白吃了,他一览无余的脑袋,我却看不透了,他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长大了。
里面停了声,像是已经说完了。
我拉着纪道三赶忙逃离现场。
我拉着他到花园隐蔽处,一股子问题想问他,还没问出口,我俩就脑袋一震,双双晕了过去。
13
是夜,花园传来一声惊叫。
我醒来时,人群已至。
一群人面面相觑看着我,柳青青惊恐又伤心地指着我,地上一只了无生息的黑猫,以及—— 跟我一样僧袍凌乱,糅杂不堪的纪道三。
他跪在地上,脖间横着剑,没有意识的晕了过去。
柳青青哭得弱柳扶风,说:「福儿自上次禁闭就不老实,夜里总爱出去,今夜我和下人正找着,就听见福儿的惨叫,寻过来就见俩人……我们才将两人打晕,以防逃跑……」
我下意识看向纪道三,身上尽是脚印和血痕,这明显是故意虐待,以前混乞丐跟人抢饭的时候都没这么惨过。
我怒意横生,却喊不出一句话,嗓子火辣辣的疼。
柳青青的婢女见我想要开口,紧接着说:
「难怪之前付小姐得病,这个和尚不顾生死也要进去,还有之前,婢女曾见两人在亭里相谈甚欢,甚是亲密,好像都亲上了……。」
我心中快马加鞭,想来是我跟纪道三在墙外偷听被看见了,被跟到花园敲晕。
我想讲些什么,张开口却只剩「嘎嘎」。
此时府里大半的人都在,柳青青在,管家也在,嬷嬷也在,都像是张牙舞爪的壁画,刻在夜晚的黑幕上。
一直没有出声的魏云澈沉着脸,他抬起头,像是地府新增的判官,冷不丁说道: 「杀了。」
侍卫:「杀谁?」
「全部。」
14
再次醒来时,我正躺在魏云澈的书房。
外面的身影渐渐走近,魏云澈擦了擦脸,将布巾放下,一袭黑衣,藏不住身上的血腥味。
见我虚弱的样子,他笑得温文尔雅:「你在怕我?」
我皱着眉看他。
他脸上染着杀戮过后的阴狠,接着说:
「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什么人,我以为你会很快接受的,看来是我太急切了。」
接着无奈笑道:「你这以后进了宫可如何是好?」
原来他知道我和纪道三在外偷听,我又想起跟踪我们的柳青青,螳螂和黄雀,我简直分不清六只脚和两只脚了。
我顾不上嗓子的难受说:「那些人呢?你都弄哪去了」
他按了按我的脖子,冰冷的温度传来,他丝毫不在意谈论这个血腥的话题,说:
「无关紧要的人都杀了,留着难道自掘坟墓?」
「柳青青呢?」
他理血渍的手停了停:「那个女人太蠢,当然留不得。」
「你舍得杀她?」
他弯唇,没有笑意:
「三刀毙命。」
「你们不是两情相~~呕——悦?」问得太急,我嗓子一滑,差点没捏住。
不知是不是被逗得,他哼笑一声,
「两情相悦?呵呵,她不过是老皇帝塞给我的眼线罢了,既然是女人,为何不留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这种女人最蠢,也最好拿捏,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她跟她爹一样——蠢过头了,平常纵容她抱只蠢猫传递消息,没想到她嚣张过盛,要知道,你可是我对抗皇帝的一大助力,可她一心想坏我跟你的联姻,甚至听到了不该听的,她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皇帝不是你爹吗?怎么跟他对着干?」
「爹?宫里不存在这个字。我的爹不会将我额娘丢在冷宫里不管不顾,直至冻死。」
像是勾起他的伤心事,他眼底染上猩红:
「你应该知道了,纪道三也是皇子,我们一母同胞。可我很羡慕他。我额娘曾经冠绝后宫,却因为庸臣上谏,和皇帝的懦弱,将额娘打入冷宫。临死前,额娘选择将纪道三送走,将我留在宫中,她拉着我的手说,总能活一个吧,我跪在旁边,感受她的生命在冰雪里一点点流逝,我没有力气,搬不动她,只能把冰雪当做土,堆在额娘身上,可惜,我没有立碑。你知道一个没有娘、不受宠的皇子在宫中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他像是累了,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接着说:
「听说纪道三在宫外拉板车长大的?」
他垂着头,「真好。」
一股难言的情绪从我的胸腔上涌,翻到喉咙,说不出话。
到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和纪道三相似的孩童,行在高高的宫墙内,不停受人辱骂,遭人毒打。
然后学会妥协、讨好、隐藏,一步步走到憎恶的父亲面前,变成诡计多端,一路蛰伏的对手。
他垂着头,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话。
我问:「纪道三呢?」
他后脑抬起:「他?他把额娘的玉佩交给我,想要解除你我之间的联姻。我不想杀他的,只是拒绝了他,可他竟敢利用老十二的势力向我施压,我的好弟弟,为了一个丫头,跟我对着干,跟额娘一样是个情种。」
我想起那个闷头不语,老是耐心至极的身影,问道:
「老十二是谁?」
「呵,我的好弟弟什么都没让你知道?老十二,就是纪小莫,他额娘还是婢女的时候,是唯一帮我娘把纪道三送出宫的人。纪小莫出宫的时候,还带着个宫女,好像叫——秋儿。这两人在普济寺偷偷跟宫里的势力来往。」
难怪秋儿老是一副低姿态,抢着干活,难怪纪道三和秋儿老是说悄悄话。
我心中的诸多不解仿佛全部展开了,心下缓缓升起一股惴惴不安。
「纪道三究竟在哪?」
他的背影似乎蕴了一片阴霾,
「不知所踪。」
我的心中燃起了希望,至少很可能还活着。
魏云澈站了起来,恢复神采,说道:
「无妨,只要你在我手里,我就掌控了付春堂,朝廷和纪道三也尽在掌握。
而你——
我的新娘,只要安心准备成亲即可。」
他脱下血与黑的外衣,说完转身离去。
15
我被困在魏云澈的书房两天,虽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但我也不惯着他。
他在旁边办事,我就在一旁睡得呼噜震天。
他无奈走过来看我怎么睡的,我就翻个身,朝他给一屁股闷声药。
熏得他整日不敢进房门。
绣娘要进来给嫁衣量尺寸了。
我从后背掏出一包瘪了的药包,一把揪了高大娇羞的绣娘厚厚的秀发,冲他埋怨:
「你怎么才来,为了弄走魏云澈,我的名声都要坏完了。」
纪道三顶着两坨腮红,没有回答,他似乎有些累了,只是看着我。
想起魏云澈说的那些话,纪道三好歹是皇子,现在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心思深了些。
我怎么老跟不上他的心理,屁大点事就朝他放。
他把我打量一遍,片刻将我搂在怀里,说道:「你受苦了,我兄长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此刻我却觉得比他还庆幸。
他的脑袋已经长了些青茬,大大的头,好像我两只手都捧不住。
纪道三的身子也宽宽的,我只能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我好着呢,纪师父也受苦了呢。」
他胸膛震了两下,无奈笑了。
我问:「纪小莫还好吗?」
他放开我,拉着我的手说:「我带你去找他。」
出府一路有人接应,为了方便,我们两人骑一匹马绕小路飞奔。
到了普济寺,这里已经只有重兵把守,院内陈列着兵马,此地成了据点。
穿过兵列,纪小莫飞出来抱我大腿:
「娘亲。」
「我应了不会脑袋落地吧?」
纪小莫尴尬笑笑,小眉毛一挑,转口说:
「嫂子!」
我脸蹿红,纪小莫指着我头发说,
「嫂子你的发髻都乱了。」
纪道三把我的头上的簪子理好,说;
「刚刚马跑得快,颠下来了。」
我说:「这是魏云澈偏要往我头上插的。」
他的手停了停,把簪子拿下来,收进了怀里。
纪道三也很想叫一声魏云澈哥哥吧,可如今两人走的道不同。
不过短短几日,魏云澈就从人人称道的贤王,变成一路走来杀人如魔、不择手段的叛贼。
老皇帝缠绵病榻,没几日活头了,所有皇子、朝臣蠢蠢欲动,究竟这天下落在谁的手里,各有说法。
纪道三和纪小莫联手,要搏一搏活路。
可怜的纪小莫,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
16
老皇帝死了,我们进宫了,带着大批的人马,逼宫。
我掰着手指头数着,抠到脚指头都没数完。
皇帝的儿子真多。
里面没有魏云澈。
我走过去牵住纪道三的手,冷得冒汗的触感传来。
他看着伏首的一众,突然说:「去后宫看看吧。」
我俩走在长长的宫墙,纪道三一言不发。
他双手滑过朱壁,慢慢说:「我已经忘了额娘的样子了,芜忧,这是不是很不好。」
我抬头看了看这道墙壁之外,看见很多亭台楼阁,仿佛看见上面醉舞盈袖。
我没进过宫,按我爹的话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他很庆幸我丢的这些年,没有进宫。
当时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质问我爹:
不爱我娘为什么要娶她,以至于我娘带着我负气离家,她咽气的时候,都不瞑目。
话到了嘴边,还是被我咽下去了。
我记得说书先生每次讲到要点,总要故作神秘,摇摇头停声。
其实我知道,我向来不是什么好人,当初盯上纪道三,是觉得他跟我差不多大,没心眼,跟着他能不受辱地活下来。
我回付春堂,是因为我发现纪道三似乎不是普通人,我怕他瞧不起我,把我丢下,也想为自己找一个出路。
我知道普济寺的兵马是我爹在接济,为了弥补我的过去。
哪有那么巧我和纪道三就能听见魏云澈的墙角,是因为在这之前我就发现了蛛丝马迹,想借此除掉柳青青,要逼纪道三跟我坦白。
谁知道这个傻子只是跟我笑了笑,就这么坦然接受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也很累。
好像我们都有遗憾。
纪道三没得到回答,我们转入一处破败已久的院子,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他拿出那个簪子,在柱子上刻:
魏景青。
最终我们什么也没说,离开了这里。
那个名字就随院门,永远关上了。
魏云澈最终还是输了。
纪小莫当上了皇帝,换了皇帝,满朝文武仍上奏要将魏云澈斩首,罪名是:
毒害先皇,祸乱朝纲。
纪小莫小小的身板摇了摇头,说:
「没办法,新帝登基,总有些事要顺着那些老顽固来。」
送魏云澈下狱前,纪道三对他说:「换个活法,你也许能减少些痛苦。」
他说:「要是以前不这么活,我还能活得下来吗?」
次日,我跟纪道三出宫,行到宫门前。
里面传来喜报:魏云澈狱中自尽了。
我们赶着马车快速离开了皇宫。
17
我们回了以前的院子,但是我们改行了。
以前的活计太累,想着开个医馆吧。
其实纪道三的医术可好了,出皇宫前我还偷偷顺了御医几本医书,够用了。
于是纪道三在院里支摊看病,我在后头磨药炖汤。
生意渐渐好了起来,过完年没多久,春上梢头,我躺在椅子上读着病人们痊愈后的感谢信。
就说枝头的鸟儿们太吵了,怎么抽出一张空白的呢?
哦,最上面一行有字:「你们挖的洞太小,我不想钻。」
信有些皱巴巴的,好像过了很久才送到我手上的。
真是不知好歹,这么多的感谢信,怎么就一张不领情的呢。
我放下所有的纸,真是一张也看不下去了。
隔壁大神喊道:「付丫头,又躺着晒太阳呢!看个信都犯懒,是不是有喜了?」
我连跳起来,来了一套付春拳。
纪道三正从外面走进来,我连忙停下,他看见我手里的信,我下意识往身后一藏。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封,我说怎么光有信,没有信封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面对他伤心,我总手足无措:「你~你……你昨晚太用力,我今天早上吃得有点多。」
他盯着我肚子,「大婶说你有喜了?我来给你把把脉。」
我捂着肚子跑了,把「孩子」拉没后,纪道三正收拾马车。
我一屁股坐上去,他拿了屁垫给我,我们溜着马进药去了。
像我们这种小民最爱春天了,干起活来喜洋洋的,我指着一大片桃林说:「纪道三,我们明天揪点桃花回去做桃花酒吧!」
他赶着车:「好啊!」
「那我们待会买点点心好不好!」
「不行我不能再吃了,要长肉了。」
「都听你的。」
「那你晚上也听我的!」
……
「白天听你的。」
我懒得理他,马儿哼哧哼哧叫着,风刮着林子轻簌簌的。
太阳照得真暖,我跑出帘子,坐在纪道三身边,倘着腿,吱着歌,笑悠悠的把开春带到城里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