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土文学
文/李新疆
马家的六个姑娘分别是马红(出嫁的大女儿),二女儿就是马明,三女儿马妮,四女儿马莲,五女儿马华(马莲和马华是双胞胎姐妹),老六是马兰。
(一)帮男孩补裤子
雪让地面松松软软地胖了一圈,土房子像一墩墩白嫩的豆腐块,树像一棵棵圆鼓鼓的棉花糖。寒冷裹挟过来,漂白了眉毛、头发,把人们个个浸成「白头翁」。白雪凑热闹一样把大地染白抹厚。
麻雀儿落在树上把雪弹下来,撒在仰起脸看它的一瞬间。麻凉麻凉的感觉,是冬天抚摸了你。麻雀像树结出的果儿,从树缝隙里探出头,瞅视你。似乎在问你:「四野里,哪儿能寻下秕谷。」
乌鸦落在钻天杨树的枝杈上,瑟缩着搭拉着翅膀。孩子们的脸被寒风扑红,忽然一个孩子叫起来:「哈哈,他的屁屁露出来了。要冻个猴子屁股」几乎所有的孩子的目光就像遇见了磁石被吸了过去。孩子们嚷嚷着问:「谁啊,谁呀……」
一个十岁的男孩羞红了脸,用手捂住裆部。两三个男孩子靠拢过去。
其中一个男孩说:「破洞那么大,勾腚都看来了。
又一个男孩说话了:「你拿石头掷乌鸦,打鸟,招来坏事了吧?」
一个女孩说:「刚才,我看见他拍手吓唬钻天杨树上的乌鸦呢。」
红红绿绿一阵子人影晃动,孩子们把房前屋后的雪堆成了圆锥形。
马兰说:「你们那几个人,先去我家,我家离这近,我喊人给你缝。」
孩子们清扫了雪,也无玩的兴致,在冷风的飕飕声中各自回家。
一九七几年的时候,妇女通常带领着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上工。有些孩子能顶妇女半个工,并且活也干得快些。冬季能干的活是往田地里堆粪,撒肥。(粪料是夏天已经发泡腐化的牛羊粪掺杂人粪尿)
马兰的四个姐姐都去田里劳动了。(除了大姐马红已出嫁)
不一会儿,马兰的二姐马明回来了。
她掀开门走进去说:「家里来了个烂裤裆客。」那男孩忙垂下头。
马明说:「我知道,你家里没有女人给你缝补,没关系的,姐帮你拾掇。」
旁边的男孩说:「他们家是三个小子没有母亲」
马明说:「我知道他家的情况,我把他当弟弟看。」
缝纫机蹬得嚯嚯响,针脚压得又细又密。
不到半个钟头,马明抬起头说:「好了,你试穿吧?看看能行不?姐,转过身去。」
旁边的男孩说:「明姐手工活,比我妈做得好。」
「姐,合适,宽紧刚好,蹲下也舒坦。」烂裤裆男孩说。
马明扯了一下裤腰,蹲下身拽了拽裤脚,棉裤短了一截。
马明说:「外出,套条罩裤就好了。」男孩应和着说「好」。
马明诚恳地说:「知道姐家了,有什么针线活儿,拿过来,姐给你做就是了。」「谢谢姐,谢谢姐,」烂裤裆男孩忙说。
「怎么称呼,喊你烂裤裆孩子吗?」马明问,旁边的那个男孩说:「姐,他叫冯继,我们和马兰是一个班的,我们俩跟马兰年龄差不多大。」马明说:「是同学,又是邻居,有什么需要帮助就来找姐吧?」俩男孩头点成了不倒翁,应声连连。
两个男孩离开后,马明迅速从柜子里取出几张草纸,整理后塞进裤袋里。当她从厕所走出来时,天空飘起了小雪。
(二)闺女们下地劳动
当马家老三马妮没精打采地向她家的方向走来时。马明已经在大铁锅里温了水泡了糁子,箅子上摆了南瓜。出门正往地里赶。二人迎面撞见了。
「妮儿,怎么往回?你不是在地干活吗?」马明问
「娘让我回家做饭」妮儿抿着嘴说。
马明说:「要集中力量干一小时呢,多一人,多一分力量。天零星飘雪了,下午不定能干成活儿。」马妮不作声。
马明说:「跟姐回地里去。帮我干活」
马妮低着头说:「我回家呀」说完,头也不抬,就要走。马明上前拉住妹妹:「就当是帮妈和我,现在放假了,又不去学校。」不待马妮应声,她就拉起妹妹的手往地里去。
马妮埋着头,深一脚浅一脚,被她姐拉着走。
妇女组已经把活分开了,一家一畦,谁家弄毕,肥田工作就做完了。
马兰她妈已把劳动工具放在田畦里,招呼闺女们抓紧时间劳动。
当马妮站在人来人往的粪土旁时,-位老大爷说:「脸皮薄,同学一说,就顶不住了,我们这一些些人是文盲,说话没有轻重。刚看你不干了,回走了?」
一位妇女说:「学习的娃,面皮薄,你没有做过农活,同学一句话,你还真不高兴,扔家伙了。」
马妮腼腆地笑笑,从偏旁走过去。
马兰捡拾簸箕时马明拿着扁担过来了。马兰说:「二姐,就在你离开那会儿,三姐马妮的男同学说,马妮干活还比不了她的妹妹们,真个是书呆子只能啃书本,用个锹都不会使。」话说到这儿,就听见她母亲的声音。
「马家的闺女,到这儿来!」她妈吆喝上了。三姐马妮拿着铁锹,四姐马莲和五姐马华推着独轮车,马明和马兰也走过去。
她妈说:「马家的五个闺女今天集合了,自家人干活,自家人看,甭管旁人说啥。每两人一组,自由组合,要干得快,干得好。兰儿是最小的,我带领着干。有啥话就说出来,没什么说的了,就开始干吧?」
几乎没有商量而默契成, 老二马明挑簸箕,老四马莲用铁锹装。老三马妮推车,老五马华装车。母亲和马兰用了抬粪工具。全家人投入劳动。
马明肩挑簸箕,绕过土渠,走过田埂将粪料堆成小堆,她在哪儿放肥,马妮的独轮车就往那儿倒,她母亲和兰就往那儿抬。扁担在马明的肩膀上打颤,从地东头到地西头,她一担担将肥标记在地里。又一次次停下自己的活儿,助推独轮车,当独轮车偏斜时,总是马明摆弄妥当,让小车车咯吱咯吱欢唱着在田间劳动。
劳作得热火朝天,寒冷就像是躲起来了。旷野中的西北风和雪粒毫无阻挡地抽打在人们身上,但在汗水和热烈的劳动中,它们就像是蒲扇和毛巾。
当粪土黑白相间的亲昵大地,条田横铺在瑞雪静默的原野。马家的闺女们脸上如同含苞吐絮的腊梅花,盈着丰润,露着浅笑,像雪野中盛开的姹紫嫣红。
一九七几年的冬天,寒冷总在每个人跟前搔首弄姿,又被风风火火的劳动驱散。
当马明把簸箕和筐放在独轮车上时,她母亲说:「今天的活干得好,没得说,现在可以回了,忙活家里的事情了。」
(三)回家路上
马妮和马兰走到沙枣树旁,正看见马妮的男同学。马兰说:「真是书呆子,只能文,用个铁锹都不会。」马兰又说:「我们家肥田工作完成了,怎么看着会干活的人,会使用农具的人,家里活没干完呢?」
马妮默默看着她的同学,目光,就像冬风扯掉沙枣树叶一样,鄙夷又冷漠。那个男同学,拖着架子车向坡上拽。车轮在土坡半腰停下来,马妮漠视地望着他。她妹马兰走过去帮着推,男同学的弟弟跑过来说:「谢谢你帮我哥推车。」他和马兰一股劲,车被掀到坡上的路面。他弟又说:「我哥可能不再上学了,他这些日子心情遭透了。」他的眼神流出无限忧伤。
马妮呆呆地看着沙枣树,那一片狭长的叶子在寒风中飘摇,就像一叶生命的扁舟,她憧憬着这片树叶成为她的生命之舟载着她乘风破浪到达学海的彼岸。她看着那片沙枣树叶,涌起一股酸涩,就像是受到了委屈而无法排遣。泪水已经藏在她的眼睛里。
马妮似乎沉浸在这片黄叶天,白雪地,萧索风的阴沉天地里。干枯的芦苇叶在地头呼呼作响,光秃秃几棵树杆歪斜在雪地上,读白冬天的枯萎,剥离。
当马兰跑到她跟前时,马妮却被吓了一跳。马兰说:「我在那边喊你呢,怎不过来。」马妮将身侧转到沙枣树旁面抹了一下眼睛对小妹马兰说:「兰儿,风把耳朵吹麻木了,呼呼噜噜的苇叶声把你的声音遮了,没有听见。」
兰说:「姐,快往家走,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比风叫得很。」她一路走在三姐马妮前面。二姐马明撑着独轮车留在雪地上的辙印一直在她们前面,像是在为她们带路。
兰说:「三姐,她们先回去了有二十分钟不?」马妮没有应声。马兰停了步等着,当马妮和她并排时,兰说:「三姐,估计这会儿,饭应该没有做好吧?」马妮说:「兰儿,你就惦着吃,这会儿饭还做着呢。」
兰说:「刚才你男同学的弟弟给我说了一句话,你愿意听不?」
马妮看着马兰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说什么。」
兰说:「话可以对你说,但是帮助你同学推车,是看你示意我去的,得记我一个好。」
马妮说:「没有问题。随时需要,随时帮助。」马妮歪着头看着马兰:「还不说话呢?」
兰说:「地里干活的,你那男同学可能以后不上学了,他弟说他这几天特别心烦。」马妮说:「他心烦,他就可以乱说话,泄自己的火。」当马妮说了这话后,她便垂下头,不再吭声了。似乎不上学的是她自己而不是那个说她的男同学。
兰儿偷偷将手伸进三姐马妮的衣袋,马妮惊叫一声:「鬼爪子啊,凉得冰人。」
兰说:「帮人推车,无私奉献了。」马妮不作声了,从裤腰里扯出手套递过去,马兰接了一支手套,戴在手上,而将另一支手快速插进三姐的衣袋。兰说:「三姐,什么手套也赶不上你的手热。」
她们二人并肩「一」字,马妮比马兰高出一头之多,像是老红军搀着小战士一样一巅一簸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脚踩在上冻的积雪上,无论在哪儿,一路伴随着永听不厌的咯吱声。
二姐马明 真是能干极了。当她们二人望到自家的后墙时,菜园子里的粪肥已铺开在地。地面的雪和肥料错综斑驳,像开化的春天,带着暖意,露着温润。
二姐马明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袋子肩扛一袋白菜,从地窖边走来,马莲和马华抬着半筐萝卜,母亲在窖口盖草帘捂棉絮。兰和她三姐三步并作两步靠近路的偏旁,让她母亲这个方向上望不着她俩,她母亲刚进屋子。马兰和马妮就闪进灶房。
(四)农家日子
二姐马明已经将糁粥碗放在桌上,兰儿的四姐马莲把南瓜筐子放在桌边,兰的五姐马华从锅里拿出两个玉米馍放在南瓜上,她妈端着一盘腌萝卜条放在桌上。马兰和马妮见状正准备溜出去,她们俩人谁也没想到,这会儿人都集中到了灶房。
她妈说话了:「兰儿、妮儿回来了,正好,我们也等你们回来吃饭。」
马华说:「忙了地里,忙家里,园子里施肥,窖里掏菜,灶火边做饭,刚忙完,你们就回来了,这时间掌握的,你们俩都成张嘴吃饭的,妈都没享的福,你们俩享用挺自觉的啊!」
她妈说:「都别说了,吃饭吧。」
马莲说:「还呆着干什么,搬凳子吃饭。」
马明说:「兰儿,快吃吧,孩子饿得快。妮儿,吃完饭,把碗洗了,然后喂鸡,其余的时间自己安排。」
马明思量了一下说:「马莲,马华下午跟妈剥棉桃,晚饭马莲做,那几件脏衣服马华洗。我要给邻家孩子做棉袄,奶奶眼睛不好使,日里光线不好。这活我得做。马兰拿个白菜去邻居家端碗泡菜回来,正宗的四川泡菜,大冬天的给大家换个口味。如果没有什么意见,大家吃饭吧,吃毕饭,就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
当马妮坐在桌前刷刷刷的写字时,马华对马莲说:「二姐偏心,妮儿是老三,我们比妮儿小二岁。妮儿通常干得活儿比我们少。」马莲说:「妈不让我们剥棉桃,我们做好二姐安排的事就行。妮儿爱学习,就让她学习吧。」
马华看了马妮一眼,垂下头挽着篮子去公共水井洗衣服了。马莲抱着一棵白菜揪着一根萝卜走进灶房,剥了几片白菜叶子,切了一小堆萝卜丝,泡了碎米,晚饭的准备工作弄毕就出门去了。
她们的母亲把剥出的花瓣平铺在火墙上方,把烘干的棉瓣用木棍敲打,擀碾,棉花便白白的蓬松起来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些花至少能做三双棉鞋,六双棉垫子呢。」
冬天格外眷顾红柳沟,把每一丝风扬在白白的雪地上,把每一寸寒冷裹在大西北的荒野。红柳沟人用辛勤的劳动彼此温暖,和谐地勾勒每一个平凡的一天。
红柳沟的冬天是漫长的,是孩子们能堆很多个雪人和打很多次雪仗的情趣冬日。
当麦子在田里盖着雪被吹着呼呼的北风鼾睡时,每一片雪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每一颗泥土在酝酿生命的童话。农民的日子里天天忙着那份对土地的热爱。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