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若于
我家中有一块祖传宝玉,名唤「绛灵」。
自六岁起,祖母将此玉交给我,叮嘱不可离身。
因唯有它能保我极阴之体,不受邪祟侵扰。
可成婚前一日,未婚夫崔叙却借口思念,溜进我闺房。
并趁我不备,将绛灵换走,送给了他的通房丫鬟!
当晚,我被厉鬼附身。
次日,失去意识的我于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地杀了人。
死的人,与我素不相识,但却是皇亲国戚。
大殿之上,皇帝怒气滔天!
已经恢复意识的我,死命抱着崔叙的腿,求他这个刑部尚书救命。
可苦苦哀求换来的,却仅有他斩钉截铁地一句陛下,微臣同江映芸的拜堂礼并未行完,她还算不得微臣的发妻。
只此一句,将他崔家撇了干净,也将我心中所有少女情意,尽数碾碎。
隔日,我被判绞刑,连带我母家,统统流放。
在这个我原定回门的日子,我的家没了。
命,也要没了。
午时三刻,菜市口,行刑台。
乌云蔽日,寒风刺骨。
被套上绳索那一刻,我瞥见了台下站着的崔叙,同他怀中娇笑着的丫鬟。
熊熊恨意染红我的血眸。
再次睁开眼,我回到了被厉鬼附身的那一刻……
即将被夺取所有意识的瞬间……
我摩挲着指尖丹蔻,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徐徐弯起嘴角:「你不就是要杀人吗?」
「莫急,我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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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竟看得到我?」脑中响起一道声音,无比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你为何要帮我杀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问题,你要我如何回你?」
我试着在心里无声反问那个在我体内的厉鬼。
片刻后,那道女声再度浮现。
「好,那我只问两句。」
「其一,你可知我要杀的人是谁?」
「其二,你要如何帮我?」
「你要杀的人,是当今贵妃的亲弟,李戎。」
我目不转睛盯着铜镜,「至于第二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除非你答应同我合作。」
这次,我等了许久,那女鬼都没有再回话。
若不是经脉中贯穿着异常的灼热感,我还以为这女鬼已经从我身体里出去了。
有打更声透过窗户缝隙,隐约传来。
「咚——咚!咚!咚!咚!」
一快四慢。
已是寅时。
外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丫鬟走过来。
大婚之日,时辰已到,我要起身梳妆打扮了。
已经做过一遍的事情,此时重来一回,心境大不相同。
上一次,我心中满是作为新嫁娘的紧张与幸福。
而眼下,我心中只有冷涩与愤恨。
天光乍亮之时,我由兄长背着,上了花轿。
将将坐定,那道声音冷不丁出现。
「这桩婚事非是良缘,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此话何意?」我无声问。
「你还真是够笨的,保命的玉佩被你那好未婚夫给调包了都没发现。」
女鬼嗤笑,「这可是我昨晚亲眼所见,否则我为何能上你的身?你就没想过?」
「我知道。」
「你知道?」女鬼的声音透着惊奇,「你知道你还嫁他?莫非真是个傻的?」
「不嫁进崔府,我如何能寻回绛灵玉?」
「况且,也只有嫁给他,我才能上他崔家的族谱,届时我就是他板上钉钉的崔家人。」
我解释得直白,「如此,我若是犯了什么事,就同江家再无半点干系。」
「若是连坐,那他崔家半点儿也跑不脱。」
「没想到,你还是个狠角色。」女鬼回了句。
「现在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我闭目养神,只用心声对话,「你也该给我答案了,你到底要不要同我合作?」
「反正眼下我没把握能将你驱除,你也没把握能完全控制我,我们不如齐心并力。」
几息寂静,我耐心等待。
终于女鬼一锤定音——「成,就冲你这份 狠劲儿,还有处变不惊的本事,我也信你。」
「咱们合作!」
「成,你叫什么?」我问。
「这个你不必知晓,唤我一声恶鬼便成。」
江崔两府距离不算远,但送亲队伍行得慢,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抵达。
轿子被摇摇晃晃放下。
帘子被人骤然踢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递进来。
掌心朝上,覆着薄薄一层汗。
大冷的天,也是难为崔叙了,还会出汗。
上回我以为他同我一样,因为紧张兴奋,才会出汗。
现在想来,应该是担心那个在他心尖上的女子,才会紧张至此吧。
眼前缓缓浮现出行刑时的画面……崔叙怀中的那个女子,笑得万分娇媚。
2
崔叙有一个通房丫鬟。
这事,在定亲之前,我就知晓,是媒人亲口同我母亲说的。
放眼整个京城,这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高门贵户家的公子哥儿,打小就有几个丫鬟贴身侍候。
待到了年纪,主人家就会从中选出一个来,让公子哥儿给开了脸儿。
自此以后,这个丫鬟便同其她丫鬟们不一样了。
虽说就身份而言,还是个下人,但在自家少爷主子心中的情分,到底是不同了。
而且只要不出什么差错,日后就会按惯例抬做姨娘。
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安排,实在常见。
是以,我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我甚至都没打听过崔叙这个通房丫鬟叫什么。
「哎,人群里有个女子一直在盯着你看,眼神可凶了,像要吃人似的。」
三拜之礼正行到一半,那女鬼出声道。我一边跪下拜高堂,一边用心声同她对话。
「那女子长什么样儿?」
「柳叶眉儿,尖尖脸儿,圆圆眼儿,倒是娇俏。」
如此这般的描述,同我记忆中的面孔缓缓相合,应是她没错了。
「她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让我来听听。」
这女鬼的听觉似乎很是灵敏,几息后便继续道:「她说‘不对劲,江映芸怎么还没发疯? 嗯?她为什么说你会疯?」
停顿片刻,女鬼像是恍然大悟般,道:「莫非玉佩的事情,同她有关?」
「你这恶鬼,倒是不笨。」绯红盖头下,我不由冷笑。
耳边,傧相高喝唱礼——「夫妻对拜!」
我手执红绸,脚尖转动,徐徐转身。这一拜,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崔叙,这阴间的路,还是由你来走吧!三拜礼成,观礼的人群爆发出喝彩声。
接下来,便是送入洞房了。
因着盖头的遮挡,我瞧不见路,只能拉着红绸,凭着感觉迈步。
「小心门槛。」
体内的恶鬼和身侧的崔叙同时出声。
我下意识抬了脚,迈过门槛。
刚落了脚,在廊下站定,便听得人群中闹嚷起来。
我还未来得及细听,便觉浑身血液瞬间冲向头顶,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常滚烫。
刹那间,天旋地转。
这感觉,甚是熟悉,不好,这女鬼要癫狂了!
我紧紧攥住红绸,努力调整近乎紊乱的呼吸,想要压下体内奇怪的感觉。
人群中的声音愈发高昂,我费力听清了两句。
「哟,是国舅爷来了!」
「快请快请!"
「对不住,对不住,崔老弟,哥哥我来迟了.....」
国舅爷!是李戎来了!
怪道这女鬼如此激动!
我方才已经刻意将一切流程都放快了速度,没想到还是撞上了他!
右手不受控制地想要抬起,我死死用左手按住。
「你冷静!」
「此时人多,不好下手,若是一击不中,你我就都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劝道。
「我要他死!李戎,我要他死!他得死!」
女鬼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我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情况紧急,我翻转左手,借着衣袖遮掩,将红绸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双手被缚,女鬼无法去拔头上珠钗,只能在我脑中不断嘶吼。
3
直到进了洞房,女鬼还甚是激动地唾骂。
我默默调整好了呼吸,逐渐争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任由她发狂。
她似乎是累了,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夜色降临,屋内燃起红烛,她终于没了音响。
可她这边刚刚安静下来,那边闹洞房的人们就一拥而入。
又是好一阵纷乱。
等到屋内终于彻底静下来,我只觉头痛欲裂。
崔叙有些醉了,步伐不稳,执着喜秤的手微微摇晃。
秤尖扑了几次空,才将盖头挑落。
红烛摇曳,盖头带起的风将鬓间碎发拂起,我抬手理了,举目望向崔叙。
面容俊朗,仪表堂堂。
一身红衣,衬得他肤色愈发雪白。
「夫人。」
他唤我,眸中似有深情。
但这深情,却只一瞬。
转眼就被忽然闯入的丫鬟打断。
「大少爷,不好了!」那丫鬟扑通跪在地上,神色慌乱,「莲姐姐她、她又昏过去了!」
「什么?」崔叙猛然转身,手中喜秤摔落在地,「不是戴着那绛……」
话至此戛然而止,崔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嘴,大步流星离开。
连一个眼神都未给我。
屋内众人俱都惊诧不已,我身边的丫鬟更是愣住了。
「姑娘,新婚之夜,姑爷他、他这是要去哪?」
去哪?
自然是去看他的心尖尖去了。
丫鬟气得跺脚。
我出声:「想知道他去哪,跟去看看便知道了。」
此刻崔叙去看谁不重要,可他方才未说完的话,分明就是绛灵玉。
再加上今日喜堂内,女鬼说那通房丫鬟盼着我疯......
我伸手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对着榻边烛火,仔细端详了会儿。
看来崔叙偷玉这事还真是预谋已久,这块玉,几乎能以假乱真。
「走!咱们去瞧瞧!」我将假玉揣进袖子。
绛灵玉乃我家传之宝,如何能在贼人手中!
4
我随手指了个小丫鬟领路,半刻钟的功夫,就到了一处院门口。
这院子,离得可真近。
刚到主屋前,崔叙焦急的声音便从室内传出。
「大夫怎的还没来?再去催一催!」下一瞬,声音又变得惊喜。
「莲儿,你醒了!」
莲儿......
莲花清雅高洁,可就眼下看来,这个莲儿和这两个词,可是一点都不沾边。
门口守着的丫鬟婆子,见我过来,慌忙行礼。
动作很是恭敬,言语却不甚客气。
「夫人,大爷方才交代了,除了大夫,谁也不许进。」
「滚!」
我扫视一圈,连说一句‘让开’都觉得太客气。
举步生风,一路行至内室。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在榻上相拥的男女。
崔叙将莲儿圈在怀里,看向我。
「江映芸,你、你怎的来了?」
他连一句客套的夫人也不叫了,对我直呼其名。
「自然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不客套,我自然也不用来那虚伪的一套,干脆直入主题。
「你的东西?」崔叙果然心虚,「什、什么你的东西?」
「绛灵玉。」
我一把扯断脖子上的玉绳,将那块假玉掷向崔叙。
他迅速闪开,玉贴着他的面颊擦过,随后飞向床柱。
瞬间四分五裂。
「什么破东西,也配冒充我家传之宝?!」我抬步逼近二人,「把我的玉还来!」
「大爷....」
莲儿瑟缩着躲在崔叙怀里,嘤嘤哭泣:「大爷,夫人这是生气了,要不、要不还是将这玉佩还给她吧。」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样用锦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这东西奴婢整日都好生收着呢,想着夫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讨要了。」
她扬起小脸,满是委屈,「夫人您也别怪大爷,要怪就怪奴婢。」
「都是奴婢不争气,前些日子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大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法子,说是您的绛灵玉可驱邪祟,贴身戴上就好了。」
「大爷怕您不肯给,才想了这个不得已的法子,还望您莫要因此与大爷生分了。」
「否则奴婢当真要以死谢罪了。」
莲儿说着抬头看向崔叙,适时掉下两滴泪来。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直看得崔叙心疼不已,急慌慌去给她擦眼泪。
我懒得理会这个莲儿做戏,更没眼看他们二人你侬我侬。
便伸手去取玉佩。
将将把玉佩拿在手中,崔叙却腾出手来,抓住我的手腕。
「等等!」他道,「莲儿的病还未彻底痊愈,方才又晕了过去,这玉,便再给她戴上几日就是。」
「戴上几日?」
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
我到底还是被气笑了:「崔叙,你可知这玉对我有多重要?」
「我知道,你兄长说过的。」他回得相当不耐烦,又带了些嫌弃,「说你是极阴之体,易招邪祟,此玉可为你防身。」
「你知道,还把它拿走了?」我笑意更深,怒火也更旺。
「你都戴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两天啊。再说了,你这一整天没戴了,也没见邪祟上身啊!」
「崔叙,你当真不是个东西!放手!」我脱口而出,用力挣脱崔叙桎梏。
他不肯松手,反而攥得更紧。
手腕被抓得生疼,我忍痛伸出另一只手去取玉佩。
崔叙抬手拦住,莲儿则上来劝阻。
慌乱间,玉佩猛然滑落。
身后丫鬟惊叫出声,几只手同时去捞那玉佩。
却没能捞住。
透亮的青石地板无比坚硬,绛灵玉即便包裹着一层锦布,还是登时碎成了两半。
这物件,我戴了十余年,日日不离身。
眼下,就这么碎了。
莲儿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虽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我捕捉到。
没有半分犹豫,我反手重重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那张白皙的小脸上,瞬间显现出五个红指印。
莲儿捂着脸颊,满脸的不可置信。
5
甩了这一巴掌后,不顾崔叙暴跳如雷,我转身便走。
回到自己的院子,我将碎成两半的绛灵玉捧在手中,凝视良久。
「你还帮我杀人吗?」女鬼的声音,隔了许久再度响起,「咱们两个的合作,还算数么?」
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将玉佩压在枕下:「你先说说,你为何要杀李戎?」
「我心情不是很爽快,你便当做是陪我聊聊天。」
连洗漱的力气也没了,我只吩咐丫鬟取下头面,便合衣躺在床上。
脑中,女鬼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己的往事。
我听得愈发入迷,一点困意也无。
待她终于说完之时,我面上竟不知何时有了泪痕。
「我说完了。」女鬼的声音变得沙哑,「江映芸,你还帮我杀李戎吗?」
「只要李戎死了,你大仇得报,便会从我体内离开吗?」
「嗯,只要报了仇,我便往生。」
「好,如先前所说,我会帮你。」我点头,「但需要多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按我说的做,我们一起搜集证据。我大靖朝律法严明,大理寺更不是摆设,只要有足够的证据,定能将恶人绳之以法!」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知这世间险恶。」
女鬼笑声苦涩,「这世上,向来是官官相护,有证据,又能如何?」
「李戎乃贵妃亲弟,谁敢得罪他?」
「有人敢。」我回得极快,「别的衙门我不敢说,单大理寺那一亩三分地,定是朗朗乾坤,干干净净!」
「你因何如此笃定?」
因为......
因为有那人在。
天际渐渐染上金黄,我喊来丫鬟为我洗漱更衣。
成亲第二日,按规矩,要向长辈敬茶。
在未完成女鬼心愿,让她离开我的身体之前,我不能落个不孝的罪名。
不孝乃七出头一条,若犯了这个错,崔叙登时就有休了我的理由。
那可就不成了。
收拾停当,我由丫鬟带路,朝崔府主院行去。
崔府是世代的官宦人家,百年间出过许多位高权重之人,也因此崔叙才能年纪轻轻就官居尚书。
而我江家虽也是百年世家,但却是代代清流,且并不擅钻营,所以没有什么实权。
如此这般想着,不觉就到了地方。不出意料的,崔叙果然不在此处。
刚才来的路上,女鬼便同我说了,有几个丫鬟聚在一起嚼舌根。
说大爷昨夜宿在了莲儿姐姐的房内,屋里动静可是不小,闹了半夜,天都快亮了,两人才睡下。
我只是听着也不作答。
进了正厅,按照成亲前教养嬷嬷教授过的内容,规规矩矩给崔叙的父母敬了茶。
又客客气气同他的兄长和大嫂行了礼。
婆母叫了起,招手示意我上前,拉着我的手说了几句体己话,又将自己腕上的玉镯滑到我手腕处。
镯子莹润透亮,这见面礼倒是个好东西。
只不过同我的绛灵玉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想到这里,我的面色不禁冷了下来,婆母察觉异常,心下了然。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对身后的婆子正色道:「去将叙儿寻来!」
「这糊涂东西犯得什么浑?早过了敬茶的时辰,竟还不见人影?!」
「当真被那些个丫头唆摆得没边儿了!」
6
崔叙急匆匆赶来的时候,面上的青色胡茬很是扎眼。
想是没来得及刮。
他进厅,我出厅。
擦肩而过之时,他用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我:「江映芸,你等着,莲儿挨得那一巴掌,我必让你还回来!」
「我等着!"我笑答。
几步走到院中,就听身后传来婆母的怒斥。
「逆子,跪下!」
「你可知自己错哪儿了?!」
「知道?」婆母拔高了音调,「知道你还那般行事?!」
「啪」地一声,似是茶盏碎裂。
「明知故犯,是为愚蠢!左右你今日也不当值,给我到祠堂里跪着去!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用膳!」
「来人,给我将那丫头擒来!今日若不整治了她,这一个个的当真要将我崔家的规矩给败坏净了!」
「母亲!」是崔叙的声音,「母亲,此事是儿子一人的错,同莲儿无关!若罚便重重罚我一人罢了!她身子弱,如何禁得住呢!」
母子两人激烈争吵起来。
我脚下不停,已经出了院子,由丫鬟带路,朝最近的角门行去。
方才离开之前,我已经同婆母禀明自己要出府,寻个铺子修我的玉佩。
这事崔家本就理亏,婆母自然一口答应,还当即命人去准备马车。
马车宽敞,车把式驾得也很稳当,不多时便到了我从前常去的一家首饰铺子。
进了二楼雅间,我命丫鬟守门,自己则翻窗跃下。
依着女鬼指路,我七拐八绕地穿行在不同的巷子中。
巷子由最初的狭窄拥挤,慢慢变得宽阔。
「前边儿就快到了。」
我抬头,就见巷子右侧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宅邸。
宅邸门前台阶宽阔,台阶尽头,大门紧闭。
大门上方,悬一牌匾,上头龙飞凤舞写着‘林宅’二字。
「这就是你昨晚说的那座宅子?」
「嗯,你往右转。进了小巷,再行十余步,便能看见墙上有个狗洞。」
我依言行事,果然找到狗洞,钻了进去。
不同于外观的规整,这宅邸里头的院子实在破败。
满地杂草丛生,房柱斑驳,廊上悬了纵横交错的蛛网。
青天白日的,叫人莫名生出些诡异之感。
而更叫人觉得诡异的是 ——这破败的院落里竟然还有人!
脚步声从院门处传来。
「快藏起来!」女鬼急声提醒。
我猫腰钻到了院墙的角落,借着房屋遮挡,偷偷看向门口。
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边踢开碍事的杂草,一边四处巡视。
凶厉的目光朝这边扫视过来,我忙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汉子在院中站了许久,就在我紧张得快要憋不住气儿之时,院外忽然有人唤他。
壮汉粗粗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我霎时耷下双肩,瘫坐在地上。
「这破宅子,怎的还有人?」
「他们都是李戎那厮的帮凶,专门守在这里的。」女鬼啐了一声。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先出了这院子。」
「好。」
出了院子,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总算是到了要去的地方。
狭小的院落内,一颗柏树盘立正中。树下,有一口枯井。
「是这里吗?」
「嗯。」女鬼回我:「你上前去看看,已经过了好几日,他们说不定把尸体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好。」
轻轻挪动脚尖行至井边,我探头去看。
只见一个人背朝我,以十分诡异的姿势趴着。
从身上碎裂的衣裳和娇小的身形,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女子。
自打被这女鬼上身,我的五感就变得异常灵敏,此刻毫不费力就看清女尸手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那些已经发黑的伤口狰狞扭曲。
女尸的手中扯着一个荷包。
月牙色的荷包上用彩线绣了‘青珠’二字。
「青珠……」我喃喃道:「你叫青珠?」
回应我的,是失声痛哭。
被这情绪感染,我心中悲恸,眼泪夺眶而出。
竟一时分不清,这眼泪是青珠的,还是我的。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青珠憋住了哭声。
我点头:「我们得赶紧……」
心声骤然被打断,耳边有细碎的异响传来。
我动了动耳朵,果然接连听见几声树枝被踩断的‘咔哧’声。
不好,有人来了!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慌忙转头去寻可以躲藏的地方。
看了一圈。
院子里只有这么一棵树和一口井!
我咬了咬牙,一只脚踏上井沿。
眼睛一闭,心一横,做好了跳下去的准备!
然而就在身体刚刚窜起来之际,我忽然觉得后领一紧。
再睁眼,身体瞬间失重,眼前的景物骤然掉了个方向。
耳边有风声呼啸。
我似乎……是被人扛在了肩上……?
7
双脚再次踏在平地上时,我已经同方才的院落隔了老远。
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
看见这男子眉眼的刹那,我心头的巨石瞬间落下。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贺凌云,你怎的才来!」
……
马车内燃着熏香,我与贺凌云对坐。
他双手握拳,置于双膝之上,清亮的眼眸盛满歉意。
「对不住,我来晚了。我昨日一大早便出城了,收到你的信时,已经离城甚远。」
我看了看他眼底青色,问:「你是连夜赶回来的? 昨日我成婚,你竟没有去江府赴宴,还出了城?」
贺凌云闻言一窒,顿了顿,他才回道:「我虽然人没去,但礼金可是一分没少啊。除了父亲给的,我还自掏腰包给添了一份呢,你可别说我不讲义气!」
言罢,他弯起嘴角。
我与面前这人自幼相识,眼下见他开始插科打诨,就知他是想要逃避我方才的问题。
不过经他这么一玩笑,气氛倒是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我信上说的那桩案子,少卿大人您可否……」
「你如何会牵搅到此事里?」贺凌云打断我的话,面色恢复了严肃。
我不答,只是反问:「怎么?大理寺不想管这事?」
「管!」贺凌云回得果断,「强抢民女,草菅人命,且数量如此庞大!」
「若你信上所言属实,任他李戎有谁做靠山,此事我大理寺都管定了!」
「信上的事情自然都是真的,方才我去林宅就是寻证据去了,那枯井里的女尸,你不是也看见了……?」
马车晃晃悠悠。
回程的路上,我将青珠昨夜说与我的事情,尽数告知了贺凌云。
他听罢,沉吟许久,随后定定看着我眼眸,道:「江映芸,你自出生起,便被大师算出是极阴之体。」
「你的那块绛灵玉呢?掏出来我瞧瞧。」
我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他冷了眉眼,倾身按住我双肩,似是在透过我双眸,同体内的另外一个人说话:「我乃大理寺少卿贺凌云,无论阁下是何方妖魔鬼怪,既是为讨个公道,那此事便交给在下。」
「我定会竭尽全力,只是有一点你须谨记 ——万万不可为难映芸。」
「否则我贺凌云定会掘你坟墓,将你挫骨扬灰!」
我知贺凌云天资聪颖,从小便异于常人,但眼下还是被他的聪慧震惊。
他竟看出来了?
8
被贺凌云送回府时,已是午后。
我从马车上下来,贺凌云撩开车帘,同我道别。
这一幕恰巧落在正要出门的崔叙眼中。
他顿住脚步,目光在我和贺凌云之间来回逡巡,眉头越皱越紧。
身后,车轮辘辘声响起。
贺凌云吩咐车夫离开。
我抬步上了台阶,正要迈过门槛之时,身侧的崔叙一个跨步挡在我面前。
「他是谁?」他急声质问:「江映芸,你为何会和别的男子共乘一辆马车?」
我移动身子,绕过他的遮挡,径直往前走。
崔叙立刻跟上,不依不饶:「江映芸,这才新婚第二日,你便大摇大摆地和别的男子共乘一辆马车,还让他送你回府!」
他伸出手指向我,高声痛斥:「你、你不守妇道!荒唐荒唐!」
「我荒唐?我比得上大婚之夜宿在通房丫鬟床上的人荒唐么?」
我语气轻飘。
崔叙被堵得说不出话,「你、你、你」了半天,才重新追上来。」
「他是谁?!」
见我不理会,崔叙更急了,接连追问我:「他是谁?」
「江映芸你站住,我在同你说话,他到底是谁?!」
崔叙追着我,一路跟到了主屋。
房门被我「砰」一声关上,崔叙被拦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我将门栓扣上,任他在外头高声喊着开门。
「你不开是吧?」崔叙气急败坏,「好好好,来人,来人!」
「给我将门撞开!」
猛烈的碰撞声响起,身边的丫鬟吓得缩脖子:「小姐,要不还是将门打开吧。」
我揉着眉心,正要点头。
门外忽然安静下来。
「大少爷,莲姐姐她、她又昏过去了!」
一道熟悉的清脆女声,有些耳熟,我想了想记起来了。
是昨夜把崔叙叫走的那个丫鬟。
「怎的又晕了?」同样的情景,崔叙的态度却与昨晚截然相反,「晕了就赶紧去寻郎中! 找我做什么?我会看病?」
他显然是快被气疯了,连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都顾不上了。
「别停,给我撞!」
「继续撞!」
「大少爷!郎中已经寻来了,替莲姐姐把出了喜脉!」
赶在撞门声响起之前,丫鬟高呼出声。
「什么? 你说什么?喜脉?!」崔叙的音色猛然由暴怒转为惊喜。
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崔叙带着众人离开了。
不多时,他去而复返,还带着莲儿。
两人站在我面前,莲儿躲在崔叙身后,怯怯的。
「莲儿既已经怀了我的骨肉,便该有个名分,你身为正室,该着手准备准备纳妾之事了。」崔叙大马金刀坐下。
莲儿则亦步亦趋上前两步,跪下可怜兮兮看着我:「夫人,昨夜的事,皆是莲儿的错,今日老夫人也已经教训过奴婢了,往后再不敢了。」
「莲儿所求不过是能陪在大少爷身侧,好好伺候,为大少爷生儿育女。如今有了身孕,往后再不敢奢求别的了。」
「她在说谎!」
沉寂了许久的青珠忽然出声:「这个莲儿在说谎,她腹中根本就没有生灵,如何会有身孕!」
我松开眉心的手,看向莲儿平坦的腹部,心下了然。
假孕的招数。
倒是个险招,玩脱了可是会要命的。
这事,我可不想掺和。
思索片刻,我以掌家权不在手中,将纳妾的事情推给了婆母。
崔叙面色不虞,起身扶着莲儿走了。
9
次日一早,崔叙陪我回门。
见他心情不错,我便知道抬莲儿做姨娘的事情,婆母答应了。
一路无话,到了江府,崔叙陪我父亲还有兄长下棋。
我则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换身衣裳,再去花园寻母亲。
路上,忽然遇见一个小厮行礼。
我抬抬手,示意他直身。
待小厮抬头,看清他面容后,我惊呼出声:「贺凌云?」
「你怎的在这?」
江府有一处假山,造型奇特,幼时我常同贺凌云在里头捉迷藏。
眼下,此处成了最合适议事的地方。
贺凌云匆匆交代:「我昨夜已带人潜入林宅,抬出了那具女尸。」
「阿芸,此事可能同崔叙有关。」
「同崔叙有关?」
「昨日接到密报,密报言明李戎的事刑部早就收到了风声,但却被压了下来。崔叙身为刑部尚书,一旦事发,他难辞其咎。」
说到此处,贺凌云顿了顿,看向我:「而且,很有可能是崔叙包庇了李戎。」
「这个狗东西!」我听见此话,恨得咬牙切齿。
贺凌云面上却是一松,他道:「若届时事发,此事很有可能会牵连到你,你须想法子从崔家抽身。」
「好,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嗯,那我就先走了。」
「快去吧,查案要紧。」我摆摆手。
贺凌云躬身出了假山洞口,又忽而转过头来,对我道:「我、我可不是劝你同崔叙和离啊,我贺凌云岂是那等小人.....我.....」
「放心吧,我还能不知道你,快去吧!」
贺凌云嘴巴张合,似是有话要说。但到底也没说。
晌午在娘家用了饭,下午便启程回崔府。
我坐在马车内,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和青珠闲话。
冷不丁崔叙忽然开口。
「夫人。」
这称呼听得我浑身不适。
「夫人。」崔叙见我不睁眼,拍了拍我肩头。
我放弃了装睡,睁开眼睛:「何事?」
「夫人莫气。」崔叙语带讨好,「我昨日同你发火,是我的错。」
「今日我问了兄长,他说贺凌云只是你邻家的哥哥,我不该冲你发火。」
「还有莲儿的事,母亲虽说待她胎稳便抬为姨娘,但到底也只是个姨娘,如何也大不过你去。」
「咱们夫妻二人往后就好好过日子,做一对恩爱夫妻,岂不好吗?」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来。
我扫眼看过去,是一块玉佩。
中间有一道长长的裂痕,裂痕处虽已修补过,但痕迹仍旧非常明显。
歪歪扭扭地,很不美观。
最重要的,不是它不美观了。
而是,它不再是绛灵玉了。
玉碎之时,灵气便已尽数消散,它再也无法驱除邪祟了。
「真是可惜了,这玉当真是好东西。」青珠语带惋惜,「当初这玉还没碎时,你戴在身上,整个人落在我这个恶鬼眼里,都是金光闪闪的。」
「我但凡接近一点,都会被灼烧。」
「眼下,我竟然也可随意触碰这块玉了。」
我不语,将玉放入怀中。
崔叙以为我要同他尽释前嫌,欢喜万分。
一路上总是寻机会来扯我的手。
可直到下车,我也没叫他寻到机会。
进了崔府,同婆母问了安后,我打算回院子。
崔叙紧紧跟着我,半分没有走开的意思。
进了屋,我在美人榻上坐了,心中同青珠商议对策。
崔叙却凑过来,厚着脸皮在我身边坐下。
「夫人,我们的洞房还未圆,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今日咱们便做了真的夫妻可好?」
这后头一句话,听得屋内侍候的丫鬟们都红了脸。
不消吩咐,一个个都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崔叙见状,满意地笑了。
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抬手想要覆在我面上。
我扭头避开。
崔叙却捏住我下颌,强迫我看向他。
「夫人,你以后莫要再同那个贺凌云有半分牵扯了,可好?」
话音落,他缓缓低头。
那张令我作呕的面容,愈来愈近。
灼热的气息,喷在面颊上,我终于忍无可忍......
趁着崔叙放松之际,我猛地抽出手,照着他的左脸狠狠扇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
崔叙愣了,半晌他才捂着脸,暴怒道:「你、你、江映芸,你是疯了不成?!」
「你这个臭女人!竟敢打我!」崔叙说着重新制住我双手,一双眸子盯着我,似要喷出火来。
眼见他又要作恶,我猛然抬起右腿,膝盖狠狠撞上男人最脆弱之处。
「芸芸,踢得好!」
青珠欢呼。
崔叙一声嚎叫,从我身上翻下来,捂着痛处,五官挤成一团。
10
当晚,崔叙怒不可遏地冲出卧房。
半个时辰后,又火冒三丈冲了回来。他扔下一纸休书。
「滚! 江映芸,你给我滚!崔家容不得你这善妒忤逆的女人!」
我一言不发,小心翼翼收好休书,贴身放好。
然后连夜收拾东西,天还不亮,就逃离了崔府。
临出门时,莲儿等在门口。
娇笑着同我道别:「夫人,哦,不,应该唤你江小姐了。」
「日后,还要多保重。」
我瞥了眼她的肚子,笑回:「你也是。」
江家的小厮看见我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父母兄长更不消说。
连长嫂也上阵,几个人围着我劝。
「这夫妻之间哪有不闹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芸儿你这一生气便回娘家,这可不成,传出去咱们江家的女儿成什么跋扈了?」
「就是,芸儿,夫妻之间有什么龃龉,摊开了说明白,也就成了。」
「芸儿啊,你已经嫁人,怎么还能像未出阁的姑娘一般任性妄……」
「崔叙他压根就没有同我洞房。」我一句话,满室皆静。
「新婚夜,崔叙宿在了通房丫鬟的屋里。」又是一句,满室皆惊。
「那通房丫鬟昨日还被诊出有孕了。」满室皆怒。
父母兄长连带长嫂,无一人再劝我。
晚间,府上做了一大桌吃食,全是我爱吃的。
看着我埋头苦吃,原本眼含泪水的母亲瞬间破了功,指着我笑道:「你这丫头,可真是个心大的!」
我抬头,咽下嘴里的大肘子,冲母亲咧嘴。
第二日一早,丫鬟便把我喊醒,说是崔家来人请我回去了。
我摆了摆手:「不见!」
第三日早间,又是如此,我依旧不见。
第四天早间,我不得不出面了,因为崔叙母亲来了。
我梳洗打扮,来到正厅,见到崔老夫人的面,就是一顿痛哭。
整整一刻钟,崔老夫人一句话也没插上,只是目瞪口呆看我表演。
最后这场会面,以我单方面的一句「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回去的!」结束。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安生了。
我本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了,谁知有日午后,忽然有丫鬟来禀,说是崔家大少爷来了。
我说不见,丫鬟说崔家大少爷说了,若是见不到小姐,就长跪不起。
晚间,天寒地冻,丫鬟再次来禀,说是崔家大少爷还在跪着呢。
这么跪着还不得出了人命,母亲没法子,将人唤进了府。
崔叙来到我面前,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他断断续续说着,我听完才明白。
原来是莲儿假孕的事情被发现了。
「夫人,之前都是我错了,那个贱婢有孕是装的,先前晕倒也是装的。」
「我不该为了她让你失了那块……」眼见「玉」字即将出口,我慌忙拦住他:「住口!」
绛灵玉的事情,家人还不知晓,险些被崔叙这个狗东西给说漏了嘴!
「你少在这里一口一个夫人的!」我摊开手,丫鬟将休书递上。
我抖了抖休书:「崔叙,你看清楚了!你我以后再无半分瓜葛!」
「夫人!不,映芸,映芸我真的错了!」
崔叙试图抢回休书,却被我一把拂开。
「映芸,你原谅我吧。我已经将那个贱婢打了板子,发卖出府了!你跟我回去吧,以后再没人惹你心烦了,我定然好好待你!」
「你忘记我们从前的情意了吗?映芸,你忘了在诗会上,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忘了七夕那日,我为你写的情诗了吗?」
「字字句句皆是发自我肺腑啊,映芸......」
「映芸……你别走……」
11
当晚,崔叙是哭晕了被抬走的。
我是头一回知道,还有男子能哭晕的。
母亲拉着我的手发愁:「这崔叙实在太不像话,若是往后他隔三差五的来府上闹还了得?」
「不会的,母亲。」我反握住母亲的手,安抚道:「不会的。」
算着贺凌云前两日同我说的时间,崔叙怕是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母亲不明就里,但也顺着我的话点了点头。
同母亲聊了会儿,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歇下。
可能是晚间的闹腾太过疲惫。
第二日早间,我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睁开眼睛后,我便觉体内有些异常。
这些日子以来,经脉中已经熟悉的灼热感,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我的心「怦怦」跳起来。
咽了口唾沫,我试探性在心里唤了一声。
「青珠。」
无人应我。
我忙又唤了一声。
「青珠?」
依然无人应我。
我心中彻底慌乱,下榻趿上鞋子。
丫鬟从外间进来:「小姐您醒了?」
「嗯。」我心不在焉应付。
丫鬟递过来一个信封,我下意识接住,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小姐昨日半夜起床写的信,您交代奴婢一早起来交给您。」
「我写的?」我满头雾水。
重新坐回榻上,我将信展开。
——芸芸,见信如面。
信封上的字迹,算不得娟秀,甚至连工整也谈不上。
——芸芸,这些日子以来,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多谢你了。
如今我大仇得报,该是时候离开了,当面告别,太酸牙了,我实在说不出。
所以请你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我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齐心协力。
也头一次体会到了拥有一个小姐妹的幸福。
芸芸,贺凌云是个真正的好官,他舍命替我申冤,实在不易,替我谢谢他。
今日一别,莫要太过伤心,你我或许会有再见之日。
因为待我往生时,若是遇见了神仙,定向神仙许愿,投胎到你身边!
目光落在最后几个字「青珠留」上,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而出。
这个青珠,她分明有能力控制我的身体,她都能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操控我的身体写下这封信。
她还有什么不能的……
可她还是选择了听我的话,她选择了相信我......
青珠,青珠.......
……
我不顾一切出了府,坐上马车,直奔城外而去。
贺凌云找到我时,我在青珠的坟前哭得睡着了。
他将我扶起来,为我披上大氅,柔声道:「李戎已经伏法,被判斩立决,这会儿尸身都已经凉透了。」
「其余一干人等,待案情整理清楚,一并处罚。」
半月后,崔叙被判绞刑。
崔父痛哭流涕向皇帝求情,然有李戎这个贵妃亲弟在前,崔叙又算得什么,怎值得皇上开恩?
不定他崔府其他人的罪,已然是天恩浩荡。
行刑那日,我执意要去看。
贺凌云不放心,执意跟着我。
同样乌云蔽日的天气。
我等到午时二刻,抬头望了望,日头忽然从乌云中跃出。
暖阳洒在身上,我倏地没了兴致。
「走吧。」
我转头对贺凌云道。
「好。」
贺凌云同我并肩而行。
刚走出几步,我骤然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
迅速调整了呼吸,我尝试发出心声。
「你是谁?」
这次回应我的,是一个老妇的声音,沧桑沉哑。
「阿芸,你怎么了?」
贺凌云发现我异常,忙伸手扶住我。
我凝心同那道苍老的声音对话。
良久,我仰头对上贺凌云满是担忧的双眸,无奈笑道:「贺凌云,你想升官吗?」
「嗯?」贺凌云不明所以。
我抬手豪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说,咱们两个,又来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