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志明,1960年出生在江南小城的一个普通家庭。1982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偏远的桃源乡杏花村教书。那时候,我刚满22岁,还是个愣头青,对未来充满期待。
记得那是1982年的夏天,我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穿着一件发白的蓝布衬衫,踏上了去杏花村的路。我坐着拖拉机,颠簸了一路。那时候,杏花村还没有通公路,只有一条泥巴路蜿蜒在山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六,天气闷热得很,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欢迎这个新来的年轻教师。
拖拉机到了村口就不能再往前开了,我只好提着行李,顺着羊肠小道往学校走。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几间破旧的平房,墙上的白灰都掉了一大半,露出里面的红砖来。教室的玻璃窗也破了好几块,用报纸糊着,显得分外凄凉。
我的宿舍在教室后面,一个不到十平方的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旧的方桌,还有一把快要散架的竹椅。床上铺着一床发黄的草席,散发着一股霉味。我放下行李,抹了一把汗,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未来的家了。
记得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蛙鸣声,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远处传来阵阵犬吠,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醉汉的吆喝声。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临走时母亲担心的眼神:「明娃,你一个人在乡下,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鸡鸣声吵醒了。我走出宿舍,看到晨曦中的杏花村,不由得愣住了。山村在朝雾中若隐若现,远处的青山如同水墨画一般淡雅,近处的农田里,稻子已经泛黄,一片金灿灿的。几个农民已经下地干活了,还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这时候,我看到一个年轻姑娘骑着自行车从学校门前经过。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碎花布裙,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条马尾辫,随着自行车的晃动轻轻摆动,像是在跳舞的杨柳。她骑得很快,但是我还是看清了她的容貌:白净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鼻子小巧玲珑,嘴唇红润,像是刚刚熟透的樱桃。
我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村里有名的美人李秀兰。她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去镇上的蛋糕店上班,从学校门前经过。她的美貌在方圆十里都是有名的,据说有不少人托人来提亲,都被她父亲给拒绝了。
开学第一天,我见到了李秀兰的弟弟李小明。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是个聪明的孩子,就是有点调皮。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坐在第一排,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那天放学后,李小明走到我跟前,有点扭捏地说:「陈老师,我。我姐姐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帮我补补课?她说我数学太差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我说:「好啊,那就每天放学后补半个小时吧。」
从那以后,我就多了个借口去李家。李家在村子东头,是个青砖大院,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秋天的时候满院子都是桂花香。李秀兰的父亲李大富在村里算是个有钱人,家里有十几亩水田,还养了不少鸭子。
每次去李家,我都能看到李秀兰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有时候她在喂鸭子,有时候在晾衣服,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她看到我来了,总是红着脸低下头,匆匆跑进屋里去了。
那时候,我的心里就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又甜又痛。我知道,我这个穷教书的,对她来说大概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每天都盼着能多看她一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秋天。这天放学后,我又去李家辅导李小明功课。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秀兰,你都18岁了,也该说亲事了。镇上王老板家的儿子看上你了,这门亲事你得答应!」是李大富的声音。
「爸,我不嫁!我听说王家儿子在外面还有女人!」李秀兰带着哭腔说。
「胡说!人家王家开着服装店,家底殷实,你嫁过去享福去!你弟弟还要上学,家里需要钱!」
我站在门口,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这时,李小明看到我来了,赶紧跑过来拉我进去:「陈老师来了!」
李大富看到我,脸色有点不自然,对李秀兰说:「去,把陈老师的茶倒上。」
李秀兰红着眼睛进了屋,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那天的补课,我心不在焉,总是走神。李小明问我题目,我都答非所问。
回去的路上,我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一早,我特意穿上那件发白的蓝布衬衫,去了趟镇上,买了两斤水果糖,一包茶叶,再拿出积攒了半年的工资,去找了个媒婆。
谁知道,这一去就碰了一鼻子灰。
李大富听说是我来提亲,当场就发火了:「就你这个穷教书的,也配娶我女儿?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块钱,连个自行车都买不起,拿什么养家?」
我站在院子里,脸涨得通红,手里提着的水果糖和茶叶显得那么可笑。李秀兰站在屋檐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从那以后,村里人看到我,都指指点点的:「看,就是那个穷教书的,还想攀高枝呢!」
「教书先生就是穷酸气,还想娶村花?」
我低着头,装作听不见。但是那些话,就像是钢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没过多久,李秀兰就和镇上服装店老板的儿子订了婚。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借着油灯的光改作业,突然听到窗外有动静。我抬头一看,是李小明。
「陈老师,我姐姐托我把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转身就跑了。
我颤抖着手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纸:
「志明:
对不起,我不能违抗父命。这些年,你在我心里就像春天的杏花一样美好。可是,我们注定要错过。我会永远记得你站在讲台上认真教书的样子。
秀兰」
我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油灯里的油都要燃尽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我顶着宿醉的头痛去上课,看到李小明的座位空着。
后来我才知道,李秀兰已经嫁到镇上去了。
从那以后,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教学中。我省吃俭用,买了很多教学参考书,晚上熬油灯备课,改作业。慢慢地,我的教学水平提高了,学生们的成绩也跟着提高了。1985年,我班上有三个学生考上了重点中学。1988年,又有两个学生考上了重点大学。
我的名气渐渐大了起来,不少学生家长托人找我补课。我写的教学经验在县里教育系统也传开了,后来还结集出版了一本教辅资料。1990年,我被调到县重点中学任教。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转眼就到了1997年。这一年的春天,我回杏花村探望以前的学生。刚到村口,就听说李秀兰离婚了,带着儿子回娘家住。
原来,她嫁的那个王老板的儿子,在外面有了小三,还赌博,把家产都输光了。李秀兰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最后和他离了婚。
那天下午,我去村里小店买东西,正好遇到李大富。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志明啊,你现在在县中学教书?听说还出书了?」
我点点头:「就是一本教辅资料,不算什么。」
李大富搓着手,有些尴尬地说:「那个。你现在。还没成家吧?」
我摇摇头。
他咳嗽了一声:「要不。你明天来家里坐坐?秀兰。秀兰也回来了。」
我站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十五年了,我们都不再年轻,可是当年那个站在杏花树下的少女,依然在我心里开着花。
第二天,我换上一件新买的衬衫,去了李家。秀兰就站在院子里,除了眼角多了几道皱纹,还是那么美。她看到我,红着脸低下头,就像十五年前一样。
「志明。对不起。」她轻声说。
我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经不恨了。青春像春天的杏花,虽然凋零了,但是会结出甜美的果实。或许,这就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
那年秋天,我和秀兰结婚了。新房就是我在县城买的两居室,虽然不大,但是阳台上种满了她最爱的杏花。每年春天,花开满枝头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阳台上,看着花瓣随风飘落,像是在演绎我们错过的年华。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们没有错过,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但是转念一想,或许正是这十五年的等待,让我们懂得了爱情的珍贵。
现在,我依然在县重点中学教书,秀兰在家照顾孩子。日子平淡而幸福,就像春天里静静绽放的杏花,不张扬,却芬芳依旧。
人们常说,有些人注定是过客,而有些人,却是要陪你一起走完人生路的。我和秀兰,或许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虽然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
昨天,我又路过杏花村的那所小学。斑驳的围墙上,依然能看到当年刻下的字迹:「1982年,陈志明来此」。站在那里,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骑着自行车从校门前经过的少女,长发飘飘,灿若桃华。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那些年,我们都以为错过的东西,其实都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只是需要时间去等待,去成熟。
如今回首往事,我常常感慨:有些等待,值得用一生的时光去坚守;有些爱情,需要用岁月去证明。就像杏花村的春天,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依然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