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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一定会认真回复你们的。
我的文笔和逻辑都还比较青涩,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指出(鞠躬
一
睁开眼的时候,我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自己已然许久未曾拥有过这般清晰明朗的视野了,当下不由慌乱地摸了摸眼睛,难道是昨晚隐形没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沟壑纵横的岩壁。
晶莹剔透的水滴挂在岩壁上,看起来摇摇欲坠,指节粗的藤蔓顺着地面往头顶爬,绿油油的,颇有些阴森。
我就这样愣愣地盯着好一阵子,心里迷迷糊糊的。
这是哪儿,难不成我做了一场野外求生的梦吗。
直到我被冰凉的地面冻地一哆嗦,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地上的。
大抵因为维持仰面朝天的姿势过久,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我的四肢无端觉着酸疼。
如果是做梦的话,这感受也太过真实了吧。
随着我站起来的动作,肩上的薄纱也顺势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香肩,可……可我哪有这么白,这么透亮的皮肤啊。
再望下去时,我的心脏更是漏跳了半拍——
?这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紧紧包裹住身段的绸裙,外罩若隐若现的水红色轻纱,还有摩挲时发出的沙沙作响的旖旎声响,活脱脱一个活色生香。
更不可置信的是那对浑圆的胸脯…我想,再好的产品也不能一夜之间由a变d吧。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当下就痛的眼泪汪汪。
哈,竟然不是做梦!
当下,我也顾不得打量自己的身材了,怔怔地扭过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起这片岩洞来。
我一眼就瞥到镶在洞壁上的青幽幽的镜子,当中照映出一副艳丽至极的容颜,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少女的眼神有些茫然无措,与我对视,我眨眼,她也随着我一起眨眼。
我掩面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深深回想着这一切场景,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怕不是穿越到刚刚看完的虐文里了。
而好巧不巧,我还成了自己曾经恨不得一拳头抡死的恶毒女配,月弥。
女主是个小梨花精,名叫茶白,连名字都这般娇俏可人,更别提其本人了,天资聪颖,坚韧不拔,一张脸蛋秀丽脱俗,三观正,谈吐修养都让人心悦不已。
至于我呢,一朵开的有些招摇的芙蓉花精,伪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三番五次陷害女主,因为一开始博得其信任,利用其心软与不忍,多次离间其和男主关系,让人恨得牙痒痒。
毕竟是女主,于是总有男二男三男四替女主收拾烂摊子,她反而置死地而后生,修炼越发精进,然后剧情就是,爱恨情仇纠缠不清,月弥愈发的心中不甘,更是堕入魔道,
若是我猜的没错,现在故事还在开篇,我应当还未遇见女主,此时的我尚且比女主高上一品阶,因为我都拥有自己的领地了,就是这类似于盘丝洞的岩穴,名曰清盘洞。
而女主尚还是山间吸收天地灵气修炼的小灵怪,只能在山间乱窜罢了。
一切都从某日的天降大雷说起,这一雷竟然把天上某一位天君劈下来了。
这么说不太妥当,实则是此天君与众神意见相悖,触犯天条,众神又奈何不了,只能暂时将其贬到人间削弱其神力罢了。
天君流落人间记忆全无,重伤于灵山脚下,茶白「捡」到他,于心不忍多加照料,看其奄奄一息,便日夜兼程背着这个男子上山寻找神医。
途中,天君被悉心照料之下渐渐转醒,虽说一开始戒备颇强,甚至伤了女主,但后来被女主光环照耀之下,看到其柔弱坚强的一面,登时心底柔软一动,亏欠与莫名情愫涌上心间。
茶白在山间误打误撞,遇到了芙蓉花精月弥,也就是我。
月弥也是足够浅薄的,这辈子没见过这般俊美非凡的男人,满心都想占有,于是为了赢取茶白的信任,用尽了楚楚可怜的皮囊和手段。
但男主对她可谓是毫无兴趣,但也还不曾看穿她心思如此歹毒,后来月弥被不甘与嫉妒吞噬了,频频离间男女主,更是因为勾结魔族,活活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反派。
明明长得这般美艳,妩媚入骨三分,可偏偏是个没有脑子的配角。
我的嫉妒心让茶白和天君一次次错过与误会,但也让她遇到了许多优质男配,后来,不仅仅一个天君,还有淡漠薄情的神医,忠心耿耿的小将军,都无一列外爱上了茶白。
月弥窃取了弑神剑,嫁祸于茶白时,便是她的死期,天君亲手掏出了她的灵丹,在她错愕和绝望的眼神里,将灵力全部赋予奄奄一息的茶白。
说来说去,不过是得不到的便成了执念,可恨可怜,她为了天君入魔,为了天君窃神物,只为天君能够真心喜欢上了自己,反倒被喜欢的人杀死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眼圈有点红。
当时觉得月弥死了大快人心,现在身临其境,反倒觉得男主可恨,不爱她却利用她的爱,从来没有把她的命当作一回事。
我想,这辈子的月弥,不会再为谁而活了,不会再爱上男主,也不会再和茶白争夺些什么。
她不过是作者捏造出的情节推动者,爱的没有了自我,沉沦于天君片刻的心软与温柔,甘愿为他付出所有,但我不是,我也不屑于此。
扒拉好肩膀的衣衫,我坐在石凳上有些恍惚,旋即被岩洞外传来的轰隆隆巨雷吓了一跳。
我谨慎得走到岩洞口,探出头望了一眼,此时天色暗沉沉的,电闪雷鸣不止,雷声大的异于常态,风也呼呼作响,周遭的一些树都吹的折断了,那些乱窜的小灵怪长相奇异,把我看的一愣一愣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天君降世的时刻吧。
不得不说,我穿越的可真是时候啊。
可我到底是该安安稳稳呆在清盘洞里,还是趁此机会出去历练一番呢,可我连怎么运用灵力都还不知道,等等出门就死了岂不是亏大了。
可转眼盯着镜子里少女忧愁起来也无比娇媚的脸蛋,我心一横,咱何苦纠缠一个渣男呢?出去搏一搏,说不定也能收获几个美男子呢。
而且,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做一个有灵力的小神仙,到底是什么体验呢。
二
这座山名曰灵山,聚集了众多来路不明的精怪和神灵,灵气旺盛,适宜修炼居住。
但许多精怪从演化伊始至死都未曾出山过,不知灵山不过这异界的区区一角罢了,坐镇的是北面灵气盛郁之地,而东西南三面,也各有千秋。
风刮的呼呼作响,我一面走一面气呼呼地拽好自己的衣衫,脸有些发红,毕竟这样的穿着实则有些不雅与招摇,我只得用手遮好自己暴露的肌肤。
说到底,我是不愿干涉这个故事的主线的,男女主两情相悦,我又何苦拆散。
但在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自己没法避开他们,毕竟前世的月弥像个狗皮膏药一般围着男女主打转,我能那么容易改动故事的主线吗?但我也就这般想想,碰见了就是缘分,没碰见我也不在意。
山路崎岖又难爬,我手脚并用,使出了吃奶的力往上一纵,泥沙扑簌簌掉下来,砸了我满脸都是,当即我就成了花脸猫。
雷声轰鸣时,各处精怪都四处飞窜,根本无人来理会我,他们速度飞快,有些精怪几乎是眨眼就从我身旁飞过,他们都是惧怕雷的,对于一切雷电,哪怕是小小一道,都足以震得他们神魂俱灭。
我扶了一把腰,好不容易站稳,心想,穿着这衣衫美倒是美极了,但真不好走山路,我能感受到小腹灵力的存在,却怎么也运用不出来,更别说驾驭它们飘飞起来了。
当下,我伸手欲拦住一个路过的小姑娘,想问问她怎么使用灵力。
不料她惊慌地看了我一眼,冲我瞪了瞪,衣袖一挥便飞远了,我只好悻悻然放了手,咬牙切齿地踢了一脚身边的石头。
看来靠人不如靠己,没有灵力,我也有蛮力啊,想到这里,我一鼓作气就要借力爬上山壁,不料手一攀便是刨落一堆土块,根本无处施力,反而显得自己狼狈不已。
此刻,不知是谁靠近了我,带着淡淡的香,我仔细嗅了嗅,实是好闻,糅合了大俗大雅的清冷与妖媚气息,我想定是个绝世大美人吧。
我胡乱揣测着,原主竟是对我开口了!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月弥,你这是在给自己刨坟吗?」
我错愕地抬起头,看到那男子微微抬着下巴,冷冷地盯着我看,含着些高高在上的鄙夷意味,颀长的身型在狂风里屹然不动。
这个人,生得让众人倾倒的清俊容颜,眼尾却极不协调地勾勒着妖艳至极的红色凤尾花,虽说好似两种风情,但却完美地演绎于一个人身上。
一时间我只顾着盯着他的脸,都忘了自己的狼狈模样了。
半晌意识过来,赶紧低下头来,害臊地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他叫我名字了?难不成他认识我?我知名度这么高吗?
脑子里仿若一团浆糊般想了许久,我突然皱皱了皱眉,他眼角的凤尾...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如若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凤尾花一脉的温燃。
他在原书中只出现过寥寥几次,具体来说应该是两次。
一次是月弥恨不过茶白的天资过人,修炼差一步就幻化成灵了,便自行堕入魔道,勾结魔族,修为暴涨。
她利用茶白窃取了神界的弑神剑,而茶白被其诬陷,成了神界的罪人。
当时有写到,月弥去寻一男子,名曰温燃,求其媚香,想要一控魔族,却被拒,悻悻而归。
第二次就是月弥的死期。天君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受尽了委屈,甚至被铐于天囚,心如刀割,怒不可遏。神魔之战一触即发,月弥被天君抓到茶白面前,生生挖出了灵丹。
天君不仅要月弥死,还要用她一生的灵力,替茶白偿还。
我看书时那叫一个大快人心,痛哭流涕,为美好的爱情鼓掌,为正义而歌颂。
谁知这时候又冒出来一个温燃,他只不过勾勾手,那具冷冰冰的美人躯就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最后带走了月弥的躯体,只给天君留下一句话:「我族炼葆容颜术一用,浪费美人躯自是可惜。」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他有点多管闲事了吧。
而后又想着月弥终于死了,男女主终于可以大团圆了,泪目不已。
却从来没有详究过,为什么天君那么心痛的情况下就让他带走了月弥的躯体。
现在突然一个激灵。
难道,温燃和月弥曾经认识吗?
我看他神色淡淡,说完这句话就准备提步走人,根本没有要和我交谈的意思。
可我怎能就这样放过他,眼下只有这一个愿意搭理我一下的人,我就算是豁出老脸了,也要问出点门道来吧。
我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他的脚,眼一闭,心一横,大吼一声。
「好汉留步!」
这一声可谓是肝肠寸断,配合着我生生挤出的泪花,一副泫然欲泣的美人模样,又有谁能够拒绝呢。
可温燃竟是毫无动容,甚至瞥都不瞥我一眼,轻轻抽出了脚,力道不大,却把我震出去摔了个狗啃泥,浑身疼的和散架一般。
我整个人呆在原地,委屈地揉着屁股爬起来,原来人家不仅和我没有交情,我还有可能罪过他,对我下手这般狠,连怜香惜玉都不懂吗。
可他浑身散发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冰冷了,仿若我方才碰了一下他的脚,他就要杀了我一般。
我忍着心里的憋屈,却不敢再猖狂,扭过头眼泪汪汪的,恨恨嘀咕。
「那算了!您好走吧!」
我一骨碌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泞,可终究还是气不过,想抬头偷偷瞪他一眼,好用眼神杀死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却不料一下子被温燃逮个正着,他本是冷着脸看我。
见我的小动作,竟是一愣,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退了一步仔细盯着我看。
笑容里多了一丝探寻的意味。
三
我心头咯噔一下,当下规规矩矩地原地站好。
感觉自己像是作业没做被老师抓包了似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难道是我的行为举止不似常态,他知道了我并非原来的月弥,露馅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我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脚下生风,想拔腿就跑,因为心中害怕的缘故,还用了手脚并用的那种。
下一秒我只感觉后脖一紧,整个人被拎起来了,吓得我张牙舞爪地乱叫,头顶传来温燃的轻笑。
「你跑什么?」
不等我回答,他自顾自又道。
「嗯,比以前,倒是有意思多了。」
我被安安稳稳放在地上,当下还在大口大口的喘气,搞不懂这男人什么名堂,爬起来站稳时,才发现他已经走远了,几步之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带着几声低低的清朗笑声,
人生就是这样大起大落,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咒骂他的阴晴不定,突然之间就感受到他传递给我的一股温热的暖流,运转在我的小腹之间,我稍加感受,便能将其驾驭。
等到我发现自己轻轻飘地飞起来的时候,激动的眼泪水都要淌下来了,我终于体会了一把当神仙的快乐。
我不敢飞的太快,或者太高,毕竟第一次尝试,总还是没办法那么快适应的。
我独自一人。
不,是我独自一花,瞪着眼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想到自己简直是什么都不会,运转灵力也要靠别人指点,一下子就泄了气,觉得花生惨淡。
我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漫步目的的随处飘荡,并没有刻意去探寻这座山脉,它看起来很普通,花草树木就是现代见到的模样,以我现在的品阶,或许看不清全貌吧。
雷声渐渐弱了下来,我琢磨着茶白现在应该已经遇上天君了,这样也好,他们的事我并不想横插一脚,毕竟自古以来,最好的生存法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于是稍加熟悉了周边的地形,我就打道回府,每天睡到自然醒,就这样一日日的,我对腹间气流的控制也到了熟练的地步,能平稳地飘在离地三尺高的虚空之中了。
可是我现在除了飞,其实什么都没琢磨出来,我真是朵无趣而美丽的芙蓉花啊,于是百无聊赖地堆砌着石子玩,打算着,找一条下山的路,过几天就去京城玩一玩。
这才做了决定,兴致高昂得往山下飞去,可飞着飞着,我就瞪圆了眼睛,阳光普照之下,前方蓦然就是两道重叠的身影,朝我跌跌撞撞地靠近,我看的不能再清晰不过了。
一袭奶白色长裙的小姑娘,只看得清皮肤透的发亮,小小的鼻尖淌着汗珠,一步深一步浅地朝我靠近,背上扛着个一身黑的男人,显然还处于昏迷中,头垂得很低,但戒备意识很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着腰间的长剑。
我马上从虚空中跳下来,一脸兴奋地扔掉手中的石子儿,天哪,我这是遇到男女主了啊!
转眼想到自己这样显得有些变态,于是收了收欣喜若狂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一些,看来,无论干什么,我和女主的命运还是会缠绕在一起啊。
这比起之前原著月弥与他们的相遇时间,这次提早了至少一个多月。
我还在思量自己到底是装作没看见,还是打个招呼好呢,站在原地有些踌躇。
此时茶白已经一步步靠近了我,她路过我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这是典型的女主角脸蛋啊,秀气精致,琥珀色的眼眸,俏皮而坚毅。
就是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让人想靠近的主角气质。
她已经气喘吁吁了,为了背这个男人上灵山顶峰,早在第三天就耗尽了所有灵气。
她并没有开口向我求助,刚刚看向我的一眼里,反而有些谨慎与敌意,与我错身而过。
我不禁思量,身为这本书的恶毒女配,女主会不会天生就有这样的敏锐感知,感知到我是敌方还是友方。
雨后天晴,阳光总有些刺眼,我眯着眼看茶白单薄而瘦削的背影,不出我所料的话,她应该快要坚持不住了,我记得原文中天君也快醒过来了,大抵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茶白用尽一切救他的场景。
我本无心掺和,可偏偏是方才茶白冷漠而谨慎的一瞥,好似是触及了我作为月弥这个本主的尊严,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些什么,便有些懦弱与胆怯了。
「需要帮忙吗?」
我几步就赶上了她,轻轻询问。
茶白明显犹豫了,她并不信任我。
我不再多说,朝她微微一笑,弯下了腰跪坐在她面前,双手转合,我的腹部有暖洋洋的灵力缓缓升起,被我运在掌心,然后柔和地送到茶白的体内。
没有谁会拒绝这样危急关头的温柔,我看着茶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咬着唇,朝我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我摆摆手,轻声说,「我带你去我的清盘洞休息一下吧。」
我看到她轻轻放下男主的瞬间,心脏有些抽紧,莫名想退后一步。
这一次,穿越而来的我,还会再一次对男主一见钟情吗,我真的很害怕,一切重演,下意识地,我用手遮住了眼睛,不想看到天君的容颜。
下一秒,我的眼睛看直了。
四
年轻男子如墨缎般的乌发遮住了半边脸颊,可露出的半边便已俊美如斯,斑驳的血迹和泥尘不仅未曾掩盖其风姿,还徒增一种冷峻的戾气。
这怪不得月弥的前身会被他迷的神魂颠倒,如此天神降世,姿色卓绝,哪里是这山间普通精怪可以比拟的。
可下一秒,我脑海里突然浮现温燃眼尾那朵鲜艳毒媚的红色凤尾花,像毒蛇一般蜇了我一下,令我顿时清醒过来。
骂骂咧咧嘀咕了一句:「好看也是好看,毒舌也是毒舌。」
比起眼前天君的冷冽无情,温燃更像妖魔,一个眼神就能勾人魂魄。
就在我这么比较和掂量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缓缓睁开了,一开始如同初生的小兽一般澄澈懵懂,随即与我对视,瞳孔急剧收缩。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如同黑曜石般,于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潭中泛起光芒。
他静静地看着我,就一眼,又闭上眼昏厥过去了,薄唇淡淡的,毫无血色,如果我是月弥,大抵现在都心疼的不行了吧。
可我知道,我不是她,我不该,我淡淡地移开眼,定心定神。
「你我一同把他带回我清盘洞吧,我给他传运些灵气,等他醒了再说。」
她轻点头,整理了一下裙摆,精致的金线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蓝绿相间的翡翠镯子叮当作响。我暗道,可不是个爱美的小姑娘,书中不写女主姿色多美,可放到现代,谁道不是个气质出群的美人儿呢。
我带茶白入清盘洞的时候,看得出她的沉稳灵俏,从不东张西望,放下背上的男子,徐徐开始进入状态,盘腿打坐,恢复灵力。
我倒是不客气,两腿在石桌上一搁,想着到时候该给石凳加个皮垫了,怪冰凉的,估摸着对大姨妈不太好,吃着葡萄,看一个倚靠在洞壁昏迷不醒,一个在地上打坐不理我。
突然觉着自己真是闲得慌,好奇心作祟又干预了主线,这下都不知如何收场。
半柱香的时间,茶白的脸蛋就恢复到粉扑扑的模样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潋滟,唇红齿白,冲我微微一笑道:「我叫茶白,和姑娘同是花神一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叫我月弥就好。」
「月弥姑娘,他是我于山间发现的,灵气微薄,身受重伤,再不及时医治便有生命危险,多谢你刚刚帮我回复灵力,我现在还要带他上山去找神医,便不多叨扰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怕我抢了她的男人和功劳吗?果然女主的戒心不容小觑。
「茶白姑娘,至今都未曾有人知晓神医真容,他神出鬼没的,你一小姑娘,如何找啊?」
我无聊地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搭话,手里把玩着方才路上捡的小石子儿。
「月弥姑娘不必担心。」
茶白抿着嘴,眼睛亮亮的,笑了。
「就算我找不到,我也不会轻易放弃他的。」
就在她纤细的手指碰到男子肩膀时,令我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气流自男子周身浮现,硬生生把茶白的手指弹开了。
茶白跌坐在地上,瞪着眼睛,明显被吓到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睁开眼睛。
比起第一次的冷漠无情,这一次他终于在眼神中带了一些感情,稍稍柔和了一些。
他先是带着歉意看了一眼茶白,随机扫向我,眼神中有一些疑惑。
这就和女主开始你侬我侬起来了?我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眼睛眯了起来,好似有些不愉,不愉就不愉,躺在我的地盘,还想撒野?
我依稀回想了一番,天君的记忆早已被抹除,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还是茶白给他取了新的名字。
那一日男子睁眼,伏在瘦弱的姑娘肩上,看她一步深一步浅,不知为何,冷冰冰的心有所触动,眼眸竟浮了雾气。
「你且放我下来。」
「啊,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了,我在底下发现的你,怎么伤——」
「你好聒噪。」
男子皱着眉,冷冷扫视了她一眼。
茶白不敢说话了,恼怒地偏过头去,空气有些沉默,她悄悄回头来看,却见男子定定的望向自己。
他过了好久才开口道。
「对不起,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方才一时过激,有些吓到你了。」
小姑娘的脸蛋腾一下就红了,故作镇定拍拍胸脯说:「没事啦没事啦,我、我叫茶白,乃梨花一脉,你——」
她看着他的眸子,怔怔地说道:「你的眼睛真好看,云雾蒙蒙的,我能唤你云隐吗?」
对!就是云隐,他叫云隐!
虽说后文有道,云隐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但这个名字成了他和茶白之间情愫的起源,只有茶白会这般唤他,只有她温柔唤他时,让他有了想一辈子守护她的念头。
我思绪回转间,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看着正在打坐的男子试探着问道。
「云隐?」
五
男子凤眸微眯,转头望着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我盯着他的眼睛,失望的吐了吐舌头,怎么我这个女配叫他,他就没有满眼温柔的看着我嘞?果然,什么情节都是要女主触发才成吗?
这般想着,我又扭头看了一眼茶白,突然发现了一丝异样,她怔怔得愣在原地,捂着胸口,眼神空空的,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还是有效果的,这相当于我神不知鬼不觉抽走了女主的戏份,这是人家暗生情愫的要点,结果被我叫了一句就打乱了。
此刻,我头顶罩下一片阴影,原是男子缓缓起身朝我走近了,浅金色丝线勾勒的衣摆层层垂落,不知是何等面料织就,竟不沾染一丝灰尘,他靠近我,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逼得我一步步后退。
「你在叫谁?」
「不好意思,口误口误,我是想念诗来着,并非叫你。」
我连忙后退,一个劲摆手。
他低低呢喃:「我一醒来便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方才你叫我,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好似哪里听闻过。」
「云隐这名字,真真是极好听啊,我也觉得这名字特别适合你。」
茶白在一旁轻轻地附和了一句,她看着男子,浅浅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也没理会茶白,不知在想什么。
我有些尴尬,搞不好,这男主等等不去和茶白找神医了,缠着我问云隐哪来的,我对他可没茶白那种情真意切,说不出什么云雾蒙蒙的话,这男人,现在倒是多多搭理女主啊。
「你之前认识我吗?」
我以为他在和茶白讲话,低着头自顾自拨指甲,半晌才意识到他在和我讲话,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你别误会,这姑娘带你上山的,我路过而已。」
他点点头,我这才放心,笑着道:「没啥事的话,你就和这位姑娘离开好了,你喜欢这个名字,我就当送你了,不收费用的。」
我不再想和他们废话,准备转身出门,这些解释已经浪费我很多时间了,我忙着出门打探下山的路呢。
不料这时候,云隐出手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拽住了我的腰间系带,我还没反应过了,脚下一滑,险些倒在他身上,他倒是好心,稳稳地拖住我,可把我吓得不轻。
「你等等。」
我触电一般跳了起来,离他三尺远,很生气地抬头瞪着他。
「你干什么?有没有人教过你动口不动手?好端端扯我干嘛!」
云隐皱了一下眉头,他本是从来不会这样拦人去路的,更鲜有人敢这样瞪着他。
至少在他仅有的记忆里,是没有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叫什么。」
我呆了一下,还没开口,却听到洞外传开一声冷笑,未见其人,一种独有的香气就幽幽传来,带了些抓人的媚,又干净的很。
「她叫什么,你又何必知道。」
他身披雪白色的银边大氅缓缓走来,衬的脸色愈发清白,明明是双媚色天成的眼眸,却带着空泛的冷漠,仿佛上挑的两片柳叶,镶着琥珀色的玉石。
我从未见过把白色穿的如此好看的男子,若不是眼角那朵欲要燃烧的红色凤尾,他就像一座完美的冰雕。
一黑一白两男子站在我的身侧,都是如出一辙的气势逼人,要不是茶白还在一旁,我在一瞬间倒觉得,自己穿越成女主了。
「为何随便就带生人来此?」
温燃负手,微微倾身看我。他身姿颀长优雅,明明噙着浅笑,面容亲切温良,说出来的话却毫无感情,像藏了一把冰刀。
我暗自嘀咕,你这不也私自闯进来了么?
嘴上就迷迷糊糊嘟嚷起来:「这不就是一洞嘛,我觉着大家也不过是来参观一下,嘿嘿,不打紧不打紧。」
他倒是笑的更开怀了,但明显是气笑的。
「以前觉得你坏的没脑子,现在倒是觉着你傻的没脑子。自万物初化,凡事皆分品级,她是三阶,你是四阶,你雕刻洞穴时曾灌注你的灵力,并随之演化,让她来吸收,不利于她,更不利于你。」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脑子有一瞬间的轰响,对啊,我都差点忘了,这是个仙侠世界,妖魔鬼怪都是需要分品阶的。
天地间演化万物,分人妖神魔四族,除了人之外,妖神魔都是由精怪修炼而成,有的精怪心怀正义,天赋异禀,自然修神。
而另有心怀鬼胎者,走火入魔,修了魔道捷径,但并非说一切魔皆为恶道,但魔族修炼之术诡谲,害人要比益人的多。
修炼之始分一到九阶,此时还为精怪,比如我和茶白都为花神一脉,现阶段都还是花精。
一阶化型 二阶化心 三阶化灵力 四阶可雕琢 化物 五阶可获耳目清明 六阶唤云雨 七阶得脱胎换骨 八阶控心神 九阶赋生机
也就是说修炼至一阶时姑且有了外型,有的是人形,有的还保留了原身的状态。
二阶则幻化出感情,可以言语交流,有的精怪这时候就与凡尘纠缠不清,导致烟飞灰灭的下场。
三阶就是茶白现在的状态,她的根基基本稳固,有隐隐突破的迹象,所以吸收洞穴中灵力无大碍。
四阶就可以幻化雕琢万物了,月弥当初是极其喜欢这块宝地的,四面临水,灵气馥郁,专门开辟出来,名曰清盘洞。
五阶可就是质的飞跃了,其实不单耳目清明,触感嗅觉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我突然一抖机灵,想到了西方世界的吸血鬼,这么说来,这世界的法则比吸血鬼还要强上几倍。
剩下的光听名字就能感知出其变化之处,就是这七阶脱胎换骨。何为脱胎换骨?即为骨相皮相皆可换,但是对于高阶的,一眼便看穿,只对低阶起效。我便回忆边点头,嗯嗯,简直是高配易容啊。
上了阶位则幻化为灵,可受神脉赐予名号,例如当初茶白的名号「琢颜」就是花神亲赐的,她还被医神收为徒弟,在各神之间颂为传奇人物。
当然这些都是原著书中的后话了,因为穿越的时机好,我与茶白都还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不过还是修龄极短的孩子罢了。
我突然觉得脸上发烫,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
书中曾经讲到的玄秘之境,还有药神三老,以及云坊灵宠之夺,这些都是茶白金手指大放异彩发现的。
但现在,我却比茶白提前一步知晓了天机。
只是,眼前这个温燃,却让我最捉摸不透,他在书中的描写,简直是少之又少,我倒也不是怕,就担心他是女主的又一助攻。
六
这般想着,我是连连摇头啊。
为什么我来到这世界,就不像那些大户小姐,也有个祖母父上疼爱的,就算不被疼爱也不要紧。可偏偏我是朵风骚无脑的芙蓉花,还是野生的,没有亲朋好友,没有族人,在这样一个洞穴里就随地扎根。
「你的事,我今天帮你最后一回。「
我胡思乱想间,只听到温燃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了句话,接着把银边大氅披在我的肩上,轻扣住我的腰,我觉得眼前景物变换飞快,不像是飞,倒像是做梦一般,我就不在原处了。
淡淡的果木花香充斥在身旁,浮现眼前的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盈盈一汪碧波倒映着湖边水榭,清风和暖,红栏绿瓦,曲廊回旋,碧树琼花,好一派奢华美景。一眼望去,只看得远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塔尖,琉璃的塔身,精巧别致而又神秘不已。
我看的是目瞪口呆,脸色却不敢显露半分,木木地站在原地,我才看清周身是成千上万株娇红的凤尾花,白色长袍的男子缓缓踏步而出,这红白相衬之下,别提有多惊艳了。
「他很危险,你以后别再招惹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云隐,但我不知道,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精怪,为什么会得到他的关注。
「你曾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我们两清。」
我去,我还救过他?我有这种本事!?书上没写啊…不过也是,这书是写女主的故事,写我干啥…
旋即我就想到了一桩算盘,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背着手朗声到:温公子,我救你一命,你的命比我金贵,应该能抵我十命还要不止,况且…」
我嘟了嘟嘴,眼神无辜地看向他,「你这哪里算救我啊。」
他挑眉,眼波转来,少了几分薄情,倒是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你倒是得寸进尺,若是赖在这儿不走,我倒是不嫌弃多个扫地丫头。」
我才不要当扫地丫头,一看这个人就不怀好意,外人面前冷若冰霜,就两个人的时候便开始原型毕露了,还什么凤尾花,我看是就是个狐狸尾巴。
我张望了一下奢华别致的周边,冲他嘻嘻一笑,整理了一下仪容,道:「温公子,你看你缺不缺夫人呀?」
温燃嘴角缓缓勾起,一步步走近我,小指绕过我的一缕发梢,贴近我的耳朵道:「是凭你胸大无脑吗?」
我脸又涨的通红,一下子跳开,气的语无伦次,「我就开玩笑,谁要做你这种人的夫人啊,阴晴不定的,一会冰雕似的,一会吊儿郎当的,我等等就走!」
我看到他玩味十足地看着我,顿时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给人看了笑话,平静下来,定定地看着温燃。
「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恶毒还是蠢笨。但是我不容许你一次次说我没脑子,诋毁他人不是什么好的习惯,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深吸一口气,把大氅脱下来递给他,道:「你不必赶我,我这就离开,我会让你知道,我并不是没脑子的人。」
温燃点点头,轻轻说,「当然,我拭目以待。」随后侧身,露出千万株凤尾花簇拥着一条小道,应当是离去的路。
我步伐不停,挺直身子,从他身边擦过,听到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听话,别再回去了。」
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心里还记恨他说我胸大无脑的事。其实我本意也不会再回去,屈于一个小小的洞府,又怎能使自己变强大呢,这偌大的世界,我还从未真正探寻过。
接下来,我打算踏上寻找芙蓉血脉本族的道路,只有找到自己的本族血脉,得到资源,方能成大器。
毕竟不是每个精怪都能幸运地出生在本族,并且接受洗礼和颇多资源的供给的。
像我和茶白这一类野生族人,流落在外,只能自生自灭,活着已算不易,修炼出品阶更是难上加难。
在外流落的族人,优势就在于心性坚韧,见过生死场面,心智成熟。
但弊处何尝不是更多,第一就是生存问题,地盘之争。第二就是族人的经验教训传授,族中有长老会辅助族人修炼,还有传承的修炼之道,而像我和茶白这类族人,只能靠自己琢磨,很容易就走上偏途,甚者走火入魔。
我还记得原书中,茶白在修炼到七阶时,遇到了本族的梨花精小芽,并与其成为很好的朋友,小芽带茶白回到了梨花一脉,茶白本以为会受到亲人的温暖,没想到受尽了白眼和委屈。
好在她天资聪颖,修炼速度飞快,还有小芽的兄长扶持,一切都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于是茶白很快就博得了族中长老的青睐,还有各脉青俊的纷纷侧目。
边走边想着,我也走到了头,一座青苔蔓延的石拱门就在眼前,我缓缓踏步而出,回头看了一眼,古老而苍劲的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无南。」
原来他的住处叫无南啊,望进去一眼无尽,真是只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了。
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来这儿了,我深深看了一眼这道石拱门,然后弯下腰,拔下发间的素花簪,插在绿草之间,笑眯眯地拍拍手道,「月弥到此一游,后会无期啦。」
七
庭院内,温燃还站在原地,抚着手中的大氅,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
在看到她因拔下簪子散下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背后,接而一蹦一跳离开的模样,竟露出些淡淡的笑意。
这时候的她,仿佛才更像初见时候的她,有点娇蛮,但也着实可爱。
他生来便注定无法平凡,异香绕室三日不止,额间妖纹红光不断,母亲生他难产而死,族人憎他,厌他,视他为克星。
他幼时体弱,资质低贱。同岁的孩子已修炼出品阶时,他连幻形还打不好根基,常常几步就觉得胸口闭塞,咳嗽不止,咳血更是常有的事。
族中唯有叔父照拂他一二,大抵是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可他母亲因他而死,他叔父又怎能真正喜爱他。
他时常是因为练习不好某一法术,就被打的伤痕累累。他沉默寡言,性子也越发孤僻了。
而后他甚少在族内修炼了,总是一个人跑到各处幽静地带,反正族中少他一个,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发觉,怕是有一天他死在外面,也无人替他收尸。
而那一日温燃到了一处灵力盛郁之处,本不该就地莽撞停下打坐吸收,可他隐隐有突破四阶的迹象,便未曾多虑,谁料尚盘坐下半柱香的时间。
便有隐隐的尖细的吼叫传来,他警觉起身,不料那物窜的极快,一下就把他扑倒了,当下气势压迫之下,他不得动弹半分。
他本可以挣脱,可身上伤口太多,一动弹便有撕裂之感,若再动便有血渗出,这精怪闻见血腥气更加兴奋,所以当下他不得动弹,只能硬抗。
其实按他如此谨慎细微,掌心早已备好剧毒的银针,就准备趁他发威,要他性命。就在这时候,一声清脆的娇喝从后方传来,精怪惊觉回头,只看到黄烟弥漫,精怪的四肢就瘫软下来了。
温燃这下有些愣神,手掌顿时被柔软细腻的触感包围,缘是那娇喝声的原主拽起了他。
待他看清她时,发觉她小小年纪,五官却已美艳绝伦,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写满了骄傲和自得,可配上她勾起的小嘴巴,红艳艳的,反而让人觉得不讨厌,倒是娇蛮可爱的很。
小姑娘腿就那么点长,拽着他就跑,也没跑上几步路,他无奈的大步走着,听她在前面嘟嘟嚷嚷说个不停,语气甚是有种说教的意味。
「喂,我说你,你怎么没有一点防范意识,像我们这种在外修炼的,没有人保护的花精,最不能掉以轻心,要不是刚刚的松鼠精不过五阶不到,不然我的毒粉都迷不倒他!」小姑娘说到一半,恨恨得跺了一下脚,回头瞪着他道:「我那可是最后一包药粉了,为了救你,我以后可怎么办呢,那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别处换来的!」
说着说着,她眼睛都开始泛着泪花,温燃哭笑不得,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要救他的也是她,现在懊恼万分的也是她,这小姑娘到底想如何呢。
她细细打量了一下他,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你可要记住本姑娘的人情,我叫月弥,现在已经修炼到三阶了!」旋即,她放开他的手,嫌恶地拍了拍,道:「我以后可是要修炼成神的,找一个天神夫君,能牵我的手,真是你的福分。」
……
温燃微微仰头,感受到天色晚了下来,于是他慢慢踱步走出庭院,弯腰拔出那根素花簪,在指尖把玩着,摩挲着,沿着小路一步步往回走。
他已经很久没觉得这般捉摸不透人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明明多年以来,她变得越发的跋扈,失了所有纯真。他曾就立于她身后,生生地看她切断一个小黄鹂精的舌头,因妒忌她声音美妙。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曾有所动容,因为他早已对世间万物失去了兴致,看她如此,只觉得略有惋惜罢了。
可自天雷一见,她好似又变得有些不同了,他毫无波澜的心竟然对她起了一丝兴趣。
温燃皱着眉看向手中的簪子,捏紧了一些,随即一松手,簪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叮铃哐啷的清脆声音。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动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弱小无助的自己,被族人牵着鼻子走,可现如今,他早已不是小时候的自己了,方才的出神,是多年来的第一次,破例带走她,也是他未曾想到自己会做的事。
所以他才急于冷冷地告诉她,这次以后,他们两清,他只是在解释给自己听罢了,告诉自己是在还幼时之恩。
燕雀纷纷回巢了,风也停了下来,周身沉寂的可怕,他素是喜欢这种静的,可如今心绪却不宁了。垂着眼,温燃默默踱步入屋,关上了门,也关上了一拢洒落的月光。
八
这个世界的夜空真的很干净,数以万计的星辰仿佛点缀在一块巨大的深蓝黑色画布上,我枕着手,躺在干燥柔软的草垛里,静静地看着整片天际。
其实我曾想过无数中办法,想要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度,它局限于我看到的原书,可又好像跳脱了原书。
我不止是一个简单的npc,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还会修炼的灵体,我能确切感知这个世界漂浮在空气中的灵气,并将它们化为自身所用,我会飞,我不会感到累与困倦,除非我自己想要休息。
一开始,我以为我逃不过那些既定情节,我以为我终将爱上男主,成为女主登上巅峰的垫脚石。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只要我有意干涉,所有情节好像都可以按照我的意愿发展,我可以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可以不爱人,可以刻苦修习,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只是,我还没好好开始认识这个世界,那些人和事就接踵而至,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我终于可以摆脱他们,摆脱自己原来那个设定好的楚楚可怜而又善妒的芙蓉花精身份 了,去好好探寻这个世界不一样的法则。
好久没有享受到这样安宁的夜晚了,我侧过身子,缓缓闭上眼睛,睡上了来这个世界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可我不会知道的是,这世界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简单,很多事都因为我这个变数,偏离了原先的轨道,而等待我的,将会是更多的人世纠葛。
有关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天已经蒙蒙亮了,沿着地平线缓缓升起的太阳散发着耀眼的金芒,我还没睁开眼睛看到第一缕阳光,突然感受到一种冰冰凉凉还黏糊的触感,啪唧一下落在我的右眼皮上。
我惊了一下,想马上睁开眼。
可直觉告诉我,掉下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我艰难地睁开左眼,眯着右眼。此刻脑子还糊里糊涂的,只能勉强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蒙圈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一瞬间,我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这味道怎么这么骚臭呢?果不其然,我颤抖着手摸了一把脸,看到指尖沾染的一坨稀软的白色流动体。
饶是接受过多年素质教育的我也忍不住口吐芬芳,顿时胃里翻滚,这谁家拉的鸟屎啊!?
反应过来时,我这才发觉一个金发的少年蹲在我旁边,无辜地看着我,我俩大眼瞪小眼,不得不说,这少年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唇红齿白的,长得那是相当精致。
「漂亮姐姐,真的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就不小心......」
少年咬着嘴唇,蒲扇一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声音更是软糯好听。
我差点就因为那一泓清澈的眼神就心软了,可抛屎之仇,不共戴天!
我连一句话都不想讲,从他脸上挪开眼神,麻木地站起身子,先是随手折过身边的绿叶,将脸上的鸟屎勉强擦拭干净,随后就开始四处张望。
拜托老天爷,可怜可怜我,给我来条小溪好吗?我发誓,就算天上星星再多!我也不会在露天睡觉了!
「漂亮姐姐...」
少年声音竟有些委屈巴巴了,好似自己才受了天大的委屈,抓着我的一角衣袖,硬是不让我离开。
「你啥品种的?」
我终于平息了一些情绪,想着每个世界都有些熊孩子,我是万万不能和他们斗的。
不过......他应该算是鸟孩子吧。我也只能安慰自己,幸好不是被狗屎砸了头。
少年眼泪怔在眼眶里,好像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我说——你!啥品种的鸟?」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一点,笑眯眯地弯腰摸了一下他的金发,顺便把鸟屎擦到上面。
害,我这报复心啊。
他皱了皱眉,退了一步,但下一秒抬起头还是眼泪汪汪的,小心翼翼地说:「我是莺族的。」
哦,怪不得声音软软糯糯,原来是个小黄莺,那我的心理也勉强接受了,轻描淡写点点头,就自顾自去找水源了。
灵山果然灵秀慧美,几步路不到,前方水声潺潺,溪流自深林汇聚到一处清澈见底的小湖泊中。
我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喜笑颜开,三步两步跑到湖边,掬了一把水,轻轻泼到脸上,湖泊很清澈,照映出我洗完脸后清秀的面庞,琼鼻樱唇,少了粉黛的装饰,自带几分少女的清纯与娇媚姿态,真是我见犹怜。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我指尖沾了点水,缓缓梳了几下,突然皱起了眉毛,冷冷地开口道。
「你跟着我做甚么?」
那少年一直跟在我身后,正定定地看着我梳洗着长发。
一瞬间,我感觉到,他好像并没有我初看时那样天真无邪。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我那样对你,你为何没有半点情绪?」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子是想来洗掉来着,哪有时间骂你啊?骂你能改变老子被砸屎的事实吗?并不能,还给自己浪费时间,难不成我想鸟屎在我脸上停留更久吗?
我停止了梳头,抿着唇朝他勉强笑了一下。
「小莺鸟,你下次注意,别随地大小便就好。」
少年手指绞了一下衣衫,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张张嘴好似要解释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九
他垂着眼,面颊如玉,却似染了红霞一般久久无法褪却。
「我有名字的,叫柳楹。」
说话之间,他急急抬眼,一双盛了水般的眼眸撞上我,实是让人心下一动,世间怎会有这般清澈如水的眸子,看一眼都让人掉入其中,无法自拔。
我挑了挑眉毛,深吸了口气,转身拨弄着水,好在我并不是吃可爱一套的,纵使他一双眼眸挤出水来,我也不想怜惜他半分。
于是我微微颔首,并未开口回答他,半跪在岸边,轻柔地打湿发尾,稍加搓揉,这世界没有洗发水,几分钟就能搞定洗头,我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突然心下一动,有心想逗逗他。
悠悠转头来撩着发,对少年微微一笑,道:「小莺鸟,你看我是不是特别出水芙蓉。」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脸又腾的一下涨的通红了,局促地移开眼,背过身去置气了,恼羞成怒的模样让我笑出了声。
山间的风轻轻吹拂,甚是惬意,我把头发捋到肩后,淌落的水滴打湿浸润了部分衣衫,少女的雪白的香肩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我轻轻叹着气暗想,若能有机会,定要把这身薄纱换下来的,实在是有辱我冰清玉洁的形象。
不再理会那小莺鸟的存在,我背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脚尖踢着小石子,哼着无名小调,打算先出了灵山再说,不过这灵山实在太大,各种流落的种族,以及有些在这儿扎根多小种族,使灵山变得诡谲神秘,危险丛生。
可是我怎么走,总能听到后面步步紧跟的脚步声,始终保持离我二十米远的距离,我加快步伐,他便也加快,我放慢,他也跟着放慢,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把脚下的石子踢开,转身气呼呼地说道:「你跟着我干嘛!」
我本不过就是在山间乱逛,被人跟着,本就无比拘束了,何况还是个惹我不快的鸟精,难道这个世界的精怪,都这般粘人吗?
他垂着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而后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亮闪闪水汪汪的,委屈巴巴地对我说:「漂亮姐姐,我迷路了。」
我愣了一下,所以呢?所以这是赖上我了吗?
「柳楹小朋友,可你跟着我也不是个办法呀。」实是恼人啊,我扶着额头一字一句道:「还有啊,你再说一遍,你说你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我带着些许狐疑,按常理来说,精怪嗅觉灵敏,记忆力更是比凡人要厉害的多,他说自己迷路了,实在让人不太相信。
「自小我便与我的两个姐姐一同修习,她们出来时我便央求着一同出来,平日里都不可独自出门,今日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小心冲撞了漂亮姐姐,想跟着你陪个不是,可走着走着,就忘了回去的路怎么走。」
他着整洁秀气的青色罗衣,金发用竹簪束起,皮肤雪白的仿若昆仑雪莲,眸光盈盈似天池圣水,宁静而真挚地望着我,那些经过软糯嗓音说出来的话,真是让人酥了骨头。
看得出来,他的确是个修养极好的,甚至备受族姐宠爱的迷路少年,如若说他因为娇生惯养而从未离开过家,也不是不合理,这种说法甚至毫无破绽。
可我偏偏生性多疑,我不相信会有人前后差距如此之大,先是在我脸上拉了鸟屎,做下如此不堪勾当,再来和我装优雅与无辜。
我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不显分毫。
「若是如此,我带你回到方才我们相遇之地,沿着你飞来的轨迹,便可找到回家的路了。」
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露出央求的意味,看到我恶狠狠的眼神,又撅着嘴巴把话咽了下去。
我眯着眸子,舔了舔嘴唇。
这些人都以为我是好惹的对吗,既然要装,那我就陪你一起。
这般想着,我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旋即缓缓露出一个百般温柔的笑,饱含柔情蜜意,深情地凝视着这个自称柳楹的少年。
这一笑之下,或许是惊悚到他了,我看到柳楹纤细的身体如过电般抖了一下,似乎是抬起脚想要向后挪一步。
哼,想的美,我怎会给他这种这种退步的机会呢?
下一秒我一把就攥住他的手,猛的凑近他,咧开嘴嘻嘻一笑,露出白花花的八颗牙齿。
「来,柳楹小朋友,跟着姐姐走,姐姐带你回家。」
我只听到他不满地嘟嚷了一句,手挣了一下没挣脱出来,只好作罢。
「我说了,我叫柳楹……」
牵着这样一个姿色诱人的金发少年,我倒是心情不错。
心情一好,脚下生风,我运转着灵力带着他疾驰在山林间,树木从耳边嗖嗖倒回,倒是有开车兜风的快感。
我不自觉便哼起了歌。
「我有一只小黄莺我从来也不理,有一天我心血来潮,牵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
柳楹脸色发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角含了一层薄薄的霜。
他看着女子的身影,心中万般复杂,眼底不再清澈,反而是波澜涌动,仿佛在犹豫着许多事情。
……
「喂,好啦好啦,就是这儿了。」
我张望着四周熟悉的草垛,漫不经心提醒道,缓缓停住身形,正准备回头看柳楹。
可一回头,就看到他正冷冷地盯着我,我吓了一跳,赶紧抽手。
可我的手却被攥地死死的,方才明明是我牵着他的手,却被他一下扭转为主动,挟制住了我。他只是扣着我,一句话也不说,目光复杂。
这还是我刚刚见到的那个青涩可爱的少年吗?眉宇间早已失了柔和与腼腆,眉头微微皱起,周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漂亮的眼睛如深潭一般幽不见底。
他要干什么,劫财?还是劫色?可这般大费周章又是干什么,刚刚就地解决不好吗?
呸呸我在想什么啊?我只是呆了,脑子里就稀里糊涂想些乱七八糟的。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也真是太过攻于心计了,假装与我产生纷争,随后迷路,最后要我带他回家,可眼神却能那般澄澈无暇,干净地就像个孩子,让人看不出半点虚假。
他看着我,动了一下薄唇,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眼神突然慢慢飘到我的身后,淡淡开口道:「大姐,二姐,你们可以出来了,我抓到她了。」
听到一声清脆的莺啼,虚空缓缓飘落两个身影纤细的女子。
在前的浅绿色长裙的女子松松挽了一个髻,斜插一支青竹簪,容貌不说绝色,也是个淡雅出尘的美人了,她神色很冷,红唇紧紧抿着,眼神向我扫来的时候,我感受了一丝寒意。
可真正让我觉得寒冷的是后面那个少女。
她身着碧绿的翠衫,下罩散花百褶裙,容貌比前者多三分娇媚少一分清冷,可我已经无法细致观察她的模样了,只感受的到少女看过来的眼神,恶毒的仿佛淬了毒,她狠狠地盯着我,张开嘴,想要大声冲我嘶叫。
嘴里却空空的,只余下半截舌头,看得我触目惊心。
十
少女在看到我的瞬间,身体就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若不是她姐姐在前拦住,我甚至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拧断我的脖子。
浅色绿衣裙的女子侧头看了一眼妹妹,向她轻轻摇摇头,旋即眼眸微眯,对我冷冷说道。
「月弥,你当日断我妹妹之舌时,可曾想过今日?」
恩?这又是哪桩事 ???
我的手被柳楹死死铐在身后,略显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她们,张大了眼睛,表示无辜。
「我知你娇纵善妒,若单是如此,你我井河之水并不相犯,可你竟歹毒到割下我妹妹霜儿的舌头,当日我与楹儿都不在灵山,让她生生受了此苦,今日设计擒了你,定要让你也尝尝拔舌之苦。」
我琢磨着霜儿二字,脑海里突然缓缓拼凑出两个字:柳霜。当下心中便警铃大作,身体也僵直了不少。
这可不就是冰霜姐妹二人吗,浅绿色衣裙的是柳冰,那碧绿的便是柳霜了。
原文曾道,柳冰柳霜二人擅歌喉,擅音律操控人心,更是强强联手帮助过茶白。
具体情况嘛,就是柳霜还是这个断舌的柳霜,可因月弥藏身有道,后又修习魔道之术,修为一时深不可测,让她与姐姐都无机会寻仇,心中郁结多年。
而恰逢茶白在遇见神医谷衍之后,精习一手医术,茶白与她们试炼相识,而后替柳霜医治好了断舌,让柳冰柳霜登时心中无限感激,五体投地,更是誓死要报答其恩。
同行之时,茶白随口一问,惊诧对方都是认识月弥之人,她知道当年竟是月弥做下此时之后,沉思了许久,告诉冰霜姐妹她会替她们报仇血恨的。
那时候她本已经对月弥保持非常谨慎细微的态度了,于是心中渐渐起了憎恶之心。
再回头来看我面前的这两位,我咽了口唾沫,勉强保持冷静,断舌之痛,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好的,都怪自己没能谨慎一些,在这个世界初来乍到就碰上冤家了。
若是两人还罢,现在又冒出一个柳楹,可书中也未曾提到过冰霜姐妹有个弟弟啊,我被他钳制住,甚至无法及时脱身。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唤醒腰间匕首,哪怕两败俱伤也要从柳楹手中脱身,随后朝西边岔路逃跑,可我看不出柳冰的修为,说明她明显是厉害于我的,我若是跑不过,不仅坐实了做贼心虚的名号,还落得个被断舌的下场。
二就是正面碰撞了。死不承认了,说断你舌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要不就是跪地求饶,搬出上有老下有小,盼其能够心软?
想到一半我又摇摇头,这是以强者为尊的世界,我说这些只会让她们更加嗤之以鼻,哪来的什么心软。
可时间不等人,我看到柳冰一步步走上来,她细长冰凉的指节抵住我的下颚,眼睛里闪过一丝惋惜,可终于还是举起了右手的弯刀。
那刀刃在阳光下无比雪亮,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它落在我的舌头上锋利的程度,也许不到一秒,我就变成了一个没有舌头的美女。
我突然觉得有点想笑,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区区几日,我被各种人压在地上碾压,到底是我智商不够,还是他们智商超群呢。
不是我做的我要背锅,没有发生的事情我要去避免,危险的人不能去碰,不危险的人又给我致命一击。
心里这样笑着自己,眼睛居然有点发酸了,眼泪有些不争气的在打转,我强忍着不哭出来,恨自己怎如此不像穿越过来的,这般软弱。
柳霜看到我这般,倒是露出愉悦而恶狠狠的微笑来,刺目的很。
我当然不可能让她这么快得逞,腰间的匕首蠢蠢欲动,哪怕拼个你死我活,我也不会就这样让柳冰轻易伤害我的。
就在弯刀碰到我的脸颊,我下一秒就要抽出匕首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阿姐,等一下。」
那声音是钳制着我的少年的,他缓缓松开我的手,走到我的身前,看着我,在看到我眼眶里还在打转的泪水时,他突然皱了一下眉。
柳霜一下子就急了,呜咽着要上前控制住我,生怕我马上逃跑了。
可柳楹只是静静地挡在我面前,随后转身,对着柳冰一字一句说道。
「阿姐,她不是月弥。」
我呆呆地站在他身后,我不是月弥,那我是谁啊。
柳冰终于露出了淡漠以外的神色,她微微张嘴,挑起眉,眼神中颇有些不可思议。
「楹儿,你莫要犯糊涂了,她是你亲手擒来的,霜儿也认得真切,怎么可能不是月弥。」
柳霜气的牙齿嘎嘎作响,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我,好像要看穿我的五脏六腑,可惜她说不出话,不然我都能想象到从她那张樱桃似的小嘴里,能吐出多恶毒的言语来。
「阿姐,我没有骗你,自我找到她时,我便未曾问过她叫什么。」
他的声音极为诚恳,就像方才骗我的时候一样真挚,而他,现在也用同样的方式在骗他的阿姐。
「我设计龌龊之事于她,可她不生气,甚至不曾责怪于我,我本意是趁她愤怒至极时引她来事先约好之地,可她只是自顾自去清洗了面容,随后我请求之下,还答应带我回家。」
我在他身后默默听着,不由觉得后背发寒,察觉到这柳楹的心机深沉,若是从前的月弥,定当大发雷霆,落入一步步圈套,最后被柳冰断去舌头。
柳楹转而对柳霜沉声道:「二姐,你也知月弥心思歹毒,绝不可放过我这般辱她容貌的人,可她却无半分蛮横无理之态,除了与月弥长相无异,其他均是大相径庭,或许是月弥的同脉族人也不定。」
柳霜倒竖的眉毛露出迟疑的弧度,可还是看着我的脸不肯挪眼,小手拽着柳冰的衣角,捏的死死的。
我都没想到,时局会因为柳楹的一句话逆转成这样,顺势就把眼眶里快要干涸的泪水挤了出来,营造自己梨花带雨的柔弱感。
我脸颊边还淌着盈盈泪痕,一张小脸未施粉黛而显得尤其素净苍白,看起来尤为可怜。
柳冰见我如此,不由的长叹一口气,把手中的弯刀缓缓放下,退了半步。
「姑娘,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楹儿。」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楹儿从来不曾帮谁说过话,看来我与霜儿是真的误会姑娘了,不知姑娘名讳?」
我只是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水,衣袖遮住了表情,咬着唇,开始思量自己的后路,当我把衣袖拿开时,显然已是展颜的浅笑,对着柳冰和柳霜道:「月弥的确是我族姐,我…」我沉吟了片刻,抿唇道:「我的名字叫月菜。」
我脑子里一时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名字,只能拿粤菜来含糊其辞了,说出来以后我有些后悔,怕到时候他们唤我时我都要笑场。
再看那说不出话的柳霜的,她眼泪扑簌簌掉着,哀怨地看了一眼柳楹,又看看柳冰。
美人这副模样,真叫人肝肠寸断,她张张嘴 ,吐出几个勉强算是声音的音符。
柳冰的神情流露出心疼与自责,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
十一
期间,我不止一次观察柳楹的神态。
柳楹身姿颇为修长,一身青衫秀气文雅,衬得肤色极白,他垂着眼,仿佛有些愧疚的模样,可我分明看到,在我的角度,他嘴角抿起的漫不经心的弧度。
若说他对大姐柳冰还算是恭敬,那他对二姐柳霜简直就是不闻不问了。
突然,他的眼睛对上了我,那双极为漂亮的眸子里,竟然有些笑意。
我吓了一跳,赶紧转头,脸上露出一股义愤填膺的姿态,对着柳冰说道:「柳姑娘,我族姐对您妹妹做下这等恶事,实在是令我痛心疾首,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月菜能够满足你们的就一定做到。」
「哦?月菜姑娘?」出声的是柳楹,他把话尾音拉的极长,每个字眼都咬的极为清晰,他微微歪头看我,眨巴了一下眼睛。任凭谁看,这都是个青涩可爱的俊朗少年。
「月菜姑娘,现在这月弥姑娘若是一日不曾现身,我二姐的仇便终不能报,若你真有心相助,那么——」他沉吟半晌,睫毛低垂,在如玉般的面颊上倒映出浅浅的阴影,随后露出狡黠的波光,目光飘飘然落在虚空之中,光洁雪白的脖子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这灵山之巅,据说是神医谷衍的居处,他的医术堪称神境,曾生白骨活死人,要我二姐恢复定是不在其话下。在月弥姑娘现身之前,还有劳你一道前行了,若是月弥姑娘出现了,我们再讨其说法也不迟。」
我听出了一些大概,看这少年笑的漫不经心的模样,我真想问问他是不是故意整我。
意思是要我陪他们一起上灵山之巅,去寻找传说中的神医谷衍,月弥不出现,我就得一直陪着,月弥出现了,我才可以走人。
可老子就是月弥啊,哪来的第二个月弥啊??
我迟疑了半晌,小心翼翼问道:「若是月弥不出现呢?」
「柳姑娘,你不必害怕,楹儿不是为难你,只是必须想个法子来了结这桩事,你若在我们身边,兴许那月弥在意你这个族妹,或是不忍挑衅,前来寻我们,我们自然将其钳制,也会放你离开,若是她不来,我这个当大姐的要给妹妹一个交代,只能委屈你陪同我们上灵山之巅了。」
凭这三人的聪慧,怎会不知「月弥」明明不可能前来,她的秉性若真那般阴毒狡诈,还会在乎一个族妹的安危吗,怕是只顾得上保全自身了。
我缓缓打量着三个人,心下一沉,这命运的轨迹兜兜转转,看来终还是要把我往茶白的那条路上推啊。
她此刻应当是在前往灵山之巅的路上,而我,明明已经想好要走自己的强大复兴之路了,却又不得不绕了回来。
我望着远方那条逶迤的不见尽头的小道,不知是通往何处,我有意避开女主,却被命运强拽了回来。
既然躲不开,我便只能硬着头皮撞上去了,不过这种事,还是抢占先机的好,现在谷衍还不曾见过女主,或许剧情还不会被触发,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改变定数,不是吗?
静静思考了这么一番,我平静地抬头,对他们坚定地说道:「既然要去的话,我们赶紧准备一下,这就出发吧。」
我折断树枝,灵力幻化之下,指尖一点,便塑成 了一支简单的木簪,利落万分地挽起长发,一挽一插之间,倒是把柳霜这个小妮子看呆了,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捏了捏柳冰的袖子,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视线一移,轻佻地看了一眼柳楹,朝他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他到底可爱还是装可爱,他到底是无辜还是装无辜,我,月菜,统统不在乎。
只要他不在我身上再耍什么心机,我就勉强和他和平共处吧,毕竟也是个养眼的小帅仔。
柳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帮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温柔的少女。
在她对自己的捉弄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嫌弃的时候,自己突然而起了那一丝好奇心,随后愈发势不可挡。
而后她在湖边对他的盈盈一笑,咬着唇对他不经意的调侃,牵住他的手,那样天真欢乐地哼着歌,就好像,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本以为她的古灵精怪就止步于此了。
方才又看见她遇到危机时的沉着与果伐,或许、或许还有一丝丝的狗腿?
他只是觉得好玩罢了,长这么大,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他觉得好玩了,于是漫不经心讲出那番话,为的就是看看这少女,还有几副面孔。
……
柳冰见我的鬼脸,不由的莞尔一笑,对我道:「姑娘唤我柳冰便可,这是我二妹柳霜,至于楹儿,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的秉性了,这孩子心性纯良,若是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
纯良?冒犯?
我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倒是我吓到你们柳家弟弟了。」
我曾在原文里知悉过柳家姐妹道秉性,柳冰温雅淡然,待人谦恭有礼,在修炼上更是勤加努力,而柳霜稍有娇纵与活泼,但心眼也不坏,一双姐妹都是重感情的人,所以才会对茶白生死出入。
可我从未听闻过柳楹这个人,他是怎么凭空蹦出来了,就这样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疑惑间,我随口一问:「柳楹公子这样的单纯可爱,是不曾出过远门吗,以后还是要防着些歹毒之人啊。」
我有意无意朝他看一眼,嘴上便说着:「毕竟有些人,看起来似乎是好人,内心不知有多少坏心思呢。」
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勾起,旋即又抿着嘴低下头去,看不清表情了。
柳冰轻轻叹息,抚着自家小妹的长发,道:「楹儿本就不是与我和霜儿同族的,虽同是鸟神一脉,我与霜儿皆为黄鹂一族,而楹儿是我偶然一日收留的,那时他真的很无助也很乖巧,见到我就叫我姐姐,我要送他回族,可是他怎么都不肯,问他姓名也不知,这才为他取了柳楹一名,收留他一起生活了多年。」
我了然一般点点头,看来果然不是亲生的,所以原文中不提到柳楹,兴许是按他这般狡诈,那个时候,他早已离开这对姐妹另谋他路了。
听闻柳冰讲起回到本族的事,我突然心情有些波动,略有急切地问道:「柳冰姑娘,我也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知我芙蓉花族身居何处?」
柳冰抬头细细打量了我一遭,摇摇头道:「月菜姑娘,且不说我不知这花神一脉的分布,就算我知晓,你这修为回到族内,若是没有族人帮衬,可是不如在外修炼来的逍遥自在啊。」
哎,就知没这么容易,我低下头,听着路面的落叶踩出沙沙的声响,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这些落叶是否也是一个灵体呢?可为何它们没有任何动静呢?
柳冰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在黯然神伤,轻轻安慰道:「灵山之外还有各类奇山宝地,隐藏了各类族系,一时的确是回不去的。」她自嘲一般笑了笑,道:「姑娘你看我不是也没回到本族吗。不过许多族内之人都会出来历练,为的就是这天地间的奇珍异宝,届时等到我们修炼有为,碰到本族之人,打探到消息,再回去也不迟。」
她说话时非常温柔,一双眼睛似秋水动人,定定地凝望着我,她的好意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地到,与柳楹不同的是,我倒是愿意相信柳冰是真心实意的关切我。
况且,我也在原书中了解过冰霜姐妹二人,自然是可以真心托付的,如若不相信她们,我定当不会赴这灵山之巅之约。
我浅浅展眉,对着柳冰颔首道:「多谢柳冰姑娘,我自是不急,当下还是令妹要紧。」
轻呼一口气,我暗自惆怅道,只是这途中,不知还会发生些什么变故,一切就交给时间吧。
十二
周身游弋着白茫茫的雾气,仿若走近了丹青画中,一草一木皆是朦胧之态。我的睫毛也打了一层薄薄的霜,呼出的热气淡淡融于雾霭之中,消失不见。
越往上走,这雾气越发的浓重,呈现出一种奶白色,温度竟也悄然降了下来,我轻轻搓搓手,灵山灵气馥郁,所以不同季节出现各种奇异景象并非怪异之事,这倒让我想起原书中茶白不久后遇见的一场大雪。
而那场大雪来的突然,云隐那时候已经转醒,茶白却不知,顾自捧了一掌心的雪水,低头轻轻湿润嘴唇,冥冥间心有感悟,原地盘坐,一身白裙融于天地之间,仿若天外来的白雪仙子。
而云隐看着雪中秀美的少女,被其吸引,便悠悠开口调侃她,茶白自然是脸红又失措,但强装自定。云隐凭借天君修为和记忆教其驭雪之道,从那开始,两人感情便迅速升温,而后茶白修为也是突飞猛涨。果然啊,女主就是女主,天赋和运气并存的存在。
我脚步不停,垂着眼微微启唇,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缓缓呵着气。
突然只觉眼前一晃,诧异之间抬起头,看到柳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跟前,递出手来,手指绕握着一根细细的红绳,指尖一放,垂落下一块色泽均匀的青色温润玉佩,其间仿若有液体流转。
「你若觉得冷,就拿着这块玉,它有御寒之效,你...你比我要需要它。」
我抬眼看他,虽见到他表情真挚,眼中更是有淡淡的关怀之意,看似不假。
可我这个人,一旦被一个人骗过一次,便不会相信他了,于是礼貌地笑了一笑,指尖轻轻碰了碰这块玉,感受到它温热的触感,叹道:「好玉的确是好玉,可柳楹公子的好意,我实是受之不起,还请收回。」
他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把玉强硬塞到我的掌心里,我在一瞬间感受到他指尖带来的凉意,知道他的身子也是极寒的,便想推辞着还给他。
「月菜姑娘,你就收着吧。」走在前面的柳冰转过头来,眼中有揶揄的笑意,捂着嘴笑道:「楹儿性子倔,你拗不过他的。我倒是第一次见他把贴身之物交与旁人呢,这玉他自小佩戴,从未离身。」
这下我更是犹疑了,拿人的手短,我拿的还是这般珍贵的玉佩,于是当机立断递还给柳楹道:「我与你非亲非故,我也是个固执的人,实在不喜欢强受好意,还给你吧。」
柳楹像赌气般咬着唇看了我很久,最后扯回玉佩,背过身子快步走在我前面,不再理会我,离开之时,听到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嚷着:「穿这么一点,冻不死你。」
我无奈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轻飘飘的艳丽的水红薄纱,想想也是,自打穿越到这里来,我就没有换过其他衣物,穿成这般性感招摇过市,实属无奈之举。
好在我是个做神仙的,衣物倒是永远保持焕然一新,不然我自己都要嫌弃我自己了,在这山间有专门做仙绣的绣娘,自己也可采摘云丝、锦叶等自己织就,可是这几日我哪有功夫织衣服啊,哎我真是活的可怜兮兮。
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抓抓头发,又揉揉脸蛋,充满疑惑地问柳冰道:「这大雾,以前也出现过吗,还是越往上爬,雾本就越大?」
柳冰伸手感受了一下这般大雾,蹙着眉迟疑道:「的确不曾出现过这般大雾,以前我也上过灵山高处,虽有雾气盘旋,可一般是早晨,而且未曾见过如此浓雾。」
她环顾四周,语气顿了一下,缓缓说出几个字:「除非,这里有异象。」
何为异象?
这么说吧,云隐被责罚于俗世之时,天雷滚滚,群山震鸣,有开山辟地之势,便是异于常态之象,而这异象一旦发生,若不是有大气运大修为者降临,便是有神妙之境的开启,因而改变灵气走向,引发天地异态。
我凝望着这片雾气弥漫,心下一动,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腰间的匕首。
我能感觉到,如果再走下去,若不是有一场大风险,便是能有一次大机遇。
抬眼间,我便看到柳楹盯着前方的眼神异常明亮起来,他眼底带着一股光芒,其中包含着与我尤为相似的笃定。
果不其然,他感受到我在看他,也朝我缓缓看过来,我扬扬眉毛,朝他狡黠地笑笑,比了一个「走吧」的手势,柳楹也是小孩子心性,才一会的时间,就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冲我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柳楹的野心倒是和我十分相投,我喜欢这种向往强大的人,方有拿命相搏,才能有成为强者的机会。
而柳霜显然还有些犹豫,怯怯地跟在姐姐身后,眼神有些躲闪,先是看看柳楹,而后又看看我,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柳冰身上。
柳冰凝重地看了一眼周遭雾气,对着柳霜轻柔地叹道:「霜儿,咱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有阿姐在,别怕,若不闯一闯,怎知其中有无危险呢。」
随后她倒是转向了我,略表歉意地对我说道:「霜儿自小是胆大的,后来被断舌后便有些放不开了,月菜姑娘见笑了。」
我摇摇头,主动走上前一步,想了想说道:「这说来也是与我有些渊源的,柳冰姐若是不介意,我在前头护着霜霜,切莫让她再惊了心神。」
柳冰一怔,神色中有些感动,嘴巴动了动想要拒绝 ,最后看了一眼柳霜,轻轻点了点头道:「有劳姑娘了。」
其实按常理来说,柳霜的表现并不反常,而我也应当是这种反应:惊疑、谨慎或者是害怕。
但是一路上,我一早就在观察柳楹的表情,他未曾露出过半点惧色,他好似对这雾气极为熟悉,他隐隐显露出的躁动与兴奋,让我冥冥之间认定,这雾气之下,定藏有玄妙。
而且这玄妙,定是原书中不曾写道的好东西!
我本不愿去争抢这些,但是我惜命!
若是茶白有男主相助,习得一身好修为,我又随时可能被剧情卷入,随后不得不沦为炮灰的命,我不怕这雾气嗜人,我只怕逃不开宿命的齿轮。
我小心地迈着步伐,一点点拨开迷雾,柳楹在我身边,柳冰姐妹跟在身后,我抿着唇,突然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丝奇怪的气息,好似是古代女子用的胭脂香?又好似女儿家的体香?
那暗香仿若从闺房传来,缱绻而旖旎无限,气如幽兰,一丝便入骨酥麻。
十三
「你们,可曾闻见香气?」
我顿住了脚步,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香气萦绕,弄得我鼻腔痒痒的。可我见他们三人神色并无异常,不由心生奇怪,这般女子幽香,任谁闻见都要心生荡漾,可他们毫无反应,显然不对劲。
「你是闻见什么味道了吗?」
柳楹一双睫毛扑闪的澄澈眼眸张望四周,神色凝重地问我。
我歪头看着他,失笑着点点头,真不是我笑的不合时宜,只是因为,当任何表情出现在这张娃娃脸上时,都颇有些天真可爱的意味,实在是与现在气氛有些出入。
我慢慢摸索着山路崎岖,当下想运转丹田灵力,可一感应到体内的灵力,我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刚刚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就抿起了一个沉重的弧度。
因为我体内的灵力居然就像毫无存在般,空空荡荡的不知去处了!本还想借虚空穿过这雾层,可是没了灵力,现在的我就与凡人无异了。
可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呢?我有些不可思议,仔仔细细感受了好几番,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旋即转头向后看去,才想张口想问其余三人,却发现这白雾漫漫,甚至直接覆盖了我的所有视线。
我试探性地唤了几声柳楹与柳冰的名字,伸出手挥舞了几下,没有任何回响,回答我的只有空荡荡的死寂,他们都去哪里了?我一时愣在了原地。
至于我,现在是半步都挪动不得,只怕掉入这灵山的深渊之处,只能竖起耳朵,眯着眼睛,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状态,若不是还能感受到光亮的存在,说我突然瞎了我也信。
我咬牙切齿地嘀咕着:「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香妃出场呢,这云雾缭绕,香气扑鼻,不就差蝴蝶翩翩起舞了嘛。」
「凌波……凌波……」,我突然听到四面八方都传来一个呼唤声,好像我家客厅的3d环绕音响一般,围绕着我打转。
我辨出,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迷迷糊糊之间张开眼睛,却并非意料之中的白茫茫一片,而是浅金色的阳光缓缓洒落的和煦感觉,我摸摸脸颊,温热而柔软,是真的。
这是一处敞开大门的书房,男子浅笑盈盈,右手握着一卷竹简,食指纤长,一下又一下叩击着,他半倚靠着门,望向我的眼眸是那样多情,午后的阳光斜入枕花格的窗棂照在他的侧脸上,容颜愈发俊美得不真实。
「凌波,谁是香妃啊?」
我瞪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突然脑子灵光一现,我好像知道刚刚那些香味是什么了,其中掺杂了一些梅花香,还有这男子身上的气息,还有一种味道,说不太清…
你问我香妃是谁,我还想问你凌波是谁呢!
我脑袋瓜有些眩晕,根本没搞清刚刚还是雾气的灵山,现在怎么就进了个大书房,看这书房的陈设,大花梨案台,红木书架子,金线锦缎织就的帷幔,门外是大片大片的梅花盛景,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府邸。
难道我这这这……这是又穿越了吗?
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我的声音好像被压制住一样,再也发不出半点来。
这时候,不受控制一般的,一个声线温柔而细腻的女声竟然从我的嗓子眼里发了出来,对着那明月清风般疏朗的男子唤道:「傅郎。」
而我这才渐渐缓过神来,原来我根本没有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但竟然拥有着这具身体的主观视角,我的灵魂藏匿于角落,窥探了这一切种种的发生。
「周凌波,傅铎……」我嘴里缓缓品味了一番这两个名字,思绪渐渐明朗起来。
周凌波是早年灵山高处的千年寒梅,她并非修习千年,而是血脉便是十分强大,而她的血脉在灵山上稀疏寥落,几近灭绝。她是偷偷跑到山下来的,借了一处梅林便扎根了,因为山上实在太过孤寂冷清了,她喜欢人间的烟火气息,便想多瞧几眼。
可巧的是,这片梅林,正是礼部侍郎之子傅铎的书房后园,周凌波每日便悬着腿坐在梅花枝上,看着这清风明月一般的俊美男子捧着书日复一日地读。
她喜欢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眸,喜欢他轻吐字句的薄唇,只要是他的一切,她都好喜欢,但她不敢让他看见自己,怕吓着他,毕竟自己从未在人类面前现出身形来。
傅铎看那株梅花很久了,他不记得以前有这样一株精致秀妍的寒梅,一年四季都生机勃勃地开在那里,春夏秋冬都绽放得淋漓尽致,好似个争宠的小女孩似的。他偶然经过,脸颊微微碰及,竟然有些温热的肌肤触感,惊得他耳根红透。
傅铎伏在案上,他已经接连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了,父亲被其他官员弹劾诬陷,他定是要替父分忧的,看了那么多卷宗,却也没找到好的法子。
他已然浅睡过去了,一双凤目还蹙着忧愁,白皙的脸颊窝在臂弯里,风吹过,带落一片梅花,点缀其上,尤为旖丽。
周凌波轻轻飘落下来,站定在他的身旁,缓缓浮现出一个娇美的红裙小姑娘模样,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
她手里拿着一件梅花花瓣铺成的大毯子,幽香扑鼻,一双美目满是心疼,动作轻柔地给男子盖上,不料傅铎手中的竹简因熟睡而滑落,发出啪嗒一声,倒是惊起了两人。
男子朦胧间抬眼,一眼望尽姑娘深情而因羞涩躲闪的眼里,他那时候就觉得,没有人的眼睛,可以比这更加美了。
十四
(ps:回应某些小可爱,没有写新故事啦,后面你们自然就看懂啦)
周凌波紧张地恨不得马上幻化作回梅花的模样,她推后一小步,那件梅花毯顺势滑落,化作点点灵光,消弭于虚空之中。
男子看着这一切,瞳孔微微收紧,但并未表现出惊慌失措。眼里竟慢慢露出了笑意,两眼弯弯的,如同月牙一般,他轻轻的俯身,对着凌波低低道:「小梅花,终于肯出来了?」
那一日,微风大作,吹的梅园的梅花漫天飞舞,红裙的少女站在案台前,替男子红袖添香,一颦一笑都是那般不胜娇羞。周凌波承认,自己对这个凡人,动心了。
后来周凌波便越发大胆调皮了,天天光着脚丫子,在傅府跑来跑去,有几次偷吃东西忘记隐没身形,时常把傅家下人吓得连滚带爬,接二连三的谣言传了出来,说是傅家出了个红衣的贪吃女鬼。
傅铎很宠她,把她放在掌心宠的那种程度。他重金托人千里迢迢为她寻来天山雪水,灌溉她的本体,他请人教她世家小姐的礼仪,琴棋书画,凌波灵慧,三两日便精通了,再细观她时,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优雅姑娘了。
……
我顺着视线望向傅铎,此时阳光正好,他放下手中的竹简,轻轻将我拥入怀中,低低呢喃着:「凌波,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清楚地察觉到,这具身体的主人轻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很聪明,感受到傅铎现在心绪不宁,定时在为朝堂之事忧心,于是抬起头软软糯糯地说道:「傅郎,凌波可以替你分忧吗?」
傅铎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傻瓜,没关系的,你只要日日陪在我身边,便足矣。」
「傅郎,是不是处理完你父亲的事,你便会予我妻子的身份。」
周凌波的声音非常的小心翼翼,带着些许渴求的意味,透过这双眼睛,我看到傅铎的神色显露出几分心疼。
「当然,我会将你光明正大迎娶进门的,可是…凌波,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是服下百岁枯荣,你便——」
「傅郎,不必说了,我想好了。」
我感受到自己胸腔发出的声音异常坚定,随即「我」刻意地欢快娇笑了一下,伸出手拍打了一下傅铎的头,嘟着小嘴,佯装生气。
「我既然要成为你的妻子,当然要同你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的,哼,人家才不想慢慢看着你变成糟老头子呢。」
眼睁睁看着傅铎对着「我」的额头亲了下来,「我」还要娇羞地低下头去……苦不堪言啊……我是何苦要吃这么一嘴狗粮呢。
我努力想发出一点抗拒的声音,依旧是徒劳,可偏偏一切触感异常的真实,真实的好像我就是周凌波,周凌波就是我一样,我能感受到男子胸膛的温暖与宽厚,能听到他怦怦有力的心跳声,以及落在「我」脸颊上的清浅的呼吸。
就好似……好似两个灵魂共用一具身体,而周凌波却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不过,我方才捕捉到他们言语之间的一个重要信息,刚刚我若没听错的话,傅铎说的,应该是百岁枯荣。
说起百岁枯荣,我对其倒是有所耳闻,因为原著中曾经对它有这样的描写:「焚于地火,六味相投,金脉四起,枯荣方成。」百岁枯荣是极其珍贵的丹药,先不提六味草药的集齐,单说炼丹手法,能练就的也无几人。
但别以为其珍贵就是什么灵丹妙药,它只有唯一一个功效,就是转灵体为凡胎,受药之人剥离七天七夜,终可脱离灵脉,化为凡人,而唯一不同的之处便是体带异香,且无法掩盖。
随后的日子风平浪静,「我」时常打开一个小匣子,里面安安静静卧着一颗浑圆的黑色丹药,细细的金色脉络仿若会流动,「我」看几眼就把它合上,坐在案台旁的小板凳上,托着腮等傅铎回来。
我好像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快觉得自己是周凌波了,那个深爱傅铎的周凌波。
因为我能感受到,无论是这具身体留给我的记忆,还是我盘踞其中所经历的记忆,都在一日日地慢慢渗透我,甚至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之中了。
有一股摄人心魂的声音一直在告诉我,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就是周凌波,你就是周凌波啊。
我晕晕乎乎的,险些放松了心神。但危机感使我一直死死咬着牙,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相信,我怎么可能是周凌波嘛,我明明是祖国的花朵,是新时代的好青年啊。
多日以后,傅铎面容带喜地跑进书房,抱起我便开始打转,他气都没喘匀,笑着和我说:「凌波,圣上已经批了我的折子,我想父亲应当是有救了。」
我暗自嘀咕,批了你折子又不是赞同你了,你瞎激动啥呀。
可我的身体却不是这般想的,「我」极其热烈地抱紧傅铎,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哽咽着说道:「那太好了,那太好了,傅郎,我可以嫁给你啦。」
当次日傅铎去早朝时,「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木匣子,打开它以后,抚摸着那颗散发淡淡药香的丹药,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取出丹药,紧紧攥着它,走出书房。
运起天地间的灵气,「我」缓缓盘坐于那片摇曳的梅林之中,吞下了这颗丹药,我知道,这意味着,从此「我」与灵界为路人,修得百岁便枯荣,与君同偕老,无心问长生。
可我愿意。
哦不,准确说应当是周凌波愿意,她爱傅铎爱到了骨子里,长生不老的诱惑也抵挡不了她与傅郎白首偕老的心。
鬼使神差的,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都说痴情女子多薄命,这世间多是痴情女子薄情郎。
这傅铎待周凌波有几分真心?
十五
当我感受到手心和脚底都像被火慢慢炙烤一般时,我知道丹效开始发作了,全身的温度都上升地非常快,转眼间就高的可怕了。
我这具身体娇柔体弱,发梢白汽弥漫,白皙的脸颊瞬间就通红一片。
慢慢的,那种高温从腿部蔓延到腰间,我仿佛浑身都被泡在沸水里一般,滚烫无比。
作为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灵魂,我已经开始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叫了,反正也无人看见,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我委屈巴巴地哽咽着:我还是个孩子啊……
这具身体的主人表现出了超高的毅力,神色不动,死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背部不断渗出,瞬间就打湿了整件衣裳。
服!我真的服!你们知道红烧螃蟹的样子吗,我现在就觉得自己是焖锅里的螃蟹,红彤彤一片,还被五花大绑着不能动弹,这高温巨浪简直要把我淹没地晕厥过去。
天地之间的灵力都开始默默汇聚到傅铎的书房后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灵力漩涡,红裙少女盘坐在红梅林之间,梅花树上的梅花都一致齐刷刷地飞落下来,漫天红梅凝聚一团,包裹住了盘坐中央的周凌波。
噬心的痛楚还在不断撕裂着我,而我,却已毫无知觉了。
到最后,我只记得自己失去了所有意识,眼前突然就黑漆漆的一片,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
醒来的时候,我浑身软绵绵的,仿佛置身于最高的云端,飘飘然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吸了两下鼻子,隐隐约约嘟囔了一句「真香」,只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随后不曾细想,两眼一翻,又想要晕睡过去。
可我的身体也太过耿直了,强行睁开了眼睛,打翻了我想偷懒睡个回笼觉的想法,偷偷叹了口气,控制这具身体 的「我」强撑着坐了起来,打量着这一方小天地,这是一张非常华美的檀木大床,四周都是轻飘飘的纱幔,到处都是幽香逼人。
床幔随着我的动作被窸窸窣窣地掀了起来,款款走进一个淡粉色宫装的小丫头,她急急地帮我竖起枕头,掖好被角,低眉顺眼地说道:「姑娘你醒了,我已经吩咐人去禀报傅公子了,他随后就到。」
「我这是……在哪里。」
我从被子里抽出胳膊,抬起,鹅黄色的丝帛缎袖口缓缓滑落,露出苍白而带着青色血管的纤细手腕,已经看不到任何灵脉了,显然现在自己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了。
「姑娘在沁华殿,傅公子嘱咐奴婢们要好好伺候姑娘,您就莫要乱动了,姑娘唤奴婢云兰即可。」
那小丫头规规矩矩地低头说着话,倒是不像是在说谎。
宫装…沁华殿…奴婢…
我有些懵,这——难不成这是在宫中?可是我分明在傅郎书苑的,怎么醒来就到了这宫中?
在我神色恍惚地盯着自己身上那料子极好的寝衣时,有另一名宫女小跑进来,嘱咐了几句我身边的云兰几句,云兰点点头,朝我微笑道:「姑娘,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傅公子已经在沁华殿外等着您了。」
我被宫女扶着下床,不解地问道:「云兰,你可知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傅郎为何不进来?」
「回姑娘的话,您的疑惑片刻自有奴才会告知,奴婢先为您梳妆吧。」
云兰扶着我缓缓走出层层幔围,乌黑的发髻间插着一朵娇嫩的簪花,我不明香气从何而来,于是凑近嗅了嗅。
失望地吐了吐舌头,我嘀咕着:切,一点儿也不香嘛。但下一秒,我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抓过自己的发尾闻了闻,盈盈香气扑鼻而来,我天,何止我的发梢,我的肌肤甚至指甲盖,都在散发着馥郁的幽香。
我还消化在自己变成一个行走的香水这个事实时,只听到云兰恭恭敬敬地回答我说:「傅公子与姑娘男女有别,您更衣,他自是不可进入的。」
「哦……」,我迷迷糊糊被抬起手臂,云兰配合其他宫女给我套上了一件素白色的长锦衣,缠绣着的丝线勾勒的点点红梅,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条红白相间的织锦腰带勒紧我的细腰,显示出身段之窈窕,又不失清雅与华贵。
云兰小步取来一件华美的外袍,那绣工巧夺天工,仿佛以月华为引星光为线,通身艳红,一举一动皆引得衣袍有些波光流动之感。
她小心翼翼为我披上,细细看了我一眼,露出惊艳的眸光:「奴婢见过后宫那么多娘娘,未有一人比得过姑娘,这衣物简直像是为您量身定做。」
她缓缓扶我走到梳妆镜前,我看着镜子中周凌波的脸,怔怔的,已经辨不清了,只道原来我生得这般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姑娘这发,这肤真是无人能及了,身上的香味也仿若天外仙子才能散发的出来的。」
云兰替我梳妆,满口都是啧啧赞叹。
而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眼前的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甚是华美夺目,梳妆台的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两幅刺绣丝帛,写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我眼神迷离,口中念念有词:「明镜亦非台……」,忽然就睁大了眼睛,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猛的站起了身喊道:「你、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我要见傅郎。」
我胸口传来急急的疼,我推开周身的宫女,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出沁华殿,扶着门框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一眼就看见,在沁华殿门口,那个一身青色直裰朝服的男子,笔直得站在那里,这是我的傅郎啊。
可他却那样谦恭地低着头,一眼也不看我。
我朝他笑着,伸出手想去抱他。
我的指尖异常的冰凉,身子扑簌簌得颤抖着,我盯着傅铎,小心翼翼地求他:「傅郎,这里我没来过,我好害怕,我怕极了,你……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终于抬头了,他看到我时眼神里露出片刻的惊艳,随即又一点点沉寂下去了,不带任何感情。
他并没有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把我拥入怀中,反而是直直地退后一步,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上,却带着我看不懂的神情,冷冰冰的,疏远地盯着我说:「臣不敢,以后这里就是周姑娘的的家了。」
我觉得眼睛酸酸的,不知道脸上滑落的是什么,湿漉漉的,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我二哥曾经告诉我,凌波,这个东西叫做眼泪,只有凡人的眼泪才是有温度的。
所以,我……我这是哭了吗?可我自小遇到再疼,再苦的事,都没掉过眼泪的。
我委屈地瘪瘪嘴巴,就算当年在灵山上大哥二哥接而消亡,将灵力悉数留给我,叫我照顾好自己的时候,我也忍住了没哭,我知道他们心疼我,不想让我掉眼泪。
可现在,我不仅感受了眼泪的温度,还感受到胸口砰砰跳动的感觉,可它却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这里好痛……真的好痛啊。
我软软地滑落在门槛上,我的傅郎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直到云兰从殿里小步走出来,将我一点点扶起来。
她在我耳边开口,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话,而就这一句话,让我就算是入了黄泉奈何,也无法将其忘怀。
她和我说啊:「姑娘,傅公子特意将您送给皇上,是对您极大的恩宠,只要你争气,将来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地位权势,都不是现在的您可比的,哎哟,可千万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十六
我倏的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傅铎,委屈的眼泪还挂在我的脸颊上,可我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了,用力咬着下唇,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天真地看着傅铎道:「傅郎,你怎么和我开这种玩笑嘛?」
我看到傅铎的指节泛白,死死地握在身边,他还是那样的镇定,就好像我就算死在他旁边,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一样。
等不到他的回答,我笑的越发开心了,推开身边一直扶着我的云兰,我站的笔直,整理着衣袍上微微压出来的褶皱,留着仅有的最后一丝尊严,一字一句地问他:「傅铎,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只消回答是,或者不是。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直都是一件可以随意送出的物品罢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月牙般的眼眸还是那样教我心动,仿佛还存留着宠溺我时的无奈笑意,可我再去捕捉时,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不看我,只是垂着眼,薄薄的唇只吐出一个字:「是。」
我再也笑不下去了,笑容凝在脸上,扶着门框连连退了两步,我现在的身子骨,比凡间普通姑娘还要羸弱,我觉着脑子嗡嗡作鸣,闭着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周凌波啊周凌波,你是被自己深爱的,口口声声要迎娶你过门的人,亲手送给了别人啊。当你还在幻想嫁给他的那一天,要穿大红色的嫁衣还是梅花织就的花袍的时候,人家就已不要你了,他早就不要你了……
眼泪像断线一般一直往下掉,我气都喘不过来,这凡尘的空气啊,真的太浑浊了,太脏了,我回想起刚下灵山的那一日,漫天的白雾都在为我送行,干净又纯粹。
周凌波,是你太傻,你活该。
我胡乱抹干脸上的眼泪,麻木地走进沁华殿,云兰看出气氛不对,也不敢讲话了,默默地帮我整理着凌乱的妆发,给我描了细细长长地远山黛眉,额间梅花一点,镜中照映出的女子美的不可方物。
「姑娘,该出发了。」
云兰蹲下身子,将我乌泱泱的黑发最后一下梳至底部,起身对我轻轻道。
我淡淡地点点头,迈着傅铎教我的世家小姐的优雅而温柔的步履,一步接着一步,现在想来,原来教我这些,是早就在为我入宫做打算了。
傅铎就走在我的身后,我全然不记得这一路经过了些什么,只知道跟着云兰绕过各种雕栏玉砌,亭台楼阁,来到一座更辉煌的大殿内。
那殿宇金灿灿的,我自嘲一般撇了撇嘴角,从前的我向来是看不起这些凡尘的俗物的,可现在的我......不也沦为一个凡尘俗物了么,如今灵力尽失,我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云兰悄悄从身后退了出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傅铎冷冷呢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呵斥着我道:跪下!
我被他一推,就软软地跪倒在地上,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恨恨地抬头,眼帘里映入的是一双绣工奇巧的明黄色勾靴,然后是金色的袍角,一点点望上去,顺着沧海龙腾的刺绣,我水波盈盈的眼眸撞进了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
他就站在那里,便散发出威慑天下的王者气息,年纪已经半百,可看得出容姿焕发,不过三十而立的模样,他看到我的脸,不出意外的露出了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表情,是那种瞳孔突然放大的惊艳之态,还有一种——作为皇上的势在必得。
傅铎拱手作揖,声音抬高,对皇上道:「此女原为灵山梅花精,先已转化为凡胎,肌发之香可使人心情舒畅延年益寿,臣已教其礼仪书画,并确保其丧失灵力,无法伤及陛下,特此奉上给陛下。」
那陛下慢慢抬高我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此等女子,爱卿送与朕享用,不会觉得心疼么?」
我冷冷地撇开下巴,转头盯着傅铎,看他像个狗一样突然跪趴在地上,一脸惶恐的神色,对着皇上连磕了好几个头,声音都带着颤抖:「臣万万不敢,别说这女子,臣一家上上下下,都愿为陛下出生入死,何况是这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呢。」
陛下哈哈大笑,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手指,放到鼻下嗅了嗅,欣然点了点头道:「念在你如此有心,放心吧,你父亲会没事的,至于她——」
陛下将我揽腰抱起,不顾我的挣扎和低声咒骂,头也不回地朝大殿内走去,留下一句尾音上扬的话:「我自会好好享用,这等非凡之物。」
殿内大堂,傅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
我没有再哭了,依靠在皇上的怀里,从奋力挣扎到变得异常冷静,我试图用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感来刺激自己,我对自己喃喃,周凌波,你这么骄傲的人,是该想想退路了。
「怎么,朕弄疼你了?」
那龙袍的男子低头温柔地看我,抱我的手松了松。
果然自古以来,男人对女人的美貌总是不能拒绝的,尤其是像我这样异香逼人,又极为特殊的存在,更是让见过所有好东西的皇上感到新奇。
我慢慢收回那副哀怨而麻木的神情,轻轻咬唇,换上一副娇嗔而又妩媚的样子,比起调情,身为精怪,我比凡人女子在行。
眉尾微微上调,眼波含情,对他嘟着嘴嗔怪道:「皇上,这是去哪啊。」
美人佯怒,眉眼俱动,愣是勾去了皇上的所有心神,他朗声大笑,低头在我耳边轻语吐气道:「带你去体验一番凡人风情。」
……
一夜之间,前朝与后宫风云变幻,天翻地覆。
十七
满京城都在传,说是皇上近日新得了位绝世美人,肌发生香,身段更是柔情似水。
皇上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甚至因为不愿离开这位美人,亲自带其上早朝。
美人在怀,纤纤玉指剥着葡萄,一颗一颗送到皇上嘴里,两人公然在朝廷上嬉戏调笑,还有臣子在下念折子,便生生得被女子的娇笑声打断。
我倒着身子,环着皇上的腰,斜斜瞥下去,看到大臣们在底下窃窃私语,纷纷摇着头叹息,看到傅铎手捧着折子,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站在大臣们的队列之中,几日不见,他越发的瘦削了,那件朝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窝也深深的陷了下去。
「阿凌在看什么?」
我收回略略有些失神的目光,从皇上身上坐起来,秀发垂落铺散下来仿若上好的绸缎,惹得龙袍男子爱不释手地抚了好几把,整个朝堂都充盈了幽幽的女子香。
我露出顽皮的笑意,瞪大眼睛对着皇上软软糯糯地撒娇道:
「凌波在想,这下头这么多的臣子,皇上怎辨的出谁忠心不贰呢?」
皇上微微一笑,低头饶有趣味地看我,问道:「怎么?阿凌居然有兴趣过问朝堂中事了。」
「倒也并非有兴趣,只是凌波时常在想,一个忠臣其实最重的当是情义二字,与其说为皇上您出谋划策抑或是进献金银美色,不如那些真正气节之士,毕竟忠心也可是浮于表面的,您觉得呢?」
皇上倒是颇为认真地听着我说话,看着我的目光越发深幽起来,低低地笑着,抚摸着我的秀发道:「难为我的阿凌还能想到这么多,那么你觉得——有谁的忠心是做给朕看的吗?」
我眼珠滴溜溜的,颇有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童稚之感,朝皇上嘻嘻一笑,手指遥遥一指,脆生生地说道:「凌波觉着,这礼部侍郎之子傅铎首当其冲。」
傅铎听到我唤他名字,错愕地抬起头来,我这才注意到他往昔干净白皙的脸颊竟然憔悴不已,蓄着淡青色的胡渣,比以往要成熟了不少。
皇上一招手,他便从队列里走了出来,牙关咬得死死的,仿佛在怕些什么,我不屑地睨了一眼,暗暗呸了一句,懦夫。
「不知阿凌对傅爱卿有何见地?」
我抬高脖颈,终究还是有些不服输的孩子气留在身上的,他当日让我受的屈辱,我要一分一毫的还回去,于是我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笑意盈盈地开口道,表情直率无辜,说出的口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凌波以为,皇上小瞧了傅铎公子的野心。」我一开口,整个朝堂轰然一片,皇上微微眯起眼睛,强有力的臂弯收拢,搂紧了我几分,眼神示意我莫要害怕。
旋即他对着大殿下威严地怒呵一声:「何人再敢喧哗?」,登时就无人再敢出声了。
我盯着傅铎,眼神冰凉而无神,淡淡地开口。
「第一,傅铎无心美色、无心钱财亦无心权势,那他身于这朝堂之中,求的到底是什么?可见其沉稳与城府之深。第二,凌波在傅铎公子府邸呆过数些时日,他曾许诺于凌波颇多,什么好婚配,呵,什么照料凌波一辈子?转眼就把凌波送给了陛下,是否言而无信?是否小人之举?第三,傅铎曾在府中对凌波实不轨之举,幸而凌波当时有灵力防身,而后对皇上口口声声无心于我,不是以下犯上?是不是欺君之罪?」
我越说越激动,平日里我声音清脆悦耳,这一次却多带了几分悲愤与狠戾,言之凿凿之下,我只看到朝堂里每个大臣表情各异,都偷偷去看傅铎,而他则是慢慢的,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却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也许是恨吧,我这么理所当然地这般想着,只觉得自己胸口空空的,仿佛缺了一块,好难受,于是尽量移开眼不去看他。
「朕没想到阿凌居然能看的如此透彻?」皇上缓缓站起身子,我随着他的动作慢慢退到一旁,看他抚着下巴,居然是极为随意地一指,道:「那就赐死傅铎吧。」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皇上,我没有想到,他就那样带着笑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而且那个人还是我曾经最爱的人,我原想他莫要在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被贬职也好,被发落被流放也好,只要让我看到他过得不好,便足矣。
我没想让他死,自始,至终。
「皇上……」,我还未说出半句话,就撞上皇上似笑非笑的眼眸,他俯下身子淡淡道:「怎么,这不是阿凌想要的吗?」
不是的……我就那样怔在原地,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大殿里扑通一声,竟是傅铎直直地跪下了,他磕了一个重重的头,声音还是那样不卑不亢,道:「臣领旨,谢主隆恩。」
那是我见傅铎的最后一面,他连走出大殿的时候也没有回头,捧着一尺白绫与毒酒,缓缓地、缓缓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皇上这一次却没有把我抱起来,他朝我温柔地笑了笑道:「阿凌,谢谢你。」,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是疯了一般跑出宫门的,没有侍卫敢拦我这个被皇上宠上天的妖妃,他们一边让人急急的去禀报皇上,一边对我避让三分。
我拼了命的跑啊,跑的鞋子也掉了,高耸的发髻散落在肩上背上,后面有人大喊我,我两眼模糊,赤着脚也不觉得疼,抓着人就问傅府在哪,街上的人都被我吓得四处逃散。
天色都黑了,我不知道穿过多少条街道,绕了多少个胡同,终于缓缓驻足在一座熟悉的府邸面前,红木漆的大门,古老的铜环……我突然记起傅铎带我出去买糖葫芦的场景,他背着我,我开心的晃着脚丫,自己吃一颗,喂他两颗……
慢慢推门进去,我的脚丫早已黑的不成样子,许多石头刮的它血痕累累。我顾不了这么多,发觉府里出奇的安静,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一步步地走到傅铎的书苑,那里还是熟悉的样子,梅花满园,看得出是有人每天都在精心打理的,走进书房,看了第一眼,我就愣在原地了,那分明就是一件极美的嫁衣,鲜红得仿佛鲜血染就,朵朵怒放的梅花盘枝叠绣,嫁衣旁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坐在梅花枝干上,梳着垂鬟髻,刘海儿碎碎地,美目流眄,容颜若雪,美的清纯娇媚。
我一点点抚摸着画像,泪水啪嗒啪嗒掉落下来,仿若断了线的珍珠。
我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到了案台,扑簌簌掉下来一堆宣纸和竹简,我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捡起来,突然手就停住了,我看到这一叠宣纸用细线装订的整整齐齐,封面写着「吾妻凌波」。
那一瞬间,我的手就颤抖了,甚至连翻开它的勇气都没有。
十八
正月廿九朗晴
京都的雨连下了三日,今日总算见了些日光,我本应允柳公子一同往霖月阁去吃酒,可实是这几日闲书看的有些多,对于风月之地兴致缺缺,便托小厮告知其择日子再约罢。
我拥了一手炉,熏着檀香去书房后院,记得上个月头陛下赏赐的红梅都开得极盛了,外头还有些凉,于是多披了件大氅,独自赏梅去了。
驻足看了良久,倒是觉着有些蹊跷了,我分明记得上月种下八株红梅,这一晃看去,怎的就成了九株,最前头的那株开得极为妍丽,枝干仿若玉质般柔和温润,亭亭玉立在那儿,衬得一旁几株上品红梅失了颜色,我仔细端详许久,低下头竟是失笑了。
它倒不像是红梅,反而像是我见过的几个世家小姐般娇艳秀美,梅香颇为浓烈,甚至盖住了我手炉中的檀香,我暗叹着,缘这世间竟有这般秀美的红梅,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二月初三微云
是夜,在江寅那儿得了两壶好茶,自然而然的我便来到了梅园,品茶赏梅,何不是人生一大幸事,清冷的月光透过薄云照射下来,添了几分凉意。
对月独酌当是快事,可我难免生出无端寂寥,这杯中似茶非茶,倒像是一片孤寂,我坐在石凳上,静静凝望这后园的红梅林,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我看那枝桠上竟然端坐着一个红裙的小姑娘,再眨眼时又不见了。
我笑自己喝茶倒是像品酒了,怎的喝出了醉意,这里再无可能有旁人,怎么会有什么姑娘家,可那枝桠明明无风微动,生出一股妩媚之态。
我自是不怕的,自古便有神灵之说代代相传,说书先生的故事听多了,人们生在这盛世太平,不怕神灵作怪,只叹人心古怪。
我缓缓起身,走到那第九株红梅跟前,伸出指尖试探,一下突然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好似肌肤般柔滑细腻,恰巧有梅花飘落在脸颊,温柔地似少女轻抚,我一下子缩回手,只觉得自己窘迫地不行,踉踉跄跄端着茶杯逃走了。
二月初四微云
我不知怎的,是被鬼迷心窍了一般,不自觉踱步来到了这里,我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可转眼我又恼恼地红了脸,怎我一个堂堂公子家,被一株梅花勾了心魂。
......
傅铎记录的小札足足有一百多页,我边看边流泪,边看边笑,原来这个人早就对我动心了呀,他特意留在梅园过夜,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再遇到那个神色慌张的红裙小姑娘。
他道「这五月间,我匆匆忙忙去看小梅花,柳公子府冬期的花都开败了,我生怕她也生出颓唐之色,结果不看不知,一看心下大安,周围的八株红梅皆败地差不多了,独独是她开得极盛,颇有招摇之态,我轻轻抚摸了她一下,她的枝桠低下来,温顺又得意。」
「小梅花终于肯出现了,我傅铎从不知何为一见钟情,而今,大抵就是看她一眼罢。」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娶凌波,她想变成凡尘女子嫁于我,我私自涉险去寻了御前的炼丹宗师,许他我半身的家当,终是求来一枚百岁枯荣,我不想让凌波等太久,日日呈上奏折,可朝廷现在有分派的势态,我自是忠心于皇上,而爹那里……」
「许多日了,皇天不负有心人,陛下终于批了我的折子,托李公公转告我次日下朝前去御书房,事件虽总算是有了一线明朗,可我总觉得这事隐隐又些不对,具体哪里,说不上来,而我只想着快些把这消息告诉凌波。」
……
十二月廿三小雨
我奉旨入宫,前往御书房,恭敬拜见,皇上早已负手在案台前等我,他转过身来看着我,还是那般喜怒不形于色,却是亲自上前把我扶起,让我不必多礼,他只是想向我要一样东西。
我心下警然,他拥有的是天下,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其实我当下就应该想到,皇上他喜新鲜,这凡世间,他未曾拥有的,怎么可能让别人拥有。
其实我是想过这一点的,于是自始至终都把凌波是灵怪的身份瞒得极好,基本无人知晓,除了……我脑子轰的一下炸响了,难道是宫中的炼丹宗师走漏了风声给皇上,我死死咬着牙关,皇上若不开口,我便…抱有一线希望。
可下一秒他悠悠开口,他盯着我,慢慢问我家中是否有不祥之物。
我摇摇头,抬起眼平静地望着皇上。
如果他说的是凌波,那么……我是死都不会把凌波交予旁人的,她是我心爱的姑娘,是我这辈子都要保护的人。
皇上冷冷地挑眉,嗤笑了一声,他说,你不用再装了傅铎,没什么能瞒得过朕,这天下都是朕的,何况是你府里藏起来的,不要逼朕去强要人,那样对你,对她,对你们全家都不好。
我盯着眼前这个笑的放肆的龙袍男子,他狡诈自私,早就想除去大将军一党,顺便出去我爹等一派党羽,凌波无论有没有落在他的手里,都没有任何改变。
臣一概不知……我跪下来,沉沉地磕了一个头。
他走近我,那双明黄色的靴子离我只几寸,仿若要把我死死地踩在脚下一般,但皇上只是停在我跟前,语气颇有些无奈与惋惜的意味。
他说,傅铎啊,你不听劝是么?那朕就告诉你,那百岁枯荣里,朕还命人加了一味药,这药啊,噬骨销魂,她撑不过三日的,只有朕这里有解药,你说,朕怎么舍得美人香消玉殒呢?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皇上,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而他,笑意盈盈,无视我的怒火,慢悠悠继续道,府内窝藏不祥之物,礼部侍郎有叛变之心,傅铎,你说该当何罪?株连九族可好?
我感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我从未有过这种恐慌之感,我自诩谋略过人,当是爹爹身陷被弹劾危机时,也能镇定自若,可事关凌波时,我不得不恨自己的软弱,因为我只想她好好活着。
我和陛下之间足足沉默了半柱香时间,最后红着眼抬起头问他,是否能保证凌波的安危,得到确切的答案以后,我已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怎么看到了那样虚弱无助的凌波,她倒在后院衣衫湿透,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幽香,我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就抱着她,在她第一次拥有温度的时候抱着她,却再也不属于我了。
凌波她……她再也不属于我了,我甚至没能做到答应她的任何一件事,我说过的我要娶她,可我更想要她好好活着啊。
……
看得出来,这张宣纸已然被泪水浸湿,写它的人定时边写边落泪,我跪倒在案台旁,捏紧了宣纸的一角,恨不得把它撕碎,傅铎啊傅铎,让我说你蠢还是傻,我周凌波愿意和你面对一切苦痛,为什么不把原委告知于我?为什么啊,为什么要瞒着我,让我这般心痛!?
我看到他在最后一页草草地写上几行字,带着血迹和泪渍,皱巴巴的。
「凌波,对不起,在最后死的时候,我仍然不愿意面对你,我傅铎这辈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独独亏欠了你,我是个懦夫,我宁愿看着你心碎,也不想看你刚刚见过凡尘的美丽就死去,我把你送给皇上的时候以后,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你,你冲我哭冲我笑,可我一触碰,你又不见了。」
「凌波,我的心真的……真的好痛啊,我生怕我没忍住就恨不得告诉你我骗了你,当你问我,你是否一件可以随意送出的物品,我恨自己说了是,可我不敢看你绝望的眼神,我怕我看了,就想牵着你的手带你走,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你那么倔强,不骗你的话,你怎么会死心呢,傻瓜……」
「凌波,我遣散了府邸的所有人,你不用害怕一个人偷偷哭鼻子被人发现了,你最喜欢吃的糖葫芦我已经买回来了,就在案台的砚台旁,你吃,吃了就开心了。」
「凌波,我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你乖一点,听话好不好,回到皇上身边,他是九五至尊,不会骗我的,他至少会保你一世安乐。」
「凌波,如果有来生,还能有幸做你的夫君吗,我有点想那天梅花开得极盛的模样了,你就站在那里,很美很美,我一眼望去,就爱上你了。」
「凌波,我的妻子,我爱你。」
……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我低吼着撕碎这些纸,大声喊着傅铎的名字,叫他出来,我含着泪水瞥见,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一共九颗。
傅郎,你说好的,这代表的是长长久久啊,你六颗,凌波三颗,因为凌波喜欢看你吃起来笑眼弯弯的样子,因为你说了,凡间女孩子糖吃多了会蛀牙呀。
你不记得了吗?
我挣扎着想起身,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触碰它了。
我感觉整个人都在承受噬骨的疼痛,痛得钻心,在皇宫里,皇上每个傍晚都要让宫女喂我一次药,这大抵就是傅铎说的要我命的疼痛吧。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回宫去找皇上的话,还有机会拿到解药,可是那种地方,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一点点爬着,挪动着身子,抱着一团乱糟糟的宣纸,喘着粗气,想要爬到梅园的那株梅花下。
我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在一点点消散,这个凡间我才来一会儿,现在就要走了么,不过就这样死去也罢,做人真的太痛了啊,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要乖乖呆在灵山上,再也不去相识这个叫傅铎的男子。
让他好好找个平凡女子,过完一生吧。我周凌波,舍不得再让他先走了。
十九
我眼前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的时候,我的思绪突然变得有些恍然,我好像记起自己明明是有另外一个名字的,我好像本不该作为周凌波就这样死去的。
可是我本来叫什么呢?
我的头好痛,越想越痛,有几张模糊不清的脸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娇俏的白衣少女冲我盈盈一笑的样子,温婉的碧罗衫姑娘关切地盯着我说话的神情,还有几双薄霜般寒冷的眸子……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转不动了,有个声音一直在蛊惑我说,快睡吧、快睡吧。
我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我觉得自己就要沉沉地睡去了,陷入那些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了。
突然,仿若是谁温柔的指尖轻点,我的额间传来点点冰凉之意,而整死后只一点冰凉让我从无尽黑暗深渊之中拉回一点思绪。
随即,有淡淡的叹息在我耳边落下,说:「该醒了,月弥。」
我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般,猛的从黑暗挣扎中惊醒过来。
对啊!我是月弥啊!我怎能就这样在周凌波的世界里睡过去呢,我用尽全身力气,努力着睁开眼睛,尽管眼前的白茫茫的光亮刺痛着瞳孔,但背着光,隐隐约约描绘出一道白衣男子的身影。
我缓缓适应了光亮,睁开眼,抬头就看到他背对着我,乌发束着白色丝缎,白玉般的脖颈若隐若现在白狐裘下,整个人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
我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咬着唇,试探着问出声道:「温燃?」
他转过头来,眼尾的红色印记被刻意掩盖了一些,幽暗深邃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我,登时让我有些发怵,手足无措地掸了掸手上的灰尘。
唉,我无奈地瞧了瞧自己半跪在地上的模样,怎么每次看见温燃,都是我最狼狈的时候。
眼角还淌落着方才幻境之中的泪水,我轻轻擦拭一番,只觉思绪还有些恍惚,这个幻境实在是太真实了,真的好像我亲身经历一般,连胸口都还在隐隐作痛,若不是温燃,我差一点就要回不来了。
可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又皱着脸恨恨别过头去,这个人,就是总让人觉得不安好心!
「下次注意了,这种幻境最重要的就是守住心神。」
温燃见我起身,便没有再盯着我,低垂着眼睑缓缓朝一个方向走去。
我观望四周,这才发现这里的雾气还没有散,更可怖的是,它好像会形成一个小小的灵力漩涡,把你的思绪牵扯进去,而我刚刚就是这样掉进幻境里的。
「别去看它,跟我走。」
温燃伸出手拨开雾气,点点灵光从他修长的指尖蔓延开来,飞舞在空中,那些大雾随着他的手势竟然纷纷向外散去,缓缓地开辟出一条不那么明朗的通道。
「那个,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啊?」我盯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温燃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过头来,那双幽暗凝重的眼神突然像化了水一样,带了一些笑意。
他斜斜地睨了我一眼道,眼神里又是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模样,道:「别自作多情了,这灵山上三阶以上的灵怪均赶来了,聚集此地,为的就是这雾气里的宝物。若说这灵山中了幻觉的人比比皆是,可却只有你——」
他俯身凑近我,轻轻笑了:「姿势最难看,哭得最狼狈。」
我朝他张了张嘴,咧开了一个标准假笑,口中念念有词道:「温公子,多谢您嘞,希望您以后不要给我颗糖,再抡我一巴掌行不。」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转过身去,声音沉沉的,意味深长,「这路上有许多还未从幻境里走出来的灵怪,他们有的是傅铎,有的是周凌波,若是最后相信宿命选择死去,便是此生都无法走出来了,哦……比如她。」
我顺着温燃的手指望过去,心下一惊,那是个黄衣女子,大抵是只兔精,微微有些可爱的门牙,面容还有些惊恐,双手向前探去,紧紧握起。
看着温燃从她身边走过,我忍不住驻足,看着这黄衣女子,问他道:「你能像方才救我一样救出她来吗?」
温燃缓缓摇摇头,他手指尖的灵力点点飘散在我的周身,眼神有些恍惚。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比所有人都能最先感知到雾气和香气的存在,也不知为何,这么多来雾气探寻之人,你偏偏是周凌波选中的媒介之一。」
媒介?
温燃继续道:「这幻境并非每种精怪都能沉承受得住的,而衍生幻境者会选择最优的载体来剥夺其生机,此等成为媒介,我不知道她看中你身上哪一点,选择你作为媒介之一,而正是因为你成为了媒介,才让我找到攻破其要点的机会。」
我顺着他的话慢慢理顺了思路,「所以我们现在要先去攻破她的要点?破除雾气,让这些灵怪能有机会逃生?」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缓缓沉声道:「思路对了,但结果错了,我们是要去攻破她的要点,但最终不是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灵怪。」
「你知道怎么做吗?那像她这样的,最后能醒过来吗?「
我戳了戳这个黄衣女子,她身体柔软,姿势却僵硬,就仿佛一个陷入梦魇的人。
温燃淡淡扫了她一眼,只说了四个字:「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我无关,我撇撇嘴,心下虽然觉着他有些冷漠无情了,但并不想指责什么,我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评判别人,何况现在这个别人还救过我的命,要带我杀出重围。
我踏着小碎步,紧紧跟在温燃身后,他说自己不过是被雾气吸引而来的,遇见我纯属巧合罢了,可谁信啊,反正我是不信。
因为我啊,看得出来,他眼里干干净净,毫无欲望,甚至连一丁点儿的兴奋也没有,他和柳楹的眼神完全不一样,可他明明是波澜不惊的谪仙,说话却总是那么欠扁,我觉着吧……他就是专程来看我出丑的。
我盯着他的背,眼里冒着火,想到自己那般狼狈,就恨不得把他的白狐裘烧出个窟窿眼。
转眼想到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段位的神仙人物,又垂头丧气去琢磨他说的那番话了,实话说我也不知晓周凌波为何要选我做媒介,柳冰当时就在我身边,她比我资质好,修为深,可先闻到花香的人是我,这又是为何呢?
自我闻到香气之后,就感知到自己的灵力全失,那柳楹和柳冰也是如此吗?他们的修为都比我高上一些,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虽说我与他们没有生死交情,但毕竟是同路人,我还是有些不安。
回想起我经历的一切,我的心还会隐隐作痛,那些傅铎写给周凌波的信,一个字一个字浮现在我的眼前,这幻境太过于强大,一开始我还能知道自己是月弥,再后来我隐约知晓我和这具身体不是同一个人,最后我完全把自己当作了周凌波,还差点在幻境中沉睡过去。
我不知周凌波最后去往何处,她应当是死在了傅家的后院里,但她那样深爱傅铎,想来应是幻化作一股怨念扎根回灵山深处了,日日夜夜修炼,可现在突然出来祸害灵山其他灵怪做甚么,这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难道她一直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我私下这般猜疑着,不知不绝就撞上了温燃的背。
「哎呦!」
我疼的眼泪汪汪,摸着酸痛的鼻尖,抬头狠狠瞪了一眼温燃,才想质问他怎么回事,就看到他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
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我的眼睛都直了,前方俨然是一副与大雾截然不同的风貌。
二十
云雾散开时,别有一番洞天,可我望过去,只瞥了一眼,就隐隐察觉出,情况有些不对劲。
这里分明完全还原了傅铎书房后苑的梅花园的模样啊,且不说那漫天的梅花飘落起舞,单单是几株梅花四周,同梅花园的布局陈设一模一样,簇拥了低矮的灌木和野菊,空地上是青色的石桌,连那羊肠小道,也是与幻境中一般,用花色不一的鹅软石一点点铺就的。
我心头发怵,当下以为自己又进入了幻境之中。
对付幻境,不能光判断自己身上的痛感,因为被施幻术者,一切感官都趋于真实,于是不假思索的,我把目标对准了身旁的温燃。
我悄悄踮起脚,想捏他一把。
不料我还未动作,温燃就捏住了我的手,力道不小,疼的我哎哟直叫唤。
他方意识到我的手腕被他抓住,仿若触电一般松开,眼神有些慌乱,我本来很生气的,可看着他失措的模样,我竟觉得尤为有趣,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声音有点哑:「这个时候了,也就你有心思耍宝,小心前面。」
不待他话音落下,便有强光刺破虚空而来,亮的让人睁不开眼,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异香,缓缓地,我看见虚空中踏步走出一名体态婀娜的红衣女子。
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可一双美目却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朝我的方向盯过来,此般容颜,与幻境中的周凌波长得一模一样。
我本无意观赏美人,可她一副投怀送抱的模样,真真是教我心下警铃大作,那长得和周凌波一样的女人身体呈半透明的灵体状态,神态仿若陷入魔怔,也不看我前面的温燃,直冲着我裂开阴毒的笑容。
不敢多想,下一秒我就抽出匕首,对着她一副干架的状态,虽说不知她是什么东西,但打不过我就跑,反正还有温燃在身边,相信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至于为何我说她长似周凌波,却不愿唤她为周凌波呢,实是这灵体模样的女子样貌过于狰狞,和那个傅家后院娇俏可喜的小姑娘有着天壤之别。我虽说方才险些在幻境中迷失,但也算是亲身参与了一场她的爱恨情仇,若说没有同情与感同身受,那定然是假的。
这女子形态诡谲,周身死气横涌,朝着我痴痴地笑着,那笑容配着其喉咙眼咕噜着的声音,让人顿时毛骨悚然,我看到她的嘴唇不住地蠕动,直到她飞快地挪近我,我才听清,那些字眼拼凑起来,好似隐约在说:「 一个……傅郎……就差一个了……」
我握住刀把的手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险些就要退后。
可在余光之中,身旁的白衣男子抱着胸,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全然没有出手的意思,好似报复我方才调戏他一般。
我委屈巴巴看了他一眼,又气的转过头来,心道求人不如求己。
只不过我好像真的只会最简单的灵力灌输,用的还是最蹩脚的凡兵器,这一战,我怕是要香消玉殒了吧。
算了,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丢人的。
我咬咬牙向前踏了小半步,轻喝一声给自己壮胆,同时将所有灵力一并汇入匕首之中,虚晃一刺,眼见下一秒就要和那女子正面交锋之时。
这时候,温燃突然动了。
他衣袂随风起,从我的身侧擦过,动作快到我一点儿也看不清,只有雪白的重影在眼前一闪而过,长发间的白色绸缎轻轻飘曳,划过我的脸颊。
我被逼的后退了一步,那女子铺天盖地的气势被温燃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云袖一挥,那女子的灵体便好似玻璃被钝器重锤一般,显得不堪一击,刹那之间竟然寸寸瓦解,支离破碎,化作了漫天的点点星光。
我目瞪口呆地举着匕首,低头看了一眼毫发未损的自己,又微微仰头看了看山间逐渐消散的雾气,各种花草树木都开始明朗起来了,慢慢地恢复了一开始生机盎然的模样。
有些踌躇地收起匕首,我偷偷探了一下脑袋,心里想着,到底是那女子太弱,还是温燃过于深不可测呢?鬼鬼祟祟之间,却被转过来的温燃逮了个正着,一下子就撞上了他那双如潭水般的、略带戏谑的眼眸。
这男人悠悠地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垂下目光,移至我的腰间,盯着道:「把你的废铁扔了吧,若方才用它对付周凌波,你早就死了不下一百回了。」
我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滚烫滚烫的,放在腰间的手触电一般弹了起来,嘟嚷了一句:「有武器就不错了,我才不嫌弃。」
温燃听闻只是轻笑,缓缓摇了摇头,对我道:「随你罢。跟紧我,要快些了,这里已经开始塌陷了,那些陷入幻境的人也差不多该醒了。」
我皱着眉看了一下四周,果不其然,山路与藤蔓慢慢显现,而那与这灵山格格不入的「傅家后院」正慢慢变得虚幻不定,呈现半透明的瓦解状态。
「刚刚那个女子是周凌波吗?她这是……死了吗?」
我藏不住心中的困惑,走在温燃身边,忍不住问了出来。
「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先找到她留下的东西再说。」温燃言简意赅,并未曾正面回答我的疑惑,我识趣地闭上嘴巴,开始细细打量这里的每一处异样。
「这里,你挖下去。」
温燃径直穿过整片傅家后院,那些景物都在陆续破碎,化作点点星光漂浮到虚空之中,若不是他在我身旁,我定没有办法冷静面对这样的场景。
这里是一处平平无奇的空白之地,土壤在分解,周遭显露出一点灵山山脊的原貌,我不敢有所懈怠,顺着温燃指着的地方,蹲下身子就开始一点点刨开。
不出半柱香时间,我慢慢挖到了一丝异样的苗头,土壤之下,竟完整地埋了一株刚发芽的梅花枝干,玉质般缓缓流动,仿佛会发光一般。
「你还是蛮适合刨土的。」
我抬眼就看到温燃戏谑着盯着我,旋即他的目光又落在我手中的梅花枝干上,顿了顿道:「这些人费尽心思来到这里,以为有什么宝贝,不过是痴情女子的一截怨念罢了。」
我站起身,跟着温燃往外走,他负着手,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弄之意。
「周凌波若不是因为化成了凡胎,便差一步成魔。她不甘心死,也放不下傅铎,垂死的一刻回了皇宫,凭借对地势的熟悉偷偷见了宫中的炼丹师,做了一笔交易。」
我捧着手中的梅花枝干,静静听着温燃将最后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把唯一能让她重新修炼的本体千年寒梅交换出去,换来了一枚炼尸丹,她要炼的,是傅铎。她恨那皇上,但她更爱傅铎,她在毒死皇上和再见傅铎之间选择了后者。炼尸可以脱离人神魔三道以外,只要你有足够的超脱常人的爱恨嗔痴之念,假以时日,便可赋予尸体「生机」,所谓控尸之道,便由此而来。」
他有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周凌波在这灵山待了几百年之久,她没了本体,人不似人,鬼不如鬼,只待日日夜夜掏空自己的怨念来辅食傅铎的尸体,她中意过四个媒介,并成功吞噬了他们,她的痴念足够强大,制造出的幻境要灵位等级才能攻破,而你——是她的最后一步,只要吞噬了你,她就可以让傅铎重获「生机」。而她选中的媒介一般就是在九阶以上灵位以下。」
我被他盯的发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终于能明白为什么他在知道我是媒介时露出的异样神情了,我不过区区四阶,连门槛都差点够不上,可我自己又何尝不觉得奇怪呢。
「你能最先闻到异香,也是因为你最为特殊,周凌波本要的就你一个,可不曾想,来了这么多诱饵,本来,这所有步入幻境的人,都会因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你说——本公子救了你,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呢?」
我苦笑着握着手中的梅花枝干,踌躇半晌递了出去,支支吾吾道:「你救了我,我是感激不尽,可是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这个宝贝了,我最贵重的,呐,送给你了。」
这男人嘴角微微勾起,异常的风流无拘。
他轻笑着,一瞬间眉目含情,仿若朗月清风入怀,缓缓俯下身子对我道:「这个你就好好留着吧,总有一天你用得到。」
我面色不改地后退一步,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他的身上总给我一种危险的气息,纵使他一直帮我,可我总不能完全相信他,但这一句谢谢,是我该说的。
毕竟,没有他,我可能真的死在今天了。
他见我这般矜持,启唇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眉头一皱。
「有人来了。」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我身上瞥开去了,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甩了甩雪白的衣袖,三两步之间便踏作云烟,从我眼前完全消逝了,耳边还有他落下的淡淡嘱咐,「藏好挖到的东西,有机会把她种下去。」
我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低头看着掌心中带着绿色小芽的枝干发呆。
可紧接着,就在下一秒,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圆润、软糯,还带着少年的委屈不平。我不由的赶紧将枝干塞进了衣袖之中。
「哼,姐姐,你可真教我们好找。」
二十一
我深呼吸一口,将发丝轻轻挽到耳后,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面色从容地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身形略显狼狈的少年,他一头金发铺散在肩上,青色衣衫带了些风尘仆仆的褶皱,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光泽,绝美的唇紧紧抿着,饶是如此,也不妨碍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张扬的优雅。
再见柳楹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他站在那里,我就这样看着他,觉得甚是怪异,竟然不知如何开口,踌躇间,我微微张了张嘴,却又马上闭上了。
难道说,我要和他解释自己刚才我没有在做什么吗?可怎么总有种捉奸在床扭曲事实的意味?或者骗他自己不过走丢罢了?可是他问起什么来总是会被戳穿的……
我皱皱眉,心想自己是不是思虑过度了,或许人家根本不在意我的解释,况且他又不是我的谁,我解释这么多作甚?现在还搞不清楚这幻境到底有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其他那些赶来的精怪是否还在虎视眈眈着所谓的宝贝,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算了。
我冲柳楹眨巴着眼睛,做出一派纯良无辜的模样,他不是最喜欢来这一套嘛,我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却见柳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微微眯着眼步步靠近,他就好像一只奶凶奶凶的小猎豹,努力营造一种恶狠狠的气势,可惜外表却那般惹人疼爱。
「姐姐,你可知这山中出现了异样?」
「如若我没猜错的话,我们方才是入了幻境之中,大姐和二姐均和我走散了,现在不知是何等大神通之人解除了幻境,一并的,我们也丧失了这段记忆,可一从幻境中脱出,我便寻到了她们,但不知怎的,姐姐居然离我们有五里之远。」
「还有……」
柳楹已经离我很近了,他微微低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如沉醉一般地闭上眼,道:「姐姐,你身上,好香。」
我袖口中握着枝节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但如何能让柳楹这眼尖的人儿看出端倪呢,不动声色地退后小半步,我笑道:「柳楹公子兴许是闻错了,这山间花草异香颇多,我可能哪里沾染到了也不一定。」
柳楹认真的摇摇头,道:「不是的姐姐,我记得你的味道。」
我眼神虽说笃定,心底却苦笑连连,这周凌波留下来的最后一截枝干,不会就是个会散发香味的树枝吧,若不是温燃告诉我要留着它,我这般不识货,定是要随手甩在路上了。
不过或许看我坚定不移的模样,柳楹也不曾多问,歪着脑袋看我一眼,就皱着眉开始整理起了褶皱的衣角,一边孩子气般抱怨着:「若不是来找姐姐,楹儿都未曾这般狼狈过,好好的青玉簪也丢了,楹儿的头发也乱了。」
气氛的缓和让我暂且放松了一些,不由问道:「柳楹,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大姐二姐呢?」
柳楹捻着肩上披散的金发,漫不经心回答道:「哦,这不是就来了么。」
我东张西望了一番,也没看到半个人影,只觉得突然之间有冰凉的指尖强行扣住我的下巴,转到一侧,看到柳楹一双玉瓷般修长的手捏住我的下巴,笑的一脸无邪道:「姐姐,是看这边啦。还有,记得像阿姐一样,叫我楹儿就好,叫我柳楹,实在是太生疏了。」
他指尖的一勾一转间,直接把我看愣了!!
这、这小莺鸟这么大胆的吗?他对我来说真的是阿弟一样的存在,不说外表那般可爱无邪让人怜惜,单单是心理年龄我怕是也要比他成熟不少,可这般怎么有些调戏的意味呢?
我打掉他的手,仰头瞪着他道:「我警告你哦柳楹,这声姐姐可不是白叫的,你再给我乱碰试试,小心我揍扁你。」
柳楹收回被我打掉的手,将指尖放在鼻下嗅了嗅,全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倒是笑的愈发人畜无害了,长长的睫毛下笑眼弯弯道:「月菜姐姐,楹儿记住了。」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楹儿,月菜姑娘,你们是在这儿啊。」
远远的,传来女子惊喜的呼唤声,我定睛一看,那走在前面的姑娘姿态秀雅柔美,后面的娇憨可人,不是柳冰和柳霜还能是谁。
柳冰双颊微粉,气息有些不匀,显然是寻我们用了有些时间,眼下看到我俩呆在一起,握紧了身边妹妹的手,展颜笑道:「方才寻不见月菜姑娘,楹儿都着急了,这下正好,不然这山中险恶重重,我定是不放心姑娘你一人的。」
我歉疚地摇摇头道:「柳冰姐姐不必这般客气,以后唤我月菜就行,这次是我乱跑给你们添麻烦了,往后还得多多和你们讨教一些,我这般修为,实是有些拖你们后腿了。」
说出这番话,我是经过百般思量的。一方面我确实对柳冰的善解人意生出些不好意思来,另一方面我想借着身边有这样的机会,且不说最弱的柳霜都比我修为高,柳冰更是以后要封神灵之辈,单是一个柳楹,就是我一直未曾琢磨透彻的人物,他们自然有我学习的地方。
这次幻境之险,一下子把我从梦中拉回现实,我总是好高骛远想着找回本族,像女主一样接受资源,步步升天,但是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根基薄弱,怕是回去的资本都没有。
如若我没猜错的话,按女主的聪明个性,现在定是与云隐师徒之称了,修为也定是暴涨不止,而那些天选的资源和福祉,也会接二连三地落在她的头上。
我一想到这里,竟有深深的危机感油然而生,当下咬咬牙,无论是多么艰苦,我也要好好修炼,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窥探这异界的大千世界,像我这般女配的运气,九死一生,还有温燃相助,最后得了一截散发香味的枝干?
缩在袖口中的手指慢慢吗摩挲了一下枝干,我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偷偷运转灵力将它藏的更深一些,以防掉落出来。
虽说在我的记忆之中,茶白第一次就能拿到像境外之戒那样的好东西,在玄秘之境中更是得到真传,而我这截枝干,到时候还得找个地方种下,施肥养着它。
但再怎么说,它至少也是我豁出命才得到的吧,老娘刨出来的树枝,老娘含着泪也要养大。
听闻我这番话,柳冰嗔怪地皱皱眉,对我笑道:「好好好,既然月菜妹妹有心修习,自然是最好的,我也没什么多的能教你,只得把平日一些经验所得以及误区教于你,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去琢磨透彻,楹儿平日潜心自学,他倒也能给你一些建议。」
我连连点头,感动之间鼻子有些发酸,对他们拱拱手道:「各位,我一定勤加修习,不负所望,把柳霜妹妹带到山巅找寻到神医,即使是赌上我的身家性命。」
或许是我的神情过于真挚,又或许是我的发誓让他们都没料到,此时柳楹不讲话,柳冰也未曾出声。而是向来都是对我保持疏离的娇蛮小姑娘柳霜此时对着柳冰呀呀张了张嘴,发出一串我听不懂的声音。
但柳冰却是仿佛听懂了,露出诧异的神情来,从柳霜手中接过一个小盒子,递给我道。
「月菜妹妹,霜儿说她信你,这是她进阶用的固本培元丹,兴许你比她更有用一些,先赠予给你,你收下吧。」
我眼睛瞬间就瞪的滴溜圆,这丹药,我曾在书里见过!
二十二
虽说意外与欣喜是不可避免的,但在接过之前,我还是迟疑了。
我不是没有瞥见柳霜的小动作,她手揣着小匣子,一番踌躇与思虑的蹙眉,实是摩挲了许久才把这小匣子递给了柳冰,俨然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我看着,心底不由落下几分叹息。
这小姑娘纵使性子娇气蛮横,纵使设下计谋要来报复于我,但于情于理,是我多年前加害于人,而现在我几句承诺就让她倾囊相授,我又何德何能呢,实是受之有愧。
固本培元丹,本质上虽和百岁枯荣同为丹药,但论功效,却更有神妙说法,其分为低中高三阶,靠的是药材的品质以及炼丹师的功力,若是拿给之前幻境中提到的,宫中的那些凡品炼丹师去炼化,出来的自然也不过是凡品罢了,药材再好,也不过是低阶培元丹。
同理,炼丹师品阶再高,若是一味药出了差错,丹药品质也会大大下降,而至于柳霜手中的固本培元丹,少说在中阶,只因着那小匣子——低阶丹药只得存放数日,那药性便散了,只有达到中阶以上的丹药,方可存于特制的匣盒中,存其灵气,多年后仍可服用。
固本培元丹助人迈过瓶颈,又能在突破后绵延不断滋养人根基,而非偃苗助长之效,是三界都追寻的宝贝丹药,虽无从知晓柳霜是哪里得来的,但过程定然是十分不易,我又怎能夺人所珍爱呢。
我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柳冰递过来的小匣盒,最终还是咬咬牙,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
「柳霜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没有理由接受如此贵重的东西,想必你们一定花了很大功夫才得到这枚丹药吧,其实你们能在修炼上指点我一二,我便感激不尽了。」
见我执意不肯收下,柳冰也有些进退两难,姐妹两人对视一眼,眼神碰撞间有了片刻的交流。
随后只见柳冰突然展颜一笑,转头对我说道:「月菜妹妹,这样吧,日后你和霜儿,谁若是先达到瓶颈,需要这丹药,谁便用了吧,我们也算是亲故了,莫要再区分你我。」
我心头微震,默默受住了她们的善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回以微笑。
眼见天色不早了,黑压压的山林围绕在我们四周,其实最让人担心的是那些群聚而来的精怪门,夜间的灵山本就不安稳,但也不至于险象环生,但现在情况有些特殊,这幻境聚集了一大批不同修为的精怪,现在正纷纷四窜。
而夜间若是碰上高阶的歹毒精怪,取你性命,夺你修为,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这之前,我一到晚上就缩在清盘洞里睡觉,不出门活动,也没有其他精怪造访,基本毫无危险,可现在丢了我的老巢,也没有像样的防身工具,我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咱们...咱们要一直赶路吗。」
问出问题的瞬间,我就觉得自己蠢透了,看到柳冰有些愣神的模样,以及柳楹微微挑起的眉梢,我忙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不累,我就是想问,这神医谷衍的住处,真就这般难找吗?」
「谷……衍……」一直默不作声的柳楹倒是搭话了,他托腮缓缓沉吟了一遍这个名字,嗤笑出声,声音里竟颇有些嘲弄的意味。
「据说时至今日,还曾有人见过他真实的面容,你若是找得到他,他便医你,你若是得他心意,他也医你,可他不会顾你是否濒死,也不会念你修为身份有多高贵,听闻他医治过山间的花草树木,也听闻他不管不顾诸多危若朝露的人神鬼怪,所以一切也看机缘吧。」
我听着表情有些便秘,可真是凑巧啊,看原小说的时候,女主就是那么无意之间救下了谷衍梨花园里跑出的灵狐,便是得了他的心意啊,不仅窥得其真面目,还偷了人家的心啊。
好说歹说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要无情怎么说也无情到底吧,别人快死的你凭心情想救不救的,遇到茶白,不仅替她医好了情敌,还附赠医术大全,我心底一番冷笑,不料脸上也表现的咬牙切齿起来,倒是把柳楹逗乐了,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道。
「月菜姐姐,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回神看了他一眼,心想男人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由得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柳楹搞的莫名其妙的,小嘴努起来,好似有些委屈。
「照柳楹这么说,咱们现在和无头苍蝇又有何异,就算真的花大功夫找到那什么谷衍,他也不一定肯出面治好柳霜?我们为什么不想想其他办法呢?」我语气有些急了,不解地问道。
「也不是未曾想过其他法子,其实若是当年霜儿马上得到医治,一些生白骨的丹药是可以治好她的,让她恢复如初,但那时候我们都不懂,这就是我们这些流浪在外的族人的不足之处了,若是在族内,哪会有缺胳膊断腿的族人呀,但在灵山,你就能发现多多少少的精怪,都带些残状,时隔多年再去医治,就须得大神通者用医术去治她,我们知道的,也就谷衍一人可以做到。」
我缓缓沉思了片刻,如果一定要找到谷衍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要再多多回想一下原文对他所居之处的细节刻画,梨花、泻流的瀑布……还有灵狐……脑海里隐约拼凑出一些画面,我突然出声问到:「柳冰你可否清楚,现在是什么月份?」
「这般春寒,当是二月了。」
梨花三月开,连开两月,梨树喜温,生育需要较高温度,山巅如此峭寒之地,梨花定要精心养护才得以旺盛,而开在湍流旁的大片梨花园又是少之又少,还需地带空旷,阳光普照之处,虽说谷衍的住处难寻,但他周边的地势我早已牢牢记住,寻他还不简单?
我大有撸起袖子就干的架势,欣喜之色才浮上嘴角,又念及自己这番揣测并无充分的理由让他们足以信任,现在能做到便是,早日上灵山之巅,早点找到谷衍解决柳霜的顽疾,至于茶白和云隐何时能到,就不是我能预测的到的了。
当然最好还是别和他们碰见,因为我总有种预感,碰上他们,对我准没好处,定会生出许多麻烦事端来,我不喜欢节奏被打乱的感觉。
突然之间,我感受到袖口深处那截枝干兴奋地战栗起来,她在我袖口里欢呼雀跃地扭动着,好似懵懂的孩子发现了好吃的糖果一般,不顾一切地想要急匆匆地冲出来。
我心脏砰砰直跳,神色故作镇定自然,心里骂骂咧咧,这小枝干是嗑药了吗这么活跃?一边把灵力一股脑压制在她身上,她这生怕她出来闹事,好巧不巧,就在这时,柳冰一把扯住了我的袖子!
我心一下子漏跳了半拍,难道说我这就被看穿了?
好在柳冰根本没看我,只是挽过我,指着不远的一团微微泛光的紫色花丛,语气有些欣喜。
「月菜妹妹,你看,咱们运气不知是何等的好,竟然看到了这千年难遇的紫幽花,这是到了灵气极其盛郁之地啊,你不是说你修习有困难吗,这紫幽之地的灵气是普通地带的百倍有余,只不过一般这里都有强者占据,今日不知怎的,竟无人在此,你和霜儿快去打坐修炼,我和楹儿帮你们看着。」
「这花会产生灵气?」
我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定睛一看,那花丛在暗沉沉的天色下散发着紫意,不是那种强烈的光,更像清冷的月光,薄薄的淡淡的,萦绕在花瓣周围。
「其实这样说并不妥当,紫幽花的生长得益于它的土壤,曾经有人尝试将它移植于别处,可它实在过于脆弱了,一离开原生长地就会枯死,这也导致它十分罕见。」
「所以这样说来,也有可能是这一带的土壤特别,适合养育紫幽花?」
柳冰惊异地看了我一眼,道:「倒是鲜有人想到这一点,世人都论紫幽花大有神妙之处,却不知其生长地带也是同样千年难遇,不过——唉,可惜紫幽花太过脆弱,几乎无法碰触,不然多少人想尽办法也要将其连根带走。」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这花丛一眼,我想我大概懂袖口中枝干为何欣喜了。
我与柳霜双双盘坐于地,闭上眼端坐片刻,开始凝神聚气,气沉丹道,少焉我就感受到身边不似以往,那灵气粘稠得可怕,按照柳冰教我的呼吸方法,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烫起来,小腹的漩涡充盈而有规律地转动,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居然有一天在异界修炼。
若是能在此修炼圣地多呆上一段时间,修为定是能突飞猛进,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我浑身大汗淋漓,显然是吸收过猛,身体实在无法承受的缘故,相较之下,柳霜就比我镇定许多,她的周身弥漫着淡淡的荧光,显然修为又上了一个台阶。
「月菜妹妹,修炼要靠日积月累,你长时间荒废,这次便有些操之过急了,但这样一来,你的修为定不再原地踏步,说不定比霜儿还要快些进阶呢。」
柳冰递给我一块帕巾,笑着和我说道。
「我们要快些走了,这里显然是有强者占据的,你们看这里。」
柳楹皱着眉,眼睛盯着这周边被脚印踩出的浅浅的小道,语气有些凝重。
「等等,待我做件事。」
我咬咬牙,还是决心冒个险,三两步之间靠近那花丛,近看这些紫幽花,更加能直观看到那些莹莹的紫光,仔细去看,更像是从花蕊深处,根茎地带缓缓散发出来的。
我伸出手就去刨那些花丛下的土壤,我本无心破坏这紫幽花的生态环境,只想为我的小枝干找个适宜的家,于是尽量避开花丛中心去挖,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刨土的时候,那些紫幽花依然颤抖起来,好似不愿分出一分一毫的土壤来。
这么娇气?我皱了皱眉,手里倒是不停,狠狠地挖了好几大块,回头问柳楹道,「柳楹,你有储物的东西吗,借我一用。」
他本是不解地看着我,听闻之后倒也不多问,丢给我一个系绳小锦囊。
我将灵力注入,便发现其中是大有乾坤啊,开开心心地把挖到的土丢了进去,这就是玄幻小说的标配吧,乾坤袋!
这么多,总足够我养娃了吧,起身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扑簌簌发抖地紫幽花,实在不好意思抢了它的养分,只能弯腰哈头赔个不是了。
下一秒,柳楹脸色却突然变了,他看着紫幽花的模样,摇了摇头道:「你做了什么?这紫幽花怕是活不长了,它的光已经黯淡了许多,不久就要消失了,如果这里的主人回来了,怕是我们都得死。」
我来不及多回答些什么,只看到柳楹倏尔抬眼,拽住我便朝一个方向飞跑,我急急地施展灵力跟上他,柳冰也带着柳霜跟在我们身后。
「虽不知你在做什么,但下次记住,莫要轻易自己动手,这次紫幽花无毒无害,若是下次遇到紫藤蔓呢,那是可以取你性命的。」
在忽忽的风声之中,我感受到袖口里枝干的欢呼雀跃,耳边亦听到柳楹带着咬牙切齿的叹息,心头不由一暖。
有时候,他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坏,不是么。
二十三
在柳楹的速度掌控之下,周遭景物的后移瞬间就花了我的眼,我眩晕地直想干呕,张口嘴,呼啦啦的风往我的嘴里灌。
「柳偶偶楹弟弟你!能能嗯嗯能不能嗯嗯——让我——有点嗯嗯尊严呢呃呃呃!」
旋即他温柔地把手掌覆在我的眼睛上,声音带笑,在我耳边轻轻调笑道:「怎么,月菜姐姐也有怕的时候啊?没事的呢,看不见就不晕了。」
他他他——他一定是在报复我之前拽着它唱小毛驴,我气呼呼地想打掉他的手,不料下一秒重心偏移,他竟然带着我斜斜向上飞了起来,我吓的双手抱紧他的胳膊尖叫:「慢点!慢点!柳——大爷求您了!我恐高啊!」
我颤抖的惊叫贴着柳楹的胸口,听到他上方传来的闷笑,他一手圈住我的腰,将我往他怀里按紧,嬉笑道:「月菜姐姐再忍忍,越过这个崖壁,就快到了。」
我挣脱不掉,任由他死死禁锢住我,只得抓紧他,双手死死掐住他臂弯,头顶有一瞬的倒吸凉气,估摸着是被我抓疼了吧,我也不管,将脸埋在他怀里咕噜噜地咒骂……反正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我耳边的风渐渐消停下来,我还和个树袋熊似的,皱着脸死命抓着柳楹的手臂,突然感受到双脚落地的感觉,于是一下子就要挣扎要松开他自己站稳。
可是哪里知道自己的腿这么不争气,一下子就要瘫软在地。柳楹一把把我捞起来,看着我苍白的脸,皱着眉竟有些心疼的模样。
「不要逞强了姐姐,你这脸色实在是够难看的。」
我推开他,大口喘气,缓缓蹲下来,蹲在一块大石头面前,哭丧着脸摸了又摸,恨不得凿开来把自己埋进去,真的太羞人了,我脸都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勉勉强强地抬起头来问道:「咱们这是安全了?」
柳冰和柳霜速度也不慢,迟一步就越过崖壁,缓缓落在在我身边,她们面色无异,气息均匀,显然是不受任何影响,我这下更丢脸了,捂着脸慢慢站了起来,透出指缝去看她俩。
「月菜妹妹莫觉得羞,我们在外都是这样一点点学会的,当初霜儿也是怕的不行,现在都快比我熟稔了。」
柳冰还是那样温柔,轻轻扶住我,笑着长吁了一口气。
「往后啊,楹儿你可要顾忌着些,月菜还不懂有些修炼技巧,待会路上教着月菜些,莫要凭着孩子心性就忘了,现在咱们继续赶路吧,这夜还漫长着,我们得小心点了。」
柳楹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煞是乖巧的模样,眼睛里却有细碎的狡黠的笑意。
我无奈偏过头去,揉了揉脑袋 ,暗道,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
于是接下来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在寻找上灵山之巅的山路的同时,柳冰开始教导我如何在夜晚打坐小憩,如何正确利用天地灵气修炼,虽说柳楹总是插科打诨地戏弄一两句,但说的话总是犀利而精准,也算是让我克服了许多修炼短板。
我也是后来的途中,和柳冰交谈时,才惊奇地知晓,原来柳楹早已是达到七阶的高度,她的话语间颇有啧啧称奇的意味,温柔的语调扬起,有些宠溺地叹道,说柳楹是修炼界难得一遇的奇才,当年她遇见小小的柳楹时,他才初入修炼门道,现在他早已超出她两阶,并且势头难挡,大有突破到第八阶的苗头。
她也是勤加修炼之辈,更是听过不少山间传闻,都未曾听闻谁有这般修炼造诣的,不过柳冰娓娓道来的语气之下,又流露出几分担忧来,她说啊,我的阿弟秉性不坏,但脾气确实又些乖张,现在更是无人能够捉摸的透啊。
他修炼至七阶可脱胎换骨之时,便常常找不见其踪影了,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法说什么,只当是他独自历练去了,每次回来带一身伤,但他总是带着一脸天真的笑容,眼神澄澈说不用担心,久而久之,她们也任由之了,毕竟现在柳楹确实足够脱离她们,足够强了。
我这般听着,若有所思,实际上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原文没有柳楹这号人物了,他根本就脱离了主线,脱离了柳冰姐妹,他并不是一般的存在,他的血脉奇异,导致他修炼速度飞快,他性格乖张古怪,更适合成为一方的强者。
我想,我这个变数并不会阻止柳楹的离开,他一定还是会去找属于他的,更广袤的强者空间,我呢,只希望自己稳扎稳打修炼到能够自保,找一方小小的领地安度余生罢了。
现在我基本捋清了,我和柳霜初识时,她尚比我弱,所以被我拔了舌头也无力反抗,可多年来我无心修炼,到处招摇,修为停留在第四阶,柳霜早已赶上来和我同阶,柳冰修炼更为刻苦,到达了第五阶耳目清明,因而比我们俩更为细心仔细,而柳楹的第七阶速度之快可见一斑,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却心思深沉的少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才人物吧。
值得一提的是,柳楹似乎是默认把储物袋送给了我,我也没有客气。在闲暇时间,趁他们都不注意,便偷偷将周凌波种在了掘来的土壤之中,呸呸呸!我真是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有灵性的小东西了,便理所应当觉着她是周凌波的化身了。
但若说她只是一截周凌波留下的枝干,又好像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这截枝干有自己的生命和灵性,调皮得像个孩童似的。
被我取出袖口之后,她一碰到到土壤就扭来扭去地自个钻进去了,喜滋滋地埋在里头,冲我摇「头」晃「脑」的,我看着觉得有趣,尝试着对她说道:「喂,小东西,你听得懂我说话吗?以后你乖乖的,不要乱跑哦,那啥,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微微左右摇摆了一下,好似听懂了我说的话,自顾自带着自己的一小团土壤,呲溜回到储物袋去了,乖乖蜗居在一个小角落,亮晶晶地仰着枝节「看」我,仿佛在等我表扬她。
我笑了,觉得她还挺可爱的,如果真的是周凌波的化身的话,以后说不定又是一株千年寒梅呢,按温燃的说法,千年寒梅早在百年之前就绝迹了,那这小东西可是个世上独有的宝贝。
「以后叫你小波波好不好?」我的意念探进储物袋里,轻轻呼唤她道,她狠狠挥舞了一下小枝节,好像有点不满意这个有点难听的名字,我都能想象,若是化作一个小孩子站在我面前,她定然是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了,于是我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好吧,你不喜欢啊,难不成你还真想叫香妃嘛……」
我嘀咕着,有些苦恼这挑三拣四的小东西,不料话音刚落,她兴奋地跳起舞来,不停地上下摆动着枝节,我被吓了一跳,突然扑哧一笑,对她道:「好好好,香妃是吗?知道你喜欢这个名字啦,以后就叫你小香妃吧。」
看她无比开心的模样,我竟也有些欢喜。只是——每每看到她,我脑中总会莫名其妙想起温燃的身影,他到底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呢,就算月弥曾经救过他,可他早该已经还清了这份恩怨啊。
难道是我长得太美了??我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下一秒如梦初醒一般拍了一下自己,天,我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女配的猪脑子对我也有影响作用吗?
我晃晃脑袋,把不必要的想法甩出脑子外,徐徐盘腿打坐,在柳冰的指导下,我开始享受这种修炼的静心凝神的状态,山间的灵气像和我有联系一般,一丝一缕有条不紊地汇入我的丹田,我感受到我的气息变得一点点厚重起来。
我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气息凝,丹田破,难道说?我这是要突破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闭着眼盘坐的柳楹倏地睁开眼,犀利的眼神扫射至我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面容缓缓浮现出一抹讶色。
二十四
我感受到小腹微微发烫,丹田气旋飞速运转,仿佛有吸力般将这周遭的灵气渡于我体内。
暂时没有疼痛感,而是一种灵力渐渐充盈的饱胀感,我回想起女主每次进阶时,都要体会一遍的破丹田的撕裂感,破碎而后重组,挺过去便能获得新生。
进阶之后的虚弱感最为致命,往往需要一段过渡期才能真正体悟到实力精进,若是被人趁虚而入,甚至有丧生的危险,所以若是身旁有人相护是最好的。
方才柳楹注意到我的异样,便默默守在我的身旁,他示意柳霜准备好固本培元丹,却没有马上着急给我使用,若是靠丹药进阶,根基反而不稳固,最好的用药时机是突破的瞬间,达到强化筋脉稳固根基的疗效,可大程度上减少虚弱感。
我端端正正盘坐在地上,将意念集中于丹田,摒除杂念迅速平静下来。
越是心境安宁,得到的灵力就越纯粹,这样的状态或许要持续整整三日,等到身体获得了足够的灵力,方可开始突破。
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我像是陷入昏睡般,意念沉浸在一片茫茫的灵海之中探寻。
只觉得自己的丹田太过庞大了,大的毫无边际,就算源源不断的吸收也填不满它。
连周围的灵力已经不够我吸收了,我的意识探寻地愈发地远,从山脊到山峰,再盘旋到山巅,可是还是不够,远远的不够。
我开始惊慌了,这样下去,我根本醒不过来,我的丹田就像一个无底洞,但吸收的速度有限,我怎么可能填得满它。
我拼命回想,可是我的情况在原文中根本没有出现过,女主虽说强大,可她突破的每个关卡都是按部就班地完成,连幻化为灵时也不曾听说这般困难。
突然,腰间的储物袋有了异动。
是小香妃主动和我的意念沟通起来,虽然我们无法用言语交流,但我能感受到她急切地心思,她好似要给我输送些什么。
我犹豫片刻,也不管柳楹他们是否会看出端倪了,眼下突破要紧。
她颇有姿态,像个神婆一样,挥舞起枝干,莹白色的灵光从中缓缓冒出,连绵不绝地输送到我的体内。
我能察觉出,这是她吸收那土壤所形成的灵力,与那紫幽花有异曲同工之妙,虽不及其浓郁,但尤为纯粹,与方才外界吸收到的斑驳灵力有着天壤之别
几乎是同时,我的丹田仿若是在干涸沙漠中寻到绿洲一般,疯狂索取,开始有变化起来。
灵力漩涡破裂出一丝缝隙,一点点化作星光流入我的身体各个角落。
若不是盘腿坐着,我恨不得激动的手舞足蹈,我怕是把这辈子的耐心都花在了方才的吸收灵力上,终于看到了突破的迹象。
可还不容我激动完,下一秒,随之而来的就是原文中描述的,那种铺天盖地的,痛不欲生的撕裂感。
我死死咬着牙,如若在这个关头松懈,那将是前功尽弃,要等待灵力涌入四肢百骸,洗髓换骨,方可化茧成蝶。
细密的汗水湿透了我整个人,我恨不得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但我知道自己必须清醒地接受疼痛,要时时刻刻守住心神。
我只觉得自己熬过了几辈子那么长的疼痛,直到丹田中缓缓凝现出一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气旋,平稳地打着转,慢慢地开始接纳天地灵气,我便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整个人一软,倒在了地上。
有人把我扶起来,用极温柔的手法替我缓解身上的疼痛,舒服地我简直要呻吟出来,可我张了张嘴,双唇龟裂,嗓子干哑到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用尽气力撑开眼皮,方适应了那明晃晃的光亮,就被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放眼望去,周遭花草都了失去生机,枯黄衰败,几株本是青葱的绿树此刻光秃秃的,看样子也接近凋零了。
「姐姐,你终于醒了。我竟不知你这般厉害,这方圆十里的灵气,都被你吞噬地干净了。」
扶着我的人是柳楹,他凑近我,一双眼睛扑闪闪的。
「天...这这里都是我干的?我...我突破用了多长时间啊?」
我怔怔地环顾四周,微风吹来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薄纱紧贴着身体,有些凉,我抱着手臂,磕磕绊绊地问出口。
柳楹注意到我打颤了,皱着眉叹了口气道:「你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日,是常人的十倍左右吧,我和大姐二姐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好在你气息一直都还平稳,没有其他异样,不然本是打算用法子强行打断你突破的。」
我错愕得睁大了眼睛,惊得讲不出话来,随后又听他语气不善道:「天气还凉,我让阿姐她们去寻山间的绣娘了,到时候你也不必再穿这一身了,冻不死你。」
诶,好奇怪哦,这个人这般关心我做什么?难道真把我当姐姐看待了哦。
我迷惑地瞅了柳楹一眼,他好似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滕一下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红着脸递给我道:「你别盯着我了,快点把这个用了吧。」
我嘿嘿一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腿还有些软,可一看到这个小盒子,顿时两眼放光啊,浑身充满了力气,连忙双手接过。
「谢谢你呀柳楹,你真好。」
这可真没有阿谀奉承的意思,我是真心说出这句话的,方才看到他扶着我,便知他守了整整我一个月,眼下已然是乌青,显得一张娃娃脸有些疲惫。
「怎么,姐姐才看到我的好?」
他明明都已经嘴角笑意流露,两弯眉毛扬起,偏偏还要故作老成得转过去不看我。
「好啦,谁叫你之前骗我嘛,让觉得你有点坏嘛。」我觉得好笑,扯了扯他的衣角。
「那现在我们冰释前嫌了,以后有好东西,我也第一个分给你好不好,柳楹?」
他嗯了一声。随后转过身来有些认真地看着我道:「姐姐,你不要把我当作小孩子好吗。」
小孩子?
我才没有把你当作小孩子啊,只是你长着这么张娃娃脸,脾气也怪,我一开始能好好和你像正常人一样相处么。
我微笑着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柳楹,听我说,我没有把你当作小孩子,倒是你呀,总一口一个姐姐,让我受之不起,你在我眼里其实比大多数人都有想法,我希望你将来能变得很厉害。」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里闪过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好似压抑着的痛苦。
「姐姐是希望...我变得很厉害吗?」
我摸摸鼻子,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和我希不希望有什么关系呢。
唉,有些头疼啊,可给我赶紧结束这场要命的哲学话题吧,当下我赶紧摇摇头道:「做你自己就好了,厉害不厉害都不要紧,快乐也很重要啊。但是,但是!你可别学我哦,你看我,就是快乐了这么多年,把修习都荒废了。」
我一脸愁容地想,自己若是把柳楹带偏了,那可就成了罪人,求求他别再追问下去了。
或许是我苦痛的内心感化了柳冰姐妹,真心的祈祷打动了上天!!
她们竟真的赶回来了,两道身型自远处半空徐徐浮现,向我一点点飞近,柳冰看到我时先是愣了一愣,旋即面露喜色,稳稳落地,快步向我走来。
「月菜妹妹,恭喜你,你这是突破到第五阶了啊!」
我怪不好意思的点头道:「方才就觉得能凭耳察觉到千里外你们回来的动静了,大抵算是突破成功了吧,我不知自己竟然发生这般变故,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的情况我和楹儿都不曾见过,只得你自己当心些了,这次倒是有惊无险,往后切莫被其他人钻了空子。」她环顾四周,显然有些忧心忡忡。
随后见柳冰取出一个小锦囊,从中取出两套衣物,递给我道:「还好被我和霜儿寻到了绣娘,赶出了这两套罗衫,不知是否合你的身,颜色是否对你胃口。」
一套是略显简单的素白色的薄锦罗衫,一套是芙蓉色拖地广袖裙,她俩显然是用了心思,带了两套风格迥异的衣物回来,供我选择。
我一眼相中了那套白色罗衫,主要是月弥自个儿的薄纱给我太大阴影了,行动起来颇为不方便。接过来的时候我才摸出这材质的神妙之处,轻飘飘的仿若不存在,质地丝滑,不沾任何尘土。
柳楹倒是颇为识趣得背过身去了,我换好衣物走出来的时候,柳冰和柳霜齐齐看来,眼神一下子变亮了,柳冰似是倒吸一口气般,捂着嘴道:「月菜妹妹,可否有人说过你适合白色。」
柳楹闻此,转过身来,他看着这眼前褪去红纱的少女素白长锦,长长的头发用简单的木钗松松挽了个髻,垂下来的两绺碎发垂在耳边,衬得那小巧玲珑的耳朵似白玉雕的一般,教人看的移不开眼。
我慢慢抬起头来,挽了挽鬓角的碎发,面颊上缓缓升起两抹淡淡的粉霞,这么多人盯着我看,实在叫人有些难为情,我轻轻咳了两声,道:「倒是挺暖和的。」
几人都笑了,而此刻,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问道:「现在是不是四月末旬了?」
完了,这梨花该开的极为茂盛了,再不上山,到时候赶到的时候该寻不见了。
我将小盒子的锁扣打开,取出丹药,囫囵吞枣一般咽了下去,也不停歇,便要带着柳冰她们往山上走。
柳冰还在劝服我坐下来好好吸收丹药功效,养好身子再出发。
我摆摆手道:「现在上山要紧,你们信我,我有法子找到谷衍的住处,我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该让我做点什么了。」
丹药在我体内散发着淡淡的温热感觉,若是打坐吸收自然是利于我恢复与提升,但我知道没有时间让我再坐下来浪费了,不如边走边消化,待到寻到梨花极盛之地也不迟。
我悄悄看了身后的柳霜一眼,不知当这般娇俏可人的姑娘,说起话的时候,又该有多让人喜欢呢,只是不知,此番若是寻到谷衍,他又肯不肯帮这个忙呢。
若是寻不到,我又该如何呢。
前方摆了太多个未知数,好在我也收获不小,体内的丹药缓缓修复着我的身体每一寸筋骨,我锦囊中的小香妃还在不停的抽枝发芽,周身氤氲着最纯粹的灵力。
我大抵感知到,自己是来自异界的灵魂,所以对灵力的要求更加纯粹与严苛,无论是一个人吸食了十人份的灵力,还是在幻境中被周凌波选为媒介,都证明着我的特殊,但在这个世界,若论特殊,茶白当与我不相上下。
我放眼望去,数里之外的景物尽收眼底,第五阶让我的感知变得尤为敏锐,我能感觉到,我们离山巅不远了。
二十五
柳楹注视着前面那个看起来有些兴奋的白衣少女,她刷刷地把灵识释放出去,好似看到什么般兴奋得咯咯直笑,嘴巴张大得差点掉下哈喇子来。
他无奈,加快速度飞近她身边,低低嘱咐道:「姐姐,注意形象。」
我一直在感叹这第五阶就是不一样,耳目清明之下数里之外动静可闻,万物可探,更是察觉自己比起普通的第五阶竟还要厉害几分的,在原文里描述下,第五阶耳目清明也不过是比起以往略有精进罢了,当初女主光是看清十里外便激动不已,至于我——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的灵识范围,大抵要超出其十倍不止了,这般想来,我的脸颊一时发烫起来,而后被突然靠近的柳楹吓了一跳,不由恼羞成怒道:「哎呀!知道了!」
柳楹眨巴着大眼睛瞪我,也是气鼓鼓地哼道:「姐姐倒还不领情,你这灵识可莫要再往外释放了,若是被某些人察觉到生生切断,伤的可是姐姐你。」
我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收回了灵识,意识到方才自己确实有些忘我,主要还是想探寻山巅上的具体景貌,以便找到些端倪,但这般举动实在有些张扬了,我不由叹了口气道:「以为好不容易到了第五阶嘛,可还是这般束手束脚,到底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随心所欲啊!」
「等到上了阶位,化灵之时吧......」柳楹在一旁悠悠说道。
我闻此握着拳头,狠狠点头,嗯嗯了两声,眼神笃定道:「我也是这般觉得的,嘿嘿柳楹你等着看吧,你姐姐我定会出人头地的!」
「其实姐姐......我想说的是,待到我化灵之时,就可以保护你了。」
听到柳楹下半句话,我倏地扭头去看他,少年抬着眼看我,明亮的眼睛里是罕有的认真,竟然让我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半晌讷讷地转头说道:「你倒不必如此说。」
少年不再说话了,垂下眼掩去了情绪。我咬着下唇,脑子也乱哄哄的,稍稍加快速度越过他飞到前边去了,只觉得心境复杂,柳楹啊柳楹,你应当是无所顾忌的人,我又如何能来牵绊住你呢,深吸一口气,我裹紧了衣领,轻轻叹道:「这条路,当真有些冷啊。」
......
灵山的山巅是极美的,一层层积雪覆盖在山体表面,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有些植被表面结了晶莹剔透的晶花,小小一朵,煞是可爱,但越是往上,灵气越是稀薄,便显得这种美有些寡淡了。
虽说先前的幻境和修为突破花了太多时间,但好在赶在在梨花盛开之时到达了山巅,不得不说一切都还算凑巧。
当我缓缓飘落在这片山巅的空旷之地时,柳霜也落在我身边,与我并肩,望着那一眼白茫茫的山下,这小姑娘眉梢弯弯的,其下有对若桃叶状的美眸,盛满了哀愁,她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可我知道,她骨子里有多骄傲,她现在就有多自卑。
「柳霜,当年的事……我还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我不敢,也不能多说,最后说出口的也不过一句抱歉,我偏偏是月弥,可我又不是害她的月弥,但这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讲的清的。
柳霜摇了摇头,弯腰折了一小朵晶花捧在手心,对它呵了一口气,晶花在她的掌心化作一滩冰水,她对我歪了一下头,抿着唇笑了。
她好像比起我第一次见她,要更加成熟与释然了,她并未拘泥于恨意与缺陷,而是一直往前看,默默修炼,难怪后来能和她姐姐成为同等级别的强者。果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光是这一点,我便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普通人罢了。
停息片刻的功夫,我盘腿坐下,闭着眼,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灵识,眼前掠过重重山峰,耳边划过鸟鸣、清泉流动、还有少女的嬉笑和水滴滑落的声响,我漫不经心地一点点放开去感受,又细致地打量着山巅的每个角落。
突然间,我感到心脏好似在一瞬间被收紧,我仿佛看到了一片脑海中熟悉的景貌,灵识赶紧打住回头去看:断崖之下,垂泻千里的瀑布旁,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漫山遍野的梨花园吗?
可不容我灵识有半分逗留,那梨花园里似是有人发现了我,只是冷哼一声,便用水波般柔和的力道将我强行推了出去,虽说是柔和,却又夹杂着冰冷无情的气息,带着一种警告意味。
我感到眼前一阵刺痛,睁开眼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都成了一片模糊的状态,仿若打了马赛克一般,过了好一会才逐渐恢复清明。我深知,这个人,若是想杀我,只是动动灵识的事。
有惊无险,我长吁出一口气,柳楹说的没错,确实不该这般鲁莽的,可这次鲁莽也非全是坏事,不也带给我了意外的惊喜吗,只是——我略显郁闷地揉揉眼,就是那梨花堆里的人实在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若他就是谷衍的话,我基本可以确定,这人定就是个冷血无情之辈,我也没想要偷窥他吧,难道他头顶的天空还不能多看两眼么,这么小气,还真就不一定那么容易同意给柳霜医治呢......但,不管怎么说,总还要去碰碰运气的吧。
这般想着,我腾一下站了起来,也不顾眼睛还在隐隐作痛,直直的盯着方才探寻到的位置,恨恨得眯起了眼,对着身边的三人道:「咱们可以去会会那神医了。」
柳霜和柳冰的神色皆是一亮,只有柳楹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声音闷闷地问道:「姐姐你知道方向了?」
怎么了这小莺鸟,不按常理出牌呀,柳霜有机会医治了他应该感到开心嘛,怎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笑着戳戳他的脑袋道:「是呀,说不定你二姐马上就可以说话了呢!」
他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声音竟有些哽咽道:「那……那你是不是就快要走了。」
我愣住了,茫然地转头去看柳冰和柳霜,同时也她俩都有些怔然的模样。晕,我的语言功能过于匮乏,简直是百口莫辩啊。
我才是真的要哭了,我也太难了,这是摊上一个什么小作精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他呢,可看他这次真不像装出来的,我不得不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呵呵,怎么会呢,我都没地方去,能去哪里呢。」
他撇嘴,突然拽住我的手道:「那姐姐答应我,以后你去哪里,都不能丢下楹儿。」
我死命抽了两下,都没抽出来,这小莺鸟果然路数多,我看的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还是闪着狡黠的光,分明是趁着柳冰柳霜都在,我不好冲他大发脾气。
「好好好,我都答应你,那你能和我们一起赶路了没?」就差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了,戏精!我警告一般瞪了他一眼,转眼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容,炫耀一般松开了我的手。
反正我到时候该走走,你该留留,谁不会耍无赖嘛,真是的。
我顺着自己灵识到过的方向,带着他们往谷衍的住处飞去,这段路说长不长,但还是要些时间的,毕竟灵山之大,不可小觑。
也不知我们越过了几片小小的山头,过了几处断崖,天色已经快亮了,我们几乎是飞了整整一个日夜,我突然嗅到,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梨花的香甜气息,扑人肺腑,使人像喝醉了醇酒,轻飘飘,晕乎乎的。
我缓缓放慢速度,几乎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那些那些梨花,密密匝匝,层层叠叠,风一吹,像云锦似的漫天铺去,满枝,满树,满园,在和暖的春光下,如雪如玉,洁白万顷,流光溢彩,璀璨晶莹。
用灵识根本看不清这般美景,只能看到乌泱泱的大片的白,而现在,我才真的知晓何为世外仙境,什么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当然,我听到身后的惊呼,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柳冰和柳霜定是被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惊到了。
可是,地方虽美,接下来的事却远远没有我们想的那般简单。
当我想要飞进这大片的梨花园时,一层看不见的如薄纱般的透明罩挡住了我的去路,说它是薄纱还美化了它,更像是一层有腐蚀力的透明胶质物,一碰到便刺痛你的肌肤,一股柔和力道将你弹的三尺之远。
我能感觉出来,这柔和的推力和方才推开我灵识的力道显然是同一个人所拥有的,可我偏不死心,既然飞不进去,那我徒步走进去还不成吗。
可事实证明,我真的太天真了,落地之后,周身的梨花树就像层层迷宫一般,把我包围,我就根本找不到柳霜她们了,凭着感觉,我自个儿迷迷糊糊走着,旋即就感觉自己猛地一头撞在橡胶门上似的,一下子弹出三米远。
我痛的涕泪横流,揉着着额头坐在草丛堆里怀疑人生。
「死神医,什么神医,死神经吧!」我愤愤地抓起手边的草就拔起来,「说什么医者仁心,我看你是根本不安好心,没有良心,放着这么好的医术当摆设的吗??」
空气中安安静静地,只听得见我气呼呼的喘气声,却没有人回应我。
我一想到自己废了这么多功夫,经历了那么多差点丧命的事才寻到这里来,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于是说着说着,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掉下来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才不想哭的!你再不开门,我就把你这里的草拔光......拔光.....让你!!让你——」
「嗯?让我什么?」
低沉的男声自那梨花满园之中缓缓飘出,落定我的耳边,仿佛有什么蛊惑的力量,缓缓抚平了我的心神。
我停止了抽泣,抓了一把草,擦了一下鼻涕,抬头又委屈又恨恨得说道。
「让你心爱的大草原秃顶!」
二十六
梨花园深处的男人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虽然很轻,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胡乱抹掉脸颊上的泪痕,跌跌撞撞爬了起来,皱着眉看向虚空,所以大哥,您这是羞辱我的意思吗?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我还是朵有气节的芙蓉花呢。
为了显得自己有气势些,我腾一下挺直了腰板,扬起脖颈怒视虚空问道:「喂,你笑什么?」
那人慢条斯理的,全然不着急开口似的,半晌方才声音淡淡道:「笑什么?笑你刁蛮无知,修为浅浅不知收敛灵识;笑你胡搅蛮缠,打搅旁人却只顾强词夺理;笑你不懂规矩,有求于人偏还口出狂言。这些,够了么?」
他用最淡漠的语气陈述着我的罪状,乍一听好似真叫人心服口服,可我是谁?我生平最恨这些大道理之辈,仿若渡得了苍生似的,到头来却渡不过自己。
我嗤笑出声,你以为只有你会笑吗?
我不仅要笑,还要笑的比你大声,对着那虚空我便横眉冷对道:「这天地非你家,我灵识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又如何轮得到你来指点,我未有责你无礼于我半分,你倒是恶人先告状来控诉我不知收敛?你立私宅于山巅,神医名号流于世间,却不让生人靠近半分,揣的是什么清高风流呢?我一不曾施法强入你梨园,二未守着你日夜跪拜相求扰你安生,三没在外败坏你名声,但请神医您自行掂量,到底是谁刁蛮无知!谁胡搅蛮缠!谁不懂规矩!」
一口气说罢这番话,实在是太过解气,我双手捧着涨红发烫的脸蛋,让自己有了片刻的冷静,缓缓平复呼吸盯着那片如云海摇曳的梨花园。
可回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那人仿若凭空消失一般,竟不再理会我半句。
我咬牙,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既然他这般无情无义,我自然带柳霜另寻他处,我就不信,这天下就他一个神医。
「等等。」
就在我气呼呼拂袖而去的同时,那人开口了,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自我身后缓缓落下。
我的身形猛的一顿,心下狂喜,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我的嘴角慢慢浮现出得意洋洋的窃笑,嘿嘿,这次可算赌对了。
轻咳两声,我故作老态地转过身去,收拾好自己差点崩不住的表情,方要一脸镇定自若地开口问道,只看到那漫天梨花飘落之下,徐徐走出一个颀长纤细的身影。
男子一袭月白色长袍,这种白和温燃身上那种妖异的雪白是迥异的,它仿若镀了一层柔和的月光,素净的白掩不住他的仙姿秀逸,一双钟天地之灵的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淡然地盯着我,薄唇色淡如水,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感。
他面上无喜无忧清清冷冷,却存在着超越世俗的美态,只是看人一眼,便好似要人心弦乱动,心智不稳。
原来,原来啊,这便是世人称道的神医谷衍。
我一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句话停在嘴角,绕了几个弯,才磕磕绊绊问出口:「你...你方才叫我做什么?」
「你说我是清高风流。」
谷衍只说了一句话,偏偏不带任何感情,让人琢磨不透这是问句还是陈述句。
我伸着脖子等他下一句话,不料就这般不了了之,我想了想,歪头说道:「个人意见,不代表群众。」
他垂着眼,点了点头,好似明了我的意思,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入一道剪影,随后抬眸,将目光落在我的腰间,淡淡说道:「你有一株好药材。」
天,那是我的小香妃,才不是你嘴里说的的药材呢!
我皱着眉想,是不是什么植物在这他眼中都是可以入药的呢,于是没好气地开口道:「她是我的宝贝,不是药材。」
谷衍轻轻点头,竟然好似在赞同我的话,淡淡道:「这般好的药材确实是宝贝。」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怎么感觉自己在和三岁小孩说话呢?怎么这神医脑子不太清楚呢?原文里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我感受到,腰间乾坤袋里的小香妃此刻已经瑟瑟发抖了,我马上将安抚的灵识传送进去,告诉她不必害怕。转而,一字一句地和眼前男子说道:「我说的宝贝,是我的心爱的伙伴,而非你口中可以入药的药材。」
他这才将眸子移开,轻轻开口道:「抱歉,方才见其千年难遇,不免有些失态。」微顿片刻,他便问我道:「你要救谁。」
这话题转的可真够快的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他问的问题,这才有些紧张地说道:「是我的朋友,鹂族的柳霜姑娘。」
谷衍又是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头,而我却颇有些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炙热,又或许是我的笑容过于猥琐,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问道:「你看我作什么。」
我嘿嘿一笑:「那个......你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比如要我的什么报酬?」
他见我笑,嘴角也噙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瞥了我一眼道:「那,你肯把你的宝贝给我吗。」
闻此,我当即是连连后退,警觉地护住了腰间的乾坤袋,用力摇了摇头。
「嗯,那便是了。」
这神医的话是真的少,说完这句,他微微扬手,虚空中那层看不见的透明罩子顿时如水波微荡,幻化作水汽消逝在空气之中。
在这透明罩消散的瞬间,我便觉察到自己的灵识有了大范围的自由空间,可以探出去寻找柳霜她们了,我情不自禁咧开了嘴,连忙点头哈腰,不停地道谢:「谷衍大神医,你真的是仙人下凡啊,方才小女子说的话都是放屁,你就别往心里去哈!」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看到他苍白的肤色竟浮上浅浅的红晕,可旋即又恢复那副冷冽的表情和声音,自近而远离去:「不劳烦,唯一只望你解开我清高风流的误会,我谷某只是怕麻烦罢了。」
我喜滋滋地目送着他走向梨园深处,此刻心中感情翻涌,颇想朗诵一段【背影】来表达自己诚挚的快乐,更是想在这梨花园里高歌一曲。
可眼下,我也深知,最要紧的就是先把喜讯告知柳霜,于是轻轻我闭上眼,谨慎而缓慢地放开了灵识。可还不等我的视野绕过重重高高低低的枝桠,就被怀里一个柔软的重物猛地撞了一下,分明是扑进来了一个人!
他死死环住我的腰,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喊道——
「姐姐,你去哪里了嘛!」
我的灵识才探出个苗头,就一下子被哐啷打个溃散,眼前顿时一片乌漆麻黑,昏天暗地的眩晕袭来,我差点就要站不稳,险些栽个大跟头。
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柳楹这个粘人精找上门来了,翻了个白眼,我一把抱住他埋在我怀里的脑袋,死命扒拉,这才把他从我胸前扒拉开来。
我推开柳楹,用恶狠狠的语气警告他道:「柳楹!!你又吃我豆腐!打死你啊!」
他嘟着嘴,脸颊还是红扑扑的,长长卷卷的睫毛扑闪不止,惹人怜爱,嘀咕道:「恨不得姐姐打死楹儿呢,那楹儿就永远都是姐姐的人了。」
我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脑袋,皱着眉道:「瞎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哦。对了呀!柳楹,怎么不见你大姐二姐她们?」
「在我身后吧,这里结界一破我便来找你了,阿姐她们速度不及我,但应是也快到了。」
柳楹被我推开的时候,还写着满脸不开心,现下听完我的话,又不知为何笑了起来,而我,只顾着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心想着品阶高就是不一样。
此刻我心情大好,横竖看这小莺鸟都不赖,他站在盛开的梨花树下,金发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对着我笑容清澈无暇,小小的虎牙更是可爱。
不知这样青涩的少年长大之后会成为怎样一带强者呢,我正发着呆,回神便发现柳霜柳冰她们竟也赶到了我们身边。
此刻,周边的梨花树仿若有灵性一般,纷纷摇曳生姿,给我们让出一条道来,通往这云海深处,我竟一时不忍心踩过那一条梨花铺满的小道。最激动的莫过于柳霜了,她轻轻拽住了我的衣袖,一双美目波光盈盈,我觉得好笑,轻言安抚了几句。
穿过重重梨花树的包围,我闻见了一阵异香扑鼻,随后视野豁然开朗,视线内出现一个巨大的古老院落,坐落在苍色的山岩的脚下,虽说想象过这般场景,但还是被惊了一跳。
院落之后是满满一片奇花异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草仙藤穿过岩壁,努力向上生长,地上的各色灵花灵草,仿若有生命一般自成姿态,非寻常秀妍斗色之可比。
可这一切都给不了我最直观的震惊。
直到我看到——
那个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明眸皓齿,一袭秀雅精致的白裙勾勒出美好的腰身,柔软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腰际,青葱十指柔柔地绞着衣裙,清秀脱俗的五官楚楚动人。
她一双如水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我,唤道:「月弥姑娘,你也到这儿来了吗?」
在她叫出我名字的那个瞬间,我只觉得慌乱与无措一下子就将我击倒了,我后退了一步,只觉得一时都不知改如何开口,我并非是惧怕她,我...我只是从未想过,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当着柳霜柳冰的面唤了我本来的名字。
这时候,我突然感到手被一股温热攥住,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他冲我笑了,还是那般古灵精怪,可爱地对我眨眨眼,然后凑在我耳边轻轻道。
「姐姐,别担心。」
二十七
他已经站在姐姐身后,看她很久了。
他喜欢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不知从何时起,观察姐姐平日里的一颦一笑,以及那些鬼鬼祟祟却故作端庄的模样,已然成为了他的一种自然习惯。他也开始变得不懂自己,明明只是一时兴趣罢了,怎么就,怎么就——
他垂下眸子,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就这般沉沦了呢。
所以,一开始看到姐姐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他心下本是有些想笑的,不曾想过,像姐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可自己怎么仿若不受控制一般,一步上前便攥住了的姐姐的手,她的手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和纤细,冰凉得让人心疼。
「这位姑娘,你真的看明白了吗,可莫要信口胡诌。」
柳楹绝美精致的脸凑近茶白,一双杏眼微微上挑,但这双漂亮的眼睛却如曜石般澄澈透明,没有一丝一毫阴险狡诈,他只是用着最纯真的语气,缓缓吐出一句质问的话语。
茶白被吓到了,白净的脸庞有些通红,后退一步轻言出声道:「我……我大抵是不会看错的。」
「是吗?若是姑娘确信,又怎会这般犹疑?又怎会用大抵这个词呢?她分明是我的姐姐,只不过,与那月弥同族,生的肖似罢了。」
柳楹攥着我的手,侧对着我,他离我离得如此近,我能看到他的金发披垂在肩上,眼眸中波光艳影,秀丽的眉眼是罕见的冷肃和凝重,弥漫着森森的杀伐之气,我的手甚至都被他攥疼了。
我从未见过这般的柳楹,那眼神,好像要把眼前的少女生吞活剥似的。
我惊疑,若是按照茶白的脾气,又怎会如此屈服。
可当我看到她琥珀色的瞳孔在柳楹的字句紧逼下竟有些迷离和涣散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没有错的,柳楹定是动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能力,强迫茶白听从他的话。
若是放在平时,我便由了他去,他能替我解决祸端我自是尤为欣喜的。
但绝不能是现在,在谷衍的门前。
谷衍是谁?谁都可以不知晓他的厉害,但我绝对不能,我深知,这个人挥挥手便可遣退灵位强者,更是拒绝无数深不可测之辈在门前,我也深知,茶白于他,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就算此刻的茶白方不成气候,但我又怎能让柳楹贸然举动呢,我不敢想象,若是谷衍的怒火波及到他,我将会是有多么自责。
「柳楹,疼……我手疼。」
思绪百转间,我只能轻轻回握住柳楹的手,朝他软软地喊道。
柳楹身上的气势顿时弱了一半,他那双如小鹿般惊慌的眼神对上我,仿若做错事的孩子般立马松开了我的手,声音极为不安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蹙眉,面色凝重中带了哀求,对着他缓缓摇摇了头。
如他一般聪明又怎会不知我的意思,柳楹张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我的指甲狠狠得掐进他的掌心里,逼得他闭上了嘴,他疼得微微咬住了下唇,神色复杂得看了我一眼。
我缓缓,缓缓地松开柳楹的手,绕过他,来到茶白面前,她此刻扶着门框,眼神戒备,冷冷得看着我,显然是后知后觉从柳楹的震慑中醒了过来,察觉出了隐藏的危机。
我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方才与柳楹拉扯间,白色锦衣上起的褶皱,对着眼前同样一袭白裙的少女展颜一笑道:「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我叫月菜。」
不愧是女主,她简直聪明得不像话,盯着我的眼睛就算好似隐隐看透了什么,却什么也不说破,樱唇勾出一抹笑意,一字一句说道:「方才茶白一时眼拙,将姑娘认错了,以为是在清盘洞里遇见的月弥姑娘,哦也对,那时候月弥姑娘穿的可非这衣物。」
我已然抚平了心中的慌乱,于是避开她话里的玄机,坦坦荡荡瞧着她道:「关于我族姐的事,月菜知晓的不多,没能帮到姑娘,可要让姑娘失望了。」
茶白飞快地看了柳楹一眼,眼底闪过片刻的犹豫与谨慎,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笑着对我摇摇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娇俏极了:「没事呢,只是——以为找到了云隐哥哥心心念念的人,能让他有片刻欢喜呢,可惜了……」
我心下一惊,怎么是云隐哥哥,这茶白开始走绿茶了路线了!?原文里明明提到茶白与云隐情投意合时唤作其阿隐,平日都是直呼其名,难道现在是刻意说给我听的?还有,她说这话什么意思,云隐心心念念月弥?我心里翻了个白眼,真的是大牙都笑掉了。
果不其然,在茶白温温柔柔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我看到她故作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脸颊,定是想抓住我表情里的每一分破绽,我又不是傻子,叹了口气,对着茶白就摆出一副天真浪漫的表情道:「姑娘,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太懂。」
柳楹本还有些紧张我,看到我这副样子,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瞪了他一眼,还不是和你学的,现在干什么我都只会装无辜了。
茶白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屋内传来的清冽而淡淡的声音突然打断了。
「你们够了没,到底是来叙旧的,还是来救人的。」
闻言,我吐了吐舌头,意识到把主人晾了太久,于是连忙凑着脑袋喊道:「谷神医别急,我们这就进来。」
还好,方才与茶白的争执,柳冰和柳霜并未听的真切,她俩听罢茶白认错了人,一副了然的模样,柳冰便陪着妹妹对谷衍园中的灵草观赏起来,到底还是小姑娘般的年纪,对那些艳丽的奇花欢喜不已,嬉笑起来。
我松了口气,对她们招手唤道,两人抬眸看来,柳霜这小妮子好奇地多看了茶白一眼,便回过头来冲我眨巴起眼睛起来,煞是可爱。
进屋时,我与茶白错身而过,感受到她对我探究而审视的眸光,身上散发的灵力波动显然已和我同阶,我暗叹,她的修炼速度果然超越常人,短短时间一连两阶,更别说将来了。
至于她的打量,我直接无视,也不想知道为何她站在谷衍门口,和迎宾小姐似的,对我来说,只要她无心犯我,我必然也不会去招惹是非。
踏足屋内,才看到陈设尤为简单,可又处处彰显玄机,单是右斜处的屏风便惹得人移不开眼,藏蓝色的锦缎上,绣的图案倒是栩栩如生,一面是麻姑献寿,一面是富贵花开,两面风格完全不同,我没见过这么好的绣工,一时有些怔然,想不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
谷衍从里屋走出,容色清雅,俊美卓绝,他扫了一圈我们一众人,将目光落定在柳霜身上,停留片刻,旋即他不急不缓地将桌上的一只只杯盏摆好,再一杯一杯倒好茶水,才悠悠开口道:「来者是客,喝茶。」
自己则倚坐于一旁的摇椅之上,仿若置身事外般,低垂着睫毛品茶,此刻的他,安安静静,更添几分圣洁祥瑞之态。
我没有这个心思和他耗下去,一个人走上前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那茶颇苦,喝下去整个口腔都是涩的,全然没有任何回甘与醇厚之感,堵得我嗓子眼发哑,我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可真难喝啊。」
那摇椅上的男子仰着脖颈,将茶水一饮而尽,淡淡地说了一句:「好茶配好人。」
我这才意识到他又是在讥讽我方才在他门前的所作所为了。
得!这么维护茶白是么,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和你较真,于是下一秒呸呸吐掉嘴里的陈茶梗叶子,冷笑出声道:「也是,茶品即人品。」
既然你说我们不是好人,那由你给我喝的茶也不见得你是多心胸开阔之辈。
谷衍闻此,倏得扫了我一眼,他起身走到我面,俯下身来对我慢悠悠地说道:「下次记住了,求人的时候,莫要这般伶牙俐齿。」
这时候,柳楹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臂,将我往后方他的方向拉了一下,好像很是不满谷衍和我离的太近,一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眸盯住谷衍,道:「谷神医,姐姐脾气不好,多有得罪之处,只希望你能出手替我二姐医治,我在所不辞。」
我脾气不好?我张张着嘴,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柳楹,这小莺鸟怎么回事,怎么胳膊肘往外扭啊,再怎么说,也是这谷衍脾气古怪吧。
谷衍盯着柳楹拽住我手臂的手,微微眯了眯眼,随后淡淡说了一句:「还差一味药,就在我的梨花园外壁崖之下,瀑布之上,二百年生的菟丝子。」
「好,我去。」
柳楹对谷衍拱了拱手,转身就准备出门。
「等等,柳楹,我和你一起。」
我总觉得有些古怪,又说不上哪里古怪,匆匆忙忙喊住柳楹,又回头多看了谷衍一眼。
此刻的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他皱眉,这般谪仙人物,我倒是没见过他有过多的其他情绪。
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我跟着柳楹飞速掠出这片院落,眼前再次浮现出那片白茫茫的云海摇曳生姿的梨花海。
说来也奇特,这透明罩从内部出去仿若无形,可偏偏,外界连个蚊子也进不来,任何灵识的逗留都会被谷衍察觉。
「姐姐,你是舍不得楹儿嘛,这般陪着我做甚?」
柳楹睫毛扑闪,一双大大的杏眼盈水又含笑,险些让人一眼就沦陷。
我随着他一同落地,走出透明罩,侧头望着他轻笑道:「柳楹,谢谢你。方才在里面不方便同你说,你记住了哦,往后千万莫要那般随意展露你的真实修为了,虽不知你有什么独特的能力能让人涣散心神,但谷衍也是不容人小觑之辈,你怎么这般大意。」
他听我这番话,先是一愣,竟笑得愈发得意了,声调微微扬起,有几分可爱。
「原是姐姐担心我啊。」他手环着胸,偏头对我颇有几分调皮得说道:「不过我倒是真的不惧怕过谁——倒是姐姐,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有几分是和你学的。」
我脸涨得有些红,如我般巧舌如簧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低头暗骂,这小莺鸟倒是会说话。
可还未曾等我再开口,这时候,前方的空气中突然隐隐出现一种快要撕裂的波动感,我的脚步一顿,眼睛都瞪大了,这、分明是灵位以上的手笔,踏破虚空而来,可来者又会是谁呢?难不成——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柳楹,果不其然,发现他的脸上登时失去了所有笑意,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连那双从未染过半分杂质的眼瞳里,都浮现了几分令人不敢亲近的冷漠与疏离。
「哼,挑的倒是好时机。」
此刻,虚空仿若有一双凭空出现的大手强行撕裂一般,缓缓破裂,黑洞洞的内壁中,踏步走出两个身影,一老一少,皆是锦衣华服。
老人须发皆白,面容瘦削,淡淡的眉毛下,一双慈善眼睛炯炯有神。而一旁,分明是与柳楹一般年纪的少年,长相清秀,同是一头耀眼的金发披肩。
「楹儿,还不打算和我回族么?」
那老人眉毛倒竖,声音无比洪亮与威严。不过自出现伊始,连看都未曾看过我一眼,只是盯着柳楹,不怒而威。
一旁的少年倒是颇为新奇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眼里对我的容貌生出几分兴趣来,可兴许是见我修为不过区区第五阶,看了几眼又不屑得将目光转向我身旁的柳楹,语气不善道:「五弟弟,你看你在族外修炼成什么德行了,和这样的女子混在一起做什么?是岚儿对你不够好吗?好不容易等到你今日终于施展出族内密术,樊爷爷才得机会找到这儿来,你就乖乖听话,跟我们回族去吧。」
我从一开始的看好戏与漫不经心,到眉毛渐渐拧起,目光阴沉沉地盯着那少年。
什么叫这样的女子?我一言未发,还能这般被你羞辱?
柳楹的面色已经很不善了,他伸出手拦住我险些要迈出的步伐,语气还算温柔地对我说道:「姐姐莫要冲动,他不值得你动怒。」
我知道他拦我是怕我口无遮拦激怒那少年,可我也不傻,我深知自己修为不足,现下只有被人欺负的命,我点点头咬紧了牙关,眯着眼看了那少年一眼,心中悄然埋下了一颗愤恨与不甘的种子,原来修为不足便是这般受了屈辱也无法回击。
就在这时,我听到柳楹轻飘飘落在这空气里的声音,轻的仿若不可闻一般。
「樊爷爷,要我回去也可以,但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把三哥的灵月弯刀抹去灵印,给我。」
二十八
柳楹说这话的时候毫无情绪可言,面无表情地盯着老人,就如同在陈述一个势在必得的条件罢了,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老人闻此,并未马上开口,只是微微皱了眉,好似在揣度着什么,盯着柳楹看的眼瞳又幽深了几分。
倒是一旁的少年激动不已,先是倏的瞪圆了眼睛,脸上流露出听到笑话般的神情,旋即连连摇头嚷道:「你在说什么?百里楹,我看你是疯了吧,你以为樊爷爷会答应你?把我的灵月弯刀给你?呵呵,怕是你连摸都不敢摸一下。」
我这下方才知晓,原来柳楹在族内的本名是百里楹,当初他只同柳冰提及自己的名,却不愿提及姓,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出身于古老的百里氏族,而至于为什么,谁都不知晓。
一时间,我望向身旁的少年,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可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他,仿若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生机。
也是,他现在已然不再是那个惹人怜爱的小莺鸟,也不是整日跟在我身后的柳楹弟弟,他是百里楹,是百里族的五公子。
这个世界的每个人,我都摸不透,他们好像都藏满了秘密,身后都有所依靠,我突然低头看了看我自己,我有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有。
「樊爷爷,你倒是说句话呀。不能任由着他胡来吧!」
对面的少年还在聒噪个不停,老人微微抬手示意他安静,随后朝百里楹道:「楹儿,你当真愿意回族了?」
「我若是说不愿,怕是以后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樊爷爷寻到我,我负隅顽抗又是何苦呢。」
「好好好!」老人似是得到了极为满意的答案,哈哈大笑了起来,旋即他随意一招手,便有那墨色的乾坤袋不受控制般从少年腰间飞出,在少年的惊呼声下缓缓落在百里楹面前。
「楹儿,灵月弯刀和昆儿的其他灵器都在里边,你尽管挑,莫要有所顾忌。」
「不用,我只要一样。」
百里楹擒住那乾坤袋,从中取出一把样式如弯月的小刀,刀身如镜面般通透,把手由白玉铸就,镶了一块幽幽的青石,那刀被他取出,还在奋力挣扎,好似要回到乾坤袋里去。
老人冷哼一声,瞥了一旁的少年一眼,淡淡道:「昆儿,待你五弟回去,族内自会补偿你新的灵器,虽不及灵月弯刀,但也是上上等的。况且,你要知道,这灵月本就不适合你。」
说罢便扬手释放灵力,抹去了刀身上的灵印,在一瞬间,那灵月弯刀便像蔫了的茄子似的,纹丝不动了。
少年恨恨地看了一眼百里楹,气得整个人发抖。
就在我托着腮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不过是个看戏的局外人时,百里楹突然转过来认真看着我,眨着眼睛,带着几分我熟悉的笑容,双手把弯刀送到我面前道:「姐姐,给你。」
啊?我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看着百里楹,同时,下意识得摸了摸自己腰间寒酸的匕首,觉得脸有些红,险些就要答应下来。但下一秒还是心一横,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柳——那个,百里楹,我不能收这样贵重的东西。」
我虽喜欢白来的宝贝,但也有是自己的原则的:这弯刀的的确确让我心动,可我依然拥有了自己的武器,也没有必要贪心不足蛇吞象了。
「姐姐就不肯唤我一声楹儿吗?」百里楹有些哀伤地看着我,长长地睫毛似是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姐姐这里,永远没有百里楹,只有柳楹,好不好?」
我呆呆地看着这小莺鸟,嗫嚅着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只听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我一字,一句说道:「姐姐,楹儿这次就要走了,而且……是走了你就找不到的那种哦,求求姐姐不要再拒绝楹儿了,好不好?」
两句好不好,一下子让我心软了,那声音低低的,带着哀求,我好似在一瞬间,突然听明白了,什么是所谓的啼血黄莺,婉转哀鸣之声。
「这可是我族内的宝贝!怎么可由他这般转手送人?樊爷爷,你快管管啊!他——」那名叫百里昆的少年又开始聒噪了,却被百里楹一个阴森的眼神吓得马上止住了声音。
我的手被百里楹抬了起来,他好似会变脸一般,转而对着我又是笑得天真可爱,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恰恰是那天上山时候,被我拒绝的那块暖玉。
「给姐姐灵月,是怕有人不长眼睛,冲撞了姐姐,所以自然要有配得上姐姐的武器,这灵月最值得称道的便是速度,往后姐姐便是想杀谁便杀谁。」百里楹顿了顿,似是有所指般扫了一眼百里昆,「至于给姐姐玉佩——」
百里楹把那玉强硬地塞进我的手心里,有些撒娇般说道:「是想要姐姐这辈子都不能忘记楹儿,这是楹儿从小戴到大的,现在也属于姐姐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手在颤抖,仿佛是生怕我拒绝一般,那双眼睛竟是微微红了。
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微微张口,有些不太熟练地喊道:「楹……楹儿,谢谢你。我……我……你……」唉,关键时候,我怎么偏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去哪里了,我懊恼地拍拍脑袋。
百里楹倒是笑了,他凑在我的耳边轻轻吐了口气:「果然从姐姐口里喊出来就是不一样,还有……楹儿真是喜欢极了姐姐这副说不出话就脸红的模样啊……」
我咬碎银牙,扬起手想要打他,撞进他深深的眼眸里,不由慌慌张张得又移开了眼,不去看他,可下一秒,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感受周身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了,我有些失神得握着手里的玉佩,还残留着百里楹身上温热的触感。
可他却已然走了,我突然有点想哭,抱着胳膊一点点蹲下来,气呼呼地骂道:「什么嘛,回族里自己享受去了,那我呢?死莺鸟,好不容易觉得你有点可爱,现在好了!你死定了!我再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举起玉佩就想狠狠往地上砸,可手举到一半,又万分舍不得得缩回胸前,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也算你有点良心,以后没钱了我就把它卖了,哼!」
储物袋里是百里楹放进来的灵月弯刀,我沉吟了片刻,把玉佩也放了进去,小香妃感受到有新东西进来了,兴奋不已地绕着它们摇曳枝干,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她都已经长到半尺高了,新叶不断冒出,比初种下时要粗壮不少。
我没什么气力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嗨小宝贝,我心好累。
我知道自己总要适应有人离开,有人到来,深深吸一口气,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采药,于是漫无目的地飞着,险些就要撞到那崖壁之上,可我仔细看看,再仔细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目瞪口呆,那里明明空空荡荡的,连杂草也没有,哪来的什么二百年生的菟丝子?
皱了皱眉,我若有所思得回头望了一眼梨花园,那里的结界正徐徐打开,俨然一副「欢迎回来」的模样,我眯起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在虚空狠狠一跺脚,恨恨地骂道:「一个个,都气死我了,骗我?是么,我这么好骗的?」
……
「谷衍!!!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气鼓鼓地闯进院落里,叉着腰步履不停,大声质问道。
「月——月菜姑娘,你轻点,别吵到云隐哥哥了。」
茶白这个女人竟然还在院子里,正弯着腰,温柔得侍弄着那些灵草与奇花。
我此刻看谁都一肚子恼火,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我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稍微缓缓,想到自己确实有些气的过火了,她也没什么错。
按她的说法,云隐定是还在谷衍居所养伤,兴许是还没完全醒转,好呀,情敌们呆在一块了,我开心地拍了拍手,真是有好戏看了。
茶白看着这个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女子,她一会横眉倒竖,一会又咧嘴傻笑,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可她不敢小瞧她,因为这个女子,总给她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个女子,定然就是月弥。
因为当初在清盘洞的月弥,给了她一模一样的感觉,她只得早早离去,心里暗暗祈祷,别再遇到她了,可现在,当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怕了,她也不知道这种害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不好意思哈,我要找谷衍来着。」
我压着嗓子,悄悄对茶白比划着,指指正屋,告诉她我会偷偷溜进去,绝不会打扰她的云隐哥哥半分。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点点头。
我蹑手蹑脚的,蹑了半天突然觉得自己太作了,正常走路不好吗,怎么偷偷摸摸和个贼似的?
唉,果然是愤怒使人智商为零啊,我扶了扶额头,缓缓走进正屋的门,还未进去,就听到一声娇俏而水灵灵的嗓音,唤着我道:「月菜姐姐!」
我猛地抬头看去,柳霜那小妮子,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脸蛋红扑扑的,冲着我笑,柳冰站在后头,笑意盈盈,我何曾见过她们晓得这般开心过,好似得了什么至宝似的。
我还在纠结怎么和她们解释柳楹,不,应当是百里楹的去处。脑子却突然像是被棒槌敲打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柳霜会说话了!?
我眼睛瞪的颇大,脸上也渐渐浮现了喜色,满眼惊奇地说道:「你会说话了?你会说话了!」
柳霜扯着裙摆,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道:「不知为何,方才你与楹儿出去,谷神医便将我医好了,嘻嘻,阿姐说我的声音丝毫不亚于当年呢。对了!!月菜姐姐,楹儿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进来。」
我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来,扫视了一遍四周,却没发现谷衍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了:「柳冰,柳霜,我说了你们莫要不开心,柳楹他……他被族人带走了。」
她们两个一愣,脸上喜色就褪了大半,可她们也没有我预料到的那般错愕,好似一切也在意料之中一般,柳霜只是失望地低头,又开始绞起了衣角。
而她身后的柳冰,则是走上前,温柔地问我道:「月菜妹妹,你慢慢说,楹儿他可有受伤。」
我摇摇头,略去了百里楹赠我玉佩与灵月弯刀的事,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眼前这对姐妹听罢,纷纷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冷。
我突然想到,怪不得原书没有柳楹这个角色,想来也是他情急之下动用了自己特殊的能力,后被族人察觉带回了族内。
柳冰堪堪跌坐在椅子上,泪意盈盈,叹息道:「本以为霜儿能讲话了,就皆大欢喜了,不料楹儿居然走了,不过也好,那孩子非池中之物,回去对他好……对他好……」
我不忍地想上前安慰,可手抬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又以什么身份安慰她们呢,我与她们本就是偶遇的缘分,此行陪她们上山巅寻到神医,便已然毫无牵扯。
于是悻悻然放下要抬起的手,我退了半步,然后默默退出了房间。
到头来,我还是变成了一个人,我低着头,慢慢走着,绕出院落,来到那片洁白的梨花海之中,此刻的风很大,漫天都是飘落的花瓣,我怔怔然得伸出手去接。
可它们一碰到我的手,便化作点点灵光穿过,果然是……什么都留不住啊。
「姑娘倒是雅兴。」
身后传来男子疏朗淡漠的声音,我慢慢回头,看到谷衍负着手,嘴角噙笑看着我。
说来奇怪,这个人生得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偏偏不愿跻身于尘世间,甘愿隐于这偏僻山巅,反倒是有些宵小之辈,自以为风流倜傥,快意人间,实则生了一副让人憎恶的嘴脸。
不过,话说回来,谷衍也绝非什么好人。我撇撇嘴,收起手,转过身对着他,语气淡淡道:「你都知道了,你是故意让百里楹出去采药的。」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谷某不喜欢麻烦。」
好吧。
我百无聊赖得又伸出手开始抓半空的梨花花瓣玩,可真的竟抓不住任何一片,全都化作灵光飘散了。
「你抓不住的,它们都不过是灵体罢了。」
「我知道!你管得着吗?我就喜欢这些抓不住的!」
我好像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气鼓鼓地说道,本来方才安慰着安慰着自己,都气消了,可偏偏这个人云淡风轻的模样突然让我觉得自己更加狼狈与孤独了。
他的嘴角好像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去认真捕捉,又又消弭不见了,果不其然,再看他,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面容,淡淡地对我道:「柳冰姑娘她们准备离开了,托我来问一句,你同她们一道么。」
我缓缓摇了摇头,叹息道:「不一道了,不一道了,我自寻他处便可。」
谷衍沉吟片刻,不动声色道:「若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留下来。」
我歪着脑袋,半天没恢复过来,差点把脖子折了。
不是,留了一个茶白还不够吗,我留下来干什么?我有些恶寒地看着谷衍道:「不好意思,你不是不喜欢麻烦么?我不会医术,不如茶白姑娘有天赋,你留她可以,我只有搞笑天赋,难道留下来给你们说相声玩儿吗?」
他一下子愣住了,旋即皱了皱眉道:「我不曾留过谁,茶白姑娘不过先你一日而来,我方给云隐公子疗好内伤,奈何伤势过重,需几日恢复,她这才未离开。」
我狐疑地看着谷衍,仔细回想了一下原文,茶白应当是救了他的灵狐,阴差阳错撞进了他的心里,方寻到机会求得其医治,随后云隐确实是留在此间养伤。
茶白的医术天赋以及性格都让谷衍颇为倾心,按理来说现在也该一步步按照剧情发展下去啊?难道——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茶白姑娘是不是救了你的灵狐,才……」
眼一闭,心一横,已然做好他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准备,大不了,就说是茶白亲口告诉我的。
不料他只是静静看着我,说出话却让我惊掉了下巴。
「姑娘,谷某园中从未有过什么灵狐。」
二十九
闻此我仰头望天,一时无语凝噎,乱套了,乱套了,全乱套了!
果不其然,我偏不该动了男女主那条线,这个世界修改了哪怕一丁点儿设定,就会导致整个剧情的偏移。
先前我单单只是好奇,于是先茶白一步喊出了云隐的名字,不料此举便如同蝴蝶效应般,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了我无法预知的后果。
此刻我的心突突直跳,总觉得,这还只是一次小小的惩戒罢了,如果说这次是灵狐的凭空消失,那下次,变数又会不会轮到我的身上。
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感到瞬间满身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待缓过神来时,不由开始暗暗嘲讽自己,是否又是小题大做了。
眼看谷衍就要走了,我连忙小步赶上他,凑着脑袋小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让茶白姑娘进来的呢?」
他顿住脚步,停下来看我,声音听不出感情:「你又何必知道。」
我急了,提着衣摆,蹭蹭几步就跑到他面前去,堪堪拦住他的去路,央求道:「方才你不是问我能否在你园里留下吗,你都可以把我留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谷衍这才转过身来,突然笑了笑,他虽然看起来神色温和,却极少有这般明显的笑意,这一笑之下,仿若日光从云层后温柔遍洒,悲悯而温存。
他轻轻道:「其实我早知道你不会留下来的。」
我没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了半晌,那你知道还问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一个人烦躁地在梨花园里踱了几圈,想着没什么意思,不如和柳冰姐妹道完别就下山去吧,绕过一颗颗梨花树时,却突然心下好奇,他为什么不种鲜活的梨花,而要用这千古不化的灵体代替呢。
不过当下我也就这么一想,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想如何便如何,这与有我何干呢。
等到到回到院落里,一看到柳冰和柳霜两人,我就把方才的疑虑都抛于脑后了,一瞬间,满脑子都盛满了离别的忧伤,我的眉眼惨兮兮地耷拉下来,撅着嘴表示不开心。
「月菜,怎么不同我们一道走呢?」柳冰心疼得走上前摸了摸我的头发,语气放得很温柔。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看了一眼后头的柳霜,这小姑娘竟是眼眶泛红,有些泪意盈盈,瞧见我在看她,又不好意思地转过头了。
「柳冰,柳霜,我和你们本就不是同族人,你们自是去寻你们的黄鹂一脉,那我又跟着你们作甚,我呢,现在也算是初入修炼门道啦,又怎能再依仗着身边人呢。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太多,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柳冰听闻我一席话,是急得连连摇头,嗔怪着对我说道:「瞧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非是月菜妹妹,霜儿又怎能再次开口说话。这段时日的相处,我和霜儿早就把你当作亲姐妹来对待了,岂来麻烦一说。」
我点点头,用力咧开一个笑容,然后伸出手去推搡柳冰,嘟嚷道:「好啦好啦,天色都不早了,你们赶紧下山赶路啦,可千万要小心。」
柳冰看着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食指点在唇上,堵住了话端,我笑着,将手指从她唇边拿开,「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虽大大咧咧,但可惜命了,日后等你俩再见我,说不定我都成了一方强者呢,到时候我要造比这梨花园还要大的住所,请你们来做客呀。」
我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范围,终是把她俩逗笑了,柳霜脸颊上梨涡浅浅的,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认真看着我道:「月菜,月菜,我本还想多叫你几声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一开始知晓你的名字我便觉着奇怪,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奇特的名字呢,久而久之,竟觉得和你很是相配,方只有你这般奇特的女子才当得上呢。」
陪她们走至院口,直到目送她俩离去,身影消失在眼前。我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收起脸上强装的笑容,这一次,我算是又一次回到孑然一身的状态了吧。
「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朋友。」
我还发着愣,身后突然传来如清泉般悦耳的女声,带了几分落寞的意味。
我并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道:「你不必羡慕我。」,只不过是我早一步遇见她们,抢了你的朋友罢了。
「月菜姑娘,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对吗。」
那女声顿了顿,倒是找到了一个我感兴趣的话题,我狐疑地回过头去看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这个白裙少女一番,问道:「你偷听我和谷衍讲话?」
她微微张大了眼,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并非如此,方才我是无意听到你和谷神医的对话,此后便自行离去了。」
我哦哦了两声,转过身歪头问她:「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我与山翁交换,用身上仅有的一把灵器换与谷神医住处的具体方位,可我只知他给我的一句「漫连白云海,止于西山巅」,却不知这白云海是什么,西山巅那么大,我上山便花了整整几月,寻这梨花海又是数月,却不料谷神医不愿见我,我在梨花海之外长跪了七日,欲呕血而倒,他这才肯见我,却是对我说,莫要污了他的白梨花。」
我对着这个,在原书里占尽风头的少女细细地看,她蹙着眉,轻声细语将一切娓娓道来,一边讲一边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忽然懂了,茶白对我的敌意与针对是从何而来的了。
我对谷衍明明是大无礼大不敬,甚至在园内大呼小叫,他却这般轻易同意了我入园,她是一个极为自傲与坚韧的女子,她不甘心。
而我与那时候的月弥长相几乎是完全相同,当初月弥荒唐一般唤出了云隐的名字,教她心里百般失落,甚至这种失落无处可寻,她开始觉得,自从自己在遇见月弥之后,再也寻不到从前的自信了,她本不会唤云隐唤做哥哥,可再次遇见我,她存了私心,想拿此出来激一激我,好似显示出自己在云隐那里的独特。
却不料,我不理,甚至根本不在乎。
「你不喜欢我。」我盯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茶白眼里闪过一丝犹疑与痛苦,她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来:「嗯,是。」
得到了诚实的回复,我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但我还挺喜欢你的。」
茶白一下子恍了神,她看到眼前女子明艳浓烈的笑颜,好像火色暮阳滚滚烧过无边广泛的原野,美得刺眼。
她终于知道为何云隐在那个月弥被其他男子带走的夜晚,沉沉的眸光好似染了一层看不清的霜,他低低地嗓音里,重复着从她嘴里打探出来的名字,月弥,月弥,月弥,教她那般彻彻底底地失望。
明明是自己,一步步将他背上了山巅,耗尽了所有灵力,照顾他这么多时日,云隐偶有转醒之时,待她确实是极好的,会点拨她,传授她许多修炼技法。
但她,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因着好像是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让她也变得和从前纯粹的自己不一样了,于是做什么都好似带了目的一般,她觉得云隐该喜欢她,她在梦里能看到云隐对她笑得极为宠溺,可醒来时——
茶白踉踉跄跄地退后了一步,她切实地感到自己输了。
我看着茶白面色青白交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难道是自己的表白太大胆,让古代人接受不了?于是转而悻悻然说道:「不要求你也喜欢我,咱俩和睦相处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都这般诚挚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也该消了茶白对我的敌意吧,我自顾自这样想着,越过她便离开了这院口,想了想,我还是回头和她说了一句:「你天赋和资质都不差,不要小瞧自己,我等等就下山了,有缘再会。」
是了,有缘再会,最好别会。
我推开正屋的大门发现谷衍不在,他是这里的主人,更是医治好柳霜的恩人,总不能招呼也不打就走人吧,我轻轻唤了几声,里屋也没有谷衍,「这人怎么到处乱跑啊,教人找都找不到。」我皱着眉嘀咕了几句。
我退出来关好门,漫无目的地走在谷衍的住处,这才后知后觉一般发现,这里实在是硕大而错综复杂,屋旁有条羊肠小道,沿着走去视野便豁然开朗,俨然又是一处别致院落。
不远处架了一樽小石桥,我顺着就走过去了,还对着桥下的涓涓细流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了一句自己傻。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难不成谷衍还能化作鱼儿跑到水里去不成。
「喂,谷衍,我要走了,你听见了的话能不能应一声?」
我的声音在偌大的后院里空空荡荡的,毫无回应,难道他出去了?
眼见自己绕遍了整个后院,已然走到一处种满紫丁香的庭院里,再没有往别处的去路了,我摸摸鼻子,打算转身走人。
可就在这时,有人的脚步从屋内踏出,在我身后缓缓落定,他只唤了我一声,我的脚步便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一般死死得钉在原地,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他说——月弥,是你么。
我知道是谁,可我不想转过头去,我根本不想和他有半分交集。
「我走错了,不好意思,嘿嘿,我走错了。」
我缩头缩脑的,拔腿就准备开溜。却不料身后那人比我还快一步,冰冷的气息一下子席卷而来,旋即,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便稳稳地落定我的面前。
我小心翼翼地退后一步,和这个男人保持了一定距离,微微抬头瞧他。
男人背着光,乌发散落在肩上,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埋在鼻梁阴影里的深邃狭长的双眼,因为瞳仁里的反光微弱,加上体弱有些青黑的眼眶,勾勒得他的眼睛更像两片乌黑深潭,暗红的薄唇紧紧抿起。
眼前这个人一身至尊正气,神色举止无不透露着他身上的血统之高贵,甚至不用看他的脸,我便能猜出,这个人,必定就是云隐,天君云隐。
不愧是作为男主一般的存在,他光是站在那里,便叫人心生仰慕之情。
可我真的急着走人,他再俊美绝伦,仙姿非凡,对我来说也不过一碗毒药,还是端在茶白手里的毒药。
「我不是月弥。」
我脚步微挪,一边找着机会开溜,一边飞快得同他解释了一遍。
「你是。」
哈?听到他简短的回答,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活见鬼似的抬头望他,结果,一眼撞进了他幽深的瞳仁里,他定定得望着我,让我的目光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你让一下。」
我不甘示弱,伸出手去推他。
结果他还是纹丝不动,杵在原地,我往左去,他便右移步挡住我的去路,我往右,他亦是如是,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伸出右脚,就要死命地去踹他,结果——
哪里想得到,他根本没躲开,只是轻而易举地将我的腿一把拽住。
我感到右腿在半空晃荡了几下,突然就甩不动了,只剩我可怜的左脚在原地拼命打滑,重心不稳之下,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上,脸朝着地,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
他这才轻飘飘地把我的腿放开,慢悠悠地掸了掸手。
我已经完全懵了,就那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头顶上突然传来云隐冷漠而戏谑的笑声,「月弥,我记得你。是你给我取的名字,我倒是该好好回报你。」
慢慢的,我能感受到这个可怕的男人缓缓蹲下身来,一股森冷的气息也随之狠狠压了下来,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深知,这便是来自血脉和修为的压制,我在这样的压制下,根本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好似观赏宠物一般细细打量了我好几眼,我趴在地上,心中浮现出一种骇然和屈辱,这个男人的冷,与谷衍的冷是完全不同的,这种冷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
我拼命咬着牙,挣扎着想要起身,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闯入这个后院,后悔为什么要惹怒这个男人,不过,追溯到根源,最后悔的便是,我为什么要给他取名,引起他的注意,我真是引火自焚,自讨苦吃。
我感受到下巴被他猛地一下,狠狠掐住,那种用力,简直要捏碎我的骨头。云隐似是戏弄一般,一点点地抬高我的下巴,迫使我伸长脖子与他对视。
他那张脸,还噙着温和的笑意,可那双眼睛,还有弯起的眼角,都在往外咝咝冒着寒气,他一字一顿里全都透着残酷,「从来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把人带走,他确实厉害,可他能从我手里带得走第一次,带得走第二次么?」
我死死瞪着云隐,恨不得能用眼神杀死他,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谁,在他提到「他」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便一下子浮现了温燃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美得惊心动魄,斜斜睨着我看。
该死的,我在想什么啊,他怎么可能会来。
此情此景,我有些想骂人,奈何下巴被紧紧扣住,说话也呜呜呜的,嘴里的口水顺着云隐的手一点点滴落下来,最后,我终于是勉强拼拼凑凑说完了一句话。
「啊……我……疼……啊……你……妈……的……狗……屎……玩……意……儿……」
三十
室内,于矮脚紫檀木桌案之上,缓缓缭绕升腾起一抹绮香。
这香是用金桂含苞未开的,绿奇楠碾碎了浸出来的,须得把碳埋深点,熏的时候方有花苞绽放时独具的温和而浓烈的香气,若是香味儿断了,便是整炉作废。
男子倚卧于竹塌之上,身着一袭鸦青宽袖袍服,长发未以头冠束起但若一片整齐的乌云般披垂在肩上,丰神俊秀得胜似画中谪仙,他单手撑着头,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
此刻,门忽然被人悄然推开,有少女赤足而入,步伐轻盈,衣衫环佩作响,她怀里抱了个小坛子,乌黑如瀑的长发随腰际扭动而起伏,细看其容貌,端的是极秀美的姿色,双目湛湛有神,含了春色朝男子张望而去,才要背过身去,准备掩门。
「出去。」
男子停下了手中翻书的动作,神色却丝毫未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说了两个字。
「是……是连苏公子给的奴通印,让奴带来这坛雪浸香,赠于温公子。」
少女似是被吓到了,急急转过身来,低头轻咬着唇,说罢抬眸怯生生瞥了男子一眼,这一眼似是含了秋水,简直要酥了人的骨头。少女心跳如鼓,她本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魅力,可在这个男子面前,她生平第一次有了紧张之感。
「哦?连苏公子倒是有心。」
随着书卷的缓缓合拢,男子放下鬓边的手,指节开始有节奏地轻叩着书案,沉思片刻,终是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而就是这一眼,便让少女深陷其中,她痴痴地盯着男子的脸瞧,只觉得自己也曾见过不少仙姿卓越之辈,却无一人能与眼前这位相较高下。
他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瞧过来,连缀着眼尾那丝带着媚意的薄红,让她在一瞬间,甚至甘愿将整颗心都交出去。少女咬咬牙,突然仰头道,「奴……奴名为阿铃,九阶天竺葵,愿……愿意献身于温公子,至此……无怨无悔。」
男子笑了,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少女,双手微抬,似是要扶她起来。
阿铃见状,脸上登时潮红一片,狂喜着就要伸出手来,只是她永远也看不见,那双不带任何笑意的眼眸,已然翻涌起漫天的森森寒意。
不料,就在这时,墙壁上悬挂着的一把丝毫不起眼的长剑,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嗡嗡剑鸣声,它如同要挣脱出鞘一般疯狂地震颤,剑身与剑鞘撞击之间,那声音刺耳得要令人抓狂。
若月弥在此,定会对这剑鞘两面的图案大为吃惊,这分明与谷衍正屋内的屏风图案如出一辙,只不过在这儿图案采用的是精湛的雕刻,而非绣工。
「呵,神剑动情,实属难得。」男子转头,眯着眼盯住了那把剑,眸子里有异彩划过,旋即低笑出声,回头打量了一眼地上的少女,慢慢收起了前伸的双手,负于身后,道:「今日你倒是幸运,因着我发现了个更有趣的事,你若是聪明,应知晓该怎么做吧」
阿铃先是一愣,旋即如梦初醒般颤抖起来,惊惧地看了一眼这个笑的愈发灿烂的男子,往后挪动着爬了几步,几近是跌跌撞撞站了起来,破门而出。
待那阿铃落荒而逃后,男子挑眉看了一眼地上那坛来不及带走的雪浸香,浅笑着收进了囊中,低低喃了一句,「好酒确是好酒。」
他抬手之间,一卷厚厚的无字卷轴凭空幻化而出,只在空白之处点画几笔,「连苏」二字便被他悄然划去了。
……
这边,我还在与云隐僵持不下。
他漫不经心地拂去手背上的口水,笑意吟吟地接受这我咒骂他的话语,仿若这些在他耳里,都成了无比中听的天籁之音。
我突然发怵,他太变态了。
我早该想到的,这种带着欣赏般肆意打量着我百般狼狈的目光,才是原书作者笔下那个傲视天下、杀伐果断的天君云隐所拥有的。而从前的我,都是用着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与茶白的纠葛虐恋,竟傻乎乎的一时之间忘了——他的所有占有欲与霸道,实则都来源于他的自傲与狂妄。
说白了,这是性格缺陷,这是病,得治。
他的伤势未愈,只是气息压迫的我不得动弹,但我仍旧可以调动自己的灵力,我怎甘心就此屈服,就在我悄然运转丹田之力时,我也惊奇地发现,自己丹田的小漩竟没有丝毫阻碍,反而是在这般压迫下运转得更加疾速起来。
我微微挪动压在身下的手臂,蓄力想要支撑起来。
「嗯?」
云隐鼻腔里哼出一个字,我一僵,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不料身上压迫骤然消失,我猛地一下鲤鱼打挺似的站了起来,差点就是一个踉跄。
好在几个月的修炼之下,我的灵力运转明显娴熟多了,先是施展灵气于脚下,得以虚浮半空,再稳稳当当落地。此刻,在我的目光里,除了黑漆漆的云隐之外,还多了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
我微微失神,待到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才低低哦了一声,是谷衍。
他端着一副疏离淡漠的姿态,依旧是那无欲无求的寡淡模样,不像是帮我解围的,倒是像来看戏的。
可我很快发现了,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谷衍从头至尾根本没正眼看过我,他只是冷冷瞧着云隐,眼里突然涌现出一种不符合他身上气质的情绪来,可惜隔的远,我看得并未太清楚。
「在我的园里,你也要这般嚣张吗?」
云隐神色沉沉,但对待谷衍还算恭敬,声音平缓说:「她与我有些渊源,我自是要说清楚的。」
「果然,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永远觉得自己都是对的。」
云隐大踏出一步,突然靠近谷衍,他离他很近,仿若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来,眯眼道:「你知道我?不,你应当是认得我?」
我不知这俩人唱的是哪出戏,只得小心翼翼退后几步。
不料我的小动作被谷衍扫过来的眼神逮了个正着,我一下子就看出他的状态有些不对,那双眼眸有些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阴沉沉的,瘆得吓人。
但他将这种情绪控制的很好,就好像因为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他已然习惯了。
我突然在想,谷衍若不是神灵,放在现代社会,一定是个人格分裂患者吧,因为毫不夸张的说,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好似……好似一双活人的眼睛,生生的安在了一个死人的身上!
明明这个温和而疏离的男子,他年轻、秀逸,他在原文里应当是最干净的存在,对待茶白极尽温柔与宠溺,待到她成就灵位之时,默默为她种下由园里移植而来的最繁盛的一片梨花,虽后来无法与茶白在一起,黯然离去,销声匿迹。
我的手汗密密麻麻得从掌心沁出,脑子转的飞快,灵力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些人都绝非我现在可以招惹得起的,我得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你可以走了。」
谷衍看着我,倒是说了一句让我大松一口气的话,我赶忙点头道谢,准备拔腿就跑。
可云隐竟是又要出手拦我,他恶狠狠地吼道:「不行,她还不能走。」
可这一次他显然是没有办法阻拦成功了,谷衍救了他的命,治好了他的伤,更是掌握着他的所有破绽,而他已然失去所有记忆,不再身为天君的他,不过是天性本傲,自命不凡罢了,真正的实力已大打折扣。
所以他也只能欺压欺压我这样的小喽啰,却不能拿谷衍有丝毫办法。
我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悲愤来,所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第一次让我那么迫切得想要变得强大,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被人踩在脚下。
身为天君又如何,我总有一日,也要站在他的头顶上,攫住他的下巴狠狠对他道:男人,我不是好惹的。
云隐见奈何不了我,倒是怒极反笑,狠狠一拂袖,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眼:「月弥,再没有下一次了。」
我对着云隐吐了吐舌头,晃着白花花的牙齿得意一笑。
旋即便不再理会他了,对着两人抱拳道:「呵呵,两位大侠,月某不叨扰了呀!」
说罢我便转身离开,运转灵力脚底生风,疾速飘飞而去,耍滑头我虽在行,但也要把控尺寸,过了就惹人厌烦了。也多亏百里楹的指导,我这一去,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竟也不觉眩晕,第一次体悟到修为带来的快感。
一路狂奔也不带喘气,我横冲直撞就飞出了梨花园。最后停在了虚空之中,回头再望着这大片大片宁静的花海时,我终于是坦然放下了所有心事。
再没有别人托付的任务要去完成,也没有那种与女主一较高下的心情,我只想做最纯粹的自己,月弥或者月菜都无所谓,我只想变强!
距离柳冰她们离开已经很久了,我望着夜色深浓,月光浅淡,密林深深的灵山被勾勒出一片深深浅浅的暗绿,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掠过草尖的风,那声音若有若无,反而衬得整座山林更加幽深几分。
我立于山巅,这里如此安静,再无人经过。
我打坐片刻,恢复好灵力便一路往山下赶去。
也许是时候该想办法晋升第六阶了,我身上的宝贝不多,却没有一样靠自己亲手取得,无论是小香妃、灵月弯刀、还是乾坤袋,甚者是我身上的衣物,都是他人半推半就替我找来的,我从来都懵懵懂懂地被照顾,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那么不堪一击。
叹了口气,我提速向下飞去,灵山的构造尤为奇特,下山的路比上山要好走百倍不止,坡度平缓,距离也是少了大半程,我先去寻了山间的绣娘,她们多为二到三阶的蜘蛛精,生得美艳无比,只需要一些高阶的纯粹灵气的作为报酬,助她们升阶。
我在几日里赶了套夜行衣、斗笠与长靴,还有几套普通的布衣,这些衣物我必然是有用的。
因为我得下山去,去到那凡尘滚滚之中。
我明晓只有那里才隐密了世间最多的秘密,山上的精怪不肯开口的事,不知晓的事,有时候,精通鬼神之道的凡尘之人倒是更愿意说出来。
山崖边偶有碎石滚落,我换了夜行衣,挥手一抖披风将自己裹住,再将斗笠戴在头上,又在空中接连几跃,感到身体轻盈如鸟雀一般,一步步朝下方飞去。
我依然记得,原文里说的那句话:「神、魔、妖、灵」虽可游历于凡尘,却不得于凡尘扰乱秩序,否则,降天雷责之,神形俱灭。
……
离了山脚不远处,有间茶馆。
虽是由木头干草简单搭成,里头的茶桌也破烂的不成样子,可不妨碍人们挤着坐在一块儿,据说都是来听书的,那搭起的戏台上没有花枝招展的戏子,还真有个说书先生在拍板说道着,他摇头晃脑似是有几分醉意,地下的人喝着茶,似是也有了几分醉意。
我是极其喜欢这样的烟火气的,到了山下便在这茶馆听了好几日的说书,我不买茶也无人赶我,茶馆老板的女儿许是觉着我不说话,是个英俊的侠客,竟是送了我好几盘点心,总是偷偷张望我斗笠下的脸庞。
「却道这蓬莱坞主,踏祥云飞鹤而来,他端的是一副世间罕有的绝世之姿,左拥一美人,右拥一娈童,脚下还跟着只灵宠……」
我打了个哈欠,摸着桂花糕儿吃,虽说我是精怪,可我贪吃的性子总是改不掉,谁说要饿了才吃呢,这般好吃的点心,加上吃不胖的灵体,不吃总是亏了。
「唉,讲来讲去都是这花心的蓬莱坞主,无趣极了,能不能讲点别的啊……」
我百无聊赖地准备去再去摸糕点,突然发现盘子上的桂花糕竟然消失了,明明前一秒还在的桂花糕,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而且还是从我这个精怪眼皮子底下跑没的。
岂有此理!
我腾得一下就站起了身,警觉地望向四周,很快就注意到我旁边站了个身姿修长的男子,他背对着我,穿着宽袍大袖,倒是衣袂翩翩,可手里赫然拿的就是我吃到一半放回去的桂花糕儿。
那大而明显的牙印,可不就是我啃出来的吗?!
好家伙,偷啥不行,偷我桂花糕?
我直勾勾盯着那人拿着桂花糕的手,就算是背对着我,我也能看出这手生得白嫩,手指修长而关节匀称,尤似画笔描绘出的一般。
可我心系桂花糕,哪里还有什么欣赏的念头,伸出手就是猛得一抢,心下已然喜滋滋得想到抢来桂花糕的美味香甜了。
可那男子似是背后长眼睛一般,在我扑过去的瞬间,他竟是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纹丝不动地站定。
我哪里想得到他会躲开,这下可好,人一下子便扑空了,险些就要站不稳,待我稳下身子的时候,却忘了自己头上还带着斗笠,那斗笠顺势就滑落下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那斗笠之下露出一张极为明艳的脸庞,绽放着极为浓烈的笑意,仿若灿阳刺了所有人的眼。少女红唇如花,白齿如贝,在这嘈杂的茶馆之中,像极了一朵上蹿着的美丽火焰。
我见那茶馆老板的女儿捂着脸嘤嘤跑走,摸了摸脸,捡起斗笠叹了口气。
「喂,你真的很过分!我没有招惹你吧,为何抢我桂花糕?」
我瞥了一眼周围,那些人已经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起来,我知晓自己已然有些招摇了,便更不敢再大声喧哗,朝那背对着我的男子低低喊道。
他终于肯转过身来了,对我笑的温润如玉道:「好久不见,月弥。」
这张脸尤为普通,可那双眼眸,仿佛蕴含着清晨露水般清亮幽深,笑起来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恣意的优雅与风姿。
只一眼,我便知道他是谁了。
三十一
树影摇曳之下,茶馆虽尤为嘈杂,但我依然可以清晰听闻叶片间细碎的摩挲声响,他走近我之时,有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香气弥散开来,与那婆娑叶影相互映衬。
这般气息,除了温燃,再没有人可以驾驭得住了。
他明明穿的是最为普通的布衣,却掩不住熠熠风华,反倒使那平平常常的衣物,平白多出几分高贵素朴的韵致来,我抱着斗笠站在桌旁看他,见他靠近,便警惕地退后了几步。
温燃倒是不在意,姿态优雅却又毫不客气地坐于我身边的长凳之上,掸掸衣袖,开始细细端详起手里被我啃出牙印的桂花糕来,嘴角噙了淡淡的笑。
我有些气恼,恼他这样的闲情逸致,轻易就可教人显得狼狈,恨恨地瞪着他嚷道:「好啊温燃,抢我的桂花糕,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不料我只是张了张嘴,那声音却并未从我口中切实发出,仿若被生生压在嗓子眼中,不免惊疑地看了眼前人一眼,只见他对我缓缓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着他的眸光流转间,我看了看周围环境,不难发现,茶馆中竟有不少人的视线还停在我的身上,一个是美貌动人的年轻少女,一个是相貌平平却气质出尘的男子,出现在这茶馆本就不合宜,若是太过张扬,更是免不下一些麻烦。
罢了罢了,我轻叹一声,不想再计较,抱着斗笠就要坐到旁边桌去,却突然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气息,压迫于周身,生生止住了我挪动的步伐。
「怎么,我身上有刺?」
温燃回头淡淡睨了我一眼,那般美的一双眼望过来,似是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我险些又要失了神,可视线滑落在他手中的桂花糕上,便立刻醒神过来,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花痴,骂骂咧咧地将斗笠收进了乾坤袋中,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是你叫我做在你旁边的,那我可不客气了,我坐下便毫无形象可言,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呈八字张开腿,占据了大半张桌子,死死挤着温燃,有种想把他挤下桌子的冲动。
而身旁的温燃却突然俯身靠近我,嗓音低低道:「身为姑娘家,可莫要这般没有形象。」他说话时气息温醇,带着微微热度,拂在我的耳侧,低沉迷离,字字醉人。
我的脸没由来地一红,故作镇定收了收腿,转头朝他嫣然一笑道:「哎,真是不好意思,没看到旁边还有这么大个活人啊,方才丢了个桂花糕,以为那贼已经溜了呢,哦,温公子可曾看见啊。」
温燃笑而不答,只是微微抬头,朝不远处的茶馆老板轻轻扬手道:「两碟桂花糕,一壶清茶。」说罢顿了顿,瞥了我一眼,「那贼说了,见姑娘吃的欢喜,便多赔姑娘些。」
随后,茶馆老板的女儿便端着碟子与茶壶走过来了,她豆蔻年纪,肤色有些黑,应是在茶馆劳作日晒久了的缘故,但小脸盘倒是圆圆的,还未褪去婴儿肥,平添几分娇憨可爱。
她腼腆地放下茶点,匆匆抬眼望过来的目光有些躲闪,不知是看我还是看到了我身边的温燃,颊边红晕乍起,飞快地说了句「两位客官慢用」,便低头小步跑开了。
我笑意吟吟看着那小姑娘跑远,拿起桂花糕便是一大口咬下去,落了整整齐齐一排牙印,戏台上的说书先生还晃悠悠摇着折扇,自认风流般虚眯着眼论道这世俗之繁华,我低头撇了撇嘴,喃喃一叹道:「说什么人间好,还不过是闭眼盛世,睁眼熔炉罢了。」
「你倒是像在凡尘呆过一般。」温燃轻轻用茶盖拨着盏内的茶梗,垂着眸道。
我怔了怔,心道若是原来的世界也算是俗世凡尘的话,那我不仅仅是呆过,而且还呆了二十年有余了。心神恍惚间,面上却勉强笑道:「心有感想,随口一提罢了。」
温燃抿了一口茶,从盏沿上抬起眼。他的面容很奇特,竟是幻作了那种看一眼就能忘却的普通长相,虽是风度不凡,却也被他刻意收敛,隐没于人群之中,可偏偏,我一早就记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睫毛浓长细密,遮住幽黑深邃的眼眸,「你不在山上好好修炼,下山做什么?」
「山上修炼的太慢了,我得回族。」我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托着腮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粲然一笑道:」温公子,你这般关心我,不如告诉我芙蓉花一脉的位置吧?看你这般神通广大,应当是没有不知道的事吧。」
一时兴奋间我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音落下才察觉到自己有些聒噪,只能掩饰尴尬般将桂花糕整个塞进了嘴里,声音闷闷道:「这味道真是不错,就是……就是有些噎得慌。」
「囫囵吞枣,不噎着你才怪。」
温燃冷淡地瞥了我一眼,提茶壶倒好另一杯,推至我面前,淡淡道,「就算我告诉了你芙蓉一脉的位置,你去了也不过是被拒之门外罢了,你吃不起修炼的苦的。」
确实,如他前半句所言,茶白修炼至第七阶后回族依然受尽白眼,而我不过区区第五阶,估摸着是直接被扫地出门了,可他后来竟然说我吃不起修炼的苦——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换了一身行头的装扮,有些懊恼地撇了撇嘴,难道我现在看起来依然像之前那个金贵娇弱的月弥吗?
「我真不怕吃苦,也不介意是否现在能回族,温燃,我只想快点变厉害。」我把他给我的茶水一口吞下,放下茶盏便是用亮晶晶的眼神盯住他,一脸希冀。
他似是从未被这样盯过,身体有一刹那的僵硬,随即便微微柔软下来,微微叹了口气,「我同你说了,凡事不可囫囵吞枣,操之过急。」
我狠狠点头,又连忙摇头,有些急了,「我已经是笨鸟后飞了,又哪来的操之过急呢?眼看我全身上下也就一张嘴能有点用,我若是凡人,就去当个说书先生了,可偏偏我是个花精,靠不了嘴吃饭啊。」
温燃顺着我的手指看向戏台上的说书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里竟划过几分戏谑,笑着看了我一眼,道:「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倒挺适合忽悠人的。」随后他便起了身,在桌上留下了几枚铜钱,竟是就要离开了。
我痴呆地看完他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突然意识到不对,猛的站起就追上温燃,「温兄!别丢下我,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啊!」
他头也没回,轻轻笑起来,「你的福,我怕是无缘消受。我的福,又为何要分你一羹?」
我落得个自讨没趣,便停了下来,盯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心里叹口气,准备转身自己去寻找修炼之途时,前面那个身影突然停住了步履,似是漫不经心般抛出了一句话。
「盘连境,盘连国的中心海域。那里有吃人的蚀骨寒冻,也有人求之不得的仙丹法宝,你不怕的话,就跟着吧。」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自然也不是傻子,顿时便喜笑颜开,眼睛弯作月牙状,一蹦一跳跟了上去。
一边跑跳着,我也一边从乾坤袋里取出斗笠带上,以便掩去自己的真实面容以及嘴角快要咧到后脑勺的兴奋表情,实话说,我不仅不怕,还对这盘连境充满了好奇——
原文中茶白修炼途中遇到的凡间小将军便是盘连国人,他将自己家族中的至宝赠予茶白:「镇天剑」,此剑可开天辟地,威力可谓骇人,到后期也成了茶白最得心应手的一把灵器,而此宝正是出自盘连境中。而后来的茶白一直想找机会再入盘连境中探寻宝物,可因着天君的情感一再羁绊,她便错失良机,许多事都不了了之了。
我偷偷望了一眼身边的温燃,他的面容去了妖异之态,显得更加平淡从容,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过大的情绪波动,不曾见过他惊惶,也不曾见他动怒,这般前去寻找宝物也未见他有半点兴奋,虽和他见了不下三回,但我连他从哪里来,要去哪儿,全都无从知晓。
「在凡尘尽量少用灵力,多用眼鼻耳心去感受,你盯着我,又如何看路。」
他目光静静平视前方,却又好似能透过斗笠摸清我的一举一动,我在斗笠下掩耳盗铃,缩了缩脖子,声音却故作正直坦荡,「你可别自作多情,我看的才不是你,是这凡间美丽的风景。」
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拐出茶馆,温燃的身侧是一片漫漫的荒芜沙丘,风过无痕,只留下萧索的枯叶飘飞,温燃淡淡瞥了一眼,嘴角带了一丝笑意,「不得不说,你的眼光倒是独到。」
「……」
我真想抽自己两嘴巴子,月菜啊月菜,你好歹结合实际情况说话吧,这也太丢人了。
从山脚茶馆到京城,光靠徒步竟耗费了不少时间,五月的天气已然有些热得发闷,但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喧闹繁华。正值端午,街上飘散着粽子的清香,我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边感念着灵力的好,比起凡人更加耳目清明,也不会感到疲惫倦怠,一边又开始怀念起当凡人时候的逍遥自在,他们至少拥有着最普通的快乐,不会为了修为而苦恼。
有温燃这个百事通在,我一路上倒问出了不少凡尘之事。
原来下了灵山,我们便是径直进入了灵朔国的京城之中,而此刻的凡界正处于三国鼎立的状态:盘连、羌余与灵朔各立一方,周边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其他势力。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特有的风土人情与玄秘之处。
盘连国是一座非常宏大的海岛,屹立于一整片无止境的盘连海中央,传闻其盘连境中有仙人出没,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可若要进入便要受蚀心之寒,而且其间艰险万分,已有众多人神妖魔丧生于盘连境,有些甚至在境口便落的个烟灰飞灭的下场。
羌余国可谓是颇为神秘之地,它是一处包容性极高的领域,世间飞鸟怪石,猎奇之事几乎全出自于此国,因着它不同于其他两国,在它的大街上,随处可见各界灵体,羌余国的百姓基本也习以为常,时常有幻化着牛角的人形生物拿着叉戟到处巡回,这是约束妖魔的类似于天规制度的化形存在,以防他们伤及凡人。
而追溯到羌余国为何包容度如此高,不得不说起他们所拥有的一处神秘通口,那是让世间一切人神往的地方:「蓬莱坞」,传闻这蓬莱坞就如其名,是仙家中的仙境之地,它可通六界,却又立于六界之外。若是谈及蓬莱坞,怕是一天一夜也说道不完。
我突然觉着这个地方有些耳熟,才想起来是在茶馆说书先生口中听过「蓬莱坞主」这一名字,想来也是个上天入地的神通人物吧。
只不过这般人物,这辈子也不会与我有所交集罢了,于是下一秒我便将其抛之脑后。
至于灵朔国,便是如今我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了。
它占据了三国最大的领土,百姓好劳善商,国力颇为强大,更有精兵上万,灵朔国国主将其打理得井井有条,善于经商的灵朔国人常在京城与商行合作举办拍卖展会,而愈发展到后来,这拍卖的东西也愈发大胆。
不单单灵丹妙药以及供凡人修炼的所谓「仙术」,更有作为活体拍卖的「灵宠」与已然化形的「灵体」,他们或是被驯服,或是被剥夺灵力,为权势者拍下所豢养,以代表身份地位。
论及这些,我不由就想到了乾坤袋里的小香妃,她的前身是周凌波,也是曾在凡间受苦的一个灵体,为了傅铎甘愿化作凡胎,却被人心所利用,落的只剩一截怨念的下场。
比起凡人,灵体的思想更为纯粹简单,他们没有凡人的诡谲心机,一个个更多的是敢爱敢恨,生性直白,鲜有像月弥这般心思不纯者,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坠入妖道或者魔道。
再说回这灵朔国,极南尽头的连绵灵山是人尽皆知的灵气聚集宝地,低矮处有罕见灵草可作药材,山间精怪出没,世人称道的神医则隐于灵山山巅。其间时而是异象迭生,无端生出许多大造化来。
盘连、羌余与灵朔三国互不侵犯已有数千年不止,各国国泰明安,倒也相安无事。我行于大街之上,看百姓们皆是笑容满面,一派祥和模样,街上拉起了长长的线,准备挂上灯笼,迎接端午灯会,边上各类小摊应有尽有,酒楼饭馆、米行店铺,京城果然是最繁华所在之处。
「这下山之后的灵气……好像尤为稀薄。」
我伸出指尖,感受到空气中零星点点的灵气波动,低低嘀咕了一句。
「所以凡尘绝不是最适合修炼的地方,但不得不说,良机颇多,倒是益于心境成长。」
温燃微微颔首,接过我的话,脚步放缓,停在了一家客栈前,「好好调息你的灵力,明日继续赶路。夜间不要随意出门,我只让你跟着我,但不会管你的生死,若是你被灵道士收了去,便自求多福。」
我乖巧地点点头,应和道:「知道了啦。」
客栈分为两层,下面是排排饭桌,到处都是吃酒划拳的粗蛮汉子,顺着木梯往上便是客房了,我随小二来到一处窗朝西边开的房间,整洁开阔,本开着门还听得见闹市喧哗,一合上便了无嘈杂声。
细细看去,缘是木门下的缝隙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达到了隔音的功效,我不由啧啧称奇,这个世界的设计倒是颇为精巧舒适。
检查好门窗锁死,我皱着眉便盘腿坐下了,温燃那番让我调息灵力的话不是没有依据的,方才早在路上我便感受到了小腹温热的转动,应当是先前服用的固本培元丹已然被彻底吸收,我须得加把劲修炼,趁着后劲冲击第六阶。
闭上眼,我缓缓席地端坐于客房中心,心无旁骛地开始感受天地间稀薄的灵气,它们正如千丝万缕般涌我而来,也是在悄然之间,我的眉梢跳动了一下,感受到其间掺了一丝纯粹而极具力量的灵气。
这是属于小香妃的灵气。
她很好养,甚至不需要有任何照料,只偶尔去乾坤袋中瞧她一眼,便能发现她又长高了一大截,而最近我忙着下山与赶路,极少去瞧她了,现在又得到她的灵力输送,自然是有些意外的,这灵气,分明又纯粹与浓郁了颇多,如发丝般纤细一缕便可堪比成千缕的普通灵气。
茶白曾有一宝戒谓之海纳空间,其中的时空之力比起外界要慢得多,只要有意念探入便可在其中修炼,能获得比常人多好几倍的修炼时间,这宝贝也算是造就她仙途的关键之一。
当时看原文时,我不由会心一笑,想来作者应是给了女主一个修炼作弊器。
可没想到,现如今自己也有了这般异曲同工之妙的宝贝,虽不及茶白的海纳宝戒拥有的时空控制能力,但相较而言,我更加喜欢小香妃作为活物的一种状态。
她的灵性与聪慧,让我觉得冥冥之中与她有所联系,我总有种预感,随着自己的修为攀升,小香妃也会随之愈发壮大起来。
这一整夜,我闭着眼打坐,心无旁骛地潜心炼化灵气,感受着小腹丹田处温热的运转。
丹药的后劲一点点润化着我的筋骨,我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慢慢爬升,俨然正朝着第六阶的瓶颈迈去,沉浸在这种状态下,不知不觉竟已然物我两忘,连天亮了也没察觉。
那微明的天色未将我叫醒,取而代之的是鼻尖的微微搔痒,突然打断了我的修炼进程。
我的手指还在不断捏着印决,一开始便没有去理会,可那感觉竟然异常清晰与真实,我寻思着,难道这灵朔国的蚊子也成精了?胆敢来咬我?
可客房内的门窗分明关的死死的,又怎可能有半只虫子飞入呢。
我愈想愈不对劲,意念从丹田中猛地抽出,一下子便感受到身前多了个人,这倒是吓得我不轻,倏得便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张放大的脸蛋,正瞪着一双乌黑滴溜的大眼睛与我对视。
捂着胸口,我是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距离,险些就要调动腰间的灵月弯刀。
可待到回神时,细细一看,这怎么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呢?
她鼻尖贴着我,朝我痴痴地傻笑,看我离她有些远了,又委屈巴巴地凑上来,那肌肤宛若刚刚剥了壳的鸡蛋般幼嫩,甚至微微有些透明,我一眼便能看出,她是个灵体。
小姑娘正歪着脑袋盯着我看,一颦一笑之间糅合了娇憨与灵秀之美,可谓是个小美人坯子。
我一下怔住了,再多看了几眼她的神态举止,还有那熟悉的眉眼……我的瞳孔一下子就收缩到针芒大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般想着,我便轻轻的,试探着问道:「你、你是……小香妃吗?」
三十二
听闻我唤她名字,红裙小姑娘浑身一震,傻乎乎地咧开嘴,对我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望过来,让人心生无限怜爱与疼惜。
平日里她无法化作人形,只能在乾坤袋中摇摆枝干以示兴奋,现如今有了人类的姿态,竟是开始晃悠起自己短短圆圆的胳膊和腿,跌跌撞撞着想要爬起来,这派纯真可爱的模样逗得我笑出了声。
「哈哈,不着急啦,咱们慢慢来。」
我轻轻扶住她,指尖释放出柔和的灵力,盘旋探测了片刻。
小香妃周身的灵力淡而虚浮,应当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突破至第一阶的,而后幻化出了人形,这小模样,倒是与幼年的周凌波无异。但此刻的她人形幻化尚且不够稳定,也不具备言语与情感的交流功能,只能表达最简单的喜怒哀乐。
这般想着,我便调整了一下姿势,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环胸笑吟吟地着看她。
种树得个小姑娘,倒也算是桩不错的买卖,如果说随着她的修炼,所提炼出来的灵气便愈发精纯,那么假以时日的话——
再说灵气这东西,凡尘本就稀缺,虽说在灵山之上一抓一大堆,偏都是些斑驳不纯粹的,这种精纯的灵气可谓是世间罕有,可遇而不可求,我这不是捡到宝了吗,将来的修为提升都能在她的帮助下事半功倍了。
我逐渐咧开嘴角笑起来,目光带着深意流转在小香妃的身上,就像在看一座聚宝盆。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耳朵一动,嘴角的笑意马上收了起来——门外传来了一声推开房门的声音,嘎吱一声,微不可闻。
不容多想,我一骨碌便爬了起来,朝小香妃指了指了自己腰间的乾坤袋,示意她回到其中,看着她懵懂无知的神情,也不知她能否明白我的意思。
我并不想用手段强行将其收回乾坤袋中,我把小香妃当作伙伴,而非宠物,自然不会命令她做什么,其次,我也特别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有我想象的那般聪明。
普通的一阶灵体多处于无意识状态,无法生出自己的主观思维,更容易被其他灵体控制,但小香妃在未成人形时便有了一丝自我的意识,如今更是修炼成形,按理来说应是不同于普通一阶灵体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或许是再次化形的缘故,她一点即通,顺着我的指尖望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轻盈一跃,便化作灵光钻了进去。
下一秒,她淡淡的透明身形便出现在乾坤袋之中,绕着自己的梅树本体不停打转,却并未立即与其融合,只是眼巴巴地盯着我,煞是乖巧可爱,倒像是又在等待我的夸奖。
我心头微微一颤,低低叹了口气。
小香妃的前身周凌波,本是一个多骄傲美好的女子,却被心爱之人抛弃,竟是养成了这番小心翼翼的性格,她这是,怕极了再次被爱的人抛弃,或者再次被信任的人辜负吧。
此刻,我真的有些心疼她,世人都道情之一字最难解,若不是遇见了傅铎,现在的周凌波怕是早就达到灵位乃至更高的修为了吧。
我很轻地笑了一下,摸了摸小香妃的脑袋道:「别害怕,我这个人虽说没什么本事,但至少还是能顾你周全的。」
她闻此,身体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低头抿着嘴,甜甜地笑了,伸出小手握住了枝干,身体如雾气般缓缓散开,逐渐消逝不见,与本体交融在了一起,当下,那株寒梅便容光大绽,数朵花苞齐齐开放,照亮了整个小小的乾坤空间,此番艳丽不输当年。
我轻轻抚过腰间的乾坤袋,而后指尖翻转,拉拽之间便扯过衣袍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它,无论小香妃是否对我有益,我都要藏好她,灵朔国有太多觑觎灵物的人了,指不定哪天我就被人盯上了,毕竟这已然不是我想象中的凡尘,表面上的盛世繁华下,藏了太多太多的人心险恶。
送回小香妃,我的目光移至门口的方向,由柔和变得沉静,收拾好表情,我几步上前便拉开了门,浅笑盈盈盯着门口的人。
「哎,好巧!」
天色还未完全明朗,客房的过道暗沉沉的,他侧对着我而立,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看到薄光投影下那如刀刻般下颚,再顺着看下去,是线条流畅的脖颈,毕露纤细修长之态,完美得仿若画中剪影。
「嗯,不错。气息沉稳,修为有所精进,倒是出人意料。」
温燃转过来看我,眼里带着笑意,抱着胸倚在门边,视线缓缓落在我腰间的蝴蝶结上,幽深了几分。
我不自然地退了半步,干笑道:「过奖过奖,运气罢了。啊对了温兄你看这……」我为难地摸了把自己的脸蛋,面色悲戚道:「若是温兄没什么事,可否在外等我片刻,容我佯装打扮一番。」
我的手早已偷偷摸摸搭在门上,就想要一把关上门了,却见温燃一动不动靠在门边,任我怎么拉也拉不动门,我终于是皱了一下眉头,目光扫射到了他淡定的面庞之上。
「你还有事?」
「下次若是藏了事,不必笑的这般勉强,一眼便教人看穿。」温燃慢悠悠站直了身,抬手抖了抖衣袖,一晃之间掌心就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子,继续道:「修行不够确实无法进行容貌的改变,但平日也不必用斗笠掩面了,那灵道士一眼便能看破。这瓶焕颜,倒是对你有点用。」
我接过白玉瓶,晃动之下感受到里面装的是半满的悬液,还有撞击瓶壁的清冽水声,凑近鼻尖闻能嗅到丝丝缕缕的果香,闻起来倒是很诱人。
「你别犯蠢,焕颜不是用来喝的。」
温燃嫌弃地睨了我一眼,顿了顿又道:「焕颜一旦打开就要及时施灵力敷于面部,过时不侯,它能给你一张新的脸,但时限只有七天。这七天里,你最好能尽快突破第七阶。」
闻此,我登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模样,好像这第七阶我睁眼闭眼就能跨过一般,而事实是我连第六阶的瓶颈都还过不去,又何谈第七阶。
我显得有些局促,草草点了点头,扬起瓶子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了...那...那这个算是我借的,以后一定还你。」
温燃本已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听到我的话身形一顿,道:「不需要。你能好好活着,让人省心,就够了。时间不多了,我在下面等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梳妆台边,感到非常莫名其妙,本来还觉得他人挺好,怎的说话又这般难听呢。
谁又不让人省心了,我命硬着呢。
我暗自嘀咕着,手上也不停歇,快速打开了白玉瓶。
霎那间,浓郁的芳香弥漫了整个房间,翠绿色的液体顺着瓶口缓缓淌出,流转着莹润透亮的光泽。
我小心翼翼地蓄着灵力,将其引流覆于脸颊上,这感觉,好似敷面膜般冰凉舒服,但又似羽毛般从脸颊轻扫而过,翠绿色的液体在覆上脸颊的一瞬间便与肌肤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带着些许紧张,我缓缓睁开了眼,只这一眼,我就被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对面镜子中仿佛坐了一个与我完全不相干的人,她嘴巴微张,显得有些惊愕。
显眼的大脑门锃亮得发光,颊边带着星星点点的雀斑,单眼皮微挑,眉眼间略显刻薄,下垂的嘴角边还有一颗乌黑的痣。
我惊叹这焕颜不止是改变人的容貌,更是将人丑化地淋漓尽致啊。
瞧这可人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举一动间都尽显猥琐,连这一身黑衣都被衬托出一种鬼鬼祟祟的感觉。
我恨恨地捏起拳头,深呼吸许久,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这张脸,越是生气,倒越是被人看了笑话。
匆匆收拾好行装,我便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
还未走到底,一眼望下去就看见某人正端坐于茶桌旁,一手叩击着茶盏,一手握了一卷薄薄的宣纸,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这人单是坐在那儿,不露声色,便给人一种华贵从容之感。
「温!燃!」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恰巧对上他望过来的眸子,从我头顶的发梢开始打量,一路向下,直到脚底板,最后又停在了我的脸蛋上。
他的嘴角一下子扬起,笑得肆意妄为起来,连眼角眉梢都带了愉悦的味道。
「还是这样好看。」
「那么多脸,你就非要给我这张?」
我坐到他身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哦,记住了,现在你的身份是我的小丫鬟,容貌自然不能太出众。」
他扬了扬眉,将宣纸盖在我的脸上,笑着起身道:「走吧,去看看拍卖会有什么好东西。」
我拿下宣纸,赫然看到几个大字——「云宝拍卖大会,云集世间万宝。」
三十三
这张脸的事还没解决,拿什么破纸来糊弄我?
我气鼓鼓地把宣纸揉成团,丢掷在地上,看着它先是轻轻弹起,随后又落下骨碌碌地滚远,停在温燃的脚边,好玩般拍手笑道:「啊呀,温兄真是给自己长脸,谁答应当你的丫鬟了。」
他缓步行至门口,倒也不生气,只是脚步顿了顿,背对着我淡淡道:「这次的云宝拍卖不收任何入场费,凭这张宣纸便可入场,你不要也罢。」
敞亮的日头光铺洒下来,照得他的背影衣袂翩翩,有若镀上神光,我觉着刺眼,拿手去挡,可再一晃眼的功夫,门口却已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人影。
好啊,这就真的没打算等我一下啊,也不怕我走丢的吗?
我愣在原地,微微张嘴,可也没能憋出什么话来,最终还是默默走过去捡起了纸团,轻轻掸去灰尘,揣进了衣袖里。
我深知现在自己没有任何嚣张的资本,因为无论在哪个世道,都是有钱才有话语权,而我身无分文,实力也不够,除了跟着温燃,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所以,他是料定了我会顶着这张脸去找他的。
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走在前头的男子,他着一袭普通青色长衫,负手于身后,慢条斯理地停下来,弯腰拨弄着路边小摊上的拨浪鼓,我连忙小跑上去,气喘吁吁地停在他身边,掏出纸团双手奉上,眼睛里全是真诚:「我去,我去的。」
温燃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便又直起身子往前走了。
没料到对面是这般平淡的反应,我瘪了瘪嘴,垂头丧气地跟上去,没敢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手中还觉着百无聊赖,便自顾自摆弄起那个纸团来。
不知怎的,当我再去回味云宝拍卖行这个名字时,居然觉得颇为耳熟,可印象里,原作者分明是从未提起过有关于它的任何一场拍卖会的。
我缓缓展平那皱巴巴的宣纸,盯着纸上笔走龙蛇的大字,仔细回忆间,突然灵光乍现。
这云宝拍卖行,并不算什么拍卖界的巨头,甚至连名号也排不上,人们熟悉的往往是作为灵朔之首的万罗拍卖行,或者皇室掌管的御麒拍卖行。
而万罗,则被称作天地奇珍异宝的管理者,也是起源较早的一批拍卖行,拥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原书中作者描述过好几场万罗举行的拍卖会,每次都可谓是强者云集,稀奇玩意纷纷出世,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不过要想参与万罗的拍卖会是需要邀请函的,其价格更非凡人可以承受,光是坐在那儿,便需要消耗不菲的费用。
那些排的上名号的拍卖行基本都遵循着万罗的规则与套路,排名越末者门槛越低,但这里的所说的低,也还是不容人小觑的。
至于御麒拍卖行,更是直接为皇室提供服务的,普通人无从肖想。
但普通人也是人,人总是有贪婪与欲望的,世间开始慢慢出现一些鱼龙混杂的拍卖行,因为没有权势与规则压迫,其间更是花样繁多,拍卖的物品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灵体与灵宠的拍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盛行起来的。
云宝拍卖行便是这其中,混的最好的一家,它就像现代的黑市,但却是以低门槛交易,被世人所包容与默许的,越来越多的位高权重者也作为参拍者隐匿其中。
或许是作者的正直使然,原书中只对它寥寥带过几笔,没有人探寻过这家拍卖行到底卖些什么,又是以什么形式交易的。
打住思绪,我摸了摸鼻子,微微歪过脑袋,探寻的目光忍不住偷偷扫过温燃,咽了口口水,初来乍到就带我去这种地方吗,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呢,嘿嘿。
「不知道你又在想什么,看到前面巷尾的那座矮楼了吗,注意少言慎行。」
温燃不知是从哪抽出的折扇,一把敲在我的头上,猛地敲碎了我脸上猥琐又兴奋的笑容,我疼得咿呀咿呀直叫唤,两眼汪汪地捂着脑袋去瞪他,却突然呆住了。
他明明容貌未变,但周遭散发的气质却迥然不同,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儿似的。
一副修长的指节吊儿郎当地扣着扇子柄的两面,手腕微微一转,拇指一捻,扇子哧棱一下就展开了,露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凤公子。
男子随意摇起了扇子,步伐也快了起来,眼里闪着轻浮而佻达的光,不过那些光的深处,好像凝了一缕危险的剑芒。
这和我之前见过的温燃都不一样,眼前这个人,不就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吗,他挑着眉看我,神色里带着傲慢,我心下了然,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碎步上前,垂下脑袋装作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公子,奴婢小菜为您带路哈。」
虽然之前对这个身份有诸多不满,但我终究还是个识时务的人,就陪他演演戏,看看这拍卖行里到底藏了什么名堂吧。
推开大门,我才发现这里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进门就有个粉色罗裙的姑娘笑意盈盈地前来迎接,她肤白唇红,媚眼天成,直接略过我就扑到温燃身上去了。
至于我拿在手里的宣纸,她一把抽过,看都没看一眼,就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呀,凤公子您怎么来了,不过画儿知道您定是不会错过我们这一场的,今天可是有不少的好宝贝呢。」
我恶寒起遍全身,心里干呕了一声。
温燃倒是神色自若,只是微微退了半步,抬手用折扇抵住了她的下巴,让姑娘踉跄地停在了原地,没能成功投怀送抱,这倒惹得那个姑娘有些不满,哀怨地撅起了嘴。
我在旁边抬眼偷偷看着,惊叹于这姑娘的身子骨好生柔软,好似没有依靠般还想往温燃身上倒。
温燃轻轻笑着,一把抽去折扇,俯身靠近她的耳边,薄唇微启,轻佻地吹着气道:「本公子自然是想你了才来的,照例去给本公子安排座位吧。」
姑娘这才咯咯笑起来,直起身子朝他福了福身,扭着屁股往二楼走去,我视线随着她摇摆的腰肢,扬眉恍然,原来是能够直立行走的啊,方才还以为是个软骨病患者呢。
虽然我从头到尾仿佛找不到存在感,但这样也挺好,还不妨碍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观察这整个拍卖场的布局。
整楼分为三层,拍卖台平地而起,凌驾于一楼之上二楼之下,使得每一层都有很好的视觉效果,一层就是普普通通的座椅,此时已然人满为患,许多人没能抢到座位,便挤在一旁,这一层的人大多是看热闹的,没有几个真的会去参与竞拍。
顺着台阶上二楼,嘈杂声渐渐消失不见了,这里的空气都格外清新一些,每个座位之间都用了实木板隔开,不仅拥有相对敞亮的空间,还看不见对方的具体身份,座位前摆上了小茶桌,放着茶具与点心,周到至极。
我探着脑袋向下望去,啧啧称奇,这从上往下的视野效果真是让人身心愉悦啊,不得不说,在这儿是比在一楼要舒坦多了。
可我这步子刚停下来,又见那画儿姑娘径直往三楼走去,温燃斜斜看了我一眼,我吐了吐舌头,低头赶紧快步跟上。
「凤公子,你这小丫鬟倒是头一次带过来呢。」
踩上三楼的最后一阶时,画儿姑娘转过身来,手搭在扶栏上,目光浅浅落在我身上,有一丝探寻的意味,我没有抬头,但明显感受到这姑娘身上有灵力浮动的气息,如丝如缕般想要穿透我、剖析我。
不由心下一震,原来我方才以为的轻浮女子,竟也是有修为之人,不过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月弥了,我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完全,惊慌失措地抬头看了画儿一眼,然后低头表现出十分局促与害怕的样子,双腿用力哆嗦起来。
或许是看到我过于丑陋的容貌,又或许是发现我竟是如此普通而胆小,那画儿鼻子里发出噗嗤的不屑冷哼,甚至带了几分洋洋得意。
而随之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而后有声音漫不经心道。
「呵呵,虽是丑了些,倒也还算忠心,待本公子过些日子看腻了她,卖了也不可惜。」
「还是凤公子心软,总是这般物尽其用。」
……
我不曾想过原书中还会有这样的低俗地带,不过现在看来倒也在意料之中,每日在这种拍卖场的气氛熏染之下,没有人尊重生命,也无人所谓生死,这姑娘的心怕是早就黑了。
听着他们的对白。我,作为凤公子的丫鬟,一张小脸煞白,汗水从额角滴落,步伐颤巍地跟着,看起来极为害怕的样子。
不同于二楼的素雅,三楼的一切都尽显着璀璨华美,上悬深红灯盏,晕红的光芒照得人目眩迷离,每隔五步便架了一颗夜明珠,画儿抬手去扭动其中一颗,咯吱声响动片刻,仿若凭空一般,幻化出一扇大理石砌成的门,推门而入,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一字排开的红木几,案几上水路珍馐已然备齐,还燃着沁人心脾的香料。
「不用再装了,她已经走了。」
温燃收起扇子,拂了一下衣摆,斜斜地倚在靠椅上,拈起颗葡萄慢慢地吃,一边吃一边睨着眼看我。
我一下子咧嘴笑了起来,扑通就趴在案几上,把食物抱了个满怀。
若是画儿还在这里,定时要惊掉了下巴,这丫鬟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惊恐,苍白的小脸散发着红润的光彩,那张略显丑陋的脸颊笑意明媚,眼眸仿若星子,平添几分动人。
「温兄,你可装的真像,我都怀疑这个才是真的你,平时的你才是装的。」
我拿起一个桃子,咬得嘎嘣脆,比划着大拇指啧啧称赞。
「是吗?」温燃微笑着指了指我的手,「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愣了一下,歪头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收拢以后笑嘻嘻解释道:「这个啊,这个就是夸你你厉害的意思啦!」
没想到一向无动于衷的他挑了挑眉,抬起右手握后拳,半晌伸出一节大拇指,饶有意味地缓缓笑道:「你也装的不错。」
我从没见过哪个古人朝我比大拇指的,一时间笑的不可开交,手里的桃子都不小心滑落,滚到角落里去了,我又赶忙爬过去捡回来,一边用袖子擦拭着一边随口问道:「温燃,方便透露你是怎么修炼的嘛,好让我借鉴一下。」
「不方便。」
他握着茶杯,一手拎起茶壶,行云流水间倒满了一杯茶,回答得言简意赅。
好一个不方便,真是直截了当,简明扼要啊,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啃了一口桃子,爬回来坐在温燃旁边,干笑了几声。
「那个,你不要生气嘛,我只是觉得啊,人心就像一扇大门,敞开来宽宽大大,什么事都能过得去。如果你整天把大门关着或者只开开一道缝,越看越嘀咕,越想越没路,愁事烦事越堵着你的门……」
我本来还是声情并茂的,双手用力比划着,后来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低下头去不说话了,只剩下自己默默啃桃子的声音。
「所以,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沉寂之中,温燃把茶盏放下,幽深的眸子望过来,淡淡问道,但这语气分明没有疑惑,只是在漫不经心地陈述,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冷得可怕,好像一个要吞噬人灵魂的漩涡。
我连忙摇头,放下手里的桃子,发誓一般举起手,认真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说的不是你,这只是一种做人的准则,我就是觉得人这样活着会开心一点。」
虽是嘴上这般说着,心里我已然骂了自己一万回,怎么就弄巧成拙了呢,本来想讲一番励志鸡汤的感动一下他,没想到不仅没奏效,连自己都被尴尬住了,看这架势,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我的场。
看着慌乱无章的我,一直面无表情的温燃终于忍俊不禁笑出来,他摇了摇头,将另一个茶盏推到我面前。
「不过是逗逗你罢了,又不会吃了你,这般紧张作甚,这里的茶还是不错的,你尝尝。」
我小脸涨的通红,说来也怪,我这般肆意张扬的个性,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吃了瘪去,怎么一到温燃这里,总是洋相毕露呢。
嗫嚅着「谢谢」,我伸手接过茶盏,小口小口抿着茶水,实话说这茶好不好我是品不出,只是悠悠的茶香确实好闻至极,于是深嗅一口,一时间脸都要埋到茶盏里去了。
再抬头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无论你有没有生气,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曾在一夜之间亲朋好友相继失散,还要适应很多新的东西,害怕一步走错就被人杀掉,也害怕做得不好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但无论怎么样我都坚信人在做,天在看,不能泯灭了初心。」
温燃静静地盯着这个说个不停的小姑娘,她的脸蛋红彤彤的,睫毛还沾了方才低头喝茶时的水汽,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显得雾蒙蒙的,居然有些固执地可爱。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摇了摇,有些气恼,我说的嘴巴都干了,难道白白说了一大通。
但见温燃神色有些漂浮不定,我心下一骇,难道是我这话说得他顿悟了,这可是胜造七级浮屠啊,下一秒果然见他微微动唇,好似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嗯,我在听,只是——你的话真不是一般的多。」
他轻轻笑了起来,遥遥一指前方道:「好了,别盯着我看了,看下面吧。」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这里视野无比的清晰广阔,可以将整个拍卖场尽收眼底,而此刻的拍卖台上灯影闪烁,本是空空如也的精致的展台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气韵柔雅的华服女子,她的出现,让整个卖场都开始骚动起来。
「欢迎各位莅临我们云宝拍卖场,大家可以唤我云霓。」
她眉弯如月,娴雅文秀,华贵的裙裾亭亭泻于地面,裙上暗绣云海样式的花纹,一举一动间气质出尘。
「想必熟悉我的客人们都知道,我云霓出场,必定是有好东西压轴的,也希望这些好宝贝都如有情人终成眷属一般,能如愿找到懂得珍惜品味的主人。」
随后她抖落一卷竹简,沉声念起了几条拍卖规则,无非便是不得串通或操纵价格,加价幅度在一千以上,以及最终确认价格的流程,最后云霓收起竹简,微笑扫视三层上下的客人们,颔首示意道:「拍卖会正式开始,祝各位好运。」
我觉着新鲜,托着腮认真听着,看到一位衣着如画儿般的女子端着展盘徐徐走上台来,展盘盖着红绸布,下方还悬挂着「壹」的字样,想必是第一件拍卖物品了。
云霓小步上前,没有卖任何关子,纤纤玉手一掀,那展盘上的东西便暴露在大家眼前了,那是一排精致小巧的盒子,总共有七个,被依次打开,里面都放着通体浑圆的丹药,颜色由浅红到深红,第一颗还带着淡粉色的柔和光晕,最后一颗却散发着红得发黑的煞气。
「各位,这七颗丹药,名为七连赤血丹。顾名思义,它们由七种至纯至烈的精血提炼而得,暂且不提原料之不易,过程之艰巨,光是这其中一颗,便可让修炼的灵道士与那些灵体为之疯狂。」
云霓说到这里,话语顿了顿,眼神闪烁起来,笑着扫过台下的所有人。
「而这丹药最令人心动的一点,便是凡胎也可入体,达到延年益寿,感应万物的效果,且毫无副作用,因为这丹药并非药材炼化,而是整颗完整的精血,能顺利溶于我们的气血之中,好处自然不用云霓多说吧。」
好家伙,这说了和没说差不多呀,我虚眯着眼打量着盒子里七颗丹药,心下多了几分冷笑。
这云宝拍卖行果然干的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勾当,提炼精血的意思就是抓住那些灵体的活物,生生抽血而死,灵体的血蕴含大量灵力与精气,一般一颗血丹要无数灵体的鲜血铸就,出于人道主义,正规拍卖行都不会出售这样的东西了。
这叫云霓的姑娘也是有趣,没有着重说出丹药对灵道士和灵体的功效,而是把对凡胎的功效夸大其词,其实就是诱导那些手握巨资的富贾与权贵下手。
而且,那些人为了招兵买马,更需要买下这些丹药去与灵道士做交易,所以血丹是最适合的,一举两得,尤其是,这里还有七颗血丹,要知道,炼化一套七连赤血丹,可能要足足耗费一年时间。
「各位思考的怎么样了,那么云霓现在开始正式拍卖了哦。」她轻轻敲了一下小锤子,樱唇微启,声音却铿锵有力,「底价五十万。」
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就算那小盒子里摆放的丹药非常诱人。
突然,一个声音的出现,就像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油锅里,顿时炸了全场——「一百万。」
那声音懒洋洋的,疏朗却也好听,带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傲慢。
而此刻的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瞪大眼睛看着身边这个双手环胸的男子,他的眸子似海深沉,波光明灭,倚在靠椅上,尊贵优雅,却也带了几分纨绔散漫。
「你疯了吗?这不至于啊。」
我皱着眉小声骂道,担心地张望着下方四周,生怕没有人再出价。
下一秒,温燃将食指轻轻搁在我唇上,朝我摇了摇头,笑得狡黠而欢快。
刹那间,我仿佛能透过这张普通的脸,看穿他面具下,眼角那朵初见时盛开着的,妖异的凤尾花。
我噤声了。因为我知道,这场拍卖会,怕是谁都玩不过温燃。
三十四
「还有比这位竞拍者出价更高的吗?」
云霓微笑着问道,场内无人回应她,窃窃私语声倒是不断,在各个角落里此起彼伏。
很快,五秒过去了,可依旧没有一个人吱声儿。
盯着楼下乌泱泱的人头,我无聊地掐着时间:八秒,九秒,十秒……
眼见着台上云霓眼神微动,皓腕轻轻扬起,手中小锤子就要落下的时候,突闻一声冷喝,生生拦住了那小锤子的落下之势。
「我出一百一十万。」
那声音内力沉厚,应当是个有些修为的中年男人。我好奇地探出脑袋去,一眼便看到了端坐于二楼雅座内的出价者,他身着刺有飞燕纹的深蓝华袍,面貌生得堂堂正正,看着倒像个正人君子。
此刻,很多双眼睛盯住了他,有他看的到的,也有像我们这般高居三层,他看不到的。
我收回目光笑了笑,有意思了,这般不合理的价格,还真有傻子往上冲,看来是很需要这丹药了,可就是不知道,他又能和温燃这老狐狸斡旋几个回合呢。
果不其然,我看向一旁,温燃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不紧不慢放下杯盏,好似对于中年男人的出价尽在意料之中,还不待云霓开口询价,便淡淡吐出一串数目:「一百五十万。」
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听得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沉不住气了,纷纷侧过脑袋张望起来,一时间,各种打探的目光在场内悄然游移起来,都在寻找着这位语出惊人者。
而我的目光,又轻轻落在那中年男人身上,他装得很好,只看得出面色有些青白交加,还勉强挤出了一个镇定的笑容。但细看则发现,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然暴起,拳头攥紧了号牌,好似要把它捏得粉碎。
「不知是哪位小友与老夫这般投缘,都看中了赤血丹,哈哈哈,小友若肯让老夫这一回,待拍卖结束后,老夫自会拿出等价之物交换,可切莫要伤了和气啊。」
那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竟朗声笑了起来,放出了一句看似温和的话,但他冷峻的目光却陡然一抬,从我们这一层慢慢扫过,其中蕴含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下一秒喝道:「老夫出一百八十万。」
作为最大收益者的拍卖方,云霓自然是乐意看到这般局面的,眼波流转间,又是对七连赤血丹进行了一番夸赞,手中小锤子也蠢蠢欲动起来。
时间在流逝,眼见着场内没有再出现第二个声音,她便轻轻敲下了第一锤。
「一百八十万第一次。」
「一百八十万第二次。」
云霓准备敲下第三锤了,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已然成了定局,七连赤血丹能卖出这个价格实属惊人,自家拍卖行还可从中抽出两成回扣,实属坐收渔翁之利。
「咳,等一下。」
温燃终于动了,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云霓的第三次下锤,我看着他吃吃笑了起来,竟不知道他是这般恶趣味,非要等到人家都势在必得时再来搅局,这下可好,那中年男子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前辈此言差矣,好东西谁都有资格抢,不是吗?」这嗓音淡淡的,带着几分戏耍的意味,顿了一下又道:「那小友便出二百万吧,承让了。」
此话一出,中年男人再也坐不住了,腾得站了起来,杀气毕露,早前正人君子的模样不再,仿佛变成了一只露着獠牙的恶魔,浑身散发出森森的寒气。
他盯着我们的方向,缓缓露出笑容,「很好,很好。小友很有胆识,老夫待会儿倒真要来会会你。至于这赤血丹呵——老夫今天势在必得,二百五十万!你可还要加价?」
没想到,一场小小的丹药之争便让这中年男人原形毕露,本以为是个儒雅风流的正派人士,却不料心胸狭窄满身煞气,看来这凡尘真有太多披着羊皮的狼了。
沉思间我抬眸,看到温燃放下了手中的号牌,摇着头道:「好生无趣,这赤血丹,我不要了。」
他是不要了,可这价格已然高得离谱,除了那个中年男人,谁又会去接这个盘呢?
最终云霓三锤定价,这七连赤血丹便告一段落了,人们不会关心这丹药落入谁手,又会发生什么,他们只是一个个伸着脖子,关心着第二件物品的出场。
那个中年男人好像消失了一般,自从赤血丹拍卖成交之后,我便再没有再看到他的身影,张望了许久,直到第二件物品上场时,也不见他回到座位上。
「难不成拉大便去了?」
我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抬头却撞进温燃好笑的眼眸里,他悠悠问道:「你平日都是这般不注重言辞的吗?」
「又没有别人,何必注意这些呢。你说奇怪不奇怪,那人难道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了,方才与你抢的这么激烈,现在人都没影儿了。」
我不在意地摆摆手,还是比较好奇那中年男人的去处。
「不奇怪,他就是为七连赤血丹而来,得到了想要的,自然就走了,而且不会走远。」
我倒吸一口气,一拍桌子道:「他不会在某个地方堵我们吧!」
得到温燃肯定的点头,我都没心思看拍卖会了,提起衣摆就开始收拾东西,把桌上的好吃玩意都收入囊中,一边抓住温燃提醒道:「咱们也趁机走了吧,他一看就不好惹,我曾经看过类似的——类似的话本,这种人杀人不眨眼!」
我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虽不知温燃有多厉害,但总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不能才下山就丢了小命吧!
「你不用怕。」温燃本是看着我的,说完不知怎的移开了眼,淡淡扯了一下衣袖:「我的意思是,至少作为我的丫鬟,你还没那么容易死。」
哦,也对,现在的我不过是他的丫鬟罢了,悻悻然放开了他的衣袖,我盯着着陈列在展台上的第二件物品,那是一本旧籍,也许是什么武功秘籍,又或者是什么草药炼制方法,我全无兴趣,听着台下的人竞价得火热,我突然有些不解。
「你方才怎么知道,那男人就非要这丹药不可了?」
「他身上的飞燕刺绣,是郡王府的象征,早些日子便有郡王闭关修生养息的消息传出,表面看是郡王需要大量的丹药调息,实则是郡王府在偷偷招兵买马,招的正是那些最需要赤血丹的灵道士,为他们卖命。」
一口气听温燃说了这么多,我有些糊涂了,原书可从没走过皇室路线啊,难不成还有什么九子夺嫡深宫谍影吗,不不不,我可最怕这些麻烦事了,他怎么会扯上这些呢,「温兄,人家好端端的买个赤血丹,你哄抬什么价格啊?」
「自然是因为,这七连赤血丹是我一手交给拍卖行的,不过是略施伎俩卖个好价钱罢了。」温燃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瞥了我一眼,「月——菜,你不会以为我竞拍,是想买来送给你吧?」
他叫我月菜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他是何时知道我的化名的,难道是方才我自称奴婢小菜的时候吗?
摇摇头,摒弃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我回过神来,咬咬牙道:「切,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自作多情,也不知道你这见不得人的赤血丹哪来的,我是纯洁无暇的,怎么会用这样的丹药。」
「哦?」
温燃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头皱了起来,「据我所知,待会儿还有一瓶上等药剂,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进阶神物啊,纯洁无暇如你,定是相当唾弃的吧。」
那纯洁无暇四个字,在他口中显得格外刺耳,我捂住耳朵,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良久。
我放下手,扭头便对着温燃笑靥如画,直勾勾看着他道:「奴婢嘴笨,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方才什么也没听见,对了,何必那么客气呢,唤奴婢小菜就好,亲切,简短有力。」
说罢,伸手把他衣袖的褶皱温柔抚平,可谓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你不必这般。」
「那怎么行呢,奴婢生是凤公子的人,死是凤公子的鬼,照顾您是奴婢的本分。」
我是想要行大礼的,刚趴下去便被一把折扇抵住了额头,又委屈巴巴抬起了头。
「啧,不送你去唱变脸戏都可惜了,不用口口声声公子奴婢的了,方才只是为了好让你混入这拍卖会罢了,谁摊上你这么个奴婢还不倒霉。」
他的表情有些嫌恶,我笑嘻嘻地爬起来,带着几分希冀道:「温兄,那么,能借我点钱吗,我就想买个药剂。我保证!一周后!连本带息还你!」
人压根没理我,我也不急,自顾自盯着台下的拍卖去了,反正脸皮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这么几句说话的功夫,台下已然换了几波拍卖品了,现在展台上放的是一把软剑,好像是逼近灵器而又未成为灵器的存在,底下有个女声报出了三百三十万两的高价。我惊了一跳,摸了摸腰间的锦囊,这里还有百里楹送我的灵月弯刀,据说这是一把灵器啊,那我岂不是也相当于身怀百万吗?
这般一想,竟觉着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也过去了大半月,不知道百里楹回族以后又没有受人欺负,他那凶神恶煞的族兄可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
「四百八十万第三次,成交,恭喜二百三十三号贵客!」
娇柔的女声响起,我看着那软剑被包裹仔细送下拍卖台,心想百里楹也不是什么善茬,我又何必去担心他,还是多想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进阶吧。
这般想着,不禁有些期待下一件物品,它被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端上来,徐徐褪去红布露出真面目:这是一个高不过五寸的青玉瓶子,和之前的焕颜长相差不多,但呈现出半透明的光彩,就仿若琉璃般晶莹剔透。
我猜想,这就是温燃口中的上等药剂了。
「各位可要看仔细了,此药名为圣元,并非凡品,对于幻灵之前的灵体裨益惊人,对修炼人士也有突破之效,比高阶固元丹尚要多出十倍功效,不过云霓也在这里提醒各位,此药切莫不可一次入体,因药性过于强大,一般人是无法承受的。」
那小小的窄口青玉瓶在我眼中仿若长了手,向我招呼着「来啊来啊」,我是急得抓耳挠腮啊,扭头便和温燃哭丧着脸道:「求求你了……」
云霓放出了底价,果然比开场的七连赤血丹的价格还要高一些,达到了七十万。
这里的七十万,说的是银两。但实则银两含金量并不算高,确实,凡尘中的普通货币大多都为金银元宝,但更为珍贵的,流于有灵力法术界使用的,一般是一种名为晶玉的货币。
往往一枚晶玉需要百两黄金兑换,晶玉顾名思义,是一种玉石,有养人功效,哪怕不作为钱财,也可放于身边调养生息,它其中是含杂着灵气的,纯度越高,价值也就越高,后来因为大多数修行者与灵体的需要,干脆就以晶玉为货币交换了。
可我就算知道这么多,依然摆脱不了我身无分文的境地。现在的情况是,我连最普通的银两都没有,却眼巴巴望着随时可能被别人拍走的青玉瓶。
实话说,这对我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先前尝过固本培元丹的甜头,修炼速度大大提升,直接从四阶突到了五阶,更别说这个十倍功效的圣元了。
楼下有人喊价了,是个年轻的男子,他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我出七十五万!」
我全身一抖,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同时脑子开始飞速转动:要不然把百里楹给的玉佩给典当了,看起来值不少钱的样子,还是把那把刀——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呢,百里楹知道了会杀了我的,那我难不成把自己卖了……
「若你在想怎么赚的银两的话,我劝你不如想想——该怎么求我。」
耳侧响起极其轻佻的笑声,我涨红着脸回头,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没钱买药着急,还是因为害臊。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脸上腾腾的烧了起来,烧出几分漂浮的晕眩,始作俑者却自如地微笑着,他随意倒卧在长长地靠椅上,长衣散落,宽大衣摆有若九天之上飞翔的鸾鸟。
我一下子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温燃,我求你。」
我垂下眼睛不去看他,声音细若蚊蝇,语调生硬又别扭。
「嗯?你便是这般求人的吗?」
那个「嗯」字说得绵软柔长,满蕴挑逗,我感觉自己像是受了委屈,再抬头时竟然泪眼婆娑,有些气恼地瞪着温燃,却见他眼波含笑,俯身靠近我,「既然看你这般求我……」
我吓的退后两步跌坐下来,他伸手一抓,把我的手腕握住,沉沉道:「小心,你屁股下压着号牌,我又怎么出价呢。」
果然,那硬邦邦之物膈得我生疼,我挣扎着从他手中抽出手腕,飞快地捡起号牌递给他,脸色恢复正常,正色道:「给你,多谢了。」
温燃一脸戏谑的笑容,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这里,二百五十万。」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着号牌,举在我的前上方,我虚眯着眼去看,突然觉得这个数目有些熟悉,这不是就是——他方才卖出七连赤血丹的价格吗?
难道说,他一早把赤血丹价格抬那么高,现在又原封不动把银两花了出去,是一早就想好要给我买这药剂了吧,这样一来拍卖行自会两物抵消,便不用向他借那真金白银了。
这个人,虽然方才口口声声说我自作多情,但怎么看他都是在帮我吧。知晓我虽然脸皮厚但自尊心极强,不愿明摆着花他的钱,便用这般手段让我安心。
双目相视,一时俱无语,他还是慵懒地倚着,有种居高临下之态,眸光深邃幽黑。
我只是看着他,心底有暖流涌起,仿若有一根细细的丝弦,于这一室沉寂中,被微微拨动了,发出了细微,却又惊心动魄的颤音。
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
三十五
空气有些安静过头了。
我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将目光落向别处,清清嗓子方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忽然听闻室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来者非常熟练地将夜明珠扭转到恰当位置,机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后便有人轻轻叩响了门扉。
「呵呵温兄,这儿服务挺好,还带送货上门的。」
我迅速转移着话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迅速爬过来跪坐在他身边,手乖巧地叠在腿上,正色看向门口,露出一个自以为非常大方自然的微笑,正正好八颗牙。
温燃眸光微闪,浅笑着,「你这样看,倒还挺端庄。」
呵呵,端庄是端庄了,就是有点儿脸酸。
想来还是要感谢温燃给的这副皮囊,焦黄色的肤色很好地掩盖住了赭红发烫的脸颊,才让我看起来没有那般失态。
片刻之后,门口探出了一张眼含春水的粉面,正是方才带我们上来的云画姑娘,笑意盈盈地端着盖红绸布的盘子走了进来。
她动作极慢,弯腰将东西搁在桌上,轻纱顺势滑落,露出了雪白如玉的香肩,云画咬着唇抬眼,端了几分哀怜姿态。
本跪坐在一旁还算低眉顺眼的我,顿时惊得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去看她。
哎?这姑娘怎么回事,丫鬟我还在这儿呢,好歹避避嫌吧。
我不甘心,又扭头去看温燃,可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斜斜地倚卧着,嘴角倒是噙了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仿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眼见着云画就要贴在温燃身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寂静无声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咕嘟」一声巨响,打破了这香艳的气氛。
我惊慌地捂住了嘴巴,他奶奶的,怎么就忍不住咽了口水呢?
果然,云画的动作僵住了,她没办法再无视我,红着的小脸迅速变色,恶狠狠地扯好肩膀的轻纱,回头瞪了我一眼,那样子仿佛要吃人一般。
也难怪,我打破了人家的上位计划,她不恨我才怪呢。
可我好委屈,我欲哭无泪啊。
虽然方才真是差点对这活色生香流了口水,但我真还没想故意打搅,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咽了口水,这该死的口水!
「我的丫鬟好似对你挺感兴趣的。」
一直没说话的温燃淡淡开口,他慢悠悠地直起了身子,盯住了云画,「你若喜欢露肩膀,我便将你买回去赐了她,让你露个够。」
这方离了近了,我才看得清楚他的眼睛,冷冰冰的两点漆黑,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方才嘴角的笑容竟从未到达眼底。
「啊不、不要!凤公子,画儿、画儿错了,求求公子不要将画儿赐人。」
云画全身一抖,花容失色地跪倒在地上,一双美眸急得带出了盈盈泪水,哭着哭着又似想到了什么,切切地支起身子,泪眼朦胧间找到我的方向,想要伸手来拉我的裙摆。
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喉咙,总觉得自己又被温燃摆了一道,看到云画过来,吓得马上从跪坐弹起来,站起身连连摆手后退。
「你干嘛,别过来,我才不想要你呢。」
说罢我看向温燃,义正严辞补充道,「公子,她不是奴婢的喜欢类型,奴婢喜欢胸大的。」
他脸有些黑,手上动作一僵,冷冷地睨了我一眼。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我不甘示弱,狠狠瞪了回去:不想要小美人投怀送抱就直说呗,何必让我背了黑锅?
「画儿定会给您……留意……您喜欢的大、大、大……」
云画还在地上凄凄切切地哀求,她满脸涨红,口吃了半天也没说出那个字。
「不用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说话间温燃微微抬手,指尖一挑,稍稍发力,那盖的严严实实的红绸布便落在一旁化作了一堆齑粉。
「还不准备滚吗。」
美人闻此,大气都不敢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门外。
我,此刻正偷偷弯腰去捡展盘上的青玉小瓶子,可还没摸到半点儿,便被他手中的折扇狠狠打了一下,吃痛收回了手。
「别急着拿,我有问题问你。」
我眼睛还盯着瓶子,听到温燃的问话,不舍地收回目光,很不情愿地嘟嚷道:「好吧,你问吧。」
「我想知道之前的月弥去哪了。」
我吓了一跳,慌乱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眼睛很冷静,却静得有些可怕。
他问的不是月弥去哪了,也不是问我究竟是不是月弥,而是——
之前的月弥去哪了。
也就是说,他已然知道我是个顶替月弥的冒牌货,可是他到底凭什么这样说,就凭他见过几次月弥生前嚣张跋扈的样子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月弥。」
我面不改色,一问三不知。
「你不说也罢。」
他似幽幽叹了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
「自天雷降世那一日,我便早该知道你并非原来的月弥,可我竟第一次这般好奇,好奇月弥怎会一夜之间性格大变,好奇一个人怎会如此无知……又有趣,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歪道理,好奇像你这般女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说着说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我好似看到了他唇角的苦笑,可再细看时,又不见了,只有他淡淡的,毫无情绪的微笑。
「我一时间说不清楚,我既是她,又不是她……不过你之前帮了我这么多,想必是我承了月弥的情吧,我也没办法全部还清,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替月弥好好修炼。」
我想,月弥与温燃之前想必是有一段恩怨的,只是原书没说罢了。识破我的只有温燃,这不仅仅说明他心细如发,更说明,他完完全全知道月弥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嗯,她也曾算救过我的命。」
温燃低着头,声音哑哑的,像是陷入了一段往事。
不一会儿他大袖一挥,将青玉瓶子甩入我的怀中,朗声笑道:「不想了不想了,世间机缘蹊跷之事何其繁多,我只知道,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我愣愣的看着温燃,在我看的其他小说里,总是重生女主害怕夺了别人的身子,害怕别人觉得自己是异类,害怕各种变数,但这个人却告诉我,命运本该如此。
突然觉得心里豁然开朗,抱着瓶子傻呵呵的乐了起来。
……
拍卖台上俨然到了压轴出场的最后环节,我一边将到手的药剂收入储物袋中,一边听云霓在下头兜兜转转地卖关子。
她说话的同时,几个彪形大汉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巨型物品推到了拍卖台中央,上头盖了厚实的黑布,加固了几道法印,灵识根本无法穿过。
「神神秘秘的,能是啥呀。」
我好奇得紧,小声嘀咕着,张望间却发觉,场内大多数人皆是面带笑容,并非如我般坐立难安。
直到黑布被云霓一把扯下,我在满堂喧哗中,才明晓了,为何称之为压轴——
那是一个富丽堂皇的金丝笼子,垫了绣工华美的蚕丝软榻,其上蜷缩着一个赤足的美丽少女,脚脖子上挂了金色的铐链,全身上下只着了薄薄一层遮羞物,裸露出的雪白肌肤一蹭便红了。
她看起来不过豆蔻的年纪,睫毛扑闪,眼神澄澈得好似一头小鹿,正惊恐地环顾四周。一双秀气的青葱玉指牢牢抓住笼子的栏杆,嘴里发出呜咽的声响。
我心下大骇,拳头瞬间就捏紧了,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之前听说过灵朔国好倒卖灵体灵宠,但总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不仅没有夸张,甚至人们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稀疏平常。
他们对着台上的少女指指点点,满心盘算着手里的金钱,每个人都只把她当作一件最普通不过的拍卖物品,最可笑的是,这其中也有一些灵体的存在,也是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对自己的同类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此女系属袖蝶精,方幻化出人形两年,根基还未稳固,便被我云宝拍卖行捉拿下灵山,这可是百年难见的美人坯子,若是能好好调教,亦可不散其灵力,假以时日生出一对蝶翅,那才叫人间尤物。」
先看看台上笑容端庄大方的云霓,再看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少女,我忽然想起了一对故人——冰霜姐妹。她比柳冰更要年幼一些,还没看遍灵山最美的春夏秋冬,便这样落入歹人之手。
一旁,温燃瞥了一眼发呆的我,淡淡道:「现在,你可否明白我的用心?」
摸了摸自己粗糙、焦黄的脸蛋,我有些愧疚地点了点头。
转而,我好似想到了什么,瞪着饱含希冀的大眼睛,扭头问道:「温燃,你能帮我把她买下来吗,我会还——」
「我不会趟这趟浑水。」
他连我的话也没听完,便很干脆地拒绝了,我张张嘴还想努力劝说一番,看他神色巍然不动,想了想还是闭了嘴,扭头识趣地看起了拍卖。
有一个袖蝶精,就有千千万万个袖蝶精,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更何况,我本就不是什么圣母,温燃也没必要一直帮我。
那袖蝶精好似是被喂了什么药,浑身也使不上力气,嘴巴微张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只有一双眼睛泛着泪花,却更惹得人想要怜爱。
一时间,场子内竞价声四起,人们好像红了眼的野兽,都要来匀一杯羹。
我听着价格步步攀升,便是赌一把的机会也没有了,只得泄气地托着腮,看这场闹剧在谁手中终结。
不过话说回来,一场拍卖会下来,我也是受益颇丰,先不说得了个晋阶宝贝,这小袖蝶精的出场更一下子激发了我晋阶的动力了,现在也不怪温燃给我张丑丫鬟的脸了,他可真真是走了一手妙棋。
「两千三百万。」
转神回来的同时,我便听见了这个高得离谱的数字,可说话的人声音有些奇怪,竟让人难以分辨雌雄,而且放眼望去扫视一圈,也没能找出这个出价的人在哪。
「不用找了,他在这一层,你是看不到的。」
我恍然点点头,好奇道:「那你听得出——这是男人还是女人呀?」
等了好一阵,就在我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温燃的眼睛突然浮上了一抹看不懂的深沉,他用很慢很慢的语调,且一字一句道,「是、你、惹、不、起、的、人。」
我装模作样地捂住嘴巴,贼眉鼠眼地看了一眼隔壁,朝他狠狠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
两千三百万的高价,三锤定音。
小袖蝶精绝望地看了看金丝笼顶,眼前又被盖上那层黑布,然后被彪形大汉们缓缓推下了拍卖台,我有些恻隐,但还是别过眼不去想她。
在众人的嘘唏中,我打了三四五六个哈欠,终于随着温燃走出了拍卖场,眼见着天都黑透了,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小商贩也都将摊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一脸兴奋,又不知好歹地拉起了温燃的衣袖。
「温兄,我们去修炼吧!」
我觉得此刻的我,定是像极了学堂里的好学生,见着他果然没有甩开我,便满心等待着夸奖。
可他的目光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分明落在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你先走,我去会会他们。」
待我反应过来时,手里仅仅握了半截衣袖,哪还有温燃的影子。
他的衣袂飘飘,早已飞得老远,我放开灵识追过去时,才愕然发现,那里已然围了一众黑衣人,身上皆绣着整整齐齐的飞燕图案,气息无比强悍,一下子便捕捉到了我灵识,如刀子般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哼。」
温燃一步踏出,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冷哼,替我挡住了所有的刀芒。
我连声道谢,虽然也有些担忧,但深知自己不过是个拖油瓶,也不敢再做过多停留,趁机收回了灵识,撒丫子就狂奔。
这一跑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只顾着拼了命地从胡同里绕来绕去,待到脚丫子都跑得冒烟儿了,才扶着墙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我这神仙是当的真够窝囊的,灵力不敢用,用了又怕被人发现,现在也不知道跑到什么荒郊野岭来了,我擦擦汗,平息着气息抬头张望起来。
不对,这哪里是什么荒郊野岭呢,沿着胡同走出来,道路便豁然开朗起来,前方坐落的赫然是一座豪华庄肃的府邸,朱红漆的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头描了我看不懂的烫金大字。
我才要眯着眼细看,却听马车轱辘声由远至近,吓得我连忙收敛气息躲在胡同口阴暗处。
彼时,一辆马车徐徐停在府邸门口,气派程度与这府邸如出一辙,借着月色,我看到上头下来一个玄紫衣袍的年轻男子,被人搀扶着,有些病怏怏的姿态,他背对着我,看不清面容,却也知气度不凡。
可这些都不足以吸引我的眼球,直到——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那熟悉的盖着黑布的金丝笼从马车上搬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抬低了,跟在年轻男子的身后。
我舔了舔嘴唇,目光不可控制地移向了围墙。
三十六
这里的围墙并不高,翻过去倒是极其容易的。
可转念一想,我又何必冒着风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
这府邸在夜色下看起来阴森森的,连灵识探入其中都感知不到一二,仿若陷入了毫无生机的泥沼之中,没人知道进去之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数。
我叹了口气,轻轻闭上了眼。
脑海里不断的浮现,皆是少女惊恐的眼神,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像极了小香妃第一次化形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那般的天真无邪,惹人疼惜。
此刻,在腰侧的锦囊中,小香妃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能看出她先前短短圆圆的胳膊又细长了几分,馥郁的灵气萦绕在周身,一点点渗入她的肌肤,小姑娘正在快速地抽条长个儿,身段有了几分玲珑有致的味道。
平日里她很乖,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同我叽里咕噜说些什么,我虽然听不懂,但也会给予一些回应,每次她接收到时都尤为兴奋。
而眼下的少女,不过大了小香妃几岁,却只能被押在黑暗无边的金丝笼里任人宰割,本在拍卖场中狠下心来不想去理会,但如今又被我碰见了,便无法再不管不顾了。
大不了,真的救不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挥掉这些念头,我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在原地踱了好几圈,目光盯住那年轻男子良久,沉沉的。
真是想不到啊,连走路都走不稳的病秧子,也会有着这般不同寻常的癖好。
月辉清冷无垠,温温柔柔地铺洒下来,给他清瘦笔直的背影镀上一层矜贵的薄光。
那些围在门口的奴才们皆是大气也不敢出,都规规矩矩地跪趴在地上迎接,直到男子的身形缓缓淹没于深色之中了,才四散开来。
「小六,快起来吧,别磨蹭了,把小王爷的马牵马厩去。」
其中一个高个子吆喝着,那唤做小六的小厮估计是跪麻了,半天才跑到马车前,嘟嘟嚷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被高个子拍了一下脑袋,便低下头再不敢出声了。
王爷?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据我所知,原书中这灵朔国一共也就那么几个王爷:其中两位便是与老皇帝血脉相连的宗、蒲两大亲王,可论年纪——他俩都老得能当我爷爷了,不对不对!
缓缓摇了摇头,我又扒拉着墙仔细瞧着那几个匾额上大字——看着看着,心中便隐隐浮现了一个答案。
难道是那一位?
自皇帝三十岁登基以来,整整二十四年,此人日日伴其身侧,他不仅是通晓天文地理,亦能呼风唤雨笼络民心,成为了老皇帝心腹般的存在。
而后的几年,他受命出使盘连与羌余两国,人人皆赞其谋勇双全,更是亲封为西郡王,一举成了皇亲国戚,可谓是风头无两。
虽说官阶低了亲王一头,但手里握了实权,这才是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老皇帝,再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
此人便是西郡王,薛棋。
再瞧瞧那几个字,我眉梢微动,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方才看那几个大字无端地潦草不可循迹,这下猜破了,不就明摆是刻着「西窗府」仨字吗,老皇帝亲赐的王府。
所以方才那位,这般大的排场——我猜必定就是这位名动天下的西郡王薛棋了。
「啐,这背影可真年轻啊,和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似的。」
眼见着大门口已然四下无人,我暗暗吐槽了几句,也来不及多想,几步便跃上了墙头,气息微微收敛,以防被人察觉了端倪。
还好,那些奴才们都忙活着收拾去了,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东张西望看了看,小心翼翼地翻下墙,轻盈地落在一个小院子里。
大致扫了一圈,看起来倒像是一处无人居住的模样,可四周诡秘的气氛总教我心头微乱。
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伐,我屏住呼吸,赶忙一个滚身,藏匿进一丛矮灌木里,连大气也不敢出,紧盯住院落里的房门。
这里可能是府邸的偏院,整体呈现出一种萧条腐败之态,门微微掩着,被蜘蛛网缠绕满了,把手上也落满了灰尘,大抵是常年未有人居住了。
看来是来错地方了啊,我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慢慢闭上了眼睛,想要凝起神来探寻一下小袖蝶的存在。
到达五阶之后,灵体便获得了耳目清明的能力,不用动用任何灵力便可捕捉到方圆十里的所有声音。
不过,说来也是惭愧,这才是我第二次动用这个能力。
咳咳,第一次嘛,便是我晋升到五阶后图了个新鲜感受了一番,便草草结束了。
闭着眼,我不耐烦地拨弄着颈窝痒嗖嗖的树叶片子,如何都沉入不了那耳目清明的境界,心烦意乱的。
好安静,什么也听不见,好痒,好烦。
盘坐在原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感觉脑子好似被人拿针狠狠刺中,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一阵清清凉凉的奇异之感笼罩全身,好像浸没在水中,眼前世界万般倾倒,五感瞬间被打开了。
此番放开耳目,偌大的府邸中,各式各样的声音像是有了宣泄口一般,全部涌入了我的脑海之中——
我先是听到了附近房间内轰轰的鼾声,婢女们的细碎聊天声,随后是水滴落地的啪嗒声,花瓣枯萎的窸窣声,还有各种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尖锐的虫鸣声……
嗡嗡嗡嗡…
我觉得脑子快要乱成一锅粥了,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险些就想要放弃,一而再地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这片轰隆隆的杂乱声之中,我捕捉到了一声熟悉的嘤咛——
是那只袖蝶在呼救!
我能感知到,她被安置在一处黑漆漆的仓库里,说不出话,只能无助地从喉咙里发出不成音的哀鸣。
哈哈哈,我睁开眼,目光雪亮亮的,朝着一处方向望去:等着吧,好姐姐来救你了!
身为精怪,身手自然是比凡人要矫捷得多,我东窜西躲便绕到了另一座小院里,这里外表看来好似是用来储物的,但那大门分明上了两道锁,前头还坐了个大汉看守。
只不过他现在抱着把大刀,睡得正香,头一垂一垂的,嘴角长长哈喇子都要垂到地上了。
呵,若真是普通仓库又怎会这般层层加守。
我眯了眯眼,冷哼一声,手上凝了几分灵力,飞快地冲过去朝他的后颈就是一砍,那大汉还没来得及醒过来,刀应声从手中滑落,全身一抖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真乖,多睡一会吧。」
满意地拍了拍手,我蹲下身,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他翻了过来,左翻右摸找起了钥匙,可任凭我怎么找,这钥匙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对!
我拍了下脑袋,自己分明就没见过这钥匙,何来凭空消失这一说呢。
常人都以为钥匙在看守人身上,可那西郡王怕是已然料到有人会觊觎这小灵体,便是早早的将钥匙揣到了自己的身上。
恨恨地站起身,我瞪了一眼地上的大汉子,又不甘心地抬头盯着那两道锁,来都来了,我就不信了,我一个神仙,难道还破不了这凡锁了?
不过——光是用灵力蛮横破锁的话,必定是要耗费许久的。
想都没想,我迅速调用着储物袋,抡出那把沉寂已久的灵月弯刀,一把扛在肩上,快步上前,大有一拼死活的架势。
同时,指尖开始运转灵力,缓缓将其注入灵月弯刀之中。
可这把刀远比我想的还要蛮横霸道,它发出了一阵低且颤抖的轰鸣声,仿佛在拒绝着我的操控。
我咬了咬牙,不去理会它的挣扎,继续不停地注入着灵力,手掌被刀柄刮出了一道道血痕。
「小东西,你就让我用一回会死啊!」
我低吼出声,额头竟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一直以来我都未曾与这把灵月弯刀签订契约,因为我总觉着它毕竟不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将来若能再遇见百里楹,定要亲手将其归还。
当初接受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是看到他的族兄嚣张的模样便来气,草草应了想要灭其威风,二来是看着百里楹太过伤心,实在不忍拒绝。
但现在看着着小东西拼命挣扎的样子,我真恨不得马上收了它,让它知道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嗡嗡」「嗡嗡」
这灵月弯刀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它得了我的灵力便拼了命要逃,我一把攥住它,也红了眼,要跑便跑吧,先把我的锁破了,顺势便朝那道门狠狠砍去。
「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木门炸了开来。
我的眼前闪现出一道刺眼的白光,伸手去遮,隐隐从指缝间瞥见,那道看似陈旧普通的锁,通体发亮,散发着猛烈的奇异之光,与灵月弯刀猛的对碰起来。
好家伙,这竟是一把加持了灵力的锁。
两者一时间僵持不下,我看得实在着急,暗暗跺脚。
「小东西,不要恋战啊,我还要进去放人呢!」
也不知是运气使然,还是灵月弯刀真的有灵,我话音刚落,那把锁便瞬间失去了所有光芒,锁扣断裂,啪嗒一声地落在了地上,恢复了方才看到的黯淡模样 。
这边,灵月弯刀好似也累极了,低吟着颤抖着,缓缓恢复平静,温顺地被我握在手中。
我小口喘着气,轻轻抚摸着它锃亮的刀身,看了片刻,便将其收入储物袋中。
下一秒,我的目光猛的抬起,望进那间黑黢黢的仓库之中——
冥冥之中,我觉得,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但时机不等人,我一边必须在这座府邸的人马听到响动赶来之前,速战速决。
目光停顿片刻,我一边缓缓擦拭着手中的血,一边坚定地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一步、两步……
这里静悄悄的,除了我沙沙的脚步声,居然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安静地无比诡异,小声呼唤着小袖蝶,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难不成我又来错地方了?
门口微微洒进来的月光,让我看清了里面大致的轮廓,这是一间大到超出我预料的仓库,看得见的地方均是空荡荡的,越往里面越是无尽的黑色。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心下决定扭头就跑。
但这仓库实在是太黑了,在怎么也太不准方向,只能凭感觉往回跑。
这是什么鬼地方?
灵识无法探测出去,五感尽失,若一直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人,到时候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突然,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吓得我整个人就跳了起来,结果一个没踩稳,又被那坨软绵绵狠狠地绊倒。
紧接着,脑袋直直地朝地面摔去,我撞的七荤八素起来,眼前冒起了无数个小星星。
一时间,我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头顶突然亮起了极其猛烈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恍惚间,我以为自己摔回到了现代。
整个人仿佛陷在一张柔软的巨大的席梦思里,头顶悬挂着华美的玻璃挂灯,晃啊晃啊,我虚眯着眼,微微用手遮住眼睛,嘟嚷了一句:「灯、灯好亮。」
这无端的光,让我想起了城市里的漫天的霓虹,与宽敞马路上汽车的尾灯,古代没有这么亮的东西吧,我想。
我是又穿越回去了吗。
但我应该错了,因为有什么东西硌着我的肩胛骨,硬而尖锐,很疼。
我想伸手去掰开,那东西却一松,从我的肩上离开了。
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我咬咬牙,用力地睁开眼,却正好看到一只精致的紫金色的靴头,如镰刀一般微微勾起,离我肩胛骨不过十寸的距离。
这靴子的主人开口了,嗓音低低的,有些嘶哑。
「丑丫头,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我瞪着那双靴子,直直挺着身子,不敢动。
……
「丑丫头,还装死?」
一口一个丑丫头,你丫的看不见我干瞪着眼不敢动呢?
我猛地翻身滚到一旁,借着余光,正巧瞥见身下那团绊倒我的白花花之物,当下骇然,这哪是什么席梦思大床啊,分明就是一条活人的大腿,截面处还露着鲜血干涸的森森白骨。
放眼望去,我瞳孔突然放大,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这偌大的仓库,地上居然全是此等残肢碎肉,不仅如此,那种用黑绒布盖起来的笼子,在这里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个,安安静静排列在这偌大的仓库之中,仿若一个个死寂的棺材,看得让人心生寒意。
这么多黑绒布笼子,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猜,它们里面是否都关着和小袖蝶一样的灵体。
偷偷移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同时缓缓支撑起身子,屁股一点点往后挪动,心下迅速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男子见我还呆呆地半坐在地上,倒是慢悠悠地蹲了下来,重重玄紫色衣摆在地上堆叠起来,却不起丝毫褶皱。
我低着眼,想着这颜色怎的莫名有些熟悉。
「轰」的一下,脑子里好像浮现了什么,这衣服......这颜色……不正是方才那位被人搀扶进府邸的病秧子么。
抬眼,与他对视的瞬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时间脑海中竟找不出任何形容词来。
若说这张脸棱角分明、俊美如斯,但那双眉目却淡淡的,仿若山水远黛,瓷白的肌肤透着如玉的光泽,竟比寻常女子还要秀美几分。
他就这般蹲在我面前,伸出手,慢慢地、认真地替我抚去了衣摆上的灰尘。
我愣了几秒,连忙点头致谢,迅速从他手中扯过衣摆,抱在怀里拍拍,陪着笑道:「劳烦西王爷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嘿嘿。」
他的手停在半空,没有说别的,只是缓缓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看,这人生的极高,光是站在那儿,便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丑丫头,你唤我什么?」
我正手脚并用地努力爬起来,站稳了才抬眼去看他,那方面容在阴影之下,散发着阴郁的妖孽气息。
我想起原书中,茶白结识盘连国的小将军后,受赠「镇天剑」随他征战四方,一时风头无两,名声大噪,她获战灵之称,惹得四方名士相继前来拜访,其中便有灵朔国的西郡王。
她是这般描述西郡王的:「是个衣冠楚楚之辈,生的是相貌堂堂、高大威武,虽已年岁过百,但眉眼仍旧不输少年豪气,整日里笑呵呵的,和善得紧,但手段定是高明的,不然也不可能成为灵朔君上的得力左右手。」
所以眼前这妖冶无比的男子,又怎么可能是西郡王呢。
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一步,西郡王膝下无儿,只有一个五岁大的女儿,那么此厮断不可能是西郡王的儿子。
再退一步,不过倒是有民间传闻说,他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常年不出西窗府,早已疯了,时不时便抽搐咬人,肌肉僵直,只可眨眼凝视,不可动弹。
后又甚者说他妖魔附身,常会吃人肉喝人血,不过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世人便都当是一段谣言了。
是了。
我一下顿住了脚步,直勾勾地盯住眼前阴冷的男子,沉沉道:「你是薛衡玉。」
眼前的男子愣住了,步伐一顿,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旋即朗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却似有几分自我嘲弄。
「哈哈哈哈,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曾有人这般连名带姓唤过本王了,你倒是大胆……嗯?那你再猜猜,他们都叫本王什么。」
这厮一步步逼近,我我的后背已然抵住了一个笼子,无路可退,只能抬头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回应道。
「这有什么好猜的,他们叫你小王爷。」
男子一愣,似是很不满意我这个答案,皱着眉摇了摇头,喃喃着。
「不对不对,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倏的,他便攥住了我的手腕,冷笑道:「你绝对是知道的,世人看待我是疯子,唤我废物王爷,从没有人敢来劫我的东西,你又在这装什么傻?是有人指使你来这里么?」
我连忙摇头,强装镇定笑道:「没人指使我,我也从没认为过你是疯子。」
没有说谎,我是真的没有认为他是疯子。
如若自己没猜错的话,这薛衡玉应当是染了痫病,在现代称作癫痫。
这种病本就鲜见,在古代更是被凡人妖魔化了,犯病之人往往抽搐、伴有舌咬伤、尿失禁等,偶有失神发作,表现为动作停顿,凝视,叫之不应,强直发作时又表现出肌肉僵直,便仿若被人附身一般。
可怜这薛衡玉,生得如此美艳绝伦,竟染上这般病痛。
「我、不、信。」
他朝我咧开嘴,极轻的,吐出三个字,那双眸子瞬间染红。
「你们见到本王都是这样说的,可又有谁真的不怕我,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我的手被他捏得生疼,骨头都险些碎了,但我不敢不看他,也不敢乱动,只是谨慎地盯着他与他身边那位高手,心跳的飞快,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抹了脖子。
这人虽是病魔缠身,但更重的是心魔,就算没有疯,也逼近疯了。
额头的汗珠落到了睫毛上,他身边的那位强大的修道者,换算成灵体的阶来衡量,少说也是进了灵位的,我就算是拼了命也是没法逃脱的。
而此刻我若要活命,断不能硬拼,只能巧取。
清清嗓子,我用极其诚恳的眼神看着他道:「薛衡玉,你只是生病了,而我恰巧知道这是什么病,虽不说能完全医好你,但也能让你病痛缓解。」
他挑眉,笑得极其怜悯,附身,声音轻轻的,「骗我,很好玩吗。」
我感觉自己的手腕能动了,他轻描淡写地放开了我的手腕,不带感情地挥了挥,那黑衣人身形便动了,瞬息间移到了我的面前。
黑衣人周身的气息压制地我灵力翻涌无法调用,仿若置身于千斤顶之下,我眼睁睁看着他手举了起来,那般泠冽的刀锋迸发在手掌中,竟比真刀还要锋利几分。
完了,这样下去,一个呼吸我便可瞬间毙命。
怎么办怎么办?
情急之下,我什么都不管了,跪在地上两眼一闭,用吃了奶的力气大吼。
「家师乃神医谷衍!」
三十七
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静止了。
我双手抓紧了衣角,闭着双眼不敢去看,可等了良久,也没等来脑花迸溅的惨状,倒是听到身后的笼子应声被劈裂成了好几半,「哐当哐当」纷纷砸落在地上。
这人好像——并没有取我性命的意思?
我偷偷睁了半边眼睛去看,方才的黑衣人已然规规矩矩地退回到薛衡玉的身后,双手负于身后,身形岿然不动,看样子是不会再对我出手了。
眼见着保住了小命,我不由松了口气,下意识局促地望了望天花板。
「谷衍兄,真是对不住了」
果然,神医名讳一出,世人都要礼让三分。
这般想着,我的胆又壮了几分,肆无忌惮瞅了几眼薛衡玉,心里盘算起应对他这怪病的方子来,可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我却皱起了眉,咦,他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眼前的男子仿佛换了个人般,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温柔地弯下腰来同我招了招手。
这是干什么,我警觉地抱住胸口,跪坐着往后挪了挪。
可还没反应过来,身侧就突然冲出了一团小小的身影,略过我直直扑进了薛衡玉的怀里。
「小瓜,怎么又这般不听话。」
我这才看清,那团小东西居然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牙齿都没长齐,穿了件淡绿色的小皮袄,正抓着薛衡玉的胳膊撒娇。
薛衡玉一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单手环着小男孩,生怕他摔了。嘴上虽轻声斥责着,眼里却带了淡淡的笑意,这番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位温柔的大哥哥。
我抿了抿唇,揉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
此刻,薛衡玉怀中的小男孩好似感知到什么,转过头来与我对视,恶狠狠地呲起牙起来,可那张小脸蛋圆滚滚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怕,滑稽得很。
我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小男孩见状,气呼呼地一头扎进薛衡玉的怀里,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哦?小瓜,你是说她太吵了,打扰到你休息了。」
薛衡玉斜斜地睨了我一眼,轻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背,「那哥哥有没有教过你,就算生气也不能随便伤人呢。」
那唤作小瓜的男孩僵硬了一下,不情愿地扭了扭屁股,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的视线慢慢落在他那双胖乎乎的爪子上,看到其上本来布满的尖锐倒刺,此刻尽数收了回去,不由挑了挑眉,心中渐渐明了。
看来,若不是方才那黑衣人及时劈裂笼子,放他出来,真不知我的后背得挂彩成什么样,小家伙年龄不大,心倒是黑的很。
「小瓜本性并不坏,只是还小。」
薛衡玉好似看穿了我的想法,将小男孩放在地上,缓缓直起身来,嗓音淡淡的。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孩子和我解释,便低下头看着脚尖,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熊孩子罢了。」
对于这种情况,我心里和明镜儿似的,咱总不能和熊孩子的家长讲道理吧,越讲理越亏。
小男孩本叉腰站在我对面,鼓着小脸蛋瞪我呢,听到我说的话,不知怎的委屈了,突然蹲下去抱住了腿,呼呼地运转起灵力来。
我不明所以,便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出现了一颗圆滚滚绿油油的大西瓜,绕着我滚来滚去,还发着急切的呜咽声。
腰间微微有异动,缘是小香妃早早便与我心意相通,端着腮看那大西瓜在地上滚动的模样,歪头憨憨直笑。
半晌,她突然眨眨眼,小嘴里吐出三个字:「他好蠢。」
那嗓音柔柔的、甜甜的,还带着女娃娃的奶声奶气,我却在瞬间全身僵硬,不能动弹,眼眶竟都有些泛红了,不为别的,只因这声音于我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我都有些恍惚。
在幻境之中,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曾听着周凌波小声喃着「傅郎」的声音沉沉睡去,听着她在大殿之上字字如血的控诉,听着她抱着傅铎信纸时的沙哑的哭腔……此刻再次听到,我又怎能不惊喜。
惊的是她居然生长得如此迅速。
按理来说,正常的灵体要耗费几年才能学会开口讲话,但小香妃才用了短短几周,便学的有模有样了。也确实,她自是与别人不同的,她是重生的周凌波,是一身傲骨的千年寒梅,又被赋予了特殊的纯净灵力,自然是比普通灵体要厉害几分的。
喜的是她看向我的眼睛还是那般澄澈干净,充满了对我的依赖与信任。
我一直最担心的事便是怕她有朝一日想起过往,想起在傅家与皇宫那段最阴暗的日子,再次成了一缕怨念,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应是早就将前世忘得干干净净了。
吸了吸鼻子,我匆匆用手掩了掩腰包,缓过神来再去看那个西瓜,小家伙已经滚不动了,但还是倔强地在我身边慢悠悠转着圈。
薛衡玉摇了摇头,似是也拿他没办法。
「如你所见,小瓜的原身便是这只西瓜精,他方才是伤心了,觉着你唤他熊孩子是因为他长得胖,便想证明自己本身便如此,你若还唤他熊孩子,他便要一直滚下去了。」
熊怎么了?小熊多可爱呀,这小东西要是真想一直滚下去,我也不介意呀,我恶趣味地想着,嘴角显露出一点坏笑来。
直到薛衡玉冷冷的目光扫射而来,我嘴角一撇,只好蹲下身子,不情愿地对着那只西瓜唤道:「好啦小瓜,我的好小瓜,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西瓜,别滚了,当心累坏了身子。」
小瓜倒还挺傲娇,扑腾扑腾生长出短短的胳膊小腿来,又幻回了人形,却始终背对着我,不肯多看我一眼,可那小屁股分明都快撅上天了。
「你带小瓜出去。」
那黑衣人得到了薛衡玉的示意,点点头,上前一把将小男孩捞入怀中,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开始打量起这一整个偌大的仓库来,目光一点点扫过那些被黑布盖住的金丝笼,又落在地上的残肢上,蹙眉问道:「你明明对他们都很好,为什么营造出一种豢养虐待他们的假象呢。」
此刻的仓库之中,只剩我与他两个人了。
这人抿着薄唇,幽幽地盯着我,一双眸子仿若浸染了纯黑的墨,看的人魂魄都要被吸入这幽域鬼涧之中,无端的阴森诡谲,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丑丫头,还轮不到你来评判本王。」
我定定地看着他,既然见过他温暖的一面,便没那么怕这世人口中的疯魔了,哪怕他的气息再骇人,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一层保护色罢了。
方想开口再说几句,他倒是堪堪别过眼去了,嗓音低沉,「别太多废话,告诉本王,怎么证明谷衍是你师父。」
我挠挠头,不是滋味地小声嘀咕,「这要怎么证明啊。」
难不成要我现在就来一手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戏码吗,别说我不会了,就算我真的是谷衍的徒弟,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吧。
歪了歪脑袋,我突然灵光乍现,连忙瞪大眼睛,伸长脖子靠近薛衡玉,一字一句认真回答道:「对了,我可是唯一知道他真面目的人!」
看到眼前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便深吸一口气,开始义愤填膺地挥舞起了拳头。
「你别以为他是什么举世高人,实则抠门得很。」
想到当初我们一众人寻了谷衍这么久,他接待来客还斤斤计较,用了最末等的陈茶,我便来气,这哪有半点神医的风范,分明是个心胸狭窄小气抠搜的小人。
「还有啊,世人都说他是什么清风亮节之辈,才不是!其实他可会骗人了,还怕招惹麻烦。」
明明便是不喜欢麻烦,还假意让柳楹去寻什么二百年生的菟丝子,一出去便撞见了他的族人,好嘛,柳楹变成了什么百里楹,我还被莫名其妙奚落一番。而后,冰霜二姐妹也随之后与我分道扬镳,再无交集了,虽说这事儿倒与谷衍无关,但我就是心下不爽。
「啧,你可别不信,他这人,还特好美色。」
我越说越带劲,拍着大腿开始大肆添油加醋起来,可不就是么,谷中留了一个茶白还不够,居然还问老娘要不要留下来,真是越想越气,难不成想奴役我?
薛衡玉本静静听着,突然挑了挑眉,将我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遍,轻笑起来,「呵呵,谷衍若真有你这么个徒弟,算是倒了血霉了,先不论前头几句的真假,单单最后一句,你便是漏了马脚。」
我一听便急眼了,连忙摆手,「我知道您一时间难以相信,但这些确实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哦?」薛衡玉摩挲着手中的夜明珠,慢慢踱步,绕着我转了一圈,半晌淡淡开口,「丑丫头,就你这副模样,哪来的自信说谷衍神医好美色呢。」
我哑了,如梦初醒般摸了摸脸,千算万算,怎么忘了自己还顶着张焦黄的小脸蛋儿呢。
「其实、其实……他、他就喜欢我这种……」
我扭捏地交叉十指,羞涩地抬眼小声道。
「你的话,本王不知能信几分。」
薛衡玉看着我,指尖动作微微停顿,两颗夜明珠在他修长如玉的指节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在我希冀的目光中,这男人最终还是慢条斯理地叹了口气。
「依本王之见,还是先关着你这伶牙俐齿的丫头为好。若你真是谷衍的徒弟,想必他定会不辞辛苦救你回去。」
旋即,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妖冶的微笑,语调莫名上扬,「那时候,本王自会好好求教一番神医的医术,以及你口口声声的——「真面目」。」
哎?我瞪圆了眼睛,这人什么意思,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么?
薛衡玉说完这番话,便拂了拂袖子,转身踱步离开了。
见状,我连忙亦步亦趋地小跑跟了上去,焦急地喊道:「你别把我关起来,我和你说个方子,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到底医术如何呢?」
两个壮硕的黑衣人出现在视野中,由远至近,不由分说地架起了我的胳膊,一左一右硌得我生疼。
我双腿凌空,狠命晃荡着脚丫,恶狠狠大叫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这病是需要西药才能抑制的,但少数中药搭配也可缓解,取天麻茎二两,哎别卡着我胳肢窝,痒死了,你、你配着淡全蝎水煎服,还有两味是胆南星和远志……哎哎疼,大哥你们懂不懂怜香惜玉!」
「唔好痛!」
那两个黑衣人大哥用力一甩,就将我扔进一个空空的金丝笼里,受到了这般剧烈撞击,我不由闷哼出声,软软地滑落在地上,眼睛瞪的大大的,只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但以我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认输。
在地上瘫了不过三秒,我又抓着笼子奋力爬了起来,伸长脖颈向门口张望过去,大声唤道。
「喂,你关我有什么用啊,你需要治疗啊!」
远远的,那薛衡玉的脚步竟不曾有半分停顿,背影颀长清瘦,端的是一派俊美风流,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仓库,方才两个架着我黑衣人紧随其后。
他站在门口,淡淡一挥手,我便看到一大张黑绒布自我的头顶飘飘洒洒罩了下来,与方才我看到的那些黑绒布如出一辙,仿若是场漫天的黑雾,一点点遮盖住了我的视线。
最后一刻,那男人回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着一旁红唇一张一合的。
我耳朵尖,全听见了。
「再多加五道锁吧。」
我嚎叫一声,腾地站起身来,头顶「嘭」地撞到金丝笼顶,顿时泪花闪烁。
这黑绒布大抵是为灵体特制的,灵力对其的冲击仿若涓涓细流汇入海洋,任由蛮力百般拉扯,也依旧是纹丝不动,我便暂时放弃了。
身体上的疼痛与眼前无边的黑暗让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上,微微挪了挪靠在笼子边上,我实在是太累了,合上眼沉沉地睡去了。
……
我在做梦。
好像身处于一个幽森的马戏团里,那老板生的一副薛衡玉的美艳模样,领了两只大猩猩在舞台上杂耍,我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看表演,别扭极了,但无法动弹,连眼睛都移不开去。
突然,「薛衡玉」一回头,我一眼便看到他那张薄唇上染满了鲜血,眼神无比阴霾地朝我咧嘴微笑,然后缓缓朝我招了招手。
顿时,不知从哪里来的,铺天盖地的大西瓜席卷而来,个个块头巨大,绿油油一片骇人得很,眼见着就要滚到我面前来了,座位上的我拼命尖叫着,竟生生的从梦里惊醒过来。
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慢慢摸索着坐了起来,感觉到身上的储物袋还在,也没缺胳膊少腿的,略略松了口气,盘好腿进入了打坐的姿态。
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
要么一直等下去,等到薛衡玉用了我的方子有所缓解,良心发现来放了我这个「恩人」,但我不知道这到底需要多久,更不确定他是否会相信我,看他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走的时候都不一定听进了我说的话。
要么心甘情愿成为像小瓜一样依赖他、被他驯服的灵体,虽谈不上被虐待,但也失去了自由。
狠狠摇了摇头,我马上就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
剩下的,就是靠自己了。
我低头叹了口气,可自己现在的修为还太过低微,一直卡在第五阶的末端,怎么也突破不了第六阶,再怎么逃,若是碰见薛衡玉身边的修道者,还是被抓回来的命。
我的目光呆呆地游移着,委屈地嘟嚷起来:「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谁靠得住!都怪你啊温燃,你不是看起来很厉害嘛,怎么也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黑黢黢的笼子里,带我参加什么拍卖会,现在反倒是我被拍卖到这鬼地方来了!」
恨恨地抱怨着,我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词般,将「拍卖会」几个字又反复咀嚼了一番,当下匆匆忙忙翻找起储物袋来,一下子便摸到了那瓶小小的、窄口的青玉瓶。
将其小心翼翼握在掌心里,我咽了口唾沫,第一次尝到了对修为强烈的渴望。
此刻,这间仓库,没有任何人能来打扰我。
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我全然忘记了云霓当初在拍卖会上的告诫:「此药并非凡品……比高阶固元丹尚要多出十倍功效,切莫不可一次入体,因药性过于强大,一般人是无法承受的。」眼下满脑子都是「我要进阶」这般的疯狂念头。
这圣元不是功效很强么,不知可否助我一举进阶灵位,到时候我定要风风光光离了这郡王府,让薛衡玉这厮恼羞成怒、看着我逃走却奈我无何。
「哈哈哈哈哈!」想到这场面,我竟兀自开始傻笑了。
好半天才觉着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拔开木塞深吸了一口气,将其中的药剂一饮而下。
这药剂温热、入喉却尤为滚烫。
我还未尝出任何味道,便感觉周遭一股火辣辣的热浪席卷而来,烧得人抓心挠肺。
此刻,在储物空间中闭眼休憩的小香妃猛地美目一睁,顷刻便卷着一袭纯净灵力,缓缓凝聚成孩童模样,蹲守在我的身边。
我不曾想过,就这一闭眼,便是恒久个日日夜夜。
三十八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我睁不开眼,也喘不过气,晕晕沉沉间只觉天旋地转,无法集中注意力。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晕船,心里明明难受得紧,却下不得船,还要忍受波光粼粼的湖面折射到瞳孔中,那种如梦似幻的光,让人心里发闷得很。
可……怎么会无端出现这般失重感……
明明方才我还在与那圣元的药性负隅顽抗,它的气息实在太过凶猛,逼得我节节败退。
这圣元看起来通透灵秀,实则阴毒得很,竟是想要将我活活反噬干净,化身火焰滚滚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又开始一点点剔除我身上的每块骨头,痛得我几度都想一了百了。
但我月菜,绝不认输——
拜托,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一想到以后江湖流传出去,有个丑芙蓉精偷鸡不成蚀把米,修练无术还搭进了自己的小命,真是教人看了大笑话了,再想想薛衡玉看到我横尸当场时笑得眼儿都看不见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风卷残云般吸收了小香妃聚集起的所有至纯灵气,算不清具体有多少,只知在那一瞬间,因为灵气过于醇厚,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我的丹田硬生生接纳住了所有灵气,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夹携着一股陌生的恐怖气息,与体内的药性狠狠对撞,那一刻,我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棒,顿时失了全部气力,陷入了如开头那般昏沉失重的状态。
这感觉好生奇异,如同灵魂抽离了肉体,轻飘飘的,身体承受的痛楚尽数散去,更准确来说,不止是痛感,是所有的感觉,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殆尽了,只剩下周遭空荡荡的虚无感。
我无端觉着害怕,想伸手去触摸,却又感受不到自己手的存在,脚下也踩不踏实,一股不明不白的力量一点点推着我,在这片混沌中缓缓前行。
恍然入世兮,如水之长流,不知何故来,亦不知自何来。恍然出世兮,如风之长起,漫漫奈何,终不知何往。远远的,有幽幽的女声在低声吟唱着,像前世母亲的温柔哄睡,又似凄苦女子的嘤嘤呜咽,带了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我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怔怔地低下头,看到自己那对光洁的小脚丫踩在一潭浅浅的河水之中,没过了脚脖子。
这河水像是静态的,我轻轻伸出脚趾点了一下,果然没看到任何涟漪。
「喂,谁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呀?」
我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但紧接着就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仿若不是从我的嗓子里发出来的,闷闷的怎么也听不清。
没有人回应我,方才那些细碎的光倒是渐渐消弭了,眼前如迷雾破散般开阔起来,显现出一座庞大古老的石桥,横越在这座浅浅的河流之上。
我方踏上这座桥,还未走上几步,便望见桥中央隐隐约约伫着个灰袍老妪,她并不看我,只是漠然地盯着桥下的小河,半晌嘶哑着开口道。
「丫头,你来错地方了。」
我感觉这地方有些诡异,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听她对我讲话倒是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高声道:「奶奶,我在修炼来着,怕是不小心走火入魔了,你能将我送回去吗。」
她缓缓转过头来,那张脸上布满了褶子,就连眼皮也耷拉着,两颗浑浊的褐色眼珠看人时,让人感到莫名的心慌。
「呵呵,原来是丫头你啊。」
我挠了挠头,愣住了。
这又是哪位奶奶呢,看样子怎么谁都认识月弥啊,这可叫我怎么圆呢,只得干巴巴地傻笑道:「哈哈对,奶奶,是我啊,是我!」
「既是你,便随我来罢。」
那老妪缓缓飘至我身前,伸出一只如枯树皮般褶皱的手,仿若要交予我什么。
我突然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曾经我在这个地方也完成过这样的动作,接过半截红线,沿着石桥,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然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些记忆都很破碎,好像被刻意尘封起来,不让我知晓。
再抬眸的瞬间,果不其然,老妪手中缓缓幻化出一根细长的红线,轻轻挥手斩断,便要放至我的掌心。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后退一步,用力摇了摇头,冷声喝道:「我不和你走,我要回人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是冥界的入口,若是我方才接过斩断的红尘线,走过这座奈何桥,便算是入了轮回了,我还没死呢,这种亏本生意我可不干。
老妪倒是没料到我会拒绝,静静地托着红线,也没有逼迫我的意思,淡淡道:「丫头,你之前都走的很干脆。」
「奶奶,实不相瞒,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口中的丫头,我现在忙着回去逃命呢。」
我看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奶奶您可千万别和我讲前世今生那一套,我不是不信,是实在没心情知道,您就说我还能回去不。」
老妪倒是轻轻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一张脸缓缓舒展开来,不知是不是我看岔了眼,竟有几分惑人。
「呵呵,你确实是那丫头,但好像……又不是。」她慢悠悠地收起红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送你回去不是不行,得先和老朽做个交易。」
我迟疑了片刻,小声问道:「您确定要和我做交易,我穷的叮当响,真没什么可以和您交易的。」
老妪笑而不语,双掌捏动诀印,凭空幻化出一只巨碗出来,缓缓落至我面前,「你带着它回人界,老朽去不了蓬莱坞,你便代老朽去了,收了那些不愿归来的亡魂。」
我惊得口吃了,连连摆手,「您您您、真是笑话,我不过是个求得一线生机的小精怪,哪里去得了传闻中的蓬莱坞啊。」
那只碗比我的脸还要大上几分,沉甸甸地落在我的手中,质感确实不一般,丝丝缕缕的腐朽气息附着其上,我嫌弃地捧着,离远了几分。
「你会去的。」
老妪只说了这四个字,便转身离去了,她灰色的袍子与晦暗的迷雾融在一起,转眼便无了踪影,留我一人呆呆地捧着巨碗愣在原地。
半晌,我怒道:「这么大只碗,拿出来多丢人啊!您就不能换个好看点的容器给我么!」
回应我的是空荡荡的死寂,奈何桥已然不见,脚下的河水渐渐干涸,一切如梦般从眼前缓缓消逝,我再眨眼时,虚无中多了一道光,与来时不同,它和煦而不刺目,温柔地洒在我身上,引领着我融入其中。
闭着眼,只觉双脚隐隐有了落地感,头脑一轻,我便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随之传来的是肌肤上一阵又一阵酥酥麻麻的蚂蚁噬咬感,这是那些抽筋拔骨般的痛楚消散后留下的。
我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听到身上每寸骨头与筋脉都发出咯咯的声响,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般轻盈舒爽。
可这懒腰才伸到一半,便有无端亮光投射在我的眼皮上,微微睁开眼时,我一下子被周遭的狼藉吓得愣住了。
放眼望去,以我为中心的方圆几里地上全留下了乌黑乌黑的焦印,而我盘坐之处都快被夷为平地了,周围的金丝笼都被轰得老远,我这顶笼子的上半部分被炸裂开叉,开成一朵花的模样来,我傻傻地盯了一会,扶着那些炸开花的金丝条儿慢慢站了起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这仓库的大门俨然是被人打开了,敞亮的光照进来,加上仓库顶上明晃晃的夜明珠,我的眼睛竟一时间适应不了这么明媚的光,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隐隐绰绰间,我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门口浮现,缓缓向我走来,因着背光的缘故,我并看不真切,却莫名察觉到一丝阴森森的气息。
我想,怕不是薛衡玉这疯子找我算账来了。
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想想也是,若是我家被一个陌生的闯入者搞的乱七八糟的,估摸着心情也不大好。
这男人今个儿倒是换了件浅紫的长缎子衣袍,身量看起来愈发清瘦颀长了,我小心翼翼跨出一步,越到炸开花的金丝笼外头,光影变幻间,阳光斜斜洒在他的鼻梁上,我一点点看清了他的脸。
薛衡玉的模样愈发美艳了,头戴着华美的银冠,一双斜飞入鬓的黛眉秀气又飘逸,但那双埋在高耸鼻梁下的深邃眼睛却有若乌黑深潭,看不出一丝情绪来,他紧紧抿着唇,下巴的线条尖锐利落,仿若刀刻一般。
不待他开口,我便抢先一步,弯腰道歉起来:「薛小王爷,真的不好意思,我就是想打坐修炼一下,没想到给您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您看看,这儿有什么我能赔偿的,尽管开口,我不会赖账。」
等了半晌,直到我的腰都有些发酸,也没听到他回应我半句,只得悄悄抬起眼,不料一下便撞进那双深幽的阴森的瞳仁里。
他在打量我,可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伸出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他却一把擒住了我的手腕,缓缓从面前移开,再狠狠甩掉。
「这次,倒是本王眼拙了。」
我哀怨地瞪着她,揉着手腕,突然想起什么般摸了摸脸,又看了看他,嘴巴微微张成圆形。
糟了,温燃告诉过我,焕颜只有七日功效,我在服下圣元时还记得这番嘱咐,可谁能想到我这一修炼就耗费了无数日夜呢,不仅从黄泉走了一遭,醒来还把人的仓库都给掀翻了,现在可好了,人赃并获,我又该如何解释呢。
表面上我不失礼貌地对他致以微笑,心底开始盘算起小九九来。
薛衡玉看着眼前女子,她身段极美,一身黑衣紧紧束住细腰,那张唇鲜艳如血,艳丽如火,衬得她乌发白肤,先前容貌过丑倒是难以让人注意到,现如今真实面容显露,因为修炼进阶,更添几分灵秀起来,眉眼是那般的狡黠,教所有见过她的男人,心口上像是长出了一朵吸血的芙蓉花。
他盯着女子一张一合的唇,微微有些失神起来。
「害,您也知道,行走江湖哪能以真面目示人呢,其实这两张都不是本姑娘的脸。」我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指尖动用灵力,在半空中捏印几番,顷刻之间又换了一张脸,「您看,这才是我嘛。」
方才看薛衡玉不说话,我也没闲着,对自己所掌握的灵力熟悉了一番,这一探索竟是喜不自胜,差点没尖叫出来。
果然,好宝贝就是好宝贝,这圣元虽是差点要了我的命,但一举让我突破了三阶,其实我知道,若不是自己用得太过心急,分时机使用圣元,突破至灵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我一时间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一来,我体质特殊,需要大量的灵力祝我突破,这地上方圆十里的乌焦便是我生生剥夺了生机,结合上次我在灵山突破的情况,想必外头的花花草草也都被我吸食干净了。
二来,并没有这么充足的时间供我慢慢修炼,当是我不得不殊死一搏,好在身边还有小香妃助我,我其实知晓在奈何桥上的自己未完全死透,才胆敢求那老妪放我回去,想必也是天要留我一命,才让我又醒了过来。
虽说现在堪堪突破到八阶控心神的地步,我已然是万般满足了,体内尚有残余的药性,在经脉之中缓缓流动着,突破到第九阶亦是指日可待。
话说回来,我换了张脸,没有刻意扮丑,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弱化了几分五官,月弥的长相实在过于明艳张扬,此番变化下来,倒也算个清秀佳人,至少不再那般抓人眼球了。
薛衡玉见我如此,喉结微动,淡淡移开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招了招手,传进一名小厮来,手里捧着一叠药包,小心翼翼跪了下来,双手举高。
「这些都是按你说的,找人配好的药材,本王服用了几个疗程,确有缓解,可一旦停用,还是会复发。」
他拿过一包沉甸甸的药包,递给我的同时,微微皱眉解释道。
我见他转移了话题,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接过了药包,拆开来嗅了嗅,伸出指尖拨弄了一番,「嗯,天麻、全蝎……量倒是对了,但你若想根治你这病的话,光用中药是没有用的。」
他沉下眼,问道:「此话怎讲。」
……我沉默了。
若身处现代,我还能拍拍胸脯告诉薛小王爷:您好,治疗癫痫,常用的药有托吡酯、拉莫三嗪、奥卡西平、左乙拉西坦、卡马西平、苯巴比妥、氯硝西泮等等,你手中的中药成效并不高,往往达不到治疗的效果。
但这是古代,我竟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还好还好,有谷衍这个挡箭牌。
于是我微微垂下眼,语气略有些悲伤地开口说道:「小女子学艺不精,若要根治,怕是要家师出面了。」
「本王说过,你的话,信不得几分。」
他语气慢慢变冷,上前逼近我一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若不是你的药对本王的病有几分用处,怕是现在的你,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嘶,我发现这人怎么总喜欢威胁别人啊,明明心里脆弱的不行,还要强装阴森恐怖的模样。
我皱着眉,抬头对视薛衡玉,指尖戳住他硬邦邦的胸膛,离开几分距离,「我的话你不信?那你去配什么药,你分明信得要死!惜命的要死!才连夜派人去把药找齐的吧!我的话你不信?那你站在这里不杀了我,我又是闯入你的府邸又是破坏你的仓库,换别人早就将我千刀万剐了,你却站在这里问我药效如何,呵呵,薛衡玉,别告诉我,你看上本姑娘的「美貌」了?」
他的脸被我说的青一阵白一阵的,恶狠狠地抢过我手中的药包,砸在地上。
「本王才没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我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往身上擦了擦,朝他毫不在意地咧嘴笑了起来:「自始自终,我也没有说你不堪的意思,承认自己害怕活在别人的眼光下有这么难吗?是,我只知晓一些治你病的皮毛,你若对我好一些,往后我找我师父给你治病也不是不行,不然你看你哥哥替你寻遍了名医,也没有任何用处,不是么。」
这下轮到我凑近他了,露出森森的白牙,我笑的极为恣意。
薛衡玉本就满眼猩红地盯住我,听到我提到他哥哥西亲王时,竟疯了一般笑了起来,森森寒意从他上翘的唇角与狭长的眼角咝咝往外冒,「别和我提他,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愣了片刻,难不成这西亲王薛棋与薛衡玉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么,可明明世间都传闻他待这个疯子弟弟极好,寻了最好最贵的药给他,可怎么也不见好。
就算如此,薛棋也不曾放弃过这个弟弟,尽心尽力将其养于府邸中,看眼下这情况,人人敬他为小王爷,想来薛棋还给他同皇上谋了个闲散王爷的位置。
不过——
我歪了歪脑袋,突然想到。
在原书中,西亲王薛棋在盘连国遇见女主茶白,那时候她已然名声大噪,薛棋明明知道她是神医之徒,却只字未提他弟弟的病情,这又是为何。
难不成他忘了?可若真的对弟弟的病这般上心,怎么可能会忘记呢,除非——
我的心底慢慢升腾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几欲脱口而出,但看着薛衡玉因为痛苦而紧紧闭上的那对眸子时,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的指节比寻常女子还要纤细苍白,紧紧捏起,而后又松开,张开眼时已然恢复成阴沉沉的平静模样,「确实,多年来我便不曾医好自己的病。」
停顿片刻,他自嘲般笑了笑,「时至如今,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吃的是什么药,医的是什么病,大夫都是薛棋找来的,那些人,有的说是心病,有的说是癔症,也有人干脆说是邪气附体,我曾也想过上灵山去寻那神医,可我这身子骨,怕是没走到便死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男子清瘦的身形在宽大的衣袍下,显得愈发摇摇欲坠。
其实古代对癫痫也是有些记载的,我所告知的药方并非多么稀奇,稍有见闻一些的大夫便也能下诊开出相似的药来,只不过听薛衡玉讲来,这些大夫都是薛棋一手找来的,按照他的身份,断不可能找些无用的庸医,那么问题就是,谁换了药方呢?又或者是,谁在掌控这些药方?
想到这里,我小声试探着:「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让我看看你从前吃的都是些什么吗?」
薛衡玉没有拒绝,在那层层叠叠的药包中找到最下面的一层,抽出递给了我,微微一笑:「你不用看,这药方我都记住了,我来告诉你,这里有麝香二两、麻黄碱十铢、蟾酥八十铢……」
他漫不经心地拆着药包,一边说着药名与份量,一边捏着纸的一角,将那些药材哗啦啦洒落在地上,「他们告诉我,这是心病,医不好的。」
我急了,一把拍开他手中的药包,怒喝:「你这吃的都是些什么呀,怎么还加重了心脏的负荷,你根本不是心病啊,是脑神经的病,脑神经啊,算了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他定定地看着我,微微一笑:「先前多有冒犯,不知姑娘名讳。」
薛衡玉此刻显得平静了许多,人也变得正常起来,我倒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清嗓道:「月菜,月饼的月,花菜的菜。」
「好!」他点点头,转身对着门口一众小厮朗声道:「即日起,月菜姑娘便奉为我西窗府的座上宾,是本王的贵客,都给本王好生招待着。」
我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拒绝:「不不不、不用这般,我还有别的事呢,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啥招待都不需要,只要能让我走就行。」
末了,我生怕他觉着我不够诚意,又添了句:「您按我配的药方吃下去,必然是不会复发的,记得早睡早起多喝热水,来日我见着师父了,定让他老人家来和您问声好。」
「放你走自然是可以。」
我喜上眉梢,搓了搓手有些激动。
不料他沉吟了片刻,又道:「三日之后,本王那好哥哥从渚梁回府,将在府中设宴,到时候还请月菜姑娘在场,帮本王一个忙。」
他把「好哥哥」三字咬的极重,藏了一股狠狠的阴毒在里头。
我苦笑一下,这下好,算是栽进别人的家事里头了,一个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一个是手握大权的西亲王,两边我都惹不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这疯子看我说得头头是道,倒真信了我是神医古衍的徒弟这番说辞,下一步棋,估计是想昭告天下,款待我这「座上宾」,待到三日之后,再利用我来戳穿他哥哥西亲王的「真面目」。
可这真面目到底是什么,与我又有何干呢。
思量了片刻,我抬头问道:「你这宴会,会有多少人知道?」
薛衡玉见我没有拒绝,掸了掸衣衫,微笑着回答:「薛家的宴会,定是举国皆知。」
「好,那我答应。」
此时此刻,偌大的仓库敞亮敞亮的。
面容清秀的黑衣女子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坦坦荡荡的,对上面前男子微笑的眸子。
两人各揣心思,都布下了一步绝妙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