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星空 > 心灵

民国亲历实录(商海折戟—— 朋友相助)

2024-12-20心灵

在焦急苦闷和踌躇不安之中,我毫无目的地顺街蹈跶着。太阳要落下山的时候,我垂头丧气地往烟厂街道上回走。这时猛然听到一个喊声:观人(以前熟人对我的一种称呼)!我抬头一看,「呀了」一声!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是王显瑶。二人紧握着手说:真想不到!想不到!他随口问我:到这里干什么?我说:做生意。他又问:怎么样?我答:和上次一样!他大笑一阵后,介绍了他的伙伴(姓谢,一脸大麻子),并说到他旅社里再细谈。我们三人到他下榻的旅社中,他随即安排一桌酒席。

在喝酒言谈中,他说:咱们在重庆初次接触,我对你便十分敬仰,后又经过丢失你的贵重物品的事情,我对你的仗义疏财、豁达热诚的人品,感动得五体投地。按你的家庭出身和你的经历地位,我自量配不上和你做朋友。可是在我心中你早就成为我求之不得的至厚朋友了!我一切都不胜你,但论做生意这一行,恕我直言,你比我差得太远。拿跑庄生意来说,第一要分四季,哪个季节做什么行,到哪里买到哪里卖,货的真假等级,秤的真假大小,行情的升降,出进货的时机以及信息的真假迟早,五花八门。

正所谓「三年进个秀才,十年个个买卖」。譬如咱们在重庆,河南人都在永庆旅社住,因此咱们才相识。我们镇平十几个人,都是卖毯帽的,住在一个大房间内。当时你带的全虫,资本要比我们十几人总数还要多。可是全虫的销路是云、贵、两广,受战势的影响断了销路,所以你便困在那里。可是你的派头是当官的派头,花钱又是少爷的出手,一个人开了三个头等房间,还养活着一个团级的官,还带了一个勤务兵。像这样情况来做生意,既让生意赚钱你也落不住,生意不好便要亏本。我说这都是真实的话,你若真不愿干事了,要以做生意为业,希望你跟着我跑跑学学,资金我全提供,赚钱了咱俩平分。我说这纯是肺腑之言。这次你又赔了。还有几个钱?准备带点什么回家?

我说:老兄说的一切,都是情真意切的实在话。我这次和上次一样,只剩了个资金的尾数二十五万元,想带两刀双贡纸,而只够纸钱而没路费。若留下路费又不够买纸;不买两刀又没法挑。现在正在进退两难,为此在发愁着。他接住说:我和你商个量,看你同意不同意。就是我和老谢俩在常德购了一卡车双贡纸,按常德的进价,在我名下让给你两刀。卡车是咱包的,你不跑腿不出钱,一路吃住都由我包了!一直把你送到樊城,你拿两刀双贡回家。我说:这样的好事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往哪里去找呢!他说:既然你同意,你有什么东西在厂,给人家致意一声,今晚就来住这里,明晨趁早就开车上路。

我马上去厂里给大家打了招呼,到旅社把手帕里的二十五万元交给王显瑶。他连看也不看,把皮箱子打开,连手帕放进去。他另给我开了个房间,嘱早睡早起好上路。但我无论怎样辗转反侧,总是不能入睡,往事不由涌上心头。王显瑶这样慷慨的对待我,是有前因的。

我和王显瑶认识是因上次在重庆做生意,都住在永庆旅社。因他们都是镇平县贾宋人,是邻县,另镇平县还有我的友好同学。当时他们城关镇镇长张焕,曾接待过我数次。而王显瑶在他们镇平十几个生意人中,资本最大,并且通人情,达事务,会说话又很活跃。我偶尔到他们房间里坐坐,都是他热情地招待。当时,在表面上看,我是资金雄厚的大老板,按来往的人物上看,不是这长就是那长,挂武装带的官也如穿梭一般,还养着一个带团级符号的官,带着一个勤务兵。因此在他们心目中,我是高不可攀的人。

可是来往多了,看我非常随和,又没什么架子,又爱谈话,出手又很大方,他们就不拘谨了。接触多了,他们连我的家世和遭遇也很清楚了。高、马、宋在新野办地方自治时,归他们镇平彭西田司令领导,这些事王显瑶比我年长,知道得更清楚。我和高、马属于至亲,可想而知,我在新野的身份、地位。眼前我三内兄在财政部当处长,这是他每星期日都可看到的。所以他出自内心的敬仰,加上在外常跑生意的人,相信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认为天不转地转,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因此他就蓄意和我交朋友,过从格外勤些,态度也格外热诚些。

那时他要到重庆上游的泸州去讨货钱,问我有事没事。我说:我还有一篓生地二百斤,在这里卖不出,是否可帮忙带去替我销售,价格不论贵贱,只要能脱手就可!他考虑了一阵说只要你相信我,我愿效劳,把税票给我,就这样雇一辆车子我把货送到轮船上。

谁知第二天的中午,他打回来长途电话,说:出事了!两个码头工人将药篓从船上往下抬时,捆绳滑脱,将药篓掉入江中了。两个码头工人说赔不起,我正在和他们工会及水上公安局交涉。我说:不需要!不需要!小事一桩,只当咱弟兄们吃喝一场,算了!算了!可是他每天总要打电话来说明事情处理的进展情况,而我每次总是说不必了!不必了!算了!算了!我总是这样说,可他每日总要打电话来。我回头一想,他和我没有共过事,不知我究竟属哪一类人,是真算了,还是假算了,他拿不准。

他知道我在重庆的人事关系,一句话就能把他抓进公安局。我越说,小事!算了!他越怕是稳住他的话,所以为此事他在那里耽误了二十多天,结果由工会按税票上赔偿了钱,如现在的一餐饭钱。可是证明书却拿了一大把。当他回来见我时,我首先向他道歉:为我这点小事给你招了恁大麻烦!当他把钱和证明递给我时,我连看也没看就把证明撕得粉碎,一把拉上他去洗澡,下馆子,为他洗尘和酬劳,谈笑亦如以往。这样,他放心了,而且对我这个人从实质上有了认识,所以衷心地要和我交个忠实的朋友。

可是他们满载而归时,我仍困守在重庆。谁知隔了一个年头,在沙市无意中又撞到了他。因此他一见如故,如上所述把我带回了樊城。车到襄阳时,他问我到樊城都在哪家落脚,我回说总是只去两家,一个是鸿昌大,另一个是允隆公。他说那好极了!我们和允隆公是老来往,那里的尹老板是真够味!我说:他是给我提便壶、整被子熬出来的人,这味比你那个味更足罢。

我俩说着笑着过了江,去了允隆公。尹德润(老板)看到了我俩,慌忙迎出来,双手同时握住我俩的手,口中不断地向王说:恭喜你发财,贺喜你发财!又面向我说:你怎么会认识王东家呢?王接过去说:先别扯闲!我们运了一车双贡纸在那边,老谢在压车,赶快派人去运吧!这样他立即派了几个人去运货,后又转来说:咱们先下澡堂吧!洗澡后,又喝酒吃饭。然后到院套间内,在大烟铺上谈生意的正题。

一问纸的行情,我们方知售价和津市进价相等,要净赔运费和花销。王对尹说,将货库存起来,行情不涨到一定程度不卖。他转向我说:观人,你那两个纸怎么办?我说:提那干什么!你叫我不花一分钱、不走一步路带回来,我只有感谢了!我只希望你到我家玩几天。他很诚恳地说:老弟若真想以商为业,必须学学做生意的道理和窍门。你若相信我,咱们一块走,不让你拿一分本钱,看看我是怎样个做法。什么地方出产什么?它们销往何方;什么季节做什么生意,货的多少迟早,这里边都很讲究,所以做跑庄生意比坐庄生意要难得多,得靠信息预测和经验的把握,灵活性很大。你回去不要再莽撞,等我的信,看着路子了我通知你。不要看这点货积压着,我还有本钱。我诚心和你交个好朋友。

我说你这样对我,我只有心领了!他开了皮箱,把手帕的钱原封交给了我。第二天早饭后,辞别了他们,在「再见有期」的道别声中,我来到了鹿角门,雇了一头毛驴,怅然若失地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