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十吊钱买进府的冲喜新娘。
夫君身体好转后,婆婆要逼着沈长宁和我合离。
因为她一直看不起我贫苦出身,又加上那高高在上的郡主要招沈长宁为婿。
沈长宁嘴上说着不舍,却予我一封休书。
「愿娘子相离之后,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一把撕掉合离书,将纸屑砸到他的脸上。
「去你的一别两宽,我只愿你合离之后,娶个悍妻,婆嫂不宁,府宅不昌,仕途难顺。」
他指着我说半天不出话来:「你……你这个……」
我说:「难道把我卖进府的人伢子没有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女土匪?」
1
我被卖进许府这事儿,原是个乌龙。
原本被卖进许府的那个小姑娘对我有恩,为了救她,我一路跟着花轿潜进许府。
我其实可以带着小姑娘一起逃走,但我突然发现,那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有点眼熟。
我改变主意,以小姑娘的身份留在了许府。
半夜,半死不活的沈长宁醒了。
他知道我是被他娘用一吊钱买来冲喜的,便问我:「你怎么不哭?」
我饿得不行,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惊讶的「啊」了一声。
他虚地不行:「我快要死了,你嫁过来就要守活寡,怎么不哭?」
我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水,拍掉手上的糕点碎屑,转过头去象征性地嚎了两声。
他盯着我良久,慢慢笑了笑:「原来是个傻子。」
我:「……」
他真礼貌。
我要证明我是有演技的,学着老三平日里勾引男人的样子,蹙着眉毛,拖长了声音:「公子……啊不,相公胡说什么,奴家怎么可能是傻子呢。」
他闭上眼睛:「也好,青楼出身,我也算没有祸害小姑娘的清白名声。」
我:「?」
他好像在骂我。
我按耐着性子,俯下身把脸怼到他脸上,我说:「相公好好看看我这张脸,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
他呼吸急促了些,把头一偏,满脸涨红:「不认识。虽说你出身青楼,也该注意一些。」
想了想,他又解释了一句:「我娘她见不得女子媚惑,你收敛一些,免得她与你为难。」
2
第二天,我四仰八叉地睡醒过来。
沈长宁整个人都被我挤地贴着墙。
他的声音更虚了,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外间的小榻:「要不你以后还是睡那儿?我虽然活不了几天,但是还是能活一天是一天。」
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他盯着我的背影瞧了半晌,突然说:「我好像见过你。」
我心里一喜:「在哪里?」
他抿唇说:「在梦里。」
一声冷哼噎在我的喉咙里,我咳嗽了一声,压住脾气,柔道:「那可一定是个美梦。」
沈长宁耳根都红了,结巴着说:「确实……」
去他m的美梦。
我大腿都被他磨疼了!
他却说那是一个梦。
那一晚生龙活虎,精力无限的家伙,这才过几月,就成了一个将死的病秧子?
我不信!
我故意打翻他的茶盏。
茶水浇了他一身。
换衣服的时候,我刻意观察了他的胸膛。
在胸膛的正中间,应该有一颗痣,但是这颗痣,竟然消失了。
难道真的不是他?
我不信。
婆婆最开始对我还算和善,叮嘱我把沈长宁推出去晒晒太阳。
我推着装着木轮的椅子,找了个有坡度的路,自己转身去摘路边的花。
轮椅顺着坡一路滑下,沈长宁的叫声刺的我耳膜生疼。
这样的情况下,他都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赶紧追了上去,椅子一路滚进尽头的小湖里。
我慌忙跳进湖里把喝了好几口的沈长宁捞起来。
沈长宁发起高烧,大夫连连摇头,直言准备后事。
婆婆瘫在床边扯着嗓子哭:「我的儿啊,谁说这女子八字干净好冲喜,这才嫁过来一天,你怎么就要死了。」
小姑一记眼刀朝我甩了过来:「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了哥哥!」
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我被罚着去跪了祠堂。
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
我认。
3
我之所以愿意留下来,是因为沈长宁长得很像杀神赵頡。
不过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嗜血战神。
我是赵頡身边的副将,三个月前赵頡中了郡主下给他的猛药,被我以身相救。
也因此被他发现了我竟是个女儿身。
他逼我离开军营。
我无处可去,于是落草为寇,占了一方山头当了个女土匪。
后来边境传来消息,说赵頡被敌人暗杀,死在了军营里。
我自然不信,于是偷偷回到军营,找到了往日里作战的兄弟才知道传言非虚。
看着眼前沈家列祖列宗,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沈长宁啊沈长宁,你可别死了。」
卯时,婆婆说沈长宁终于醒了,喊我过去。
我拖着酸麻的双腿,一个踉跄,几乎快要扑倒在他的床边。
他有气无力地说:「终于知道害怕了……」
我摇头:「麻……麻了。」
他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发表临终遗言:「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实话实说:「当女土匪去。」
他张了张嘴,把嘴里酝酿的话又吞了回去,重新说:「我要是死了,会给你留一笔银子,你在我棺材前哭一回,行么。」
我明白了:「你想用银子买我的眼泪?」
他叹了口气:「我死了你若是不哭,他们会把你送到寡妇堂去,那地方可不好待。」
我思忖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大不了,把整个寡妇堂的寡妇都弄上山,组个娘子军。」
他沉默了很久,双唇紧绷着,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这眼神让我想起赵頡,我顿时心虚地结巴起来:「怎……怎么了?」
他说:「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我干笑:「哪里的话,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盼你死呢。」
玄学的是,沈长宁的身体竟逐渐好转起来。
婆母最开始还谢天谢地谢沈家祖宗,直夸我八字干净,去除了沈长宁身上的晦气。
但是不久,婆母的态度转变起来。
吃饭不许我上桌。
指责我不给她端茶请安。
挑剔我不会女工,不够贤惠;又说我不会操持家务,不够顾家。
我心想这媳妇谁爱当谁当去,老子改天就回老子的土匪窝。
我扭头,见里头的沈长宁坐在床上看书。
他跟赵頡一样,喜欢一手持书一手持笔,边读书边做批注。
我叹了口气,沈长宁……到底是不是赵頡呢?
在弄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我决定先忍耐两天。
正想着,小姑破门而入,把我从榻上拉起来。
我甩开她的手:「做什么?」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还有心思睡觉,家中有客,你不出门迎客反而在这里呼呼大睡。果然是没有教养的女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她指责我不懂规矩,我一点都不生气。
那得看是哪里的规矩,我懂的那叫军规。
我不理她,倒在榻上把被子一蒙。
她气地直跳脚:「你起来!你还睡!」
她想再把我从榻山薅起来却是不能,我不想起就是不想起!
她转头就去找沈长宁:「哥,你看她,哪有一个高门媳妇的样子。」
沈长宁头也不抬,目光仍旧落在书上说:「人家本就是不情不愿被卖过来当的媳妇,你要她多有样子?
「再说了,沈家往上数三代是地里插秧的农民,算什么高门。」
小姑哼了一声:「那就休了她,换一个更有样子的媳妇!」
沈长宁哼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说休就休?」
小姑嘶了一声:「你不会喜欢她吧。」
沈长宁道:「她性子爽朗,有些可爱,可惜不通诗文,不是可以交心的人。但是,既然娶了她,就得负责。」
言下之意就是嫌我粗鄙,没有文化。
不可能喜欢我。
4
小姑的试探并不是空穴来风。
原来婆母之所以对我态度转变,完全是因为她有了更好的儿媳选择。
且这个选择来头不小,当今皇帝的第三女,永安郡主骆芊芊。
从前缠着赵頡,吵着闹着要嫁给赵頡的小丫头。
也是给赵頡下药的老熟人。
她组了个赏花宴,约沈长宁过府一叙。
沈长宁把帖子随手扔在火盆里。
婆婆哎哟一声从火盆里把帖子捞起,烫得她手指起了个大大的水泡。
她埋怨沈长宁不识趣。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人家郡主主动约你,你怎么能不去。说不定回来就摇身一变成了郡马爷,多光耀门楣的事情啊,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直接在我的面前说这件事,这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沈长宁颇有骨气:「倒插门罢了,也不见得多光耀门楣。」
他顿了顿,终于想起我的存在,瞟了我一眼:「况且,我已有妻室,万万干不出那般抛弃妻子,攀龙附凤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吃梨。
在火上烤了,又香又甜,汁水丰盈。
唯一不好的就是,吃的太急,舌头被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
烫地我嘶声连连。
婆婆看看我,又看看沈长宁。
她试图说服沈长宁:「贤内助贤内助,就你媳妇这个样子,你只怕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小小的侍郎。那侯府有权有势,郡主也知书达理,年轻貌美,至少能让你少奋斗十年!」
她不由分说地把请帖塞到沈长宁的手里,威胁道:「你要是不去,我今日就吊死在这里,否则我真是没有颜面去见你死去的爹!」
沈长宁一看就对这种事见怪不怪,甚至慢悠悠地从一旁的箱箧里拿出了手腕粗的麻绳,往婆婆身前一扔:「您用这个,这个不会断。」
沈母:「……」
真是她娘的大孝子!
我一口梨汁包在嘴里没忍住喷了出来。
抬头一看,婆婆被沈长宁气地直翻白眼。
我看戏不嫌事大,假装站在婆婆这边:「相公你也真是的,干嘛这么气婆婆。婆婆说的对,就我这个一辈子吃不上三个菜的样子,怎么能当你沈家高门的贤内助呢?」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说不定你攀上郡主,那一天飞黄腾达,我还能跟着鸡犬升天,混个诰命当当呢。」
沈长宁大约有跟我赌气的成分。
把请帖塞进袖子里,挑了一身月白色绣暗纹的衣裳,回头对我说:「夫人说的极是,我记得郡主曾经夸过我穿这件衣裳丰神俊逸,那就穿这件衣裳去赴她的赏花宴吧。」
他以为我会吃醋会生气。
太小看我了。
我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赞道:「好看,肯定能艳压群芳。」
沈长宁气地呕血:「哪家妇人像你这般,上赶着把夫君往外推?」
婆婆生怕沈长宁变卦,赶紧将他拉了出去:「这件穿过,郡主早看腻了,娘带你去最好的制衣铺子制一件新的。」
5
听说赏花宴上,沈长宁写了一首诗,被编成了歌谣,传遍了京都大街小巷。
我正扒着枇杷。
见我不顺眼的小姑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气我的机会?
把赏花宴上郡主和沈长宁的各种互动描述的绘声绘色。
我吃着枇杷不时附和两声。
「好家伙。」
「这样啊。」
「那可太厉害了。」
小姑分明是要看我伤心,结果我不仅不伤心,反而听地津津有味。
她自然不乐意,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怎么不伤心啊,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我哥哥他快要做郡马了,你马上要成为下堂妇了!」
我觉地这两兄妹可太有意思了。
哥哥在新婚之夜说,你马上要成小寡妇了为什么不哭?
妹妹又说,哥哥要抛弃你了,你为什么不哭?
我吐出一颗枇杷子儿:「我为什么要哭,相公为了一家前途出卖色相,这么善解人意的相公哪里找啊,我再哭是不是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沈长宁就站在门外,听了我的话一张俊逸脸顿时垮了下来,比外头乌糟糟的天气还要阴沉两分。
片刻,他又收敛了神色:「郡主问我,对买来冲喜的妻子是否有情,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把扒了皮的枇杷送进嘴里,慢慢吐出一颗子来。
枇杷酸酸甜甜,有滋有味。
这些天在沈家也算白吃白喝,没必要挡人前途。
我咂咂嘴说:「你就说,这个妻子没有文化,和你没有共同语言,不能和你吟诗作对,于是自请下堂,成全你和郡主,愿你和郡主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不明白明明都是赞誉之词,到底是哪儿惹了他。
沈长宁把碟子一扔,好好儿的一碟子枇杷全打翻在地上。
沈长宁道:「这枇杷有虫,别吃了!」
我忙吐出一颗子来:「胡说,我吃了半盘都没吃出虫来!」
6
沈长宁应该不是赵頡。
性格完全不一样。
我盘算着等他和骆芊芊两个人好上,我就回自己的土匪窝。
没想到有人根本等不急。
赵长宁出门买书,非拎着我一道。
我不爱读书,便出了书店闲逛。
刚一出门,从小巷子里头跑出来两个人。
一个大麻袋兜头一罩,一棍子敲在我的背上想要把我敲晕。
其实这两个人在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我只不过想看看,为了把我弄走,他们能做到那一步。
我怀疑沈长宁也参与了策划。
我借机晕倒。
书店门口传来沈长宁的声音:「娘子——娘子——」
他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旁边一个男人说:「糟了,被沈公子发现了!」
扛着我的男人回答:「别怕,雇主的来头大着呢,就算被抓住了,也有办法脱身。」
看来这个雇主多半是骆芊芊了。
我冷笑一声,一掌将扛着我的男人推开,一个飞踢把两个男人踢倒在地。
「不是说,是一个弱女子吗,怎么是一个母夜叉……」男人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我一脚踢在他下巴上,冷笑道:「告诉你的雇主,下一次要对付我,手段要学的高明些,否则就是对我的侮辱。」
两个男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娘子——」沈长宁终于追了上来,不由分说将我一把扯进他的怀里。
我:「啊?」
沈长宁更紧地将我抱住,不让我挣扎,可是这样缱绻的时候他一开口的却是:「你叫什么名字?」
连求饶的男人都忍不住吐槽:「沈公子,你竟然不知道你娘子的名字。」
「匪夜。」我脱口而出。
当然是假的。
名字嘛,只要我想,可以拥有一百个。
他将我放开,这才注意到面前跪的结结实实的两个男人。
「这是——」
我嘿嘿一笑:「这两个人非说我长的像他娘,不由分说要跪下给我行大礼,拦都拦不住。」
「是吧?」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怎敢说不,当即把头一磕,齐齐喊道:「娘……」
我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趁老娘心情好,赶紧给老娘滚!」
两个男人跑地比兔子还快。
7
沈长宁买了一大摞书。
不仅自己看,还强迫我看。
我最烦看书,一张张撕了扔火里煨红薯。
红薯烤的又香又甜,黄澄澄的直流油。
沈长宁看完一本书,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从屏风后转过身来,见了我不由一叹:「不是叫你看书么,怎么又煨起红薯了。」
目光落到盆里烧地只剩一角的书纸,他狠狠地拧起眉头:「你把我买给你的书,烧了?」
我啊了一声,掰下一半红薯递给他:「尝尝?」
沈长宁一拂衣袖,黑丧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不吃。」
我分明看他咽了口唾沫,又硬要板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我扬声问:「真不吃?」
片刻,沈长宁又退了回来,伸出一只手来,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来:「吃!」
半个红薯还没吃完,小姑飞跑着过来传信,兴奋地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
原来是骆芊芊约沈长宁游湖。
沈长宁吃着红薯说:「明日我和你嫂嫂去书斋,替我回了郡主。」
「书斋随时都可以去,郡主可不是什么时候都会邀你游湖的!」小姑快哭了:「哥,你可不要为了这个粗鄙的女人得罪郡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长宁抿唇不语,小姑跺着脚又开始埋怨我:「你这个女人不劝着哥哥,是想害死沈家上下么?」
我啧了一声:「他自己不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哥。」小姑双手叉腰,指着我的鼻子又开始骂我:「你看到了吧,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你。」
我:「……」
你咋不上天呢!
「她要是在乎你,会让你去赏花宴么,她就是盼着你攀上郡主,比起做一个侍郎的正妻,还不如做一个郡马的侍妾……」
我心想这两个我都不稀罕,我更喜欢做我的女土匪……
「啪」地一声,沈长忆的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沈长宁被气地不轻,胸口上下起伏,打人的手还顿在半空。
他妹妹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到沈长宁这么生气,就算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敢再说话。
半晌,她缩着脑袋说:「哥,我错了,你消消气,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呃……」我试着打破沉寂,指了指外头的月亮:「今晚夜色真好看哈,月亮真圆……」
沈长宁打断我:「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他话题转的太快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做一个侍郎的正妻,还不如做一个郡马的侍妾?」
我思考了一下:「嗯……」
当然不是了!
宁为庶人妻,不为王公妾。
不待我说完,沈长宁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红薯往火盆里一扔:「既然如此,那我去。」
我:「……」
啊?
8
沈长宁去游湖的时候,我被小姑沈长忆拖着去采莲藕。
我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想让我亲眼看看沈长宁和骆芊芊卿卿我我,好彻底死心。
她错了,我的心就没有对沈长宁活过。
藕花深处,身穿一身粉色衣裙的骆芊芊站起身来,小舟轻晃间脚下一滑,精准地跌进沈长宁的怀抱里。
这么多年,骆芊芊撩汉的本事还停留在这个阶段。
一点都没变过啊。
沈长宁没什么表现。
倒是沈长忆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恨不到在小舟上蹦起来,拍手叫绝:「快看快看,要亲了!」
我举着从池塘里拔出的莲藕,抬眼朝藕叶那处看去。
骆芊芊整个人都快挂到沈长宁身上了,沈长宁身子微微后仰,骆芊芊便知趣地稍微坐正了身子,伸手从身旁的盘子里头捏了颗葡萄送到沈长宁嘴里。
这一次沈长宁没有拒绝,乖乖地吃了下去。
我莫名心头一梗。
只觉得这小舟限制了我的发挥,于是扑通一声跳下湖去。
湖水漫过头顶,小舟上的沈长忆大喊:「你做什么想不开,我是想你识趣离开不是想你死,你快上来啊!」
她以为我想死!
我钻出水面,一抹脸上湖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沈长宁那边扑通一声。
原来是沈长宁听到了动静,真的以为我想要寻死,于是跳下水来救我。
可是……沈长宁不是不会水的么?
9
我正准备等沈长宁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呛水,然后如救星临世一般将他捞上岸去,就见沈长宁双臂打着水花朝我游来。
我感觉他的双臂紧紧圈住我的身子,将我往岸边拖去。
他脸上严肃凝重的表情再一次和赵頡重叠。
我不禁失神了。
直到他拍着我的脸颊,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说话!是不是呛水了?」
我回过神来,举起手里刚从淤泥里头拔出来的莲藕:「没有呛水,我是在拔莲藕。我怎么会呛水呢,你忘了你上一回差点死在湖里头,还是我捞你……」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
沈长宁什么时候会水的?他不是个旱鸭子么?!
沈长宁愣了一瞬,随即板起面孔:「你自己想想自己是怎么做人妻子的,你不关心我见了谁,不关心我做了什么。我不会水,难道就不会学么?」
我讪笑了一声,不敢应他的话,但还是对他的说辞存疑。
「长宁——」骆芊芊带着一众仆从赶了过来:「你这衣裳都湿透了,快些上船将湿衣换下……」
沈长宁的话让骆芊芊的关怀之语梗在喉咙里:「不必了,感谢郡主厚爱,只是沈某已有妻室,只能辜负郡主美意了。」
他把手递到我面前,沉声吐出两个字:「回家。」
我迷茫了。
这种口吻,好像赵頡!
我鬼使神差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跟着他站起身来,却被骆芊芊拦住去路。
「沈长宁,你既然对我无意,为何还要答应我的邀约?你当我骆芊芊是什么人?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是么?」
我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把沈长宁往身后一拉,迎上骆芊芊的目光:「你约他,他不应吧,你说他拂你面子,他应了吧,你说他给你机会不拒绝……你怎么就这么会来事儿呢?你不知道他有妻子么?你非逼他休妻做个负心汉娶你才舒心么?」
骆芊芊眼睛瞪地圆圆的,盯着我看了许久:「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怎么可能不眼熟,她当初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撺掇赵頡将我撵出军营。
我双手环胸:「不巧,我看郡主也眼熟得很。」
她估计也是想起我是谁了,冷笑一声:「你这个人可真是阴魂不散,本郡主喜欢的人你都要跟我抢上一抢,赵頡哥哥是这样,沈长宁又是这样……」
她看向沈长宁,指着我笑道:「你不会以为她会喜欢你吧?我告诉你,我对你有几分兴趣,不过是因为你有几分像赵頡哥哥,而她嫁给你,也不过是因为她拿你当赵頡哥哥的替身罢了!」
10
我几乎是被沈长宁拽着回了沈家。
一进门,他把门一掩:「你喜欢赵頡?」
我:「啊?」
我感到奇怪,因为我觉得他第一句话问的不该是这个,于是我提醒他:「你不应该先问我,赵頡是谁么?」
他顿了顿:「赵頡是大萧的守护神,战功赫赫,我怎会不知?」
「哦。」他的说辞没有什么问题,大萧也许有人不知道皇帝,却绝不会有人不知赵頡。
我老老实实交待:「那个被人贩子卖给你娘的丫头对我有恩,我潜进沈府是为了救她出去,之所以会留下来,确实以为你是他。」
他问:「真这么像?」
我端详着他:「像,也不像。你们五官几乎一模一样,但赵頡的脸上满是塞外烈阳风霜的影子,他是将军,眼里透着杀气,而你没有。你一看就是养在室内的公子哥,温润白净。你们一点儿也不一样。」
「你喜欢赵頡?」
我随意哼唧了两声,他捏住我的下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又问了一遍:「你喜欢他?」
我说:「谁喜欢他了。」
他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后背撞上门板,我一抬头的功夫就被他按在了门上,他垂着头,目光灼热,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你,你喜欢他。」
我把脖子一梗:「我就是喜欢他,我的人我的心都向着他,你满意了?」
他一挑眉:「我为什么该满意,我的妻子眼里心里都是别人,我吃醋了。」
我反驳:「你也知道我是冒名顶替的,我不是你的妻子。」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是我拜过天地的妻子,赖不掉。」
「谁说……唔……」
话没说完,就被他堵了回去,用的自然是相同的部位。
我举起拳头砸向他的胸膛。
他顺势将我的手裹进掌中,我口齿不清地说:「你就一点都不介意……心里不膈应么?」
沈长宁用更加猛烈的吻做出了回答。
他将我拦腰抱起,往榻边走去。
衣裳散乱了一地,我猛然想起赵頡中药的那个凌乱的夜里,也是这样狂乱猛烈的样子。他一边吻我,一边扒我的衣裳……
11
外头传来猛烈的拍门声搅散了我的遐想,沈长忆急吼吼地叫着沈长宁:「哥——哥——」
我截住沈长宁再次落下来的吻,提醒道:「你妹妹叫你呢。」
他攥住我的手指,声音喑哑:「不管。」
沈长忆似乎急得快跳起来了,拍门声大如雷:「哥——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啊!哥——你冷静一点,休妻就好了,动手打出个好歹来——」
我越听越不对劲:「她以为我们在打架?」
沈长宁拧紧眉头,轻喝了一声:「闭嘴。」
外头沈长忆短暂的安静之后,声音再次高了个八度,直接把她娘给招了过来。
她娘也在门外吼了起来:「儿,你媳妇不洁,你休妻就是了,不要动手,动手打出了好歹不好收场啊……」
我眨巴两下眼睛:「我?不洁?」
沈长宁揉了揉额角,用被子将我的身体给掩好,从榻上爬起来。
正弯腰拾着地上散乱的衣裳,只听房门砰地一声,他娘壮硕的身子破门而入,跌在他面前。
他妹妹沈长忆气喘吁吁地喊:「哥——不要!」
他娘从地上爬起来:「儿,不要!」
沈长宁捞起衣裳,站直了身子看过去,声音四平八稳:「不要什么?夫妻敦伦,天经地义。虽说是青天白日的确荒唐了些,也不至于让你们破门而入吧。」
沈长忆和他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我从榻上撑起身子,被子往下一滑,露出半个肩膀。
他娘吸了一口气,气势汹汹地朝我冲过来。
沈长宁伸手截住他那恨不得要将我撕了的老母亲:「做什么?」
他娘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为了这么个女人得罪郡主,我看你真是读书把脑子都给读傻了!」
沈长宁把下巴一抬,拿出了把书读傻了的气势:「她就是比郡主好,好一千倍一万倍,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12
他说,我就是比郡主好一千倍一万倍。
我怀疑他是赵頡,可是赵頡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赵頡只会冷着一张脸让我滚出军营。
晚上躺在床上,我枕着他的胸膛,突然想到:「你拒绝骆芊芊,拂了她的面子,照她那个小气劲儿,只怕你往后在朝中的路不会好走。」
他摆弄着我的手指,摸索着我虎口处的那层薄茧:「那又如何,她骆家也猖狂不了几天了。」
我心一震。
他说话的口吻……
好像赵頡。
我迷茫了。
他问:「怎么了?」
我实话实说:「你好像越来越像他了……」
他没有回应。勾起我的下巴又吻了下来。
我偏过头去,他问:「怎么了。」
我是亲眼看着赵頡的尸首的,赵頡已经死了,他不可能是赵頡。
我摇头,勾起一抹笑说:「没事,如果骆芊芊她为难你,我就带你去山上,你当我的压寨夫君。」
13
我把沈长宁当作赵頡的替身,所以当沈长宁他娘把圣旨扔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掀了掀眼皮,心里没有太大的波动。
我只问:「沈长宁呢,他怎么说。」
沈长忆把手往胸前一环:「难不成你还要撺掇我哥抗旨?」
我坚持:「叫他来跟我说。」
沈长宁往门口一站,恭恭敬敬地向我做了个揖:「愿娘子相离之后,选聘高官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突然之间,我觉得他异常地陌生。
我冷笑一声,一把撕掉合离书,将纸屑掷在他的脸上,就是想撕破他的面具:「去你的一别两宽,我只愿你合离之后,娶个悍妻,家宅不宁,仕途难顺。」
沈长宁温柔的脸庞果然出现一丝颤动。
沈长宁他娘冲过来要撕我的嘴:「长宁你看,这个女人平日里装的柔顺,其实就是一个悍妇!」
我把袖子一撸,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她的脸上。
她被打懵了,指着我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
我扬起下巴:「难道把我卖进府的人伢子没有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女土匪。」
沈长宁这脸变地我猝不及防,事出反常,我坚定其中必定有妖。
我没有急着回山,而是在京中客栈住了下来,默默关注着沈府的动向。
一日夜间,身着黑色披风头戴斗笠的人出现在沈府后门,沈长宁这厮亲自开门,引人进了书房。
我踩上屋顶,揭开屋顶上的瓦片往下看去,只见那人摘掉斗笠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韦敞,赵頡的左膀右臂!
「王爷——」韦敞屈膝就要下跪,沈长宁急忙把住他的手臂:「不必多礼,韦敞,这么离奇的事情,你就信了?」
「我本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这件事情王爷说过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他知,我信他。你就是他。」
「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会有所怀疑,借尸还魂的事情,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沈长宁的声音传进耳朵,我脑袋嗡地一声,将手中的那块瓦硬生生给掰成两半。
「谁?」韦敞一喝,接着从窗中窜出,提身跳上屋顶。
我笑道:「韦副将,好久不见!」
「黎将军?」
沈长宁抬起头来:「下来叙旧吧,上头夜风不冷么?」
14
一进门,我一个健步将沈长宁逼至墙角。
韦敞一声惊呼咽进喉咙里,我双手救主沈长宁的衣领逼问:「你是赵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逼问我喜不喜欢你,看我说喜欢你是不是特别得意?」
沈长宁嘴角噙着笑意:「是,特别得意。」
韦敞在一旁咳嗽:「王爷……黎将军,我还在呢。」
我松开沈长宁的衣领,撇过头去不想看他。
他一边理了理被我弄皱的衣领,一面拉着我坐下,示意韦敞稍坐。
我还气他将我蒙在鼓里当傻子耍,不肯和他说话,也不肯看他。
「王爷是怀疑,有内鬼?」
「不仅如此,骆家通敌。皇帝年幼。本王一死,这江山就姓骆了。」
我一个激灵:「这就是你休妻的目的?」
「是,我要趁机将骆家一网打尽。」
15
沈长宁和骆芊芊成亲那一天,我扮成骆府女眷混在人群里。
沈长宁一身喜服和骆芊芊二拜天地之后,大门口骆府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骆王爷一声怒喝:「狗奴才,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管家那里管得了那么多:「王爷听老奴说完,王府外头围满了兵……」
「怎么会有兵呢?」骆王爷顿了顿,笑道:「怕不是我那位门生, 特意来道喜的吧!」
沈长宁冷笑一声:「是道喜, 特来道骆家满门抄斩之喜!」
骆芊芊一把掀开盖头:「沈长宁,你做什么?」
沈长宁目沉如水, 连头都不转, 只是把腰间一块玉佩用力掷在地上。
玉佩在地上砸开的那一瞬间,韦敞带着兵破门而入。
双方短兵相接。
骆芊芊大喝:「韦敞, 你怎么会在这里?」
韦敞提起大刀, 看向沈长宁:「自然是应我家王爷的差遣。」
「王爷……?頡哥哥?」她的目光落在沈长宁身上,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你是赵頡哥哥?」
骆王爷一把将骆芊芊拉到身后, 骆芊芊哭着说:「爹, 那是頡哥哥, 頡哥哥回来了!」
骆王爷怒喝:「那不是!」
他大声吩咐府上的府兵:「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抓起来!」
他府上的府兵在赵頡那些在沙场上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久就溃不成军。
关键时候, 骆望王爷一把抓过身边吓的魂不附体的沈长宁他娘。
「沈长宁,你不是孝子么?你要是不管你老娘的死活, 就尽管动手!」
他想多了。
沈长宁是不是孝子我不知道,但是赵頡, 一个在沙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人, 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放过通敌卖国的仇人?
我偷偷挪到骆王爷的身后:「赵頡!」
骆王爷回头的瞬间, 沈长宁袖中匕首应声而出,我一把揪住骆王爷的后襟,伸手扼住他的脖子:「拿人老娘威胁别人, 骆王爷,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啊。」
16
我让韦敞拿出绳子把姓骆的一捆,韦敞凑过来:「黎将军, 身手一如既往地飒爽啊。」
我置之一笑, 目光扫过角落里抱在一起发抖的沈家母女。
见了我, 二人垂下头去, 不敢看我的眼睛。
赵頡不在意名声,我却在意他的名声。
他毕竟占的是沈长宁的身体,又怎么能不顾人家的母亲和妹妹呢?
沈长宁走过来,圈住我的肩膀:「娘子英姿不凡, 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
我笑着捶了捶他的肩膀,扬起下巴示意角落里抖成筛子的两个人。
沈长宁低声说:「交给你了。」
我:「……」
我走过去,扶沈母和沈长忆起来:「起来吧, 看来沈长宁是注定做不成郡马爷啰。」
17
这场腥风血雨终究还是落下帷幕。
当年骆芊芊为了得到赵頡,不惜用尽手段, 把我从他身边赶走。
赵頡意识到危险, 便将计就计。
而她的父亲骆王爷通敌卖国,被赵頡发现后,掌管军粮的他让赵頡和部下弹尽粮绝, 被敌人围困至死。
许是因为十万英烈的不甘,赵頡重生在了本就久病不愈的, 最终一命呜呼的沈长宁身上。
他早就在谋划, 要将骆王爷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也早就知道我是黎舒。
叛乱结束后我问他:「你就是赵頡,为何不早告诉我?」
这厮忽然靠近我,耳鬓厮磨,「早早告诉娘子, 哪能看见娘子小野猫似的可爱劲儿?」
我气急要去抓他,可早就被他禁锢住双手。
青天白日之下……罪过,罪过。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