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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重生后我抱紧了反派的大腿]为题写一个故事?

2022-09-11心灵

楔子

他是心狠手辣的太监大督主,我是罪臣之女。

他一句「原是故人」,我就被五花大绑,送进了大督主府。

等着我的将是非人的折磨,又得知姐姐也死在了冷宫,我推翻了烛台……

灼烧的疼痛将我吞噬,意识涣散之际,听到一声悲怆的呼喊:阿嫆!……

再睁眼,已是隔世。

唐家还在,我还是那个骄傲肆意的贵家女!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从「根」上解决隐患。

01

刀下留……根!

我冲进净身房,在刀将落下之际,扑倒那个刀爷,扛起台上昏迷的少年就跑。

我重生到十一岁,救走了差点成为太监的卫珩。我扛着他,跑了好几条街,躲进一个破院子,才逃过巡逻卫兵的追赶。

「你,你做甚?」 少年被摔醒,看见旁边累得四仰八叉的我,声音又恼又冷。若是从前,我是要打骂回去的,可如今,我不是来结仇的!

正想解释点什么,就见少年脸色涨得通红,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两条光溜溜的长腿……还好上衣比较长,遮挡了该遮的地方!

意识到自己方才扛着一个光腚的少年满大街地跑,我整个人也都不好了。我堂堂国公府小姐,再怎么混,也是要脸的啊!

「唐青,你做甚?」 谁?我心慌回头,墙头探出来一张久违的,熟悉的俊脸。

「老,老大?」 隔世再见老大沈槐,我难掩激动!随即另两个脑袋也探出墙头,真好,还能见好哥们……

「唐青,你这是什么癖好?」 三人跳下墙头,张岐的目光在卫珩与我之间来回横扫,满脸戏谑!

「噫……不是吧,唐青,你你你竟然……」 刘韫夸张地作西子捧心状,扭着特大号健壮的身躯,往沈槐身后躲去。噫……不忍直视!

怪我女扮男装玩得炉火纯青,以假论真,但这不是重点,开我玩笑不打紧,知不知道旁边这位前世「大督主」,可是个爱寻「故人」仇的!

我哼笑一声,挥起拳头就向刘韫呼去,快闭嘴吧!

刘韫左躲右闪,嚎叫着求救;张岐抱着手一脸幸灾乐祸;沈槐象征性劝架,在我打上两拳后才将人拉开……熟悉的人,熟悉的打闹,相隔一世的重温,我眼眶悄然泛红。

眼眶泛红的还有卫珩,他眼神带刀,恨不得将我们四人团灭!许是药性未过,他动弹不得!

「老大,你们怎么来了?」 我看着沈槐,余光瞥见卫珩别过脸,留给我们一个气呼呼的后脑勺?天地良心,我这次可没想戏耍他,谁会如此冒险大费周折,只为看一人笑话?

但卫珩认定,我会!我至少得表明沈槐三人,不是我叫来的看热闹的。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重活一世,也斗不过这位前世‘大督主’啊,化敌为友是上策,若能趁早抱个大腿就更好了。

「那么多巡逻兵追你,没我打掩护,你逃得了?」 老大就是可靠!

「说说,咋回事?」 张刘二人一左一右将我架着,八卦之心跃然脸上。

我编了个「行侠仗义」的故事,省掉卫珩差点成太监那一遭。我救卫珩也不是头一回,三人听罢兴趣索然。

我刚松口气,转身又对上他们质疑的目光:卫珩是在流放路上失踪的,算是逃犯,为何出现在京城,还光着半身?刚好又被我救了?

「啊?这……呃,就凑巧……」 我磕磕巴巴的说不上来,总不能说我是重生的。

一个「巧」字给了刘韫发挥的灵感。用他那一点没继承他爹大理寺少卿破案思维的大脑,推演出一个「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我莫名成了那个英雄。

张岐狠狠地鄙视了刘韫一番,不知不觉被带偏,加点新意,演变成「霸道王爷追小娇妻」的故事,当然又是我,成了霸道王爷!讲到逃亡小娇妻「食不裹腹,衣不遮体」时,大家目光又被带偏,齐齐落在卫珩光溜溜的双腿上……

毫无意外,我们都被卫珩的眼神「刀」了!完了,这两家伙再胡说八道,要坏事……沈槐及时打出个帅气的响指,拉回注意力:「他如何安置,唐青可有章程?」

我一拍脑门,是呀,把人从净身房抢走,然后呢?他现在是罪臣之子,是逃犯!

撇开当事人,我们四人脑袋凑一起,嘀咕起来。本着有智者出谋,有钱者破财,有权者谋私的原则,最后商议将卫珩秘密安顿在城外,刘韫外祖家的农庄上,沈槐出人掩护,张岐出钱张罗,我说服卫珩,先暂避风头,再从长计议。

卫珩明白自己处境,他虽倔,但不傻,听从了安排。末了,他别扭地挤出两字:「谢了!」

02

得他一谢,是个好开头!重生改命,我信心大增!

我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唐嫆。姑母是当今皇后,父亲唐境是定国公,也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两位兄长一文一武,大哥唐宇探花出身,外放任职,二哥唐青自小在边境军营历练,姐姐唐婉琴棋书画样样出挑,惊才绝艳,是京中人人称羡的贵女典范。

我是个例外,琴棋书画不通,舞刀弄枪不精,还天不怕地不怕,一言不合就动手……我不混贵女圈,偏爱一身男装,霸走街头。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百年世家,卷进皇权之争,一朝失势,高楼坍塌!上一世,以几封书信为证,唐家被定通敌叛国之罪,墙倒众人推,定国公府的陈年旧事被扒出,包括孩童间的打闹,我与二哥闯过的祸,打过的架,皆成纵子欺人,纵女行凶的罪证。

唐家九族之内,斩的斩,流放的流放!父兄被处死,姐姐入冷宫,因着大督主卫珩一句别有意味的"故人",狱中的我就被绑进了督主府。

凡为唐家求情者或同罪或受牵连。沈槐刚入仕就被革职,后来离京,去向不明。刘韫也丢了好不容易谋得差事,被贬去荒瘠之地做个九品芝麻官。张家见形势刚不对,变卖家族产业,逃离京城。

我身陷囹圄时,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督主府的下人们对我恶意满满,大概是看到昔日高高在上,骄纵跋扈的贵女落入泥潭,恨不得都踩一脚,加之定国公府声名扫地,我已是人人喊打的罪人。

卫珩是要让我引以为傲的东西一点点失去,再卑微到尘埃。谁人不知,大督主睚眦必报,但凡从前欺过他的,有点过节的「故人」,都被收拾了,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无不凄惨。所以我明白,待他料理完朝堂之事,等着我的是怎样的折磨。

我以钗抵喉,逼见大督主,下人再轻*贱厌恶我,没主子令,也不敢让我轻易死掉。我一脚踢飞案几,砸倒冲过来的三两下人,钗进一分,血便顺着脖颈流下,下人们才惊慌着跑去通报。

死有何惧,活着更难!唐家案是大理寺与刑部联审的,但我知道哪里都有卫珩的人,我想问一句,就因为我吗?

门外人声嘈杂,我依然能从中听出关键信息:

——我姐姐,死在了冷宫!

——流放的唐家族人,一群老弱妇孺,死于劫匪,无一幸免!

没有更多悲伤与意外,如此也好,我反而解脱了,一家人死也要整整齐齐!

问不问有何区别?家人宠我护我十七年,不管我做了什么,他们都舍不得我受辱!我推翻一盏盏烛台,杀掉两个扑上来阻止的下人,将他们都逼退,关上门,决然走进火堆……

灼烧的疼痛将我吞噬,意识涣散之际,我听到门被撞开,还有一声似悲怆的呼喊!

「阿嫆!」

那声音闷远的,飘忽的,像是从无数个深不见底的古井里艰难地钻穿而来,最后冲出水面,化作清晰入耳的急切叫唤…… 我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练武场上,姐姐拍着我的脸喊着「阿嫆!」

我重生了,回到了姐姐被赐婚的次日,也是卫珩被净身的当天!

不管唐家因何而灭,最先招惹卫珩的人是我,只顾享乐,不谙世事,自私无能的人是我!既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要捍卫家人!

03

我见过卫珩的很多面,狼狈落魄,脆弱无助,阴翳萧杀,睥睨众生……

我与他的渊源,时间得再往前推两年。那时我九岁,第一次偷穿二哥的旧衣,扮成小公子翻墙溜出去玩,在街头小巷遇到被人欺负的卫珩,瘦瘦小小的缩成一团,衣服上粘着尘土,头发散乱,惨惨的,但不影响我惊叹:竟有人比姐姐还好看!

他肤色很白,看着很羸弱,脸上的青紫格外显眼,高挺的鼻尖微微翘着,薄唇紧抿,嘴角挂着血渍,虽狼狈,却又浑身散着倔强冷冽的气息!让人既想保护又想欺负。

我打量他时,冷不防就被他冰冷,锋利的目光剜了一眼。还以为他会向我求救,不想被怒视了!被仰视惯了的大小姐,我感觉到了被冒犯,却没恼,反而,很想找补点存在感。

我冲上去与那群欺|凌者打起来。与其说是路见不平,不如说,我也想抢占这个被欺负的,好看的特别的……玩物?

双手难敌四拳,我挂了彩,但没退却,而是越挫越勇,心里隐觉畅快,二哥不在家,我许久未与人痛快地打架了。

擒贼先擒王,我挑准对方的小头目下手,是个小胖墩,被我揍得鼻青脸肿,毫无招架之力。我这股子疯劲,威慑住了他身后那群小弟,他们围着我,不敢上前。

小胖墩不甘心,想扳回一局,踩着伙伴的肩,爬上一截高高的断墙,居高临下,想伺机反扑,却踩空一块松动的砖头,摇摇晃晃,歪斜着往后栽去……

我眼疾手快,闪身而上,一手抓腕,一手揽腰,带着他飞旋而下,将高我半个头的小胖墩,稳稳地提拎了下来。倒不是我心软,只是断墙外堆着修河坝用的粗糙锋石,打闹可以,出人命不行。

小胖墩窘迫地拍开我搭在他腰上的手,脸上憋得通红,又羞又恼。

「你个野种!孬种!懦弱!躲在别人身后,跟小媳妇一样!」在我这没占到便宜,小胖墩又将怒火对准卫珩,以求换尊,骂骂咧咧地撤离。

沈槐他们三人路过,目睹了我打架的过程。我以为是我的侠义之举,博得他们的青睐。后来张岐却说,我又疯又狠的样子,有点意思!

我当时是男装,自报家门时,灵光一动,就用了二哥唐青的大名,还不忘介绍「战利品」,指着惨兮兮的卫珩:「他是,是……呃,小媳妇!」

小媳妇却没给我好脸色,他爬起来,瞪我一眼,转身就走。有没有搞错?我才帮了他,太无理了!

我心里的恶劣因子突地冒出来,我上前扯住他后领,一把将他推坐在地,不许走!我像小恶霸一样逼问他的名字,倔强的男孩昂着头,不说话,不示弱,只是漂亮眼眸红红的,慢慢蓄起了一层水雾……

我心里微颤,但碍于面子,不想认怂,粗暴地推开他:「不说叫小媳妇!下次被打,别求小爷我!」

沈槐三人抱手旁观,好似眼前的事稀松平常。卫珩走远,刘韫起哄:「小媳妇?哈哈,你,唐青是吧,娶回去呀,在外头再被人欺负了可不好!」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皮,心想若是个女孩,帮二哥娶回去,甚好!

「你可知,被你打走的胖子是何人?」 沈槐缓声开口,那架势,一看就是三人中的老大。

听出那小胖墩有些来头,但我是谁呀,无所谓地摆手:「管他谁!下次遇上,我照打!」

「有种!我喜欢,唐青,我收你做小弟了!」张岐的话,让我眼前一亮。……小弟?原来还能收小弟!

04

体会到在外头野的乐趣,我继续顶着」唐青「的名义,跟着沈槐他们,横走街头。想起「小媳妇」,不知他是否再被小胖墩欺负?多次经过那条小巷后,我终于 「偶遇」到了他。他脸上还是挂着青紫,远远看到我,掉头就跑!

我很想追上去揪着他大声逼问:我是坏人吗?再狠狠给他一拳,叫他不识趣!但理智拉住了:那还真是!

在我第三次「偶遇」他后,他不跑了。我就一声声喊着「小媳妇」,他忍无可忍地板着脸,报上大名。卫珩,卫珩!我念着他的名字,冷不防又蹦出句「小媳妇」,他又板着脸纠正!但屡禁不止后,他就放弃挣扎了。

他冷漠寡言,算是五分反骨,三分抑郁,二分脆弱,能挑起人的好奇心,征服欲,保护欲!我想,收这样一个小弟应该也有的意思!但他拒绝了,对我爱搭不理!念在他还比较听话,我就不计较了。

我爬上他家院外的大梨树,学两声乌鸦叫,他就冷着脸从狗洞钻出来,摆出一副嫌弃模样。我一招手,他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绷着小脸,但强压着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愉悦的心情!

他想端正着,我偏不让!拉扯着他上树捉鸟,下水摸鱼;去怡红院看花魁,去茶馆偷说书的手稿;去市集上投壶,捏糖人,做草编蜻蜓…… 他学什么都快,唯有草蜻蜓,编得一言难尽。

我教他编草蜻蜓,他做的就是丑蜻蜓!翅膀与身子的比例很滑稽,丑得别具一格。

「世上有两种东西,过目难忘,一是美得惊艳的,二是丑得惊心的,我的算不得前者,但你的绝对是后者……」 我指着相差甚远的两个作品,大声嘲笑。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弱弱地争辩:「不丑!」 下次还一样丑,屡教不改,我也放弃了。

一段时日没见小胖墩露面,我便将他忘之脑后了。却不知,在我「偶遇」卫珩的同时,小胖墩也在「偶遇」我,只是看到我与沈槐他们走一起,不敢妄动。

我继续拖着卫珩去野,放纸鸢时,拉扯他的手臂,就听他瑟缩着「嘶」了一声。那时我才知道他身上有鞭伤,有新有旧,很多伤痕,他父亲打的!

我还得知,那小胖墩叫李江,李御家的独子。他在我这吃了亏,转头就到卫家找补,李御史借势敲打卫父,卫珩也因此被家法处置。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父亲不该罚你!」我替他不忿。

「我的存在……就是错!」 卫珩眸光晦暗,语气低沉得像是早就看破世事,认命的老者。我不理解,觉得他是人弱被欺。

「李御史是非不分,以权压人,还做谏言官?你父亲也是,不明事理,不辨善恶,官德有亏,他们才该罚……不行,得让我爹去陛下那里参他们一本……」

「别,别胡闹,你懂什么!」他粗暴地打断我的话,情绪激动!

我愕然,跟我发脾气?卫珩也意识到语气不对,张了张嘴,却没出什么,鼓着腮帮转身离开!不可理喻!我惊愕过后是恼怒,一股无名火直窜脑门!「李江说得对,你就是懦弱!活该被人欺!」

他头也不回地冷声道:「不要你管!」

「不管就不管,谁稀罕!」我气得原地打圈,一脚踹飞数颗石子,直砸向他的后背,他脚步未停,决然走开。

我们闹掰了。我怄得不行,还委屈!无处发泄的我,在一个风黑月高的夜晚,用麻袋套了落单的李江,狠狠地胖揍了一顿。

他欺负得罪的人多,蒙头被揍,一时都找不着北,不知找谁报复。碍于面子,鼻青脸肿的李江,对外只说是不小心摔的。

05

但我低估了李江,他锱铢必较,吃不得哑巴亏,硬是怀疑对象查了个遍,报复个遍!大有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架势,不死不休的。

等他怀疑到我头上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我又把他给忘之脑后了。我正琢磨着,要找卫珩来跟我认错。不知不觉,又走到卫家附近的那条小巷。

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瘦小的背影,对着墙发呆,似有所感,他向我看来,面色淡然,抿唇不语,只是伸出握着的手,慢慢地摊开,露出掌心之物。

草编蜻蜓!还是丑得别具一格,一点长进没有 !我嫌弃地哼了一声,手却有自己的想法,将之捏起来,左看右看,结论还是:「丑,真丑!」

他眉眼微弯,嘴角翘起,看着乖顺极了!我们就和好了。李江这个煞风景的又来了,他看见我们两个,两眼直冒火光。

他是有备而来的,带了十多个小弟,均是比我年长的少年,衬得我与卫珩两小只,势单力薄。唉,又是寡不敌众。卫珩功夫不行,但很抗揍,他帮我挡拳头,我打退两波人后,也有些吃力了。

我心里急急呼救:老大沈槐,快出现啊!我下意识就往他们第一次出现的地方瞟去。刚分神,一只拳头就直击面门而来,我躲不及,眯眼打算挨下,预料中的疼痛没有砸下来,那拳头被挑开,伴着一阵劲风佛过,听到有人被摔在地上,伴着惨叫……

真来了?我惊喜回头:「沈槐?」 定睛一看,我傻眼了。来人动作轻盈,下手有劲,又不至于伤人筋骨,十多个少年片刻之间摔倒一片,落地还排得挺均匀,就是哀嚎声有点高低错乱。

吸取上次教训,李江揉着肥嘟嘟的屁|股,决定问清来人,以便寻仇:「你你你,是何人?」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非君子所为,若有下次……」来人活动着手腕,骨节间发出咔咔响:「就没这么简单了,懂否? 至于在下……唐青!」

唐青?不愧是亲姐妹,穿同一个兄弟的衣服,挑着同一个兄弟来坑!好歹也匀一个给大哥啊。也不知大哥和二哥谁更可怜!

姐姐拍了拍袖口不存在灰尖,目光从我这与她七分相似的装扮与挂彩的小脸上扫过,从容淡定得不着痕迹。我却惊得去失了表情管理。

姐姐不是温婉端庄,名门贵女之典范么?我再也不敢说大家闺秀舞剑,光有柔韧之美,无攻击之力了,原来是高手不露面啊!

我合理怀疑,大哥的文弱书生样也是装出来的!惊讶归惊讶,我却不觉得违和,反而觉得这才是姐姐该有的样子!

我和姐姐撞破了彼此的伪装,一个淡定,一个心虚。但我们心照不宣地谁也不揭穿谁。

卫珩看看我,看看姐二姐,一脸破不说破的老成与了然。在聪明人面前,解释就是掩饰,卫珩不问,我不说,就此略过。

但姐姐不问,我也得说。回家我坦白交待了与李江打架的前因后果,有些后怕地问:「李御史会来我们家告状吗?」

姐姐手指敲击着桌面,依然淡定:「不会。虽然他一直想揪我们定国公府的错处,但他儿子一没死二没残,不够分量发作的。他只会好好管教儿子!」

「可他对卫家……」

姐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们是唐家!」 呵,李御史欺软怕硬!

「阿嫆认识沈槐?」

姐姐一问,我才想起,之前以为救兵是沈槐而惊叫出了名字,于是我又把结识沈槐他们的事,竹筒倒豆子地交待了一遍。怕姐姐有成见,我特意强调他们是好人,不像听说那般纨绔!

姐姐轻笑:「恩,我知道。」那就是,不干涉了!

06

姐姐料得没错,李江被好好管教了,没找我报复,也没找卫珩的茬!

卫珩还是不同意做我小弟。为此,我多次跟他闹掰,打他骂他都不反击,就冷眼相瞪,然后被气走。我总能用两声乌鸦叫,将他从狗洞里唤出来,他也总能板着脸问:怎么了?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

朝堂世家之间暗流涌动,我不关心,过得没心没肺,日子晃晃荡荡便是两年。姐姐已至及笄之年,姑母派了宫里厉害的嬷嬷来教规矩,我也被拘着在家与姐姐一起学规矩。但一得空,我就换上男装,偷溜翻墙出去。

「阿嫆!」一日我刚跨上墙头,被姐姐逮个正着。

她身着繁琐的华服,珠钗环佩,雍容贵气,绝美惊人,却面带倦意,看得出她刚从宫里回来。我庆幸姑母只喜欢姐姐,不喜我,宫规森严,于我处处是挑战,进宫一次,我和姑母都得难受好几天。

「姐,嬷嬷不在,我出去透个气嘛!」我撒娇。

姐姐拿我没办法:「早点回来!」顿了顿,她又问:「你那些朋友,可都好?」

我是接到刘韫的传话,说去陪老大散心。但沈槐何时需要被人陪着散过心?不过刘韫编的由头向来不着调!

姐姐对我这几位朋友也不陌生,我常分享一些他们的趣事,在他们面前也没少炫耀我美名在外的姐姐。我想过拉姐姐一起玩,但她说与礼不合!我想到,两个「唐青」一起,身份容易穿帮,便算了。

「都好都好,我们去听曲!」

姐姐挥挥手,我便滑溜翻墙走了。憋了多日才出门,我谁都想见,硬拖着卫珩同行,他不喜人多,平时不愿跟沈槐他们玩的。

那些咿咿呀呀的曲我一句不懂,我就是凑热闹。有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唱词,刘韫与张岐非我要一起哼唱,我嘴上跟着,耳朵早就顺着热闹跑远了。

刘韫心血来潮,提议喝点酒,并怂恿我一起喝。但沈槐是不许的,说我太小。张岐也来了兴致,点了最贵的挑花酿,说不喝不是男子汉!我不为所动,我本来就不是。

一旁默默剥着瓜子的卫珩,突然拿过我前面的杯子:「我替他喝!」

刘韫与张岐立马起哄,笑我是怂包,笑卫珩这小媳妇是个护夫的!出来混,我脸皮早就磨厚了,但见卫珩也面色如常,我就不管了,也跟着笑,心安理得地吃着他剥好瓜子仁。

这地方消息灵通,有京城里各种奇闻逸事,风流韵事,世家秘辛,比听曲有趣得多。诸如,某家小姐与人私奔,家族为着名声,将人抓回后秘密处死,宣称因病暴毙……

某位年过五旬的员外,纳一对十四岁的双胞胎姐妹为妾,他家夫人善妒,将姐妹折磨得一死一残……听得众人一会唏嘘,一会义愤填膺。

隐约听有人说,某李小姐要做太子侧妃了,但话题很快又移开了。

唐家内宅简单,母亲过世后,父亲没纳妾也没续弦。那些家宅阴私对来我,如同戏文。我与太子这个名义上的表兄,并不亲近,他收个女人纳个妾,不稀奇,只当戏文听。

不一会话题就转到,南方水灾之事,一人说着感恩朝廷,皇恩浩荡等官话,说到立功之人,皆是赞颂之意!引来旁桌的反驳,有何可表功的?赈灾之事差错频出,官贪作孽,灾民饿死病死数万之多……

此言引起一片愤慨,指责贪官该诛九族,不得好死!一人接话,说户部某某卫姓的狗官,与当地知府勾结,就被抄家了,官兵刚去……

我正吃着瓜子,感觉有视线落在我身上,抬头见沈槐三人又把目光移向卫珩。卫珩剥瓜子的动作一顿,瓜子皮撒了一地!他无措的眼神对上我探询的视线,对视片刻,他倏地起身,快步离开。

什么情况?呆滞两息,我才反应过来,户部,姓卫……卫珩的父亲是户部郎中!不是吧?我看向沈槐,得到了肯定的眼神!

我哗地起身,要追出去,被沈槐摁回去,」不许去!「

「你怎么比我姐还爱管我!」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沈槐神色一顿,不自在别开脸,态度却很坚持。

我不是故意冲撞他,就是觉得……我知道卫珩身上的伤,不止是他父亲,还有家里其他人甚至下人的手笔,这样家,值得他跑回去吗?但以他对卫家的维护,是值的吧!就算我位住他,不回去,就能躲过了吗?

不能!不用沈槐说,我也清楚,这不是小孩子胡闹能解决的。

07

卫府被封了。再也没人从狗洞钻出来,对我摆臭脸了。

沈槐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他爹位列左相,兄长也身居要职,朝堂上的事,他太懂了,无能为力的,不多言。

刘韫难得正经,说去他爹那问问,但这案子不是一个大理寺少卿能左右的。张岐宽慰道,没准能买通狱卒之类……因捐赠军饷有功,张岐的兄长得了个六品官职,但比起权力,张家更有钱。

最后四人还是商定帮忙试试,结果就是我们各自换来一顿责罚。一向纵容我的父亲,罚我跪了三日祠堂,姐姐都没为我说情!我心里置气,不吃不喝不理人!

夜晚,姐姐破天荒地带着酒来了,又破天荒地对着佛堂列祖列宗牌位,大喇喇地畅饮!姐姐一向以端庄温婉,知性守仪示人,示祖宗的,也不怕祖宗被气活!听她对阗牌位说:「尔等且容我放肆一回,待我嫁进东宫,再做尔等的好乖孙!」

她戳戳我气鼓鼓的后背,哄道:「好嫆儿,喝不?」

骗人,给我的是梅子汤!……等等,什么叫「待我嫁进东宫」?姐姐要嫁给那个……破太子!

那日听到什么李小姐为侧妃的,我当热闹听。后来李江嘚瑟得紧,将他姐要做太子侧妃之事宣得满城皆知,我也乐滋滋地看戏,不想如今扯到姐姐了!

论世家,定国公府嫡长女为太子妃,是荣宠加倍!可那是我姐姐,太子他不配,不是良配!

父兄不用闺阁规矩来拘束我,姐姐说,家里总得有个自在的!所以家族重他们抗,将自由喜乐留给了我?可是,为何要如此?

姐姐淡淡一笑:这样就好!我内心升出一种无力感。

后来听说,卫家在流放途中,卫父和几位子侄先后病逝,卫珩下落不明!

08

沈槐喜欢上了酒,半醉时听他说:「唐青,我去参军!」他目光幽然,像是透过我,看向某样遥远的东西。我恍然觉得,他是在对二哥说话,但他是不认识二哥的,不然我假唐青的身份早穿帮了。

「老大想逃婚?你家老爷子肯定不饶!」刘韫抛起一粒花生米,张嘴去接,打在鼻子上,吃痛一声,答道,「都不是一顿板子的问题,没准会惊动陛下……」

逃婚?感觉这事不小,老大原来是定了门不满意的亲事。

「闭嘴!要你说!」沈槐一抬手,接走了刘韫抛出的花生米。刘韫张嘴接了个空,撇撇嘴,委屈地看向张岐。

「老大可有两全之策?」 张岐往刘韫嘴里塞了花生米,便将那委屈脸推开,凑近沈槐道,「这事问唐青做甚,小破孩懂什么,不如我给老大参谋参谋?」

小破孩我确实不懂,自觉闭嘴。

沈槐觑了张岐一眼,继续喝酒。张岐拍拍手上的花生皮,压低声音:「老大,逃婚我在行啊,呃,我是说,我可安排两条路线,跟商队走,绝对可行,若是私奔,我有三条安全路线,跟镖队走……」

「你也闭嘴!」沈槐没好气地砸他一颗花生!

「哈哈,以为你多高明呢!」刘韫心理平衡了。张岐又拿花生去堵他的嘴,两人打闹起来。闹得沈槐直按眉心,叫两家伙滚蛋!

「好咧,这就滚!」刘韫嬉皮笑脸地应着,又嚷嚷着将张岐一起拖走,说是要替父亲去古玩店,取回定好的皇后寿辰礼,因为古玩珠宝,张岐才是真在行。

看着有些消沉的沈槐,我有些无措。他是我们的主心骨,行事几分出格几分霸道几分护短,但也是极有分寸的,不曾闯出祸事来。

「老大?」我扶着他往沈府走,试探地问话。

「嗯?」

「逃婚,去北境,我帮你!」父亲的人脉,二哥的地盘,送个人去,问题不大。

沈槐笑着伸手在我脑袋上揉了一把:「小孩家家的,想什么,大人的事别管!」

我怔愣了一下,我劝姐姐拒婚时,她也是揉着我的脑袋,说大人的事别管!都摆大人架子,不管就不管吧!

「老大,找个地方醒了酒再回?」哥哥若醉酒回家,是要被父亲揍的!

「可。」

许是酒劲上来,沈槐走路有些摇晃,由于身高差距,我扶得也吃力,只得找个就近的茶馆。还没看清楚,就被门口的抢生意的小二热情地拽了进去,利索地将我们塞进一个包间。我扶沈槐到里间的小榻休息,就吩咐小二送点醒酒汤。

我揉着发酸的胳膊,好奇打量着屋里浮夸的装璜,就见两个长相清秀衣着艳丽的……男子,抱着琴,笑得跟朵花似的,向我行礼。

我吓得一个激灵,摆手让其止步。两人的视线饶过我,往里屋瞟。我不悦道:「我要醒酒汤,不听曲!」 两人愣了愣,对视一眼,又笑面如花地退了出去。

迟迟没等来醒酒汤,我气呼呼去找掌柜理论,猛地拉开门,撞上正跨进来的小伙计,汤水洒了一地,我上前扶他一把,他「嘶」了一声别过脸去,神色躲闪。

这动作神态……我将他的脸扳正回来,那熟悉的俊脸,扑了一层滑稽打眼的脂粉,有遮不住的淤紫,有隐而不发的怨恼,还有难堪与倔强!

是卫珩!

「废物,连碗汤都端不好!」一位中年男子凶神恶煞冲过来,对我谄笑赔礼后,就推搡着卫珩斥责。

我不知道是怎么动手的,只知道,放倒几位哀嚎的大汉后,又有越来越多的壮汉,拿着棍子围了上来。卫珩立在一旁,没动。事不关已,冷眼旁观?呵,等我收拾完这帮狗腿,再将那没良心的揍成肉饼!

来不及呼叫沈槐,两根棍子挥向我,我堪堪挡其一,就听见闷哼一声,还有棍打入肉的声音!打没着我?就见那个瘦弱的身影捂着胳膊,加入了混战,算他小子识相,收回揍成肉饼那句!

我与他对视了一眼,他眼底也有我一样的疯狂!又是一次,势不均力不敌,全凭疯劲的对战!

无需语言的默契,一躲一攻,一虚一实,两相配合,他引开棍子,我偷袭攻击……我们个头瘦小,胜在敏捷。卫珩现学现用,也能出几招,力道不足,灵活有余。我们双双挂彩,却打得酣畅淋漓。

沈槐一手提一个,将我们推出大门,他转身断后,结束混战,领着我们逃跑,只听他咬牙切齿:「唐青,长出息了,连小倌馆都敢进!」

逃到一处偏僻的小巷,我们三人累得气喘吁吁,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我有很多话想问卫珩却不知如说,只问了句:「你可好?」

「恩。」他应完便是沉默。他要走,我喊住他,要躲要藏也不必去那种地方……

「那你要窝藏逃犯,就为收个不听话的奴才,玩意?」他语带嘲讽地反问。

……我几时说收他当奴才,玩意了?是收小弟……

「唐青,你我是不同的,别管我!」

是不同,你好赖不分!我气得语噎,心里升起委屈与愤怒,随着那决然的背影走远,最后转变成无法排解的戾气!我抓起地上的石头向他砸去,一如无数次闹掰一样,对他破口大骂!

「不识好歹!王八蛋,你活该被人卖进小倌,小爷我才不管你,做奴才你都不配!老子以后见你一次灭你一次!」 在外混久了,什么粗暴之言都能顺口捏来。

「唐青,回去吧!」等着我发泄完,沈槐才开口。

我像只斗败了的大公鸡,垂头丧气跟在他身后。府门口,姐姐迎出来,看见我们两个,神色一变。完了,姐姐要怒了!连身边的沈槐都明显矮了下气势!诶,也指望不上老大了。

「姐!」我扑进姐姐怀里,撒娇就对了,招数不怕老,管用就好!就是我「唐青」的装扮,场面有点尬!有一瞬,空气都是静止的!

「真狼狈!」姐姐理了理我额前的碎发,嫌弃但并无责备。

「下次,不会了!」沈槐的声音有点飘。

「那便好,有劳沈公子!」 姐姐行了一礼。咦?我还没介绍呢,她认识沈槐?不对劲……

「二小姐,老爷找!」丫鬟碧珠打断我的思绪,小声提醒:「容嬷嬷也在!」,听到容嬷嬷,我背脊一凉,顾不得其他,转身就往里跑。

09

姐姐的赐婚圣旨下达的那一天,全府上下一片喜气融融,除了我。

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小时候进宫,姑母就拉着姐姐的手:「婉儿是个有福气的!」她算是从小被选中的太子妃。但我心里不忿,为姐姐感到委屈,她又不喜欢太子!

但姐姐说,世家贵女盲婚哑嫁才是常态,哪个婚事能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哪个不得为着家族利益谋虑?受家族滋养,承家族之责!

但我不是。因为怀我生我,母亲伤了身体,不到半年,一个小风寒就要了她的命。祖母与姑母都觉得我影响了唐家气运,对我极为不喜,只父亲视我如珍宝!

父亲说,我是母亲以命相护得来的孩儿,我也承受着从小体弱,失去母爱之苦,我何错之有!父亲说,只要我健康幸福,挑夫婿无论家世,只人品好,对我好即可。

两位哥哥说,若嫁不得良人,他们可养我护我一辈子。姐姐说要我平安喜乐!他们都想着为我撑起一片安逸的天空!可我也想要大家都好啊!

那一天,京城权贵踏破定国公府的门槛,前来恭贺!那一天,姐姐再任性一回,拉我坐在屋顶上喝酒!那一天,我夜不能眠,心绪不宁,烦躁难安,半夜起来练剑,直到力竭厥倒,不省人事……

我再次睁眼,已是隔世。我重生在赐婚圣旨送达的次日,也是卫珩被卖做太监的那一天!

姐姐进东宫已是定局,唐家不能抗旨。退而求其次,能平安也是好的。我算着时间,打算从少年卫珩那里寻突破,奔向净身房……

10

重生一世,我不能再糊涂了,我得看清各种利害关系。

太子不是姑母亲生,皇帝多疑,对定国公府有忌惮,不管唐家助不助太子,皇帝都会不放心。皇帝担心唐家拥兵自重,又不得不仪仗唐家军,不能冒进,便召父亲回京,又施「圣恩」,将姐姐赐婚太子,稳大局,也是变相将人质放在跟前。

当然唐家,尤其是皇后姑母,对太子是有所期待的。经历前世,我虽知这期待会落空,可眼下也只能徐徐图之。

转眼间,卫珩在庄子上已一月有余,是该想长远打算了。我有种宿命般的预感,卫珩是藏不住的,就算没做太监,不做大督主,也会有其它青云路。我要的是」抱大腿「,不是折其羽翼,断其机缘,能帮一把,结个善缘,没坏处。

可论谋划,我当前的学识与脑子还不够,我也没把握说服家人,因卫珩去担冒险,所以我决定找沈槐。

沈槐又醉酒了,唉!刘韫与张岐争着吵着出主意,越扯越离谱,毫无意外,又被叫滚了。

「唐青,我若撑兵权,定能护你!」 我说的是卫珩,沈槐却回得牛头不对马嘴!他又自言自语,「沈家不能有三位在朝文官,我是文武兼修的……」

难怪,上一世沈槐就是在他兄长因身体原因辞官后,他才入仕的,结果还因唐家受牵连。

「老大?你没事吧?」我推推他。

「没事,唐青不有事的,定能达成所愿……」

「不是说我,说卫珩啊,老大!」 我好想拿凉水泼醒他!

「卫珩?」沈槐撑着眉心,神色由疑惑变得清明,「唐青,你没走啊?」 ……也没让我滚呀?真是醉糊涂了!

「卫珩的事,再等等。你们府上……不忙?」

就是府里忙着筹备姐姐的婚礼,我心里不痛快,才走开的。罢了,卫珩的事还是等姐姐大婚之后再说。

我不便出城,就找可靠的人给卫珩送去些物资,想了想,出于谨慎,我没留字迹,就在封信里头,放了一个手编的草蜻蜓,虽編不到他做的那种丑,也尽力降低水平了。没办法,想抱大腿,总得照顾一二,示示好 。

太子大婚,红妆十里,普天同庆!同日嫁进东宫的,除了姐姐,还有太子侧妃,李御史之女李漫,李江的姐姐。

为姐姐送嫁是告假回来的大哥,二哥因边境动乱,未能回京。我换了男装跟在人群里相送。见姐姐踏上轿撵时,脚步一顿,她微侧着脸,似乎透过红头盖在看什么,听什么!

从混杂着鞭炮声,礼乐声,恭贺声,观礼百姓的喧哗中,我也清晰捕捉着,远远的,穿透一切噪杂而来的,悠扬,低沉又深远的笛声……

我辨着声源看去,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高高屋檐之上,迎风而立,衣摆翻飞,青丝飘起,那人冷峻傲然,闭目吹笛,似沉浸于曲中……

沈槐!?

那曲调细听也有些熟悉,像是那句刘韫与张岐爱哼唱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一瞬,沈槐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那日府门口的 ‘不对劲’……明朗了起来!

原来如此!沈槐口中的唐青,不是我,不是二哥,是姐姐!姐姐也曾以「唐青」出现。姐姐看似无意的对我朋友的过问,赐婚后特意表现出来的坚决,恰恰是在自我说服,扼杀内心的挣扎,抚平无边的遗憾吧……

但事已至此,我压下心里密密麻麻的酸楚,这是他们的选择?我还能如何!当作不知才是给他们最好的保护与尊重。

11

姐姐出嫁后,整个府邸都空荡荡的,我脑子也空荡荡的。一连多日,我没管卫珩,没找沈槐,我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直到我从两个采买的丫鬟那里听到些消息:乔尚书之女乔小姐的未婚夫逃婚了……乔、沈两家闹到了御前……沈家解释,沈公子是突发急症,去乡下养病了,并非逃婚……两家最终和平解除婚约。

逃婚……急症……沈二公子……是沈槐?忽然想起在茶馆听到的,因逃婚被家族处死的女子,那沈槐岂不是凶多吉少……我正急着找人问个明白,碧珠带回了两封信。

一封是沈槐的,内容简短:卫珩与我同去北境,从军。他日必归,望唐青保重!

我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看着「唐青」二字,我好气又好笑,他怕是把几个「唐青」都摸得门儿清了,还挺一直装作不知!他带着我玩,处处照着,不过爱屋及乌,又方便打听姐姐的近况罢了,哼!

另一个信封,一字也无,里面只放着一只草编的丑蜻蜓,出自谁人之手不言而喻。

片刻后,我又收到刘韫的信,抱怨张岐跟着家里的商队北上了,带着沈槐却不带他!原来张岐那不着调的话,不是随便说的。

视线落回丑蜻蜓,心想这一世,卫珩对我,应该没有怨念吧?他没进宫做太监,没有身心上多层磋磨,心性也只会变好,没理由像前世的大督主那般阴险暴戾了吧?

可是,万一呢?我想去信提醒一下二哥,别招惹了这尊大神,又觉不妥。提醒了,二哥就会特别关注他,以已及人,如果二哥也想收他做小弟……那不是换个人去得罪卫珩么?而且二哥杀伤力,只会超过我!罢了,顺其自然吧!

日子归于平静,我开始琢磨,几年后的唐家死局如何破。

反观上一世,唐家「证据确凿」被定罪,只是表象和结果,内因还是得从利害冲突去看,一个国公府倒下,有着多方面的因果。如今想来,」大督主「的报复,依然很表象,皇帝的疑心与忌惮才是根本,一个宦官能因着点少时的不愉快杀人放火泄愤,但灭掉一个国公府,没有当权者默许与放纵,也做不到!

拿开」大督主「这个隐患,那重点就是皇帝,太子和政敌了。

皇帝忌惮定公国府,怕外戚干政,怕结党营私,怕起兵谋反,怕的都是动摇皇权。至于政敌,政见不同未必成敌,但站队不同未必然敌对,而站队中极端对抗的便是皇储之争!说到底,核心都是皇权!

好想问问父亲,咱能自己称帝不?我晃晃脑子,收回思绪,还是先想想自保吧。

父亲被召回京已三年,无重大战事不出征,现负责西郊大营的新兵操练,并管理兵造坊事宜,权力不大,做的都是实事。父亲有着武将的豪迈直爽,也有世家勋贵的底蕴,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是懂谋略懂官场的。

大哥曾是太子伴读之一,耳濡目染,年纪轻轻就深谙为官为臣之道,他主动将世子之位让与「不成器」的二哥,放武从文,科举入仕,又自请外放,因为知道唐家不宜锋芒太露。

二哥自小就担着」京城小霸王「之名,胡作非为,四处闯祸,才被父亲丢进军中管教。只有父亲及亲近的部将知道二哥哥真正的实力,也是为了放皇帝安心。唐家不是不知皇帝忌惮,而是退无可退!到这一步,上交兵权也未必能自保。

父兄已然谨慎至此,前世,我对朝堂之事关注甚少,一时也没有更好见解,但有一点,唐家的希望不能寄托于太子。可我只是个贪玩的「废物点心」,冒然进言,父兄只会当我是胡闹!

但因我的八卦天性,上一世后宫的事,我倒是知道不少。也许可以从影响姐姐开始!

12

婚后的姐姐与太子,与其说是相敬如宾,不如说是各自安好。但这不意味着东宫就安宁。太子大婚不到两月,就先后纳了太傅之女柳盈盈为侧妃,以及三位大臣之女为良娣,还有侍妾若干,东宫老「热闹」了。

有进不完的女人,争不完的宠,断不完的官司……我光是想想就心烦。姐姐却坦然:闲着也闲着,权当戏看,再说不闹,哪能知道她们背后的小心思!这心态……真好!

于而言太子,联姻就是拉拢势力的手段,不管女人如何闹腾,只要不碍他的利益,就选择性眼瞎。姐姐有样学样,她是受姑母教导的,不缺手段不缺心眼,只要不蹦跶到她跟前,她乐于独善其身,视而不见。

但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尤其李漫诊出有孕,东宫的女人们心思越发活络,小动作频发。若前朝阴谋与后宫算计撞一起,还是挺有杀伤力的,前世,姑母与姐姐在同一天栽跟头,那也是唐家处境往下的开始。

这一天便是,皇后姑母的寿辰!上一世,大理寺刘少卿,刘韫的父亲,因寿礼犯了忌讳,让皇后变脸,皇帝大怒。明明报上的寿礼是尊一玉佛,呈上去的却是一尊破碎的送子观音!

这涉及到多年前的一段过往,皇后无子,有道士献言,在太明寺立一座七尺高的送子观音玉像,便得麟儿降世。送子观音玉像立成当日却出了意外,寺殿坍塌,送子观音玉碎,造成众多观礼的百姓与官员伤亡。

此事被传为不祥之兆。大臣们也纷纷参奏皇后听信妖道之言,劳财伤民,失德不仁,不堪为一国之母。虽然后来查出寺殿坍塌属人为,以处死一嫔妃结案,但谣言并未止步,直指皇后无所出,此乃天罚!

直到皇后将三皇子记到名下,这场风波才逐渐平息。送子观音已成皇家忌讳!刘少卿偏送个碎的,岂不是公然嘲讽皇后,挑衅皇威么!别说皇后了,皇帝也不能忍!

前世,刘韫找我帮忙向皇后说情。我恰好也知道那件寿礼,提前定好的玉佛,张岐陪着去看货,还夸成色好,根本不是送子观音。但姑母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将我哄出了殿外,还罚我禁足两个月。

九皇子嫌疑最大,拉拢有望升为正卿的刘少卿不成,便设计陷害,想借皇后之手除掉他,也绝了他被太子拉拢的可能。但这事做得干净,查无实证。

姑母不是看不明白,只是过不去心里的坎。表面上,刘少卿只是罚俸两年,但实际官途受阻,处处被挤压,后来生生被逼成了唐家的政敌。刘韫不再与我往来,但唐家出事,他又跟着沈槐奔走。

此祸得避。寿宴之前,我警示刘韫做好提防。直到献礼环节,刘韫才把事先偷换出来的上等玉佛,与父亲手边的礼盒不动声色地换回去,实事证明父亲手上的那盒打开就是,破碎的送子观音。

一场陷害就此避免,至于是何人搞鬼,所图为何,刘少卿自会去查的。

宴会正常进行,但我不敢放松,前世姑母气得心口疼,姐姐送她回殿,而后在御花园遇上李漫……那这一世,会有后面那一茬吗?

宴席上,我目光时不时落在姐姐那,只觉得旁边的太子碍眼得紧,尤其拿他跟沈槐对比之后。下首两位侧妃也挺碍眼,一个装得温婉恬静,心眼子贼多,一个娇纵跋扈,蠢而不自知,有孕后更肆无忌惮。李漫怀孕才两月,姐姐就暗自为了她挡了三次危机。姐姐不想生孩子,总得有人生,让蠢的生,更可控。

寿宴才开始,就有位宠妃闹头疼,将皇帝请走了。姑母面上不显,正常与众臣寒暄,却多饮了几杯,一会也离席了。姐姐望着姑母的背影,与太子说了声,也起身离开……

跳过寿礼之祸,事情还是跟前世接上了!

帝后离席,众臣与家眷也松动起来,有敬酒寒暄,有的去外间透气,也有由内侍领着走动的。我也偷溜去御花园,隐在一角。

李漫抚着孕肚走到御花园散步消食,被鱼池里锦鲤吸引,碰上从坤宁宫出来的姐姐,李漫一副欲行礼又行不下去的样子,姐姐不语,看着她演。

一群孩童追逐着从岔道跑来,笑闹着要去看最大的锦鲤,你推我搡的,一磕绊就连倒一串。最前头那个撞向李漫,宫女护主,伸手将孩子推开,看清是十三皇子时,已收不住力,手掌胡乱中拐个弯,致使十三皇子往水池方向扑去!

场面一时混乱,姐姐本能捞住那孩子,抱着他旋转半圈以寻平衡,十三皇子的靴子甩出,正巧砸向李漫的面门,她惊呼后退,后方有台阶……

这变故让孩子们都吓傻了,或呆愣或惊叫。不远处柳侧妃扶着太子出来散酒,许是听出了李漫的惊呼,太子飞奔而来!但以他的距离和速度,只来得及见证惨剧了。

上一世,李漫受伤差点落胎,姐姐担上善|妒,谋害皇嗣的罪名,父亲第一次公然忤逆圣意……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看好时机,飞身而起,一手抓臂一手揽腰,一个漂亮飞旋转身,将李漫妥妥放在台阶下的平地上。

缓过劲来的李漫,推开我,委屈地哭着扑向太子,刚刚行礼都困难的人,这会健步如飞!太子回过神来,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嘿,意外吧,没想到我会好心救李漫?柳侧妃也神色复杂,她绕了好几圈,经多人之手,精心布的局,竟然没成!

事情真相,姐姐不说,太子也会查,毕竟子嗣对他是加分的,上一世的他不过是跟皇帝一样,也想压压唐家的气势,故作糊涂,借题发作罢了。就算查出来,处不处置柳侧妃,太子会再权衡。

反正,我功成身退!离开时心情过份雀跃,就撞上一人。那人神色激动,脸色发红,指着我,语无伦次:「你,你,你……」

怎么,没见过身手好,心地善良,长相貌美的女侠?我白他一眼……发现有点眼熟!小胖墩变成精壮少年,因着前世的记忆,我还是认出来了李江!

他激动啥,感谢我救了他姐?若是知道我女扮男装,多次揍他……我现在可不想惹事!我快步越过他离开,向后挥了挥手:「不用谢了!」

13

李漫产子,母凭子贵,她的娇宠更上一层,李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北境平乱告捷,皇帝开庆功宴,奖赏诸将,二哥多年不曾冒头,自然没他什么事。皇帝赏完,还提了句父亲从前功绩,可聪明人却能听出潜台词:定国公不在边境,也不影响安定!

皇帝先后指派好几名大将企图强硬接管北境唐家军,未能得逞,差点动军心,兵乱城失。他越是意识到北境的重要,就越想除去「唐家军」的烙印,就越适得其反。他换策略了,想弱化定国公个人的影响。

皇帝找由头赏了几位与父亲政见不和的大臣,连李御史教女有方都拿来夸了,李漫的尾巴再次翘上天。她越发目中无人,屡屡挑衅柳侧妃,柳侧妃有孕后,设计反咬李漫。

姐姐不动柳侧妃,一是太子拉拢柳太傅有意包庇,二是留着正好也能狗咬狗!但姑母不干了,发作李漫,敲打柳氏,训话姐姐。

我被领进坤宁宫时,姐姐正在罚跪,不过她神色淡淡,不甚在意的样子。「嫆儿也快及笄了吧?」姑母意有所指地睨我一眼,目光又看回姐姐。一声嫆儿,吓了我一个激灵,姑母从不这样唤我,事出反常必有妖!

「唐家得有嫡皇孙!」 姑母放话。

我还没反应过来,姐姐就错愕抬眸,直直地与姑母对视,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而后姐姐败下阵来,红着眼,磕头行礼:「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称呼都由姑母变成了母后!

姑母吃过无子的苦,就逼着姐姐生,不惜拿我作威胁,大有姐姐不行就让我进东宫顶上的意思!可是,若不是她当断不断,对皇家心存期待,若是能更早些看清形势,做出应对,姐姐压根就不用进宫,去走她的老路啊!

我憋着一口气出宫,却被某个不识趣的拦了去路。

「唐嫆,之前那个……是,是你?」李江以前爱闹脸红,现在还结巴了。

能认出女扮男装的是我,倒是没他姐蠢。以这厮的性子,一旦起疑,就会追根问底,知道就知道,是我又怎样!我没好气地回:「好狗不挡道,知道是小爷,还不闪开!」

「果然是你!那个,唐嫆……」他挠挠后脑,没了以往的嚣张,莫名就有些傻气。

「我,我……原谅你了。」

哈?你是来搞笑的吧?是我有错,需要被你原谅吗?我揍你,不是罪有应得么!

「李江,你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原谅二字是这么用的?没事回去多读书强健体,不然,不抗揍!」

「唐嫆,你,你别过分,我不是那个意思……」

懒得听他瞎掰掰,我活动着手臂,骨节捏咯咯响,我要动手之际,他闭嘴了,悻悻地让开。识趣就好!

14

半年后,姐姐有孕,我又警惕起来。上一世,孩子没保住,姐姐也差点丢了命,终身无缘子嗣。这与姑母的经历如出一辙!让姑母对皇家最后一丝情分也消弭殆尽。帝后矛盾也全面激发,唐家的处境更为艰难。

孩子不孩子,我不在意,我只要姐姐无恙。我请求进东宫陪护姐姐,太子虽不虞,但也觉我这个废物点心,不足为患,便允了。

凭借前世的记忆,我对东宫那几个不安分的,都有所了解,对付起就简单了。我在东宫捉「小鬼」,行事如神助。见招拆招,不高兴就反击回去。姐姐的饮食起居被我守得跟铁桶一样,连太子进出都被盯得死死的。

也是这段时间,我言行并用,可没少给太子上眼药,并表示唐家未来堪忧!慢慢激活姐姐的「反骨」,从佛性自保,到主动谋划。姐姐何其通透,自然看得出我的用苦良心。对她说,家人也是第一位的,她的初忠本也是护家族安定。

用姐姐对太子的态度,去影响父亲,比我「胡闹」管用多了!至于姑母,我不敢赌,她与皇帝的情分,毕竟这一世还没有被极端事件摧毁,可能会摇摆不定。

我疯狂的护姐行为,让东宫那群女人恨得牙痒痒,尤其是生了皇长孙的李漫。柳侧妃的孩子她没能弄掉,但好在是个女儿,相对之下,姐姐这胎占个嫡,威胁最大。在她多次出手未果,在柳侧妃挑唆下,在宫中散布流言。

太子妃亲妹趁姐姐有孕,进东宫固宠,勾引太子,打压侧妃,闹得东宫不宁……

虽说姐妹共侍一夫也并不违背礼法,前朝还有姑侄共侍一君的事,可这谣言,还是我让膈应得慌。怕影响有孕的姐姐,姑母以雷霆手段镇压谣言,对我颇有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嫌弃。

有姑母用我威胁姐姐的事在前,我还真怕她,将我」废物利用「,坐实谣言,真的动让我固宠的心思。若姑母想促成这事,有的是手段……太子只会顺水推舟,乐意将我拿捏在手,我虽废物,却是全家最宝贝的。

不行,我得找门亲事了!

15

上一世我稀里糊涂的,没考虑过亲事,因着唐家的处境,父亲也不想草率定亲,任我快活到十七岁……我没经验,要找个合适的挡箭牌……夫婿,还真是发愁。

从唐家的表兄弟到京城能认出人的未婚公子,我一一筛选排除,坑亲戚不妥,要来往的;门第太高不好坑;门第太低,若非本人才干杰出,父兄不会许,可优秀的,我也不忍嚯嚯……

若是沈槐他们在,还能出出主意……脑子灵光一闪,嘿嘿,就刘韫了!坑坑好兄弟似乎……还行? 我还救过刘家一回呢,携恩图报好了。

「什,什么?让我娶,娶,娶你?」

「唐青,你真……断袖啊?难怪,我一直觉得你不对劲……」

「你不会早就打我的主意了吧?虽说寿礼之事你于我有恩,可一码归一码,报恩可以,以身相许不行!我可是个纯爷们!」

一脸誓死不从的刘韫,急得直拍桌子,震得茶杯碎的碎,滚的滚……使得闻声赶来的小二也一脸紧张……

诶,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假定亲,事后解除婚约不就成了!

「什,什么!你你你……是女,女,女的?」

刘韫再次拍桌而起,目光不可置信地在我身上打量几个回合,震惊得久久憋不出话来,又怔怔地跌坐下去……小二再次端来一套新茶具,陪着小心上前……

早知道就穿女装了,算了,让他消化消化吧,我留下一句等他回话就走了,顺便把杯子与茶钱计在他头上,冲动就得付出代价。

及笄礼那日,初冬大雪。一早我就被丫鬟们从被窝里挖出来,上下捯饬,又配合完成一系列繁琐的步骤,礼成,开宴。

我没什么兴致,前世都经历一次了,也无所期待。不过即日起,我也算是待嫁女了,虽父亲会尊重我意愿,但姑母可不一定,还有一个不安好心,动不动就赐婚的皇帝,唐家又不能抗旨。

刘韫三四天没回话,怎么变得磨磨唧唧的?行不行一句话的事!

但没想到,多年不见的二哥这天回来了!前世,他可没回来,但捎回了一把匕首作礼物。听说前阵子,二哥在军中将一位到军营」镀金「的贵家公子打伤了,受了处罚。皇帝面上责备,转身却让人批了他的探亲假。

我们兄妹一见面就「招呼」起来,从前院打到后院,鸡飞狗跳,飞檐走壁!耳闻不如亲见,在场宾客多少知道定国公府长子长女人中龙凤,次子次女却是一对讨债鬼,但还是被兄妹见面就打打杀杀的行迹惊到了,那些原本还想探听亲事的人,念头瞬间熄灭。

父亲将宾客的神色尽收眼底,尴尬地陪着笑脸。我与二哥可不管,打尽兴再说。

二哥拿出包好的礼物,一脸」你绝猜不到,等着惊喜「的表情!我当然知道,是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他自己宝贝得不行,还是送我了。

但我还是配合他的期待,尖叫在雪地里转圈圈!见二哥还在衣兜上翻找,我眼睛盯得贼亮,怎么还有?他又掏出一个极普通的小木盒,语带嫌弃:「呃,有人,一个臭小子,托我带的!」

我打开,面里是一根雕工略显粗糙的木簪,上头刻了一个图案,是蜻蜓,丑得别具一格,独一无二!我嘴角抽抽,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为天下蜻蜓默哀一刻钟!

二哥挑眉:「没话说?」

「……他怎样?」

「谁?那臭小子啊,被我打残了,留了口气!」

「唐!青!你你……」知不知那人不能惹啊!

「呵,刚还说匕首是最好的礼物,我是最好的哥哥,一转眼,就对我直呼大名,大呼小叫?那小子揍不冤,留口气都便宜他了!」

听二哥阴阳怪气气的话,我明白自己被耍了,有点尴尬。「那就不留了,哥哥知道沈槐吧?他如何?」

二哥冷哼一声,咬牙道:「哼,也留了口气!据说你这些年做了不少好事?」

我明白是指扮演「唐青」的事,俏皮做个鬼脸:「是啊,我行侠仗义,为哥哥打下了大好江山,造就哥哥一世英名!不用谢哦!」 在二哥手中的雪球砸过来之前,我撒腿就跑……

晚上,二哥与父亲二人关门议事。这些日子,我推动姐姐去影响父亲,是有些成果的,相信父兄会周全之法。按上一世推算,距唐家获罪还有两年多,也是来得及谋划。

二哥虽不肯多说,但从他的反应看,卫珩与沈槐在军中应该表现不错,与二哥关系应该也不差。离京四年,卫衍还记着「丑蜻蜓」,与二哥也非敌对,这一世他没理由要害唐家了吧!

二哥没说有是,那两人到北境就改名为唐珩与唐槐,这事在军中并不稀奇,很多战场遗孤,凄苦百姓得唐家军照顾长大或庇护周全,都以改唐姓为荣。难怪皇帝忌惮啊!

16

忌惮中的皇帝,还真就在我及笄之际,提到了我的婚事!

一大早,我又被丫鬟们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因为容嬷嬷来传了。李御史家之子恳请皇帝将我赐婚于他!是姑母找理由压下再议,以李家与唐家暗暗对抗关系,皇帝是乐意赐婚的!

是我没睡醒么? 李御史只有一个儿子,叫李江吧?他抽什么风?我是需要一门亲事做挡箭牌,但不会饥不择食!况且,我要挡的就是皇帝的乱赐婚,李江都不算挡箭牌,而是要挡的箭!

我冷笑。柳太傅与李御史因各自在东宫的女儿,原先狗咬狗的,但为了对付唐家,已生联手之意,李江求赐婚,咋的,想通过我牵掣唐家?长得丑想得美!

见二哥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我赶紧制止,这小事不必他出手,大事要紧!昨儿父兄议完事,两人都神采奕奕,精神振奋,像是忽然得到了一条星光坦途……

若不是了解他们,我都怀疑,上一世的叛国之罪,真有其事了。可君与国不一回事,唐家就算反了皇帝,也不会背叛国家,背叛世代守护的疆土与百姓!

所以,应该是事态有好的、且重大的转机,不然二哥也至于费力回来与父亲面谈。他们不说,定是时机未到,我且不问不添乱。相比之下,李江求赐婚之事就是个微末小插曲,父亲放句话,接间表明态度就行了。

几日探亲假结束,二哥又匆匆回了北境。姐姐顺利生产,母女平安!这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柳两家,东宫众人:不是男孩就好!我们唐家人,除姑母略有遗憾外,大家都放下了心:人平安就好!狗皇帝,狗太子也松一口气:女孩就好!

又一桩大事落定,不光姐姐好好的,还有了个外甥女,真真是好!这一世,我也好似也看到了一条万事顺遂的星光坦途!

因大雪天气而多日不便出门的郁闷,一散而空,我心情真真好,还能隔窗赏雪。丫鬟碧珠一身风雪,慌里慌张进来:「二小姐,有,有人送信……」

看到信封上糊着雪水与泥巴,斑驳的血迹, 我心里一紧,赶紧打开!

【唐嫆,见信安好。深思熟虑,我同意娶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正儿八经地娶!我会努力考取功名,建功立业,才堪与你配!三年后,定不负所望!刘韫亲笔。】

无语了,虚惊一场!因着二哥回家,我都快忘记这茬了,合计这么多天,刘韫都在考虑这个呢!什么脑子,我说的是假定亲,他能理解成这样?信封上的血迹,又怎么回事?

经碧珠转述,送信应是刘韫本人,他当时一身泥淋,脸上带伤,像是打过架!难怪不好意思直接见我,看来是打输了!那不就等于是,被打了?

「快,给我更衣,去看看!」虽脑子不太灵光,好歹是自家兄弟,不能被人欺了!

碧珠犹豫着开口:「小姐,您说会不会是……他家里打的?」

哦?很有可能!以我现在的名声,李家不同意结亲,才正常。刘韫要是坚持非我不娶什么的,被罚被打也正常。就是打得有点狠,让我想到总受伤的卫珩……诶,算了,那是家事,我管不了。

次日,父亲下朝回来,脸色不对,斟酌着开口:「嫆儿啊,你还小,亲事咱不急啊,强扭的瓜不甜……」

「爹,发生什么事?」我强扭了什么瓜,我怎么不知?

而后我目瞪口呆,听到了两个版本十分狗血的,三角恋……呸,没有恋,的故事。

李御史版本:犬子与唐二小姐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刘少卿之子刘韫暗送书信,毁人清誉,坏人姻缘,罔顾礼法。还殴打犬子,致犬子重伤在床,请陛下明断,替臣做主!

刘少卿版本:李御史曲解事实,血口喷人!犬子与唐二小姐乃君子之交,清清白白,却遭人污蔑!是李江心生嫉恨,殴打犬子在先,犬子重伤且不说,事关姑娘家清誉,请陛下圣裁!

明白了,刘韫同李江打架,两败俱伤!儿子打完,两爹继续……

父亲说到李家父子恨不得捏碎他们,但说到刘少卿,就有些底气不足,所以父亲认为我看上了刘韫,要逼婚?

逼婚么?这,好像,有点接近,那意思!

刘少卿在御前之言说得好听,肯定是知道儿子被「逼婚」,也跟父亲委婉表示过不合适之类的。刘韫父子真是有原则,恩是恩,婚是婚,分得很清。刘韫的信,真是被我」逼「出来的?诶,我的名声!

估计明日,两男为一女大打出手的风流韵事就要传开了,我又扬名京城了!我倒无所谓,但怕气着父亲,于是我把想要假定婚一事如实交待了。

父亲还心疼地安抚我一翻,沉着脸说:「嫆儿婚事,皇家休想插手半分!」 那语气,姑母也不行。

事后,我找到刘韫把话说开,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还是做兄弟自在!期间听说李江上门求见,我让门房直接打发了。

经这波闹腾,如我所料,我已」声名远扬「,皇帝想赐婚都不太好下手了。……也好!

17

今冬的雪下得没完没了,我在家躲清闲,百无聊赖,看雪,赏雪,玩雪,扫雪,打雪仗……忽然就想起一件事。

前世也是这一年,西北有两个郡县发生了严重的雪灾,屋舍树木被压坏,道路受阻,救济物资送不进,灾民冻死饿死无数。消息传到时,正逢除夕宫宴,皇帝正在接受臣子们的歌功讼德,就被一份急报打断,龙颜大怒!

现离除夕还有月余,若提前预防呢?我让人往东宫递帖子,正好我也想抱抱软软萌萌的外甥女。私心上我不想让父亲沾边,唐家无须立功,而姐姐有法子,让太子处理。

然而下人带回的消息,却是晴天霹雳:外甥女因感风寒,薨了!姐姐病倒!

怎么会如此?我终究是斗不过「天命」么?明明一切都不同了呀?明明小外甥女很健康啊!明明只是个不碍事的女孩!那,是不是,我所做的,都没意义……

「阿嫆,听说你之前找我,是有事?」姐姐脸色苍白,神情却异常平静。

「姐,先不说那个……」我泪水滚落,难过得无以复加。

「没事,你说,姐想知道。」

「姐,我害怕……」我扑进她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真的,我怕了。

「姐姐在,别怕!」

有宫人汇报,小外甥女用药的调查结果,说太子亲自审问的……姐姐没等说完,就挥手让退下了,左右不过用哪个替罪羊的事,太子的话,她不信了。

我头一次心里涌出要血洗一宫的暴戾!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心思转到正事上,想着让姐姐忙起来也好,还是把可能会有雪灾之事透露给了她。

事关两个郡县百姓的生死,姐姐略一思索,就郑重应下。当日傍晚就收到回复:雪灾一事,妥。

太子是以巡查民情的名头去的,李江随行,他对李江扶持倒是不遗余力的。早前去黑山寨剿匪,太子也是带着他的,李江临危不乱,保护太子有功,不然就他,还不够格去御前说话,还求赐婚的。

我也盼着李江他们立大功,雪灾之事安然解决。并非是大义,我更想借此来佐证,事情是能改变的,「天命」是可违的,我的努力是有用的!我等着结果的忐忑心情一直持续到除夕,太子回京。然后宫宴成了太子一行人的封赏大会。

他们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到,提前加固房屋,储存物资,部分人迁移至旁的郡县,百姓安然渡过雪灾,民间对太子赞声一片。朝中大臣们对太子也更加热络起来。

皇帝捏着酒杯,双眸微眯,目之所及处处是威压,将殿中众人的举动尽收眼底!我明白为何姐姐放心让太子立功了。

皇帝子嗣不丰,当前仅存五子。太子行三,六岁记到皇后名下,被立太子,自少持重,有仁徳之名。四皇子,母妃早亡,十岁跟随其表舅,忠义侯入军营,后屡立战功,四年前受伤,形同废人。七皇子平庸且体弱,没什么存在感,生母只是宫女,因秽乱后宫之罪,被处极刑。

九皇子聪慧,但行事冲动,有生母徐贵妃打点,朝中有不少支持者。十三皇子,六岁,皇帝老来子,生母贤妃,母子倍受宠爱。

太子有皇后的扶持,但毕竟不是亲母子,彼此都不是太放心对方。太子急着自立,稳固势力,也想挣开皇后及唐家的「管控」。近来皇后疏于管教,没人拦阻,他行事更加胆大迫切了。可落在多疑的皇帝眼里,这迫切就变了味,与夺权无异!

18

下了一冬的雪,终于在元宵节那日消停了,晚上有灯会,我便溜出府凑热闹。不想走在街头,被李江拦了去路!他刚被提拔为卫城军副统领,身着玄衣锦装官服,端得人模狗样。

「李大统领有事?」 我蹙眉。

「唐嫆,我有话跟你说!」

他向随从的两个卫兵打了个手势,那两人交换个眼神,撤退走开,隐于暗处。作为夜间当值巡逻的兵卫,却形迹鬼祟……我也是个舞刀弄枪的,虽不及高手敏锐,但觉察了四周的异样。李江来者不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抱着手,一脸不耐,不能弱了气势。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但我有一事不解。」 他迈进一步。上次什么事?印象中,除了觉得他挺欠揍,也没别的了。

「你当初护着卫珩那个野种,一个生父不详,人人可欺的玩意,你出于同情呢,还是被他那不男不女的脸迷惑了?」灯光打在李江皮笑肉不笑的侧脸上,半明半暗,将他呼之欲出的恶意烘托得正好。

「生父不详?你如何得知?扒他家墙角了?还有他生得好看,冒犯到你了?」

「唐嫆!你……」李江逼近一步,怒而提高音量,顿了顿,又压了下去。

我顺着他的飘闪的眼神,看向街面,没有人影,街边只余几个孤零零的灯笼,散着桔黄的光,他的人将这片清场了。

李江还是那个李江,又是有备而来的。一个卫城军副统领才上任没几天,就敢滥用私权了。

「那刘韫呢?一个纨绔而已,他哪里比我好?」看到他面上的狰狞,我知道不能善了,盘算着如何速战速决,几招致胜!

「哪里不比你好?」我一边不动声色回怼,一边努力感应四周的气息,估算暗中的人数。

「放心,没人来打扰我们!」李江突然欺人而上,将我逼至墙角,「唐嫆,你为何不看看我呢,如你所言,我读书健体,刻苦练功,我有努力变好的!」

「你可知,我差点冻死在西北的雪山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我还没娶到你呢,怎能死?」

「唐嫆,我是真心求娶你,心悦你的,你为何视而不见!」

这疯言疯语激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我不过揍了他几回,还能揍出爱慕来了?但被他以这种禁锢人姿态堵着,随着我身心的不适增加,杀气暴涨。

「废话少说,要么打,要么滚!」 我先下手为强。

客观说,他的武功确实长进了,几个回合下来,我隐隐有些吃力,但他也不轻松,只要他没帮手,我是有胜算……突然一股浓郁的药味从我脸前飘过,我感到不对劲,想屏息时已经晚了。

「你下药?你他娘的打不过就下药?还要脸吗!」骂着,我感觉四肢发软,全身都卸了力。是软筋散!我靠着墙,勉力支撑不倒。

「脸?你若是赏脸,何必如此,行了,我的武功你也见识到了,再打下去,都没力气做别的了!」撕破脸他便无所顾忌了,一手抚上我的脸,一手触碰在我的唇角……我只觉一阵恶寒,却无反击之力。

「李江,你,你要是敢碰老子,老子灭你祖宗十八代!」

「知道为何不用那种药么,我就喜欢你这火爆样,清醒地成为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的!」他面目狰狞,志在必得。

「你做梦!以为用这种下作手段,我就会嫁你?你觉得我唐嫆会在乎这个?权当被狗咬一口罢了,但我却会将那狗剁成肉泥!」

李江的手一顿,他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你现在马上离开,我可当无事发生,唐李两家一旦撕破脸,你以为太子还会为李家撑腰?太子要的是制衡,而不是二选一,真要选,谁强谁弱,你且掂量!你要赌上整个李家吗?」

我一边试图说服他,一边暗暗运功运气,心里涌上后悔,以后出门再也甩掉护卫了。

「伶牙俐齿!今日我要定你了,往后,你也是我李家人!」灯光下,暗黑身影与陌生的气息,向我罩来……

完了,他娘的,老子的半生英明,神武!

19

一阵劲风拂过,我眼前倏然亮堂起来,身前的人被一股又快又狠的力道地撞飞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街边的几盏灯笼,齐唰唰地落下,街角瞬时跌进一片暗色。我听见打斗声,招数狠绝,拳拳入肉,卷起劲风阵阵,还有吃痛的闷哼声……

片刻之后,街角再归于安静,一盏灯笼被点亮。来人欣长的身影清晰起来,他身穿玄色劲装,脸戴铁甲面具,疾步向我走来,将灯笼往我前面举了举。

给我的?只见灯笼上画着一只丑蜻蜓,丑得别具一格!是卫珩!他回来了!我有种自己的孩子长大归家来的错觉。

森冷面具下的眼睛看着柔和,映跳跃光影,仿佛方才杀意满满,出手狠绝的人不是他。

可我的手乏力,连灯笼都接不住,他眸光一沉,瞬间一股寒意凝起……

「卫珩,你长大了!」 我尴尬地垂下手,不想提及刚才自己的窘态,便故作轻松,胡乱找话。

「恩。」他将灯笼找个树枝挂好,上下打量我一翻:「可有受伤?」

那声音不像年少时的绵软,也不似大督主的阴柔,是有富有磁性的厚重。见我盯着他的面具,他恍然,抬手摘下,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与记忆中的大督主很像,却多了些朝气与活力,好看的剑眉微微拧着。

我轻轻摇头,见我不想多说,他差开话题。「几年不见,我长得,不合你意了?」他摸了一把脸,认真道,「我护得极好,没留疤!」

我一下子被逗笑了,合计着他戴个面具,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是护脸啊!上一世的大督主,是极为忌讳被人说及美貌的,多看都不行,据说盯着他犯痴宫女,轻则挖眼,重则丢命……可眼前的卫珩,却生怕他张妖孽脸有了瑕疵,不够美!

不同了,他是个全新的卫珩了。

气氛松动起来,我又「唐青」附体,想踮起脚来去捏着他的下巴,但四肢力量还没恢复全。他配合着低下腰,一手扶稳我的腰,一手抓着我的手按在他脸侧:「检看仔细些,真没疤!」

我装模作样地端详一番,像个风流公子哥:「恩,完好无损,甚美,甚合我意!」 世事无常啊,上一刻我差点受辱,这一刻我在调笑美男!

「恩。能走吗?」

被人扶着腰,太损形象了,我嘴硬道:「当然能,难不着小爷……」 话音未落,双脚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去,被一个宽厚的怀抱揽住,接着被打横抱起,我身子一僵。混男孩堆长大的,对男女大防没那么敏感,但在曾经要收做小弟的人面前,如此有点丢脸。

「……我不说!」看穿了我心思,他低笑保证。我别开脸,反正是丢脸了,还是问了一句:「那个李江……」死了?

「没死,明日再说。」听他的语气,没死也得残吧?也好,留着我来杀!

他抱着我几个腾跃,踏上屋顶,迎着清冷的夜风飞奔。

」去哪?「

」看灯!「

」……那灯笼在树上,没拿!「 图案是丑了点,但既是给我的,丢那也不妥吧。

」丢不了!「

接着又是几个飞跃,停落在了高处。眼前是一片璀璨夜景,万家灯火,街巷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溢满欢声笑语,还有几只孔明灯一顿一移地往高空飘着,炫丽壮观……

我们已置身在观星楼顶层。观星楼,高七层,顶层可俯瞰整个京城,建于在皇家别院,皇亲贵胄或重臣才有机会登楼望远。

卫珩竟来得驾轻就熟?某个瞬间,他镇定自若,瞭望远方的神态,给人一种万般皆在掌控的感觉,像极上位者的威仪!

这种「大腿」还是不抱的好,不可控,太危险!不过几年时间,当初那个狼狈的少年变化竟如此之大,高远莫测。发现,我只是对前世的‘大督主’略有了解,对现在的卫珩却知之甚少。

「怎么,怕高?」

「怎,怎么会!风景,不错!」不问还好,一问确实是点高,刚恢复点力气的腿又发麻发软了。

身旁的人将我往回揽了揽,让我靠紧着他,离围栏远了几寸,听他附和道:「恩。不错!」

风景是好,我却无心观赏,心里琢磨着卫珩为何突然回京,会不会与二哥有关?他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吧?可等了好一会,那人都没吱声,我疑惑抬头,发现他正低头看着我,眼神直直对上,都不避不闪。

「你带我来这,只是看灯火?」心里猜疑,是不是二哥有什么事……

「你想……做点别的?」那张妖孽脸直接凑到我面前,眼神幽深,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我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我……」 想什么来着?

「也不是……」温热的吐息就耳侧,痒得我瑟缩了一下,暗哑的声音追近,「不行!」

啊?什么……也不是……不行?我拼凑着那话的意思,侧头,就对上近在呎尺的,如刀刻般的俊脸,灼热的视线,微抿的双唇……我鬼使神差地往前凑了凑……

唇上传来温凉的触感时,我才如梦初醒般想撤退,却被一只大手抵在了后脑,那人反客为主……我下意识攥紧袖口,分明感知到力量回笼,却没推开他,手脚再次发软……呃,可能药性没过,或许是我恐高!

生涩又迷糊的一吻结束,我尴尬又懊恼,我才方真的没想……这个啊,我明明是想着,放弃「抱大腿」,远离危险的啊!

乱了乱了!美色误人啊!然在我内心奔腾叫嚣,抓狂不已时,某人却像印证了某个实事一般,一脸了然与欣喜?这……算了,转移话题就不尴尬了。

我与他并肩而坐,将几近年京中发生的事,挑挑拣拣地说给他听,连与刘韫之间的「乌龙」也讲了。

他也就对朝堂上的大事,李江,刘韫等相识的人,会问上一两句,其余就像个乖宝宝一样支着下颌,侧耳静听。我说起东宫,就愤愤不平,大骂皇宫东宫什么宫都不是好地方!他认真点头:「恩,不是好地方!」

「卫珩,你这几年,就没什么可说的?」信息交换懂不懂,我说了这么多了。

「……有,很想你!」他沉凝着回答,声音低哑,双眸里有柔情有苦涩……还有点莫名的可怜?……又来?去去去,该死的美人计!

「你不说,我就,就告诉二哥,你亲我了!」 旁边的人身子一顿,摸了摸鼻尖,忐忑地问:「那你,想知道什么?」

那就从离京时问起了。原来当年是他主动请求沈槐带他走的。到北境后,从小兵做起,因表现出色,得到二哥与几位将军的赏识。受过伤,杀过敌,立过功!

他成了二哥身边的亲卫,此次回京是有秘密任务。他与父兄是同一阵营的,他们有布局但不能细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我懂。反正哪怕他们要造反,我也是支持的,只是担心成算大小的问题!

「放心,有我在,唐家不会有事!」他郑重保证。一个小亲卫,也能保证唐家无事?不过,当句宽慰来听也不错。

他还有事处理,天亮前会离京,送我至府门口,递我一块玉佩。那玉佩成色不错,是通透的好玉,上面雕刻着图案……又是,还是,丑蜻蜓!我无语,这是要拉低我的审美啊!

「嫆哥,定情信物!」那人在我眉间,偷啄一口,像是怕被拒绝,一闪身就没了踪影。

什么定情信物?……这么丑。一抬头发现,府门口多了只灯笼,正是那只落在街头树枝上「丑蜻蜓」!又是,还是……等等,他叫我什么,嫆哥?他同意做我小弟了!

终于啊!可他比我大,可我现在是女的……细节不重要!

灯会结束,夜空恢复静谧,一轮圆月钻出云层,银白的光洒落一地清辉。

20

第二日,我就知道卫珩说的「明天再说」是指什么了。晌午之前,李江的事就传遍整京城的大街小巷!

城卫军副统领李江利用职权之便,与匪寇勾结,城西烧杀掳掠,致两座大宅烧毁……百姓的唾骂声,讨伐声沸腾一片。我钻进茶馆,找个方便看戏的位置,慢慢喝茶。

「半年前那次剿匪也是假的!剿匪是假,勾结才是真!都被骗了!」

「昨日禁卫军带着百姓冒死救火时,可知那李副统领在何地,做何事?」

有人一脸好奇,有人低声议论,有人起哄接话。「别卖关子了,不就在南风馆快活嘛!」

有人称在现场亲见,接着补充,一边嫌弃一边绕有兴致地描述南风馆的情形,绘声绘色。现场有见过、听过的人,都纷纷加入分享,连一些不堪入耳的细节都没放过!

李江是在南风馆被找到的,当时被十来个小倌伺候,像是吃过什么东西,行为癫狂,还有些小工具,场面相当辣眼!乐极生悲,玩过了,李江全身没一处好……后面有伤,前面那玩意也废了!

卫珩真是……办得漂亮!留着那李江当笑话看也好。

等气氛差不多,有人再拉回话题。「哼,不就是有好姐姐,又有皇长孙傍身!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是!」

「几年那对被残害的双胞胎姐妹,你们可记得?知道那对天杀的老东西谁么?李御史的叔父叔母!那老色批前阵子又抢了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三天不到就被家里的老虔婆生生打死!」

「天子脚下,目无王法!你们说,谁给的胆,谁纵的势?」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噤声,有的吓得捂住了嘴!那不得是太子皇帝什么的,小百姓可不敢接这话。

「知道那火烧的是什么吗?文信伯府的别院!就徐贵妃母家,九皇子的外祖家!那里头是兵器,金银珠宝!多得山匪一趟搬不完,搬了三次被人察觉,为脱身才放火掩盖……」

众人听着又不管不顾地愤慨起来,议论纷纷!这火烧掉的不是宅子!而是遮掩权斗之血腥,残酷,丑恶的遮羞布!将皇储之争,权贵丑恶暴露于人前。

两位离皇位最近的两皇子,太子与九皇子都被卷入。卫珩一夜间,收拾了李江,还能搞这么多事?还是说,六岁的十三皇子,贤妃一派也有动作?

皇帝心里也存了问号的,特别召见了父亲,因为近期对唐家也有些看不清。近来,皇后不那么强势去为太子大招大揽了。没了外戚干扰,这本是皇帝希望的,但是吧……

太子妃温婉大度,恭顺守礼,痛失爱女,也半分不乱,倒也符合身份,但这心性……定国公唐境越发低调,功勋武将那股慑人气势都敛了不少,往来的人少还简单!唐家变懂事了,恪守臣子本分?他不信,可皇家暗探一无所获。

他借私造兵器一事,试探父亲的态度,父亲管着兵器坊,问得也不突兀。唐家也算太子外祖,波及两位皇子,父亲也就不偏不倚,刚正不阿地说几句官话,再请圣谕,严查兵器坊各环节是否有疏漏。

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是撇清嫌疑罢了。

私铸兵器,这种费时费钱费人的大工程,光靠九皇子,徐贵妃及母族徐家文信伯府,是不够玩不动的!既然撕开这么个口子,皇帝不难查出更多,九皇子与徐家勾结藩王私开铁矿,养私兵……

上一世,我不知具体内情,但九皇子是败在太子之下的,那时唐家也没少出力,也报了皇后寿宴之仇。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文信伯府罪证座实,被诛九族,徐贵妃被废,打入冷宫的,没几日就暴毙了,据说死状可怖,像是受过非人折磨。九皇子贬为庶民,终身囚禁皇家别院。

李江的案子进展就没那么利落了。审询时,他除了叫冤,就重复一句「那人武功强内力高」,再也说不出别的,因为他确实什么都没看清,就被收拾了。醒来之后便在南风馆,他知道的不比全城百姓多!

当日跟着他的值守卫兵,隐在暗处待命的六人,无一生还,均是被招致命地拧了脖子!他既后怕又庆幸,那六人死了,便没人知道他那晚的事了。他赌我不会自毁名节去揭发他,只会真刀直枪地与他打……为了脱身,他极力否认与山匪勾结,是黑山寨的匪寇故意陷害,他是无辜的!

某黑山寨的山匪:让老子背锅,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皇帝:无辜?太蠢不是罪?李御史那老狐狸生的什么废物,女儿咋咋呼呼闹得东宫不宁,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就这还想制衡唐家?

皇帝对太子颇为失望。好大喜功,争名夺誉,急吼吼地提拔自己人,就这么等不及?若徐家是太子的手笔,还能高看他几分,可惜……

据暗探来报,贤妃及其母家也小动作频繁,老十三才六岁,都有样学样,看一个个急的!但就这么几个儿子,也不能都摁死,皇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极为惶恐,也无暇顾及李江,九皇子倒台,他却窃喜不得,他都不知道是谁出的手。向皇后讨教,只得一句:后宫不可干政!可她干政干得少吗?

太子妃看他的眼神形同陌生人!那也是他期许过的妻,可她太过耀眼,集聪慧貌美气质世家于一身,靠近她,都让人不禁生几分自惭形秽来,哪怕他是太子!他保持疏离,原本也相敬如宾,好好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小女儿出事之后?他的位子注定有很多女人,很多孩子,女儿已然出事,他查出柳家李家花家,任其哪家,难道要自断助力么?可他又怅然若失,分明母后与唐家才该是他最大的依仗啊!何以就如此了呢?

面对雪花一般的奏本,太子极力撇清,只担了个用人不当,御下不严的罪名。可他偏宠李侧妃,纵容其母族做恶的事,因着李江的丑闻,已传得举国皆知……哪个君王没有宠妃?可传成这样就是昏庸失德!

皇帝却偏偏对李家重拿放轻。不知是对唐家的政敌格外珍惜呢,还是留着膈应太子识人不善呢!

李御史教子不严,罚俸两年。但让一个家族丑闻缠身,立身不正的人,继续行监察之责,听着就讽刺!李江在大理寺羁押了两个月,最终勾结匪寇的证据不足,也只治失职之罪,被革职处理。倒是李家那对叔父叔母罪名座实,双双入狱,据传在狱中死于互殴。

太子在禁足两月后,不装瞎了,捡了个错处,将李漫贬为侍妾,并将皇长孙记在姐姐名下,对这种示好,姐姐心里冷笑,却也没拒绝。

柳侧妃在敲打与震慑下,也不敢蹦跶了。但东宫也没就此消停,礼部尚书之女很快就补上了侧妃之位。此人正是当年与沈槐退过婚的乔嫣然。东宫依然女人不断,争斗不息!

21

一场风波过去,唐家依旧。有心思活络的,蠢蠢欲动,选择性忘记我的坏名声,议亲来了。

父亲故作低调时,就格外平易近人,言行都有礼三分。让人生产种凡事好商量的错觉。我以为父亲要借此掩人耳目,密谋大事,于是也懂礼三分。但有人就不那么「讲礼」了。

自元宵节那事之后,我变警醒了,察觉身边有人暗中跟着,以气息来判,皆为高手,共四人。探得他们无恶意,我就静观其变。但最近那几人开始自露破绽,只差探出头来说:快,发现我们吧!我也好奇,便顺水推舟将人揪了出来。

「是主子命属下保护嫆哥……他,他家嫆哥!」一人紧张开口,四人齐齐行礼。

有点意外但也不是很意外,但「嫆哥」两字让我很受用,正庆幸那家伙没整「丑蜻蜓」之类……四人就自报大名:春草,夏编,蜻秋,蜓冬!

看到他们亮出的身份木牌,上面刻着的图案……啊……我后悔当初教他编草蜻蜓了!

可父亲并不知」丑蜻蜓「这些事,因着我的态度,还真起了择婿的心思!不出几日,外头有人传,工部侍郎之子与定国公府二小姐定亲了!当事人我去询问父亲时,他正在肃着脸安排人去辟谣,没有的事,正常的应酬而已,那小子他也没看上!

再几日,近期与定国公府说上话的,都先后被传出与公国府议亲的消息。诸如太傅嫡孙,苏大学士,长平候世子……

父亲抗着半丈长的大砍刀,扬言要去砍人!「爹啊,反正我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无妨的!」我好言相劝。可父亲的火气被我劝得噌噌直涨:他闺女都被人欺负得逆来顺受了,当他公国爷是摆设么!

父亲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眼看拉不住了,我只好坦白:后头的谣言,是我安排的!

父亲咂摸了一下这话里意思,虎目怒瞪,斥道:「胡闹!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又咂摸了一下这话里意思,冷下脸来,「是中宫做了什么?」

姐姐进东宫这事,父亲是懊悔愧疚的,连着对当初撮合婚事的姑母也心生芥蒂,直接用中宫代指。他怀疑姑母,又想插手我的婚事,逼得我自毁名声,以图逃避。我再不说明白,父亲兄妹都要反目了!

我就是以为父亲是借着议亲的幌子遮掩,密谋拉拢有用之人。但总不能一直光打雷不见雨呀,我干脆借着谣言的灵感,加把火,弄出动静,将注意力吸引到八卦上,最后婚事久议无果,也有了缘由。

父亲听得一惊一怒的,神色几经变换,又感慨又叹气,板起脸:「 大人的事……」

「小孩别管?」我接过他的话,有点语重心长道,「爹啊,我能做您一辈子的女儿,却不能当一辈子的小孩!」

不等父亲反应,我就叨叨着分析局势,然后毛遂自荐,我也要出力分担。最后无赖地威胁:若无信息互通,我自己琢磨出什么乱子,桶出什么篓子,您可别又气着! 父亲脸色又是五彩缤纷……

我成功争取到了一个口头应允的,门外见习的,小谋事之职!我没胡闹,近两年留意时局,分析利弊,琢磨人心,锻炼心智,是有所成长的。但父亲的不放心,我也理解,毕竟上一世到死,我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父亲一句话,掐掉了我心里蹦哒欲出的念头:唐家不称帝!好吧,那是要扶植小的?……反正不是太子!

我这小谋事之位还未坐热,又一波流言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传言,定公国府二小姐煞星转世,命带刑克!有人干脆解读:克夫命!

爹啊,这次可不是我做的!我也得有夫可克呀!但打听详实后,我也惊了。因为先前被造谣与我定亲的公子们,都先后出事了!

工部侍郎之子春猎时因抢兔子与人争执,推搡间坠马摔断了腿,瘸了;太傅嫡孙交友不慎,卷入科举作弊案,入狱;苏大学士家强悍出名的继母突然离世,他归乡丁忧三年,大好青云路,中断;长平候世子被爆未婚就养起了外室,且有一对私生儿女,而那外室还是罪臣之后,长平候府因此受牵连,那世子被废黜承爵,抑郁生疾,死了。

连李江和刘韫与我的旧事,也被翻出来举证,李江丢官废了命根子,废了。可刘韫两次落榜竟也能归功于我?不过刘韫变谨慎了,也没咋呼着去」越描越黑「,而是第一时间问我可有应对之策,可需帮忙。

我体会到众口铄金的可怕了,因为父亲的怒气有点压不住了。唉,沉稳持重的铁血将军,不管今生前世,只几失态都是因为女儿。

我召集 「草编蜻蜓」四大暗卫,速查!不到一个时辰,四人就灰溜溜地回来了。是卫珩!他这是被‘大督主’附体了?

这个阵营跟我,总缺点默契啊!

「主子说,那些人非但没澄清事实,还趁机打着定国公府准女婿的名头行事,心思不纯,收拾了也不冤……」春草惴惴地解释。说得有理,但问题是,是我自己造谣,招惹他们在先啊!装糊涂,就叫你蠢!草!

见我凝眉不语,夏编也弱弱开口:「二小姐,主子绝非……私心报复,是为大局,清除一些不长眼的……」 夏编,直能瞎!编!合计着我这克夫命,还是为了大局?

大局?何为大局,谁的大局?不过几年时间,卫衍就有了自己的暗卫,情报网,有谋略有手段,甚至,一个阵营?

父亲在前朝遮掩,大哥与文官周旋,二哥在军中部署,姐姐养着皇长孙……如今看来,不是这走向啊。

他说,他是二哥的亲卫!我傻吗?……唐家都是傻子吗?岂有此理!上一世,他小太监升职记,做到权倾朝野!看来,有种人境遇再怎么改变,野心本性都不会变!

「我要见你们的主子!」

「南风馆四楼,‘梦回’雅间,亥时三刻,主子恭候二小姐!」春草眼神一亮,顺口而出,像是就等这句话了。

「这是主子为二小姐准备的男装!」夏编示意,「蜻蜓」话少二组,端着盒子上前,是一套挺适合逛南风馆的衣服。

好啊,他都算到了!将我看得透透的,自己却藏得严严的!看我不去撕了他的皮!

22

「听说嫆哥要撕了我的皮?」 那男人依窗而立,俊美的脸侧落下一缕青丝,慵懒而风情,眼尾微扬,唇角噙着笑意,看似还挺期待!

「是啊,撕下来做个灯笼,画个丑丑的蜻……」 我阴森着脸,正比划着,手腕被抓住,整个人被卷进了一个怀抱。

「好,给你撕!给嫆哥做灯笼,乃我之幸!」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的领口处,煞有其事地做出一副让人宰割的模样。

又来?还演!我拍掉他的手,挣开来,肃然道:「说正事!」 那人悻悻地「哦」了一声,敛了笑容:「可撕了皮,不好看的,嫆哥不会嫌弃?」 声音有一丝真切的不安,不似说笑。

我正色道:「不会!」

他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良久,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讲来。

诚如李江所言,卫珩是私生子。他的生父就是当今皇帝!也是造成一切悲凉的罪魁祸首!

卫珩的母亲楚氏,出身商户,生得貌美,嫁为卫家媳。卫家门户小,楚氏也没拘于后宅,而发挥经商特长,京城开了间的香料铺子,颇受贵女贵妇青睐,小有名气,

徐贵妃(当年的徐娦)得知后,就召楚氏进宫现场调香。因皇帝多看了楚氏几眼,徐娦便「会意」,趁卫征外派南下治水期间,设计将楚氏送上了龙床,给她按了个远房表姐的身份。徐娦以楚卫两家人的性命相要挟,楚氏不敢不从,且不止一次。

三个月后,卫征回京,楚氏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夫妻俩如遭雷击。楚氏也不解,分明有太监送避子汤的,联想到徐娦多年未孕,莫非是要借腹生子?想到这种可能,楚氏背脊发凉,惊恐不已。她没法对夫君说出实情,只道外出不慎遇了歹人……并自请休书。

徐征是极爱楚氏的,决定不计较。可楚氏要打掉孩子时,大夫却说她有心疾,流产恐有性命之忧。楚氏心如死灰,担心徐娦报复家人,她就连死都得设计得合理。卫征察觉后,苦求着她把孩子生下来,他认。

楚氏忐忑不安再次进宫调香,发现徐娦身边已有」新人「,那日正好徐娦诊出喜脉,不宜用之前的香料。因为心情好,看到卑微怯懦的楚氏,徐娦警告两句,没有为难。

想着一个身份低微商户女,不敢造次,真有什么也再除掉,当为孩子积福了。彼时的后宫,因」送子观音事件「,刚有一嫔妃被处死,徐娦顾着自保,也没空管楚氏。

楚氏逃过这一劫,却没逃过难产。卫征痛失爱妻,面对卫珩,心绪复杂。他信守诺言,认了这个儿子,但孩子越长越像楚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爱妻受辱以及因这个孩子丧命的事实。

他透过卫珩怀念楚氏,因怀念而心生怨恨,怨恨后又有愧疚……卫老夫人见不得儿子沉消,安排娶了续弦,又纳了两房妾室。卫征对卫珩极为冷淡,一旦醉酒失控时还会打骂他。

卫珩的童年,受尽兄弟姐妹继母姨娘甚至下人的欺凌,身边仅有楚氏的陪嫁婢女芳姑一直尽心照顾。

因着卫征的态度,楚氏的早产,便传出卫珩不是亲生的说法,卫征的妾室之一,与李江的祖母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李江也是因为这个欺凌卫珩。卫珩因为母亲的死而深感愧疚,全盘接受家人的厌恶与指责。

流放路上,卫征与两大侄子前后因病而毙,芳姑察觉情况不妙,作为知情人,将真相告知卫珩。并交出将能证明楚氏有孕时间及生产时间的证据,进宫的时间,看过的大夫,开过的药方,接生的稳婆……希望他的身世,能救他一命。

可卫珩并不想要这种身份,他只想报仇!当年他去小倌,是为了接近徐贵妃的二哥……但被我仗义救走了。

「那净身房那次……」为报仇,他才进宫做太监?在这之前,他应该还做过很多种努力与尝试吧。那卫家案怎么回事?他这些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一步步走过来的?

「嫆哥,先留一层好不好,撕多了,手疼!」他与我额头相抵,带着浓重鼻音,像个寻求慰藉的孩子。

「好!」我抚着他的后背,心里泛起酸楚与心疼……我释然了,他若没点图谋与手段,也活不到今日!

明了这层身份,就明了父兄的谋划方向。

23

意外的是,我的南风馆之行,被李江跟踪了。我没去清算他,他倒敢跟上门来!

想必李江一直在苦苦追查那个元宵那夜收拾他的人,没辙了,才想到从我这寻线索。他那股有仇必报,不死不休的执着劲,还真叫人佩服,若用在正途上,李家早成大事了。

看「草编蜻蜓」四人的神色,我便知是他们故意放水了,看来,还有安排?卫珩嘴角扬起‘大督主’式冷笑。一看就是有人要倒霉!我们下到二楼,一间带暗窗的包间,等着看戏。

南风馆一层大厅,以屏风相隔的某个小隔间里,坐着一身黑衣,用假胡子简单易容的李江。他借茶盏半掩着脸,窥探着四周,腰身紧绷,一副警惕又执拗的模样。

邻近的隔间,几人细细碎碎地说着悄悄话,那声音却足够李江听清。

「听说啊,与匪寇勾结的确实不是李江,是……」那声音压得更低,「是贤妃!九皇子被废,太子也被拉下水,人家那是一箭双雕!」

一听与自己有关,李江侧耳静听。

「不是吧?十三皇子才五六岁,这么急?」

「黑山寨的二当家亲口说的!能有假!那二当家有个相好是怡悦楼的,那相好的表哥,这,南风馆二楼的!这不就传出来嘛!」那人指了指二楼。

「那李江真是被那个二当家打伤了,丢这儿来的?武功强内力高,说的是那二当家?」

「听说因匪剿结了仇!也够损的,一出手就毁人命根子,绝人子孙!」

黑山寨二当家:他娘的,又是背锅的一天! 李江神情紧绷,差点将杯子捏碎。

「还子孙?只怕小命都难保了,一旦太子垮……」一阵听不清的气音过后,又听到,「……四皇子的伤养得大好了!」

李江侧头,我也抬头看向卫珩,上一世四皇子的伤可没好啊,他捏捏我的手心,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人停顿后继续:「都能坐轮椅了。忠义侯也是个重义的,四年来一直追查四皇子受伤一事,结果还真查出来了,你们猜谁做的?」

李江侧着耳朵,只听到嗯哼嗯哼……

「刚不是说贤妃么,跟四皇子有什么关系?」

「动动脑子,十三皇子一个奶娃子,贤妃母族不显,若没助力,哪来的底气……」

这是要几个皇子集体入坑啊!而那个幕后推手,正饶有兴致地捏玩着我的手指?被我抽回,他还意犹未尽,眼神哀怨?这人真是……割裂啊!

「怕是要变天了……嘘!别说了,走走走!」几人悉悉索索离开了。

李江将杯子放桌上重重一放,噌一下起身!我也下意识地起身,拳头捏紧!卫珩将我紧捏的手指抚开,按揉着掌心:「想揍人?」

想!李江在我这,事情可没完!但卫珩留着他看来是还有用!

「那就揍!」 啊?

一刻钟后,某处地窖。一麻袋像大虫子般在地上一拱一拱地挣扎,并发出呜呜声。见在场的几名暗卫都保持着静默,我便用手比划:谁啊?

卫珩挥了挥掌头,指了指那「大虫」。真揍啊?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卫珩。他又是点头又是一通比划,暗卫们纷纷低下头,装作看不见!其实比划啥我没看懂,但前后一联想,我就明白了,这「大虫」就是李江!

回想元宵节那晚,他可没讲什么武德!于是,我对着就是一顿拳脚输出……解气!

「死了?」卫珩突然厉声问。能说话啊?不怕被听出声音……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李江没听过长大后的卫珩的声音,但他只能听出我的声音!

「回主子话,晕了,属下弄醒,再审!」一暗卫上前踢了一脚,回道。连我都看出来了,李江在装晕。

「不必,四皇子……咳咳,表弟的事要紧,那几人呢?」卫珩问得阴森森的。

能叫四皇子表弟的,当朝只有一位,忠义侯世子!忠义侯世子:天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已控制,待审。那这人?」

「未必听到多少,关几日,事成之后放人,不老实就除掉。护送唐小姐回去,确保安全!」声音透着威压,「严查部署,再有任何差错,唯尔等是问!」

「是!」

一拉扯就是一连串,贤妃,十三皇子,四皇子,忠义侯,定国公府……黑山寨勉强挂个车尾。这戏我看明白了,我,唐二小姐,与忠义候世子联手了,忠义侯要为四皇子报仇,选择的是支持小奶娃十三皇子,那意味我,唐家也是,呵呵,太子危矣,李家必亡!

李江,看你的了,去报信太子!

24

太子和十三皇子同时造反了。大殿中,皇帝在上,百官在下。两方对战,一触即发。

六岁的奶娃子,十三皇子的身后,弱不禁风的七皇子推着坐在轮椅上勉力支撑的四皇子。这个「小弱残」组合与太子对峙,让紧张的氛围,莫名生出一些喜感来。

七皇子控诉太子戕害兄弟。皇后当年原本中意的是七皇子,三皇子买通太监给他下药,使他殿前失仪,还伤及身体,落下病根。

四皇子也指控太子残害手足。声称查出四年受伤一事是太子所为,并有人证物证。

十三皇子迈着小短腿,陈述太子的罪证,指出南方水灾的赠灾款贪污案,卫家只是替罪羊,背后之人是户部尚书与太子!他故作老成的时,有点奶凶奶凶的!

三位皇子打头,大臣们跟着参奏,雪灾一事另有隐情,太子等人救助完一个郡县后,遇山上积雪崩塌,误了行程,到另一郡县时民众慌乱,太子下令强制撤离,引发动乱……最后整郡只有几人逃出来,还被追杀灭口!

太子自有辩驳,太子一派也纷纷呈上贤妃,四皇子,七皇子等人的罪证!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十三皇子背后有禁军,黑铁卫,太子身后是城卫兵以及私兵,死士数千。皇帝的亲卫军已在殿外晕倒一地,身边只有掌印太监元福及他的三个干儿子。城外也有西郊军,南城军,蓄势待发。

亲眼看见儿子们互相残杀,一个个真相被摊开,皇帝数次强捂胸心后终于喷出一口老血。他的身体在两个月前就隐有不对劲,眩晕乏力,却诊不出病症,经此一激,有种气数尽去的颓然与苍白。

事态超出他的控制,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他慕容氏的江山岌岌可危!他的儿子们,嫔妃们成为棋子而不自知,他……亦然!

咻咻咻——三支箭羽破空而入,战火一点就燃……混战起,兄弟相杀,几败俱伤!

意外的是,第一个向皇帝挥剑的是七皇子,大喊着:还我母妃!

在元福出手之前,重残的老四拼力舍命挡剑,他口中涌血,脸上是解脱的笑,他最后说的是:生恩已还,下辈子不做皇家子。

皇帝一脸菜色僵在龙椅上,形如枯石。七皇子跌坐在目光呆滞地喃喃着:」还我四哥,还我母妃!「,他不避不躲,任凭刀剑砍中,乱箭穿胸,倒地后艰难地够着四皇子的手,紧紧握住,闭上了眼……

太子不敌,被围剿而死,东宫也惨遭血洗,李江冲去救李漫,姐弟双双殒命。太子妃,乔侧妃及两孩子被劫走,生死不明。

十三皇子惊吓过度当场晕厥,夜里醒来去找母妃,亲眼目睹贤妃被赐鸩酒,七窍流血,毒发身亡,再次晕厥,醒来已成痴儿。

西郊军「救驾及时」,平定了这场政变。战乱中,皇帝未伤分毫,却一夜白头,病证加重,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强撑着,不敢也不甘心倒下。自登基以来,他意得志满,不曾遇到过如此对手!

他从可能的敌国,到有实力的藩王,逐一排除。想起囚禁在皇家别院的九皇子,苦笑连连,他若有本事,便好了!他再数细京城权臣世家,近数月来可有异常,细想那场宫变的前前后后……终于在元福替按摩第八次额头时,想起了一件事。

半个月前,他下令启用埋在定国公府的暗线,让将预备好的书信,找准时机放进国公爷的书房……暗线的最新的汇报是:等待时机!

难道是,定国公与皇后?他们要携幼帝……不,他不光儿子没了,唯一的皇孙也没了!他们要反啊!这对兄妹当年助他夺得皇位,如今却要亲手毁掉?果然狼子野心!怪他念及情份,迟迟没出手,错失良机!皇帝悔恨交加,捶胸顿足,但又存一丝侥幸,唐家应该势不至此……

因皇帝龙体抱恙,连日休朝,内阁大臣出现分歧,文武百官各怀心思。全城搜寻太子妃与小皇孙,依然无果,城中百姓也深感不安,担心发生动乱。当弦紧崩到极致时,一个消息炸开,震惊朝野!

皇帝接回了养在民间的八皇子,慕容珩!

25

「八皇子不是一岁就夭折了么?」

「听说是病重,得高僧指点,秘密养在民间十八载,可转祸为福,陛下亲允的,错不了!」

「皇帝是极看重八皇子的,一回朝就让监国了,政事还处理得有条不紊!」

「八皇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还生得俊美无俦,乃天选之子啊!」……

全京城的茶楼酒肆,话题都绕不开这位「凭空而降」的八皇子。百姓们从怀惑好奇到认可拥护,也就短短十几日时间。

因八皇子代理政务以来,以雷霆手段清除太子与贤妃余党,拨乱为正,杀伐果断,奖罚得当。娴熟老练,游刃有余,朝堂内外有条不紊,好似不曾发生过变故一般!

原先那些质疑皇子身份,能力,品性,一心逮着错处的大臣们,也纷纷被折服,有感而叹:天佑我朝,后继有人!

事已至此,精明如皇帝,还有什么认不清的!卫珩的身份他是不疑的,长相恰好取了他与楚氏两人之长,再说自己做荒唐事,心里有数,有物证还有人证,元福公公!

但承认身份是一回事,内心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算计,夺权,谁还能心平气和?但他能说不么?只怕囚禁的老九,痴傻的十三也得没命!

但,好歹是他慕容沧的儿子,也比其他儿子都出色,这江山交给他,会更进一步,更加昌盛!万般皆是天意!罢了,体面地禅位吧!

慕容珩不屑地嗤笑一声,丢下文武大臣,就打马出城了。皇帝风中凌乱……

城外,温泉庄子。屋里,我与姐姐一起悠闲地喝着下午茶,院里,一年轻女子跟着两个孩童一起扑蝴蝶,嬉笑打闹。

姐姐金蝉脱壳了,姑母留守后方。两小孩分别是李漫所生的皇孙慕容甄,柳侧妃所生的皇孙女慕容雪。稚子无辜,姐姐不忍就带走了,至于乔嫣然……

与沈槐退婚后她一度消沉,无意婚嫁,后来通过一些蛛丝马迹,猜出沈槐心里的人是太子妃。她是不甘不服,赌着一口气进的东宫,谁知她都没有能与姐姐交锋的机会,就被打个落花流水。

这种小白花,姐姐向来是旁观看戏的,但沈槐的退婚确实与自己有些关系,而乔家也有交好的价值,就顺手帮了她两次。结果收获一个小迷妹!事发时就带出来了。

听着乔嫣然与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看着娴静美好的姐姐,想着父兄也不必憋屈地缩着脖子活……我心中万千感慨,这一世,不一样了!

一场政变,没有内战,没有外乱,将伤亡与损失降到最低,以相对缓和的方式取得成果。但也是很多人努力的结果,不止是唐家,还有很我不知道的人与事……且我隐隐觉得,卫珩背后还有高人相助!就是不知他坐上那个位子,会不会也……

「嫆哥!」卫珩,不,慕容珩急匆匆赶来打断我思绪。

26

「做不做皇帝,你问我?」

「你说,皇宫不是好地方!」慕容珩矮下气势,柔声解释。

我说过?好像吧,但我所指是后宫争斗,说白了,皇宫好不好,不是取决于里头有什么人,怎样的规则么?他慕容珩能不明白?他缺主意? 「慕容珩,那么多人赌上身家性命跟随你,可不是儿戏!且不说他人,就你自己,做这些没目的?」若报个仇,他弄死徐贵妃跟皇帝就好了。

「自然有,我就是不想再失去……」他顿住,看着我,神色哀痛?

可,有谁想失去呢!

「若不是早有防备,截下那些信件,唐家就被扣上叛国大罪!唐家的基业是几代人用血汗拼来的,因着帝王猜疑,我们该死?父兄选择你,不贪功不图赏,我们所求也只是,不想失去家人……」

想到上一世唐家的下场,悲愤,不甘,委屈让我情绪激动,眼眶发热。慕容珩将我拥入怀里,紧紧搂着:「阿嫆,我知道,都知道……」

阿嫆?上一世我投身火海,意识消散之际,便是听到这样一声呼唤!我愕然抬头,对上他猩红的双眸,他眼里的悲伤真真切切!莫非……

「在边境时我曾重伤昏迷,做了一个漫长又真实的梦……」 可不就是又漫长又真实,说的正是我们的前世啊!

如此,很多事情都好理解了,他身后的高人,正是前一世的自己,大督主的记忆!难怪他处理政事,如此顺手,上一世的经历,他早就对那些如数家珍!难怪他知道每个皇子背后的谋算与罪证,上一世他为获得太子信任与重用,那些都是经他手去查办的!

上一世,他认了元福为干爹……难怪皇帝的防线千疮百孔,连元福都成了他的人。上次我问到净身房时,他就岔开了,看来是与元福有关,为保护元福,才没说?

「卫家流放,单凭我一个孩子如何能逃,是元福相助……」

元福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被人奉承,也得罪人。皇后强势,贤妃心机,徐娦谄媚……元福比皇帝还了解这个后宫 没一个简单的,他造了多少记恨,心里门儿清。他一个奴才,也得走一步看三步,也想留个后路。

看到被徐娦胁迫的楚氏泪眼婆娑、无助惶恐的样子,像及了他那被继母磋磨而早亡的小妹,冷硬的心也起些了怜悯。他不知楚氏是有夫之妇,一念之下,偷换了她的避子汤,皇嗣不丰,若母凭子贵,兴许能博个好前程,而他也能多留个出路……

后来得知他好心办了坏事,出于愧疚,楚氏死后,他暗自关注卫珩,知道他在卫家的处境,也不干涉,一旦爆露,牵扯众多,祸福难料。

卫家流放,他冒险护了他,救他一命,也算了那份亏欠。可卫珩小小年纪隐忍聪慧,不屈不折的那股狠劲让他刮目相看,那潜力可不输宫里的几位皇子,他心底某些念头又死灰复燃。

后来卫珩说要跟他入宫做太监,可他哪能扶持一位无缘皇位的太监皇子?于是,他打点好净身房,走个过场,割伤一下大腿,混淆视线即可,后头的事他已有安排……结果人被我抢走了。又是我的仗义相救,坏了卫珩的好事!我简直就是他复仇路上的伴脚石!

「那梦中的你,可是真太监?」如果不是真太监,以他的身世,后来夺位了?

「不是!」慕容珩看我一眼又垂下眼眸。显然,他是想起了前世的情境。

地牢里,大督主倨傲地睨着一身狼狈的我,饶有兴味地翘起兰花指,声音尖细阴邪:「那玩意倒有趣!」 狱卒将我像个破布一样丢到他脚边,我梗着脖子,倔强又愤恨地怒视于他,他掐着我的下巴左右一打量,半眯眼,「原是‘故人’,更有趣了!」

「故人」二字狗腿们立马会意,然后我就被五花大绑,送进了督主府。我被丢在一间暖阁,听大督主嘱咐:「多关几日,去去刺头,待本督高兴了,都有赏!」

那做派,俨然一个阴毒又变态的大太监啊!呵,原来是假把式,唬人的!

见我神情有些古怪,慕容珩底气不足地解释:「我梦里的大督主,并不是要伤害阿嫆,只是他保护的方式,被人占了空子……」

「那空子可真够大的,一堆下人天天在门外说坏话,故意透露我姐姐死在冷宫,流放的族人也……」

慕容珩震惊:「你,你知道……你也是……」

我点头。他一时激动惊喜,接着又沉落下去,满是愧疚。「那后来,大督主做皇帝了?」我有意将他与大督主区分开来说。

「没有。皇帝与太子死后,他扶持慕容甄登基,做了摄政王,少帝亲政后,他就遁入佛门,专修佛道,求一世轮回……」

我也震惊了,不是他放弃皇位,而是我的重生可能是因他而来!可为何呢? 上一世,我对他可算不得和善,我行为骄纵恶劣,蛮狠无理,也就有一丢丢正义,一点点心软……

「不管是对大督主,还是慕容珩,你都是他们生命里耀眼的光!明艳,炙热,肆意,包容,就算有时很刺眼,也想去拥抱……」 许是处在黑暗太久了。

「我一直以为,大督主是记恨我的!」 我喃喃道,前世我的自焚是不是太草率了?

「从未记恨过!」

上一世,皇帝因为生病,急着清除唐家,草草定罪结案,凡为唐家说情的,均被打压。大督主汇报唐家案时神态一个不对,就被皇帝疑上了。为打消皇帝的疑心,他开始清算「故人」,凡是从前欺辱他的,有过节的,都不放过,连李江都被整了,彼时的李家可是在势头上的,卫珩先后又处置了几个当年的小混混,做足了铺垫,才「不经意」间收拾我这位「故人」,合理地绑进府……

我在督主府听到的消息,有些人是演的,有些人是真恨唐家!但隔壁还关着一个替身「唐嫆」,真真切切地被人折磨,只为做给探子看……

前世,我死后,皇帝也死了,太子登基不久就重病缠身,大督主快速揽权,收割仇家,甚至懒得呈词翻案,直接杀……

27

那慕容珩是想再次扶持慕容甄登基,他做摄政王? 不管上一世慕容甄的皇帝做如何,凭他是李漫之子,就是个次优选,谁知道他登基后会不会,旧事重提,清算唐家?我不能留下这种隐患!

「慕容珩,皇帝挺威风的,不当亏了!」 没人敢赌帝王之心,但有上一世的羁绊在,我压慕容珩胜算更大。

慕容珩细细端详我神情,确定不似作假,才舒一口气:「恩,皇后更威风,不当亏大了!」皇后么?心底里升起一丝异样!又听他说:「我们把皇宫改改……」

提到皇宫,我也把丑话说在前:「虽说大督主为阿嫆舍弃皇位,遁入佛门……也不代表你就会只忠情于我,若是以后……」

「我登基之日便下旨明志,此生仅皇后一妻,不纳妃嫔,但凡有企图送女入宫者,按奸细定罪!」 这……不怕有人指责妖后祸国?

「靠女人来权衡势力,既无能又缺徳者所为!若当皇帝反而受人钳制,连妻子都顾不好,要皇位何用!嫆哥,我还是‘卫督主’呢,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们,不听话就再收拾一次……」

再说暴君也要座实了! 那慕容甄呢?

「那小子不蠢,你若高兴就养着,当练手了!」 看得出慕容珩挺认可这孩子的,不搞什么斩草除根那套,也不算很暴君。……练什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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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珩在众望所归中登基为帝,与封后大典同步举行,那道「不纳后宫」的旨意也同期颁发。大臣们面色各异,我没空管他们,我正为凤冠上多出的图案而苦恼。「丑蜻蜓」这个坎是过不去了!

某新帝说,美得惊艳的,丑得惊心的,过目难忘,他做不到美的惊艳,但可以丑得惊心啊。如此便能被一直记着。我听了立马阴天转晴!丑蜻蜓看多了,就蛮顺眼的。

不知怎么的,帝后「丑蜻蜓」的故事就传到了民间,成了一段美谈,年轻男女纷纷效仿在定情信物上雕刻丑蜻蜓的图案,当然这是后话。

几日后,失踪近两个月的前太子的一双女儿被寻回,养在宫里,由皇后亲自教养。同时传来,前太子妃与乔侧妃为护皇室血脉,不幸丧生……半月后,太上皇驾崩,太后带着一众太妃转移至行宫颐养。一个月后,我乔装出宫,去城外为姐姐送行,她将去往江南。

我见到了阔别以久的好哥们:被封镇南大将军,努努力有可能成为我姐夫的沈槐,已接管张家产业,荣升皇商的「黄金单身汉」张岐,偶尔冒出几句酸诗,高壮得毫无书生气,即将成婚的刘韫!

四人再次碰面,恍惚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又好像一起喝茶听曲,就在数日前。

沈槐落在姐姐身上目光依旧亮如星辰,一如从前那个少年。那些错位的岁月,吃过的苦,遭过的难,担过的忧……皆成过往,与姐姐而言,是破而后立,洗尽铅华,婉如新生。

她有重新开始勇气,也有抽身离开的底气。至于她与沈槐,交给时间与祝福吧!

「姐姐!」众人话别之际,跑来一人。

我脸色一沉,乔嫣然这个粘人精来干嘛!我与沈槐分别闪到姐姐左右侧,摆足捍卫主权的架势。

乔嫣然目光在我与沈槐之间平移两个来回,然后将沈槐撞开,抱着姐姐手臂:「姐姐,我也去!」

「不行!」 「不可!」 我与沈槐同时开口!跟抢我姐姐,本宫去下道懿旨!

姐姐扶额。乔嫣然得意地扬了扬手中圣旨,张岐一见圣旨,惊讶:「你,你就是陛下说的,乔什么然?是那个……」

刘韫拍着张岐的肩,幸灾乐祸:」往后,她就是家在江南的,你表姑母的小姑子的表姐家的侄子的表哥的远房表妹鄢苒!」

乔嫣然睛珠子转了转,又转了转,惊呼:「大表叔?」

张岐脸黑:我有这么老? 刘韫搬着手指,疑惑:咦,差辈了?

我咬牙:慕容珩这昏君,欠揍啊!给刘韫赐婚也就罢了,给张岐这是乱点什么鸳鸯谱!

……热闹散场,车马行远。

唐家依然是屹立不倒的定国公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