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相信热血可以烫干整个人间的海。
可后来才发现,海是蒸不完的,那些冲上脑子对人类智慧和品质的崇拜反而让我杀死了很多周遭朋友的语言。
我用那些数不完的幻想自我标榜,它太容易让人着迷。
因为它不用付出代价,就让自己一下子站在了那么多人的上方。
像是层穷不尽的树枝慢慢遮蔽了月亮,我自然也会想到这也许就是属于我的天空,但很明显大家都知道,月亮的烟囱飘荡在整个年月的上方。
树遮不住月亮,它只能给身边的人留下一片阴影,让很多爱变成沉默,然后自己彷徨。
思考是一件很难的事,思考的准确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有时候,我不得不幻想自己吃的苦可以在头顶的山上戳破几个窟窿,好让我不至于被这席卷身体的绝望掩藏。
但实际上,窟窿是戳不破的,手指上带着的血慢慢从指尖流动到地上。
我又期待它能开出什么花来。
又期待这花能带来什么足以引人侧目的星星和宝藏。
所以,我对那些心甘情愿被压在山下,浑浑噩噩吃着草土的人感到鄙夷。
所以,我理应感到与众不同,理应可以在山洞里写信,理应在身上披着月光。
因为我是如此的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哪怕那世界里是烧不尽的大火,哪怕那世界里是漆黑不见底的雨水,我都觉得它比得上任何地方。
因为它能让我心安理得地保持独特,让我感到与众不同。
后来呢,后来的日子里,我失去双手,又失去双腿,失去嘴巴,失去舌头,剩下一双眼睛,剩下两只耳朵,剩下三根头发,然后就一直趴在这草里,看着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将我嘲笑。
这压在身上的山,太高了。
你用小锄,我用大铲,顶多挖几个地洞,当做地鼠,闻闻有味道的泥土,祈祷不要遇上什么坚固的土砾或者什么活埋生命的塌方。
这压在头顶的山,太大了。
孔雀可以征服狮子,母鸡可以抓住老鹰,兔子可以跑过乌龟,小猪盖了三间瓦房。
你看有的人,他想往上爬,他想脱下这五指山,他想的不是自由,不是赤身裸体的跑向愿望。
而是要回过神,低下头,看着那些还被压在山下的人,他嘻嘻地笑着。
他从来不喜欢春天,他只是喜欢看别人哭丧着脸熬着冬天。
我一下子就讨厌这样子的人了,我开始讨厌自己了。
人流的皮肤是我看不到的瀑布,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又成了拉着搁浅的船夫。
霜气和大雾来临,我自己一个人又总是迷路。
裤子上的腰带丢失,我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找着灌木,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屁股。
我知道,我只是个普通而又丑陋的山林草莽,想要抓住几个迪斯尼在逃公主,顺便喂几个不吃香菜的吃吃香菜。
等办完这些事,我再看看还有几个人没房子,还有几个人顶着寒风。
我想着多盖几个房子,想着搬来能挡风的石头,想着能找到四季温暖的海岸。
但我手里还提着裤子,裤子里还憋着一泡尿,我也是个普通而又挣扎的野猴子。
可希望也是有的,我看到石缝里藏着颗幼芽。
这一下子让我犯了难。
我应该是站着瞄准,还是尴尬着蹲下。
没时间犹豫了,男人应该该出手时就出手,该脱裤子尿尿就脱裤子尿尿。
我给不了它清冽的山泉,但是能给它稳定的体温。
我很想跟这山上的小动物们说。
没有谁长得更胖,也没有谁更高,这山上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
你想跑出去就跑出去,你想哭鼻子回来就回来。
我想让每个小动物都能获得安安稳稳长大和开开心心发展的智慧。
因为我渐渐发觉到,之所以没了腰带,不是怕露个屁股,而是半截身子入了土。
骨头开始腐朽,皮肤开始溃烂,我开始面对死亡。
今天小鸟吵了架,明天大象被网暴。
它们失望,它们找我倾谈,它们问我人间有什么。
我说除了牛马就是鸡鸭。
它们就都说我像个鸭子。
我说小心有人上山执法。
他们说我不像猴子,像别的什么东西。
我说像什么都行,记得回来给我立块碑。
它们问我要什么碑。
我说别写永垂不朽,虎子说那就写家电装修。
我说野猪怎么还不来顶死你,狮子说野猪在看孔雀擦边。
我看你们活得一点也不差,黑熊说应该找个人收点门票。
山的东边有庄稼,西边有水池。
山顶看看日出日落,山脚小心野人出没。
其实也别跑出去了,山的外边还是山,人的头顶还是人。
想来想去还是死去。
这世间或许有一万种糟糕,那说不定也就会有一万种美好。
我并不觉得头脑聪明的人有什么不同。
他们只会更焦虑,更抑郁,更闷闷不乐。
所以或许他们才是众人眼中那个更可怜的人。
虎子说我写的东西都太深奥,他们看不懂,我说让他多读点书,增加文学素养。
他说最近在读西游记,准备去查一下唐僧的进山路线。
我说小心那只猴子。
他说,猴子已经半截入了土。