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杯影 素材/顾春丽
(声明:为方便大家阅读,用第一人称写故事,情节虚构处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只有我和爹两个人,母亲生下我就走了,每当我问起她,爹总是面露悲伤,一言不发。后来奶奶告诉我,我娘根本就不喜欢我爹。
爷爷救过姥爷的命,爹和娘定的娃娃亲。
姥爷以死相逼,娘没法子,答应了给爹生个孩子,我出生后不久,姥爷病故,娘收拾了东西就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那一年我刚学会爬,还不会说话,我对着爹喊妈,爹摇着拨浪鼓,让我喊爸,可我就不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发出「妈」的音节。
爹叹了口气,这孩子咋这么犟。
我从小就犟,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头,但凡我不喜欢的人,对我多好都没用,可只要我看上了,咋滴我都乐意。
我奶抱着我叹气,这闺女随了谁啊,这脾气早晚得吃亏。
我懂事后,知道了娘的事,特别恨她。
别人家的娃有娘疼,有人给缝衣裳扎辫子,村口一到吃饭的点,各家的女人们,仰着脖喊自己的娃回家吃饭。
可我爹不在家,奶奶好多事,也没空找我,我一个人在村里溜达,满身满脸土。
奶和爹提了几次,要不再找个人过吧,我老了,没精力再操持这个家了。
爹问我,「春丽,爹给你找个娘,成不?」
我拿着麦秸秆戳地上的蚂蚁,漫不经心,「我没娘,不稀罕。」
爹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夕阳下,爹高大的身躯,那么孤单,那么孤单。
寂寞,一寸一寸拉长。
那一刻,七岁的我,心口莫名很疼,爹已经35了。
咬了咬牙,我对着爹喊,「你找个带闺女的,我想有个姐姐。」
「哎……」爹扭头,一脸欣喜,我低下头不看他,鼻子酸得直想哭。
我早就想到了这一天,我不想要娘,可我真想有个姐姐。
王小花的大姐会背着她玩,省下自己的零嘴都给她吃,别的男娃欺负了她,她姐会去拼命,我经常想,王小花的姐姐要是我的该多好。
我特别喜欢她,她看见我也会笑,她对我的笑和对王小花完全不一样。
看见我嘴角弯一弯,看见王小花整个眼睛弯成月牙儿,我也想要那样的笑。
一个月后,爹果真领回来两个人,女人瘦小,面黄肌瘦,她身后的女娃更瘦,黑不溜秋,头发和枯草一样。
「春丽,以后,这就是你娘,红霞,比你大,喊姐……」
爹满脸堆笑,女人也笑了,可她的眼神里没有温度,我看得很清楚,可我不在乎。
越过他俩,我站在红霞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你还没我高,有我大么?」
她怯怯地看着我,半天,报出生日,我瘪了瘪嘴,「才比我大十一天,算什么姐,你背得动我么?」
看着她瘦得皮包骨的小胳膊,我翻了个白眼。
「背……得动,我力气可大了!」她急切地看着我,鼻尖沁出一层细汗。
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一脸讨好我的急切,莫名其妙,看她顺眼了许多。
「那行吧,我喊你姐,不过……你必须听我的话,不能欺负我。」
「嗯,妹子,我一定对你好。」
1980年,七月流火,盛夏,何红霞郑重其事和我保证,这句话,她果真坚守了一辈子。
小时候,我俩特别要好,可继母对我很冷淡,对父亲也很一般。
我一开始以为她偏心,可后来发现,她对继姐更冷漠。
对我,好歹拘着面子,对红霞简直恶劣到了极致,吃饭,她多夹一筷子菜,继母都会骂,不高兴了就用笤帚,棍子,镰刀把,各种她能摸到抓到的东西抽打。
很用力,一边打一边骂。
我不明白,别人的娘疼闺女疼到心坎里,我遇到的娘咋都这个样。
红霞红着眼,声音说不出的丧气。
「娘讨厌我爹,她是被逼着嫁过来的,姥姥说,她喜欢的人娶了别人,那女人过得很好。」
我怔住,我心里一直有个女人的影子,我看不清的那张脸,现在,和继母重合了!
「对不起她的又不是你,也不是我爹,她为啥天天耷拉个脸,我爹对她不够好么,赚的钱都给她了,啥活都抢着干,她不乐意可以不嫁,天天摆个脸子给谁看。」
红霞哆嗦了一下,「妹,对不起,都怪我……」
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姐,和你有啥关系,她是她,你是你。」
红霞的爹死了,我娘我也当她死了,我爹常年在外打小工,不管继母对我俩咋样,我和红霞也能相依为命。
最起码她不敢对我太过分,我护着姐,反正我爹向着我。
我犟劲儿犯了,和她对着干,她再打红霞我就闹,找爷奶闹,街坊邻居闹,爹回家我就告状。
她不敢打我,也拿我没办法,就不咋打红霞了,可她越发冷漠,爹不在家饭也不好好做,自个去大集上买包子,回家给我俩热一碗剩粥。
我不在乎,红霞烙饼我炒白菜,家里的鸡下蛋,爹会割肉回家,我自己做自己吃。
我以为我很聪明,让姐和我都过上了好日子,可是,生活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爹从三脚架上摔了下来!浑身是血,医生说,救活了也会半身瘫痪,需要很多很多钱。
那年我才9岁,一瞬间,我的世界,坍塌了!
在奶奶的坚持下,赔偿的钱花了大半,爹还是走了。
葬礼上我像傻了一样,跪在地上,眼里没有泪,心里却像裂开道口子,一喘气就疼。
继母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丁点伤心。
继姐披麻戴孝跪在我身畔,她搂着我哭,「妹,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直勾勾看着她,「我爹走了,你娘肯定带着你嫁人,以后,你就不是我姐了!」
她使劲儿摇头,「妹,我不走,姐和你过,我发誓。」
我怔怔看着她,眼泪,一滴一滴,淌满了脸。
我爹三七一过,继母就走了,她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和值钱的东西。
连被褥都不放过。
她看着继姐,问她,「你真不走?别犯傻,家里的东西都是春丽的,你留下啥也得不到,我才是你娘。」
红霞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继母想了下,摸出二百块钱,递给红霞,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抓住红霞的胳膊,死死攥着不松手。
红霞把钱塞我手里,「放心吧,妹,姐不走,咱俩过。」
从那天起,家里就剩下我和红霞,爷奶埋怨我,为啥硬拽着她,要是只你一个,还可以跟着叔婶。
带上她,家里的东西还得分给她一半。
我摇摇头,红霞是我姐,我的家人,这个家,有我就有她。
两个九岁的女娃,就这样相依为命过日子。
爷奶让叔婶种我家的地,出粮食出油,我俩在院子里种菜,加上爷奶邻居的帮衬,村长给我们申请了补助,够交学费。
再大一点了,寒暑假我俩就去打工,果园,窑厂,县城的小饭馆,我俩啥都干过,什么苦都吃了。
跌跌撞撞,有惊无险,一晃六年过去,我15了,马上初中毕业,我和姐学习相差不大,我俩想过了,不考高中考师范,学费低还有补助,早一点毕业早一点赚钱。
我俩拼命省钱,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是,俩人读中专,需要很多很多钱。
我有时候想,要是我娘和姐的娘都在,我俩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苦了,我想不明白,难道我们不是她们亲生的么?
为啥,都这么狠心。
红霞劝我,别想不开了,她们,也有她们的难处,我嗤之以鼻,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我们挂念。
中考结束,姐有点没精神,她和我说,妹,我可能考砸了,没发挥好。
我愣了,前一阵为了攒学费,姐经常逃课去打工,肯定耽误了。
没等我纠结!红霞娘忽然来了!这几年,她偶尔也会托人带点钱回来,听说她在外地打工,没想到,她居然嫁了个有钱人,那人没孩子,主动要收养红霞,说带她去省城读书。
我看着她娘给她买了好多东西,新衣服,新鞋,还有好多好多零食。
姐和我说,妹,我得走了,不过,我娘说了,你的学费以后她负担,你不用担心。
我这次肯定考不上中专了,我打算去复读一年。明年我也考你的学校,咱姐俩还能一块读书。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被亲人背叛的绝望,欺骗,舍弃,让我原本和红霞至亲的眷恋,通通化成了悲凉。
「行啊,你高兴就好,反正我也要去上学了,管不了你。」
我笑着说完,甩开她就跑,什么学费生活费我不稀罕,你攀高枝就说攀高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什么都懂,可我还是无法接受她扔下我。
我如愿考上中专,她落榜了,分数低得无法想象。
她走了,临走前我不在家,为了躲她,我去了保定打工,累死累活两个月,加上家里剩下的钱,刚刚够学费,我回家收拾了行李,打算半工半读,爷奶送到我车站,奶奶掏出一沓钱,硬塞给我,「春丽,别记恨红霞,她……也是为你好,你俩再苦也没办法一块上学,毕竟是她亲妈。」
我没吭声,我能理解她的选择,我也理解我娘当初的抉择,可我,再也不会喜欢她们了。
我,顾春丽,一个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红霞给我写了好多封信,我看也不看,直接扔掉。
寒暑假,我都在打工,老家,我不想回去。
房子空荡荡的,我的心,也空荡荡的。
家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留下了回忆,都残存着温暖,可我,不需要这种温暖。
第二年开学,红霞果然考上了我的学校,她拎着两个超级大的行李箱,坐着小轿车,衣着光鲜,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娘跟着她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
继母完全变了模样,以前消瘦干瘪,一脸刻薄像,现在圆润恬静,眼神都柔和了!
她特意找到我的宿舍,眼神很是愧疚。
她给了我厚厚的一摞子钱,说是当初拿走的抚恤金,「春丽,娘对不起你,我那些年心里苦,对你们姐俩都不好,要是你愿意,可以跟你姐一块回家住,我们家房子很大……」
我接过钱,笑容绽放,眼神冰冷。
「钱我就收下了,阿姨,您回吧,我过得挺好的。」
红霞红了眼圈儿,「妹,你还生我气啊!」
我嫣然一笑,「何红霞同学,请叫我学姐。」
说完,我扬手对宿舍里的同学大笑,「姐有钱了,今天我请客。」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我,红霞和继母一脸尴尬,我却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这是我爸用命换来的钱,我花得天经地义,我不欠她们的,我也不接受这份迟来的道歉。
两年中,红霞多次找我,无论她多诚恳多煽情,我都视而不见,她给我买的饭我当着她的面倒掉,给我买的东西我扔出去,她和我打招呼,我看都不看她一眼。
宿舍的人劝我,「你继姐对你真可以了,她选自己亲妈也没错,再说,你继母对你也可以了,何必揪着点错不放。」
我冷笑,「什么继母继姐,和我没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心肝肺撕扯着疼,可我把这种疼,当成了记恨。
我恨我亲娘,恨继母,恨何红霞,恨所有抛下我的人。
89年,中专还包分配,我被分配到了省城的学校。
同学们都说我命好!可我拒绝了,我不想离刘红霞太近。
我自己应聘去了保定的小学,石家庄再好,离她近我就厌烦。
我住在学校宿舍里,寒暑假也不回老家。
爷奶前年就相继去世了,土地,叔婶要了,家里只剩下一套老房子,我不想看见的家。
红霞不知道咋知道我的地址,再次找上门,我第一次和她翻了脸,把她给我买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
「咱俩不熟,别再找我,否则,别怪我说更难听的话!」
我轰走了她,心里却压上了一座大山,沉重的不能喘气。
她含泪看着我,良久,慢慢走远。
黑夜中,她的背影那么孤寂,我恍然记起多年前父亲萧瑟的身影,心头悲苦,我想喊住她,可我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红霞再也没来过,可她总给学校邮寄东西,棉衣,围巾,雪地靴,我知道她考上了本科,后来又考了研究生,在保定大学当教授,而我,只是个小学老师。
我找了一个工厂的技术员,结婚前,婆家本来很挑剔,嫌弃我是孤儿,后来莫名就同意了,还对我嘘寒问暖,我以为是男友的坚持打动了家人,对他,充满了感激。
我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善待丈夫,善待他的家人,绝不能犯我母亲的错。
可我,恍惚中,似乎明白了一件事。
情投意合的感情真的是一个女人幸福的根源,而不幸的婚姻,是痛苦的深渊。
我似乎,想通了,可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婚礼前,老公问我,要不要邀请红霞,我没吭声,我没娘家人,叔婶和我几乎不来往,她们想要我的房产,我拒绝了,从此就失去了联系。
老公说,我给她写请帖了!
我冷笑,她不会来的!
老公温柔的把我搂在怀里,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春丽,与其耿耿于怀不如放下,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我不是不懂,可我害怕,非常害怕。
婚礼前一天,我并不是很高兴,别人的婚礼,娘家人至少也有一桌,这是新娘子的底气,可我,一个亲人都没有,都被我得罪完了。
我也明白自己固执,死犟,我心里认了,可我张不开嘴。
老公体谅我,没弄接亲的仪式,直接去了饭店请客。
我的朋友很少,就几个同事,我站在大门外,迎客,内心莫名有几分凄凉,我的婚礼,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她……真的回来吗?
姐,真的来了!
不止姐姐,继母也来了,同行的男人穿着一身隆重的西装,继母一身华丽的旗袍,有人问她,您是哪边的亲戚啊。
她笑得很开心,「我是春丽的娘,娘家人,这是她姐,我们都是,我闺女是大学教授。」
「呦呵,新娘子家庭条件真不赖!」
「可不是,你瞅人家这车,老贵了!」
「不是说新娘子是孤儿么?」
「瞎说吧,人家都来了,估计是低调……」
我楞楞地站着,心头百感交集,第一次,听着继母显摆自家条件,我没有怨念。
我听得出来,她是故意给我撑场面。
公婆特别热情,和继母一家人非常熟稔的样子,给我惊诧的不行。
老公偷摸在我耳畔说了几句话,我彻底呆滞了!
当初公婆不同意我,是继姐拉着父母过来说合,再三保证,公婆才放了心。
当年奶奶给我的钱就是继姐的条件,她不是发挥不好,是特意考砸,她想供我读书,却力不从心,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我分配工作,也是继姐求母亲拖的关系,她本可以在大城市留校,可她还是选择了保定,虽然我不待见她,可她还得想守着我近一点。
老家的房子她修葺好了,年年都回去,我爸的墓地她年年祭拜,而我,好几年都没回去过了,只是在路边烧纸。
你姐通知了叔婶,一会儿他们来了,你可别冲动,一家人,和睦点多好啊!
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哭得妆都花了。
「你为啥现在才告诉我!」我抹了把眼泪,心如刀绞。
「你姐说,她想亲自告诉你,可我,没忍住,春丽,你姐对你真好,你就别赌气了!」
泪眼朦胧中,姐姐正在帮我招呼宾客,叔婶果真来了,随了礼,和公婆寒暄。
远远看着姐忙碌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了,拎着长裙朝她跑过去。
「姐,姐……」我一边跑,一边喊她。
「瞧你急慌慌的样子,新娘子可不许再哭了,你去补个妆,我帮你招呼客人。」
「姐,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哭得稀里哗啦,继母和叔婶皆一脸宽慰的看着我,婶子还说,姐帮她们盖了几间房,听说我也添了钱,她有点惭愧,不应该惦记我的祖产。
「一家人,别说这些了,闺女结婚呢,咱们可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二叔瞪了二婶一眼,塞给我一个大红包,「春丽,这是二叔的心意,你爸要是看见今天,多高兴啊!」
二叔说着说着,自己红了眼,继母赶紧打岔,拉着他们入了席。
姐攥着我的手,上下打量半天,泪花打转儿,最终,还是没忍住。
姐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妹,你真好看,一定要幸福……」
我死死攥着姐的手,千言万语,说不尽心头的悔恨和感谢。
婚礼过后,姐陪我回了老家。
父亲的墓前,我俩握手痛哭,清风徐来,暗香浮动,依稀间,我好像看见了爹站在远处朝我招手。
他,笑得很开心。
后记: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和姐都要退休了,我们两家相处得特别好,每年都一起回石家庄看望继母。
偶尔,我也会去看我亲妈。
姐姐知道我心里隔阂,辗转找到了我的生母,她再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现在生活得也挺幸福。
母亲给我道了歉,说她对不起我爸,对不起我,我原谅了她,虽说,太亲近也很难,可我真的放下了。
姐说的很对,人不能带着怨恨生活,人生本来就诸多磨难,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完美无缺的生活。
放宽心胸,善待他人,有时候,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原谅,其实并不难。
只要你愿意放下,就能收获心灵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