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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身边很多女性都喜欢上海?

2022-03-01心灵

王漫妮这类城市小资产阶级最大的特点是什么?虚荣。而上海、成都、长沙这类城市,刚好满足了城市小资产阶级的虚荣和浮华。在这里,有数不清的消费景观等待着她们。

上海这类城市由于资本聚集带来较多的工作机会、繁荣的商业、便捷的生活,以及最为重要的——未来预期的途径和较多的上升渠道。年轻女性们选择大城市也是满怀着对更好生活的期待,毕竟多数人的家乡都被陈旧的生产关系、肉眼可见的天花板和封建化的人际网所环绕,相比较下,资本营造起的光鲜亮丽成为了年轻女性趋之若鹜的目的地。

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 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

为什么上海这类城市讨年轻女性喜欢?她们可以给出无数种答案:诸如治安好、服务业发达、时尚前卫等等,其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是因为上海这类城市是最能满足这些新型小资产阶级虚荣心的城市。尤其对于原生家庭出身不好,自身缺乏社会资本的外地底层普通女性而言,上海这类城市就是她们逃避人生,能做长时间幻梦的最佳保护场所。

为何?主要就是因为城市资本主义文化的内核本质——私有制下的冷漠。

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 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 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 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 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总而言之, 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
资产阶级 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 。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 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
资产阶级 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

如果一个年轻女性在老家小城市30岁还未婚,肯定被周围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用闲言碎语淹没,但是在一二线城市,这种和城市社会仅有一张租房合约和一个手机号码联系的空巢青年,是司空见惯的情况,没有人会在乎她们的生存状态。

就像热播都市剧【三十而已】的女主角王漫妮,在上海从事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奢侈品销售工作,花费大半工资在市中心租赁房屋,因此就有了上等人的幻觉,当过资产阶级梁正贤的情人,连老家小张主任都能看不上。即使在上海出租房中生病昏死过去,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即便老家有父母一天到晚的贴身伺候,她也不会对老家小镇生活有丝毫眷念了。

就像热播都市剧【欢乐颂】的女主角樊胜美,她只有在上海从事普通办公室女文员的工作,租住着邻居是女精英的公寓,才能维持住她的自信和虚荣,才能隐藏自己复杂的原生家庭,才能对王柏川摆出一副挑三拣四的劲头。

这就是一二线城市的资本和景观对年轻人心智摄魂心魄的控制力。

南京大学博士刘春卉在其论文【大城市「边緣白领」的社会空间特征】中,对王漫妮这类人群分析非常到位:大城市的流行文化、各类文创活动、消费场景甚至「路边摊」都会她们觉得自己的品位有所提升,在这里,她们更能够获得虚幻的身份认同感。通过访谈,当谈及对白领身份的认同时,他们对于白领的理解往往会贴上「高收入」「高社会地位」等标签,换言之,他们对于白领的界定基本等同于与对中产阶层的界定。当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与其心理预期相矛盾时,这一群体普遍选择对自身职业所代表的身份的否定。然而,根据上文群体身份认同的分析,当其自身与农民工群体相比较时,其职业有成为了自己与农民工划界的工具。这种矛盾的状态,与其边缘白领的社会经济地位的弱势是密不可分的。 因为从教育、就业形态与文化认同来看,他们具备了部分中产阶层的特征,而从其收入与职业声望来看,他们又属于社会的中下层,这种矛盾进而导致了他们对于地位身份认同既清晰又模糊。

当谈及他们的社会身份时,他们经常会主动将自己与农民工做比较,也会自嘲自己是「码农」「IT民工」「金融民工」。然而,当问及他们是否是农民工的时候,他们基本都认为自己和农民工还是有区别的,认为自己比农民工的地位还是高一点。问及原因,「大学文凭」「职业」都是高频词汇。 其中一位受访者的回答颇具代表性,「我们好歹还是有大学文凭,虽然赚的钱不多,至少不用做苦力吧」。 然而,也有些受访者会认他们与农民工最大的差别在于生活方式和消费理念的巨大差别,「我不喜欢在小区周边逛的,他们喜欢窝在这边,而且他们喜欢几户人住在一个房子里,结了婚么肯定要(单独)出去住的」;「我喜欢周末爬爬山,逛逛商城,逛逛书店,他们肯定不会这样吧」。因此,虽然受访者与农民工居住在一个空间,而且他们自己也经常会自嘲自身与农民工有相似之处,但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属于农民工这一群体,文凭与职业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他们建立身份分隔的边界,但是中产的生活范式才是「我们」和「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别。

对于王漫妮这类群体,我觉得更可以将她们称为(伪/精神)小资产阶级、(伪/精神)小布尔乔亚,刘春卉的博士论文则将她们称为「边缘白领」。刘春卉博士概括了「边缘白领」的几个特征:

  1. 身份背景弱势——简而言之,缺乏父辈可以提供的社会资本。
  2. 教育获得不高——比如学一些商科和文科弱势专业,毕业前错失了报考机关事业单位的机会,毕业后不知道从事何种对口工作;再比如去英国或者香港读一年制硕士,回国后找工作普遍被认为学历含金量低。
  3. 职业声望较低——多从事文职基础性工作,收入较低(扣除房租之后所剩无几,生活标准要求高,需要父母日常补贴),工作保障低(经常性被优化「毕业」)。
  4. 普遍晚婚晚育——买不起当地的住房,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养得起孩子。

这些边缘白领们自称「民工」,其实仅仅是一种解嘲,其内心完全没有把自己与农民工群体看做同一阶层——无产阶级。只是类似于「民工」「精致猪猪女孩」「精致独立女性」之类的自称,也是处于特定的自我保护机制——我都这么说我自己了,你就别说我了吧。

从实际情况看,王漫妮们看不上的外卖员、快递员这类体力劳动者,最后的结局还真比王漫妮们强,至少人家来大城市就一个目的:疯狂赚钱攒钱等待回老家买房/建房。刘春卉博士也提及,这些人并不认同自己与体力劳动者同属一个阶级,虽然说得很隐晦,但本质就是高人一等的阶层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就来自于景观的规训—— 「中产的生活范式才是‘我们’和‘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别」。也正因为此,他们一定要去积极地拥抱虚幻的景观,因为一旦丧失了这种幻觉,他们将一无所有。

网上这篇很有趣的文章:【在陆家嘴上班的金融精英和遍地的皮包公司】:

多少个日日夜夜,数不清的陆家嘴金融民工,在连接着2号线和国金中心的天桥上,遥望着陆家嘴那些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桥上的LED电子显示牌上实时翻滚着全球各大证券交易所的各种指数,旁边不远处就是一柱擎天仿佛在朝着天空竖中指一般的上海中心,金融民工的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豪气:他们心中发着誓,觉得总有一天在这大上海,东方巴黎,魔幻之都,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璀璨的万家灯火中总有一盏灯会属于自己——然后回到家发现自己的群租房已经被拆了。

刘春卉博士的论文和网络热文反映出一个规律: 大城市中景观构筑的幻象、以及「最接近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成为了边缘白领们维系自身「阶层体面」的精神支柱。

大城市提供了最完美的景观错觉:一线城市的工作似乎看起来更高端,更能彰显自己的身份;一线城市就业机会似乎更多、发展前景似乎更好、上升通道似乎更多元。北漂和沪漂们一直在幻想着三年买车买房、五年财务自由、十年纳斯达克敲钟;幻想着出任CEO、迎娶白富美/嫁给高帅富。 但是,成功学终归是海市蜃楼和蓬莱幻境,当你一步一步被吸引着走去时,等待你的将是从高空的坠落——结局就是当你的剩余价值被彻底榨取干净后,无情地被当做「低端人口」驱逐出境。

王漫妮这类边缘白领在大城市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错觉:从收入上衡量,她们是典型的无产阶级,甚至是负产阶级,但是从生活方式上衡量,她们又非常接近于资产阶级,这种身份错位带给了白领群体特殊的焦虑。

王漫妮们通过朝拜消费主义创造的符号,化解她们这一群体身份认同与实际阶层地位产生的差距感,填补自身收入水平与被刺激后的消费期望不匹配所产生的错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