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的雪格外多。
姜衣站在院子里,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晶莹剔透。但它很快便受不了掌心的温度,融化了,从指缝划走,不见踪影。
就像江淮宁一样也离开了她。
姜衣想起那日宾客满座,她穿着最美的衣裳,满心欢喜的等着她的情郎。
姜顾那小子,站在一旁暗戳戳的不爽,「姐,你能不能別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她没有理会,她只瞧着她的心上人,就像梦中一样。
他站在堂下,身姿挺拔,面容俊熙,一字一顿。
「淮宁心有所属,不堪为姜府良配。今日,特来退婚,还望伯父伯母成全。」
「淮宁自知此行已甚,愿以良田千亩并珠宝十箱,特此赔礼。」
「衣衣,对不起。」
姜衣觉得这人不是她的淮宁哥哥。
她的淮宁哥哥是那个在风雪中紧紧抱着她的小哥哥,他会告诉她,「衣衣,不怕,不怕,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那时他们才几岁,贪玩跑出了别院,在风雪中迷了路。
她的淮宁哥哥背着她在雪地里走了一程又一程。
听见她哭,还会吓唬她,「衣衣,你再哭就有狼来了哦。」
「衣衣,等回去,我给你买糖画吃,那糖画又好看又好吃。」
「你是要凤凰呢?还是牡丹呢?还是大马?」
「要凤凰吧,我家衣衣就是凤凰,是上京城最漂亮的凤凰。」
那时姜衣说的是什么,哦她说,「要大马,哥哥骑马带我飞。」
「好好好,要大马,大马好!以后啊哥哥骑马带你走遍天下。」
走遍天下。
不堪为良配。
我家衣衣是上京城最漂亮的凤凰。
衣衣,对不起。
后来记不清了,好像姜顾一拳头砸在了江淮宁脸上,娘亲当场晕了过去,爹爹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她挡在姜顾面前,回头望着他。
「淮宁哥哥,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喝了酒?」
她想当时她一定是花了妆,若不然淮宁哥哥怎么会撇过头不再看她。
明明他以前说她最好看了。
但都变了,他望着她,哀求她,「你让我走吧,放过我们彼此,衣衣。」
他,他居然对她说,放了他。
姜衣一滴泪掉了下来,「那谁来放过我啊?淮宁哥哥?」
但她马上拾起贵女的骄傲。
「好。」
她拦住了姜顾,目送着江淮宁走出了姜府。
「姐?!」
后来,她就不知道了。她听见一片哗然,她听见姜顾在斥骂,听见爹爹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满心欢喜期待的及笄啊,毁于一旦。
姜衣跪坐在雪地里,姜夫人冲了过来,「衣衣!衣衣!」
「娘亲,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了,淮宁哥哥怎么会不要我了呢?为什么呢。娘亲,娘亲,我去求江伯母!对,她以前说最喜欢我的了!」
「衣衣!」
「娘亲…我好疼啊…好痛…」
2.
燕国大公主年有三十,先前许了白大将军麾下的前锋秦俊将军。将军百战死,多年前与齐国一场大战中,战死疆场。
大公主为夫守寡,并未改嫁,燕王对她十分荣宠。
她从此在别宫修行,倒是时常举办一些宴会。
如今,这一场赏梅宴的请柬,便放在御史大夫姜仲的府上。
姜衣吹了一场雪,病了许久。
姜夫人瞧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她爱怜的往姜衣头上簪了一只玉摇,衬得姜衣愈发出尘。
「衣衣,你身体可有不适?这宴会不去也罢。」
姜衣拉住娘亲的手,「没事的,我在家里歇了太久。是该出去瞧瞧了。」
姜夫人站在府门口,望着女儿远去的车架,心里难免担心。
她也是做过女儿家的,知道那些人的勾勾绕绕,但有些事总归是要自己去经历的。
「唉。」叹息声飘入空中。
3.
姜衣到的不算晚。
宴会也还未开场。她的马车刚停下,还未掀开帘子。
便听见了有人「吁」的一声,「还好赶上了。」是个娇俏的女声,听起来很是活泼。
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瞧见那女孩从马上一跃而下。
刚巧对上她的目光。
「呀!好漂亮的姐姐!」女孩跑了过来,姜衣身旁的如一挡了一下,姜衣拦住了。
女孩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失礼,嘟囔了一下。
「你好哇,我是白玫,白天净白大将军是我爹。」
「御史大夫府上姜衣。」姜衣行了一礼。
白玫似乎是惊了一下,「姜小姐?」
姜衣有些茫然,不懂白玫是什么意思。
但好在很快她就知道了。
「白玫!不是已经说了不要乱跑吗?」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过来,姜衣转身,瞧见的便是江淮宁拿着大衣急匆匆的赶过来。
那大衣的色泽美艳,就像眼前的少女。
不像她终年着素,失了颜色。
「淮宁哥哥…」姜衣呢喃
「江淮宁!」白玫喊了出来,略有些兴奋的挥了挥手,半途突然想到什么,尴尬的收了手,声音也低了下去。
「衣衣?」江淮宁停在了原地。
一时之间,这别院的门口陷入了寂静。
好在有丫鬟出来迎客。
「几位公子小姐随我来吧。」
如何去呢?姜衣有一瞬间是茫然的。
这天大地大,她该去往哪里。
但好在只是一瞬,如一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她从迷茫中醒来,「来时匆忙,外套沾了污迹。麻烦带我先去清理一番。」
立刻有人上前引着她走了。
她挺着腰杆,听着身后白玫拉着江淮宁嘀嘀咕咕。
她带姜氏贵女的傲气,一步一步走进别庄。
「小姐。」如一紧紧的扶着姜衣,姜衣松开了她的手,「没事。」
从始至终,她不曾停留。
「江淮宁,这就是你的前未婚妻?挺漂亮的啊,你可真是艳福不浅。」
「白玫!走了,别说了。」
「我就说就说,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傻瓜。」
有人隐在一旁看了全场。
「那是谁?」
「回主子,是白大将军的独女白玫。」回话的人瞧见主子的神色,「御史大夫的小女姜衣,还有江尚书之子江淮宁。先前尚书府退了御史府的婚事,怕是要与将军府结亲了。」
「那倒是可惜了。」
没人再敢回话,也没人敢去问可惜的是谁。
4.
姜衣进场的时候,整个场子安静了一瞬。
她只做不觉,安坐下来。
旁边交好的几位小姐凑了上来,「衣衣,你没事吧?」这是体贴的王清。
「没事。」姜衣淡然开口。
「话说回来,这将军府的白大小姐可真是不知羞耻。」这是口直心快的吴若然。「那江淮宁也不是个东西!」
众人抬眸去看那边坐在大公主旁边的白玫,还有她身旁的江淮宁。
距离稍远,只瞧见江淮宁低头安抚着白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姜衣发现这心痛得多了,好像也就不疼了。
她抬起头,「女儿家的名誉容不得我等轻易诋毁,何况她二人该是情投意合。」
吴若然用手指戳着姜衣的额头,「你呀!就是心太软!叫人家踩在你头上!这哪有为了这情投意合四字丢了为人处事的原则的道理!此等背信弃义之人,还有脸四处张扬。」
姜衣拉着吴若然的手,「好姐姐,我知错了。别气了别气了。」
吴若然抬眸撞进姜衣含泪的眼里,心里暗叹。不忍再开口。
这场宴会自是成功的。
众人吟诗作画,还有白玫舞剑助兴,大公主实在是高兴,便亲自为白玫与江淮宁定了亲。
姜衣坐在厅下,安静的听着旁人的唏嘘。
「这!先前不是还与姜府定了亲吗?」
「那桩早退了!」
「唉,可惜这姜衣了。」
「不过这白玫与江淮宁倒是般配呀。」
明明烧着暖炉,姜衣却觉得自己置身冰窟。
「江淮宁。」
「衣衣。」姜衣将要踏上马车的时候,被人喊住了。
她回过头,瞧见江淮宁立在一旁。
「衣衣。」他又喊了一声。
姜衣站在马车上,「江公子,女儿家的闺誉重要,还请公子换个称呼吧。」
「姜…小姐,你还好吗?」
姜衣望着眼前这个男子,她曾将他置于心间数十年,她本以为这该是她的夫,结果枯守十年,换来的是及笄退婚,另娶她人。
以及一句没用的关怀。
「江公子,你的未婚妻来了。」
姜衣转身进了马车。
「江淮宁,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
「还不是叫你找到了。」
姜衣闭上眼睛,不再去听。
5.
这一程回府的路程比想象中的要久。
光天化日之下,便有人当街行凶。
当那刀落在姜衣眼前的时候,她居然莫名觉得有些释然。
的确教人有些累了。
但有箭从旁边射过来,穿过眼前人的身子,打歪了刀。
「小姐!小姐!」如一吓得拉着姜衣不放手。
姜衣跌坐在地上,身旁是一地的尸体。
「你还好吗?」有人向她伸出手,皮肤白净,掌心柔嫩。
在一片血红之中,仿佛是救赎。
姜衣抬头,瞧见的是一张雪白的脸,面带关怀,温文雅致。向下瞧,衣摆绣着六爪飞龙。
姜衣心中一惊,挣扎想起来行礼,不料扯动了脚踝,疼的她眼角泛出泪花。
旁边有人想上前查看,这人制止住了。
他蹲下来,手按在姜衣腿上。「疼吗?」很自然的问候,却叫姜衣心中一动,眼泪再也止不住。
「疼。」
「看来是腿拧着了,」他略微沉吟,一把将姜衣抱了起来。
「太子殿下!」姜衣惊呼出声。
「别动,我可抱不动太久。」太子李恒打趣道。「还好,你不重。」
身旁人皆惊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姜衣低下头,太子轻轻怕打在她身上,「疼就哭出来吧。」
姜衣没有再回话,李恒只觉得胸前的衣裳逐渐湿润。
「没事的,都过去了。」他声音温柔,带着安抚。
姜衣放下了矜持,双手环住了男子精干的身躯,她想已经到一步了,再坏能坏到哪去呢。
6.
很快,姜衣就知道了。
那日来刺杀的皆是死士。姜仲天天往衙门跑也找不出来任何的蛛丝马迹,姜夫人心疼的瞧着躺着榻上的女儿。姜小弟姜顾天天往外跑。
倒是太子时常送些小玩意过来。
那日也是太子将她抱进了姜府。
姜仲不在家,姜夫人吓坏了。
她晚间对着自家夫君忍不住担忧,「太子这是何意?他已经有太子妃了,难不成要我家衣衣做小?这这可如何是好!还有那些刺杀的,到底是谁竟下如何黑手!」
姜仲没有说话,良久抱住自家夫人,「夫人啊,尽快给衣衣定下婚事吧。」他有句话没说完,如今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局势愈发凶险,他不愿卷入这是是非非。
但,万事难如意。
姜夫人还在细细挑着女婿的时候。
一道圣旨下到了姜府,姜衣成了太子侧妃。
姜夫人痛哭出声,姜大人沉默不语,姜衣跪在两人面前,「爹,娘,我嫁。」
反正也嫁不了心上人,就嫁这世间最尊贵之人吧。
「我的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姜夫人抱着姜衣痛哭出声。
姜仲捏紧了拳头,这些人一个个的实在逼人太甚。
7.
江淮宁退婚的三个月之后,姜衣一身嫁衣嫁进了东宫。
描眉画眼,轻施脂粉,环佩叮当,红衣拖地。
鞭炮声中,小弟背着她出了姜府。
「姐,你要好好的。」
姜衣趴在弟弟身上,眼泪掉在了嫁衣上。
不是正妻穿不得正红,这一身胭脂红的嫁衣上姜衣不知娘亲对着它哭了有多少回。
人人都说皇家好,只有娘亲盼望她所嫁为良人。
但姜衣没有这个福分,倒是一直叫他们担心。
「姜顾,照顾好爹爹娘亲。」
「嗯。」
从偏门进了宫,姜衣安静的坐在床檐。
李恒进来了,他上前挑起了红盖头,瞧见了红布之下艳绝的姜衣。
平素姜衣只着素色,今日大婚,她细细描过得眉,染过的唇,叫李恒一瞬间惊在原地。他知道姜衣生得美,却未想过今日会是如此叫人惊艳。他眼神微动,垂下眸。
身后传来了几声吸气声,李恒坐下来,摆摆手,侍女便都撤下了。
姜衣紧紧捏着手绢,纵使出嫁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李恒坐在她旁边,他身上的松竹气息传了过来,她有些慌张。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她的帕子,将她的手捏在了手心。
轻笑声从头顶传开,「这么紧张?」
姜衣红了脸,忘向李恒,「殿下。」话出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恒叹了口气,手上用力一把将姜衣抱在了怀里。
轻轻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气息掠过她耳际,「让我瞧瞧你这一月有没有长胖。」
笑声渐渐低了下去。
红色从姜衣的耳际渐渐蔓延到脸上。
她觉得自己像只烤熟的虾。
一滴雨落在竹叶上,微微一颤,掉入了竹林深处,不见踪影。
8.
夜色浓了,风雨也停了。
第二日姜衣刚刚醒来,睁开眼,便瞧见李恒带着笑意站在床边望着她。
「衣衣,醒了?」
「唔,再睡一,」姜衣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
李恒笑着,吻在她手背上,声音就着手缝传了出来,「今日可不行,要去见奕欢。」
姜衣心中咯噔一下,李恒直起身来,「我在外间等你。」
姜衣坐起身,立马有人进来为她梳洗,瞧见她身上白纱也挡不住的青青紫紫的痕迹,几人心里暗惊。
为她寻了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衣裳,这才放下心来。
姜衣坐在镜子前,抬眸瞧见镜子里李恒站在门口,望着她。
然后他抬步进来,「今日,便来看看我的手艺可曾退步了。」
立马有人将眉黛送到他手边。
他蹲在她面前,神色认真,细细勾勒,良久,他认真的望着她,突然将手中的眉黛丢在地上。
侍女跪了一地。
「殿下?」姜衣开口。
李恒笑了笑,「手生了,擦了让女官给你重画吧。」他伸手点在姜衣鼻尖上,「乖,快点哦。」
然后转身出了门。
姜衣回过头,望着镜子里细细的眉头。
不是她的眉形,画在她脸上就很突兀。
她制止了女官,自己一点一点抹去眉粉。
然后安静的坐着,「为我上妆吧。」
「是,侧妃娘娘。」
9.
太子妃名柳奕欢,出自相府。
与太子李恒青梅竹马,只是身娇体弱,婚后,常年生病,极少出现在人前。
姜顾跟她说的时候,还加了一句,听说生得极好。
如今,姜衣见到了这生得极好的女子。
她懒散的依在座山,发丝未挽,轻飘飘的随风飘舞。手上拿了本书,似乎读到了未解之处,有些为难。
姜衣站在一旁,看着李恒快步上前,「奕欢,又在看这些伤脑筋的书。」
他很自然的将书拿走,也很自然的将人带到了姜衣面前。
柳奕欢吐了吐舌头,拉住李恒的手,「就看了一点点,你知道的她们都很小气,每天只让我看一会会。」
明明比姜衣大上几岁,姜衣却觉得她很小。
李恒有些无奈的看着柳奕欢。
他拉她坐了下来,将要开口。
「咦,这就是姜衣妹妹吗?你长得好好看。」柳奕欢说完这话,便大喘了一口气。
姜衣瞧见李恒手紧紧握成了拳,她上前,敬了一杯茶,「娘娘,喝口茶吧。」
柳奕欢连忙接过了,喝了一大口,「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身子不太好,以后啊,你可要好好照顾恒弟。」
「是。」姜衣低下头,很是温顺。
柳奕欢愣了一下,她似乎很少与人打交道。
直到她身旁的侍女捧着一个盒子过来,柳奕欢立马将它递给了姜衣,「诺,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叫人给你打了一盒子金子,管用了。」
姜衣有点茫然,李恒在一旁咳嗽了几声。
她这才连忙接了过来,「谢娘娘。」
「快,快打开看看,可喜欢,这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图案!」
姜衣打开盒子,是用金子打出来的各式各样的事物。有花,有树,有兔子,有猫甚至还有狗,老虎,蛇。
柳奕欢上前来,凑到她耳边,「我告诉你,你以后啊看见喜欢的就送她花啊小兔子,不喜欢的就送她蛇啊大老虎,吓死她。」
姜衣抬眸,望见柳奕欢的眼睛,清澈见底。
她拿出一朵花,放在柳奕欢手心,「娘娘,这朵花给你。」
柳奕欢愣住了,笑了起来,又忍不住咳嗽了出来。
李恒走过来,他刚刚离得远不知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他拍在柳奕欢背上,「娘娘今日喝药了吗?」冲着旁边的侍女问到。
柳奕欢止住咳嗽,「不碍事!马上就喝!你跟妹妹出去走走吧。」
李恒站着没动,柳奕欢将人往外推,顺便将姜衣的手塞进了李恒手里。
姜衣不敢动,只觉得手上被捏的生疼,但她没有作声。
「快走快走,昨日下了雨,今天御花园肯定好看。」
两人终是被柳奕欢赶出了宫殿,等人走远了,柳奕欢咳得停不下来。
「娘娘!」侍女扶着她。
她望着远去的身影,心里叹息,「姜衣妹妹真好看啊。」
「娘娘你才是最好看的。」侍女红了眼睛。
「就你嘴甜。」柳奕欢也懒得起来了,就瘫坐在地上,瞧着这皇城的风景。
「真好看,真想再多看几年。」
这边,姜衣跟着李恒身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娘娘是个有趣的人。」姜衣开口了。
李恒脚步未停,许久,他开了口,「她身子不好,你没事就多陪陪她。」
「那殿下呢?」姜衣问道。
李恒转过身来站在檐下,日光照在半边脸上,半边脸上全是阴影,「我是太子。」
「太子便不可以多陪陪妻子吗?」姜衣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或许她一时冲动。
李恒似乎嗤笑了一声,「姜衣,你僭越了。」
他提步往前,从未回头。
10.
姜衣很喜欢柳奕欢。
整座东宫的人都很喜欢她。
她在东宫里种了许多的花花草草。
日头出来的时候,她就拉着姜衣坐在葡萄架下,喝着茶,赏景。
日头渐斜,她的侍女中有个很会讲故事的,每回都逗得她拉着姜衣笑个不停。
有时,她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书。
安静下来的柳奕欢,脸上才会显露出苍白。
姜衣看着她一日日消瘦下去。
她的侍女偷偷拉住姜衣,「侧妃娘娘,您是个好人。我家娘娘总是不愿休息,您帮我们劝劝吧。」
姜衣望着跪在自己脚下一圈的女孩子,她们眼里都泛着泪光。
「娘娘,她的情况很不好吗?」她迟疑着开了口。
「我家娘娘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本来好好养着也还好。可是去年年末掉了个孩子,娘娘伤心了许久,便愈发严重了。侧妃娘娘,您多劝劝她。」有小丫鬟红了眼,偷偷掉了泪。「太子妃娘娘是个好人,侧妃娘娘您救救她。」
姜衣沉吟着,进了殿。
柳奕欢正躲着大丫鬟,刚巧撞到姜衣怀里。
「诶,衣衣,你怎么来了?」
姜衣扶她起来,接过药,「奕欢姐姐,你又不吃药了。」
柳奕欢皱着眉头,「太苦了。」
姜衣拿出一包糖果,「要吃糖吗?」
柳奕欢一口气灌了一碗药。「衣衣,快快糖!」
姜衣连忙将糖送到柳奕欢嘴边,柳奕欢尝出来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喜上眉梢,「衣衣宝贝,你最好了。以后,姐姐罩着你。」
姜衣皱着眉,略有些无奈的望着柳奕欢。
柳奕欢拉着姜衣坐在榻上,她伸手将姜衣的眉心揉开。
「好衣衣,你怎么总是皱着眉头,明明比我小那么多,为何总是如此不开心?」
姜衣躲进柳奕欢怀里,她怀里的味道很温暖,呢喃着,「奕欢姐姐,我没有。」
柳奕欢抱着她,叹了口气。
「衣衣,你要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
姜衣靠着柳奕欢,「姐姐,为何这世上总是好人命短,坏人命长呢?」
柳奕欢把玩着姜衣的头发,「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是她的厚度。」
「衣衣,我这一辈子都很幸运。幸运的遇见了恒弟,幸运的嫁进东宫,幸运的遇见你。」
「她们肯定会告诉你,是因为丢了孩子我才坏了身子,其实是我的孩子,保住了我的命。所以我一直都很幸运。」
「你不要难过,我喜欢你的笑。」
「是你进了东宫,我很开心。那天见到你之前,我还是很忐忑的,但好在是你。」
「恒弟会是个好男人,但或许作为一个丈夫他会有失职。但毕竟我们不是普通人家,姐姐只是希望以后,他累的时候,你能为他泡壶热茶。他这个人啊,很可爱的。」
「衣衣,我能拜托你吗?」
姜衣在柳奕欢怀着泣不成声,「姐姐,你不能拜托我,这些事你自己来。」
「傻孩子,说着玩呢。来来来别哭了。过几日还要去参加二皇弟的婚礼,哭肿了眼睛,那可就丢脸了!我告诉你,二皇弟是顶顶顶顶小气的人!可不能让他抓到把柄。」
「乖衣衣,再哭恒弟就不喜欢了。」
姜衣这下子就哭不出来了,她白了柳奕欢一眼,媚眼横生,娇俏动人。「姐姐放心,有你在殿下不会不喜欢我的。」
柳奕欢大笑起来,「衣衣,我若是男子,定要娶你为妻!谁若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跟她拼命!」
柳奕欢笑得咳嗽了起来,咳个不停。姜衣无奈的拍拍她的背,「姐姐,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帘子晃动了一下,姜衣抬眸,瞧见李恒掩在帘后,一动不动,望了许久,仿佛从初识到如今。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缄默的望着那个咳得倒在榻上的姑娘,他的妻。
姜衣也没有作声,只是轻轻抚着柳奕欢的背。
心疼,嫉妒,又唾弃嫉妒的自己。
「姐姐,你好好的。」
11.
二皇子娶的是吴若然。
姜衣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但她望着堂前红盖头下的姑娘,想了一下她那面冷心热的模样,她希望吴若然可以幸福。
柳奕欢偷偷凑到她旁边,「衣衣,跟我来,我们出去透透气。」
姜衣瞧着这礼仪行得差不多了,再看李恒一脸了然的样子,心里暗笑,同柳奕欢一起走了。
二皇子府上的花园修得很美丽,郎情妾意的画面也很美丽。
姜衣拉着柳奕欢,不曾想到,居然会碰上江淮宁。
她有好久不曾记起他了。
她有好久不曾记起他了。
她都快忘了,原来她也曾有个心上人。
白玫拉着他站在树下,她远远的瞧着白玫凑上前去亲在他脸上。
她想起以前,他们在外,他从来不会靠近她一尺。
她那时想他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现在看起来,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
柳奕欢很是讶异,「衣衣呀,我是不是在做梦呀,现在男女之间的关系都如此开放了吗?」
姜衣听闻,突然就从失落的情绪里走出来了。
不过如此。
她打算拉着柳奕欢离开,那两人却瞧见了她们。
「咦?姜姐姐?你也来啦。」白玫还是很活泼,她走近了,「姜姐姐,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这是?姜姐姐你的朋友都好好看哦。不像我都没有几个朋友。」白玫望着柳奕欢,大眼睛扑闪扑闪,神情无辜。
江淮宁拉住了她,「白玫!还不向太子妃行礼。」然后他看向了柳奕欢与姜衣,「白玫年纪小,冲撞了两位。还望包涵。」
柳奕欢觉得这人有点好笑,她还没说什么呢,一顶大帽子就罩了下来。
枉她先前还觉得这两人倒是情投意合。
「出门在外可不要乱认什么姐姐。就在这里跪着吧。衣衣,我们走。」
姜衣被柳奕欢拉着往外走。
「姐姐?会不会不大好。」
「我不喜欢她,怪模怪样的,衣衣,你是不是被她欺负过?你可别忘了,如今我们可是太子的人。」
姜衣牵着柳奕欢的手,心里一酸,「听姐姐的,我也不喜欢她。」
说出了这句话,姜衣觉得自己轻松了好多。
她本该讨厌白玫的。
12.
两人走远了,白玫却还跪在地上。
「江淮宁,我有说错什么吗?」她望着江淮宁。
江淮宁望着眼前明媚的少女,半蹲下来,「你没错,暂且忍忍。」
好在二皇子派人来找白玫了。
二皇子是白玫的表哥,他的母妃白贵妃是白大将军的亲妹妹,而江淮宁与二皇子李敬是好友。
江淮宁早该想到的,会遇见姜衣,他只是忘记了。
「淮宁怎么在这里?来快入席。」李敬是个豪爽的人,跟着白大将军习武,身材健硕。
他转头将白玫拉了起来,「表妹呀,你刚从边疆回来,这规矩可要好好学学,若不然叫淮宁嫌弃了,我可帮不了你。」
白玫红了脸,偷偷瞧着江淮宁。
这个她放在心尖的男子,她一见钟情的男人,「表哥!就你话多!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我去找表嫂告状!」
李敬连忙拉住自己莽撞的表妹,他可不想叫他的新妻子误会了,家宅都不宁如何能掌大局。
白玫笑得开心,「我去看看嫂子。」
留下李敬与江淮宁。
李敬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江南水患,太子要南下了。淮宁,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江淮宁折下一片叶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13.
姜衣知道李恒要南下的时候,柳奕欢已经把她的行李收拾好了。
「姐姐?」姜衣望着日渐消瘦的柳奕欢,她不愿意走,她要陪着柳奕欢。
柳奕欢拉着姜衣的手,「去吧,我已经跟恒弟商量好了。这一趟出去的时间久,你们新婚,不好长时间分离。」
姜衣诺诺不知如何是好,李恒进来了。
「你去收拾吧。」他开了口,在柳奕欢面前,他从来不曾唤过她一句衣衣。
姜衣退出去了,回过头,望见两人站在桌子两旁,泾渭分明。
他们本不该如此的,姜衣心中叹息,随即自嘲的笑了一下。
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江南本是好风光。
但遇上雨季,洪水泛滥,民不聊生,愈往南走,路上遇见的灾民就越多。
李恒在扬州刺史府上落脚,日日忙个不停。
「这些废物!尸位素餐的畜生!」姜衣端着防疫的药汤过来时,李恒正摔了一地的奏折。
她放下药汤,捡起地上凌乱的纸张,「殿下,喝点药汤吧。」
李恒板着脸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姜衣走到他背后,轻轻捏着他的肩膀。
李恒放下碗,拉住姜衣的手,将她抱进怀里。
「殿下?」
「别说话,让我静静。」他就这样抱着姜衣,彷佛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姜衣乖巧的任他环着,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
「喜欢吗?」不知何时,李恒睁开了眼睛。
姜衣有些不好意思,李恒已经将玉佩扯了下来,递到她手里,「拿着吧,这一路,你辛苦了。」
姜衣摇摇头,「殿下才是最辛苦的,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殿下不要客气。」
李恒一直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晚间可要拜托侧妃娘娘了。」
姜衣脸上泛起红晕,李恒放开了她,「我还有事,你先去忙吧。」
姜衣走在这刺史府上,离李恒有些距离。
她心中叹了口气,若是奕欢姐姐在,殿下只怕会自如很多。
在她面前的太子,更多时候是个君,而不是夫。
她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这江南的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14.
太子在扬州呆了三个月,斩了半个城的官员。
日日前来求见的拜帖堆满了门房,姜衣一个都没接。
她心中早早摆好了自己的位子,这位太子心中的准则便是后宫不可干政。
李恒不曾认真习武,体质就是普通书生,她所能做的只是给他打理好生活上的琐事。
从他们的府上查出几千万上亿倆白银,这洪水不只是天灾还是人祸。
他立马上了奏章,圣上大怒,放权由太子处置。
太子在江南的这一场战,打得漂亮,只要他回到京城,继承大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们要返京了。
返京前几日,他们抽出时间逛了逛扬州城。回了府,姜衣觉得身子不舒服,李恒招来太医,才查出来她怀孕了。
姜衣愣住了,李恒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半晌,他才抬起手,放在姜衣的肚子上,这里面是他的第二个孩子。
「衣衣,谢谢你。」
姜衣抬眸,居然在李恒的眼里看到了泪花。
「殿下,我们快点回京吧。」
「好。」
这一路不仅是他们这一批从京城来的官员,还有些江南的贪官污吏,他们需要押解上京,殿下说,京里有些人只怕是坐不住了。
15.
这一路到是太平。
姜衣将将将心放下来,要进城的时候突然来了一波刺杀。
姜衣抬头瞧了眼,这城墙上已经血色弥漫。
好在,李恒早有准备。
立马出来一股士兵,将这波人拿下,押到了李恒面前,瞧这是问不出什么了,李恒便摆摆手,打算将人处置了。
寒光一闪,竟是压着敌人的士兵,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姜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刀已经捅进了她的肚子里。
「衣衣!」
「殿下,孩子!救孩子!」姜衣将将说完,便疼晕了过去。
孩子,你别走。姜衣眼角渗出泪花。
李恒红了眼,「众将听令,随我平叛!」
16.
姜衣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如一。
「娘娘,你醒了?」如一察觉到姜衣醒了过来,立马凑上前来。
「孩子呢?如一,我的孩子呢?」如一,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
「娘娘,」
「衣衣!」是姜夫人,她身后跟着些侍女端着药进来了。
「娘亲!」姜衣哭出声来。
「衣衣,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都会好起来的。」姜夫人将女儿抱进怀里,不过一年,她却觉得自己的女儿,变了许多。
「娘亲,奕欢姐姐呢?」
姜夫人的动作顿住了,她端起药来,「先喝药,我再带你去瞧娘娘。」
「娘亲,你不要骗我。」
姜夫人没有骗她,姜衣见到了柳奕欢,在灵堂。
白大将军联合大公主谋反了,毒杀了皇上,二皇子震惊,不从,被她们关进了大牢。
太子带军攻进皇宫的时候,柳奕欢被白大将军抵在宫门之前,她自杀了,在李恒面前。
白大将军曾经也是个豪杰,到了末路,同大公主一起自焚了。
娘亲说她们年轻的时候,这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只可惜世事难料。
太子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江淮宁与他里应外合。太子将在江南查到的白大将军贪污的证据,送到了他的二弟手中,他们到底都是李家人。
白贵妃自杀了。
白玫崩溃了,一杯毒酒送到她面前,姜衣后来才知晓年少时那场刺杀便是这天真的少女谋划的,倒是送了她一场好姻缘。
17.
姜衣勉强能行走的时候,在灵前看见了李恒。
他失了父皇,失了妻子。
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姜衣瞧见一个玉簪和一盒糕点,放在灵前,那是离开扬州的时候,李恒特意去买的。
「殿下?」
「衣衣,你身子不好,不要乱跑。」李恒很体贴的上前,执住衣衣的手,用的劲很大,彷佛当年还在东宫。
李恒要继位了,他要当皇上了。
「衣衣,我封你为后吧。」李恒拉着她放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姜衣挣扎开来,「姐姐才是皇后。姜衣驽钝,不堪为后。」
李恒拍拍姜衣的手,「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世无后。奕欢也会满意的。」
「殿下,」姜衣想说些什么,但眼前的人,是王,是帝。
他早已习惯了。
李恒笑了一下,姜衣却觉得比哭还难看。
他拉住姜衣的手,「我只有你了,衣衣,陪着我。」
「好。」
18.
这一声「好」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姜衣成了李恒的皇后,几经选秀,后宫也渐渐充实起来。
她不争不抢不闹,李恒也不是沉迷女色的人,后宫很是和谐。
偶尔有不长眼的,李恒自己便处理掉了。
他二人相敬如宾,倒是一段佳话。
她不曾见过江淮宁,还是一场偶尔,李恒说他自请去了边塞,那是个好地方,也只有那才养得出来明媚大方的人。
二皇子被解救出来之后,带着吴若然南下,一辈子就在那水乡了。
她去送了吴若然,若然依旧是个心直口快的样子,「衣衣,你可别被人欺负了。」
二皇子尴尬的把她拉走,她也很自然的和他吵吵闹闹。
姜衣望着她的模样放心了下来。
后来,她生了太子晏儿,又生了三皇子纯儿,好在最后一胎是个女儿,李恒取的名子,叫慕意。
她们说皇上爱极了皇后,姜衣只是笑笑,她们不知道她有个姐姐叫奕欢。
姜衣一辈子没插手过朝政,只是弟弟姜顾总是有些糊里糊涂的,她也只求了李恒一件事,将慕意许给了她的侄子。
她为李恒挡的那刀,伤了身子,活到了40岁便没了。
临了,她躺在李恒怀里,「皇上,我还好看吗?」
李恒红了眼,掉了滴泪,姜衣满意的闭上了眼。
这辈子,我也终是换来了你的一滴泪。
你是王,你是君,至少有一瞬,你是我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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